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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園藝工

        2016-04-11 08:12:14白先勇
        愛你 2016年24期
        關(guān)鍵詞:李樹白先勇茶花

        ◎白先勇

        園藝工

        ◎白先勇

        巴塞羅那道九百四十號在一道斜坡的中段,是一幢很普通的平房。這棟房子,我第一眼便看中了。

        房子本身保養(yǎng)得還不錯,不需修補。問題出在園子里的花草。屋主偏愛常春藤,前后院種滿了這種藤葛,四處竄爬。還有雛菊、罌粟、木槿,都不是我喜愛的花木,要全部根除,工程浩大,絕非我一人所能勝任。幸虧那年暑假,我中學(xué)時代的至友王國祥從東岸到圣芭芭拉來幫我,兩人合力把家園重新改造,遍植我屬意的花樹,奠下了日后園子發(fā)展的基礎(chǔ)。

        王國祥那時正在賓州州立大學(xué)做博士后研究,只有一個半月的假期,我們卻足足做了三十天的園藝工作,才終于把花園整理出一個輪廓來。我與國祥都是生手,不慣耕勞,一天下來,腰酸背痛。幸虧圣芭芭拉夏天涼爽,在和風(fēng)煦日下,胼手胝足,實在算不上辛苦。

        鄰舍有李樹一株,枝椏有一半伸到我的園中,這棵李樹是牛血李,肉紅汁多、味甜如蜜,而且果實特別大。那年七月,一樹累累,掛滿了小紅球,委實誘人。加州法律規(guī)定,長過了界的樹木,便算是這一邊的產(chǎn)物。有了法律根據(jù),我們便架上長梯,國祥爬上樹去,我在下面接應(yīng),才一下子,我們便采滿了一桶殷紅的果實。收工后,夕陽西下,清風(fēng)徐來,坐在草坪上,啜杏子酒,啖牛血李,一日的疲勞很快也就消除了。

        圣芭芭拉有“太平洋的天堂”之稱,我覺得這個小城的一個好處是海產(chǎn)豐富。那個時候美國人還不是很懂得吃螃蟹,碼頭上的漁市場,生猛螃蟹,團臍一元一只,尖臍一只不過一元半。王國祥是浙江人,生平就好這一樣?xùn)|西,我們每次到碼頭漁市,總要攜回四、五只巨蟹,蒸著吃。蒸蟹第一講究是火候,過半分便老了,少半分又不熟。王國祥蒸螃蟹全憑直覺,他注視著蟹殼漸漸轉(zhuǎn)紅,叫一聲:“好!”將螃蟹從鍋中一把提起,十拿九穩(wěn),正好蒸熟,然后佐以姜絲米醋,再燙一壺紹興酒,那便是我們的晚餐。

        園子整頓停當(dāng),選擇花木卻頗費思量。百花中我獨鐘情茶花,茶花高貴。白茶雅潔,紅茶秾麗,粉茶花俏生生,自是惹人憐惜。我們遂決定,園中草木以茶花為主調(diào),于是遍搜城中苗圃,最后選中了三十多株各色品種的幼木。美國茶花的命名,有時也頗具匠心:白茶叫“天鵝湖”,粉茶花叫“嬌嬌女”,有一種紅茶名為“艾森豪威爾將軍”——這是十足的美國茶,我后院栽有一棵,后來果然長得偉岸嵚崎?;ǚN好了,在國祥的建議下,我們在后院西隅的最后的一塊空地上,栽下了三棵意大利柏樹。

        十年樹木,我園中的花木,欣欣向榮,逐漸成形。那期間,王國祥已數(shù)度轉(zhuǎn)換工作,他去過加拿大,又轉(zhuǎn)德州。

        那幾年王國祥假期常常來圣芭芭拉小住,他一到我家,頭一件事便要到園中去看我們當(dāng)年種植的那些花木。山谷中濕度高,柏樹出落得蒼翠欲滴,夕照的霞光映在上面,金碧輝煌,很是醒目。三四月間,園中的茶花全部綻放,樹上綴滿了白天鵝,粉茶花更是嬌艷光鮮,我的花園終于春意盎然起來了。

        (摘自《樹猶如此》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 圖/伊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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