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義潔
(山東藝術學院音樂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4)
早期小號的藝術發(fā)展及其特征演變
傅義潔
(山東藝術學院音樂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4)
從最早的軍隊儀式用途,到中世紀的宗教音樂用途,再到文藝復興和巴洛克時期向世俗發(fā)展,小號音樂,體現了人們審美觀念的變革歷程,也映射出了它藝術發(fā)展的輝煌經歷和時代特征。
早期小號;藝術發(fā)展;特征演變
小號,作為一種銅管吹奏樂器,在最初的年代,通常被用于行軍、作戰(zhàn)中傳遞信號、鼓舞士氣和發(fā)施作戰(zhàn)命令的工具,并逐漸用于廣場典禮儀式之中,這反映在從羅馬帝國崩潰的時代到14世紀初的一些資料中。在1096-1099年間發(fā)生的十字軍第一次東征時,小號的軍中地位和影響更加突出。到了13世紀末、14世紀初,小號被運用于教堂儀式中,主要是彰顯上帝的威嚴和宗教的肅穆。到文藝復興時期,小號逐漸從軍隊儀式音樂和宗教禮儀音樂,向世俗的方向發(fā)展開來。
大約在16世紀,在意大利發(fā)現的當時的小號信號曲,很清楚地表明,那時小號演奏的技術發(fā)展,從泛音列的第二泛音到第五、第六泛音(c3到e4甚至是g4)都有運用。這些信號曲都以獨奏形式出現,開頭有一段引子性質的“托卡塔”(toccato),后來又增加了帶有尾聲性質的第三部分。到了16世紀末、17世紀初,小號的合奏形式也日益廣泛起來,號手們根據規(guī)定的主題,進行多種變奏。當時的典禮樂曲由五到十個聲部分成多個合奏組進行演奏:1.低音聲部(basso,在c3上演奏);2.高聲部(soprano),也叫克拉里諾聲部(clarino),(從c5到a5,甚至有時到a5);3.主旋律聲部(principale,從c4到c5),也叫五度聲部(quinta)或奏鳴聲部(sonata);4.從屬聲部(vulgano,在g5上演奏);5.中音與低音聲部(alto e basso,從g3到e4,跟隨主旋律聲部進行演奏)。根據當時的習慣,真正的旋律聲部并不在高聲部,而是在五度聲部,也叫奏鳴聲部,高聲部、低聲部、從屬聲部和中音聲部,都是作為奏鳴聲部的支聲復調出現的。
到了巴洛克時期,在意大利的弗洛倫撒出現了吉爾拉莫·凡第尼(Girolamo Fantini,1600-約1675)的《小號的學習與演奏法》(Modo per imparare e sonare di tromba),該書不僅講述了小號的演奏方法和吹奏技巧,還記錄了當時的信號曲的各種類型,比如“琶音動機”,這種“琶音動機”影響了此后許多作曲家的作曲思路,甚至連巴赫,也多次運用這種動機來展開他的音樂構思。
我們知道,歐洲整個中世紀時的音樂都是為宗教服務的,歌頌上帝的福音,是那個時代的音樂的唯一功能,自文藝復興開始,人文關懷思潮的興起,引導著音樂的功能價值向世俗的方向發(fā)展,音樂也由為宗教服務向著為人性的解放做著方向性的調整和轉移。就是在這樣一種大的文化背景的襯托下,小號音樂也由儀式音樂、服務于宗教的典禮音樂,向為人服務、向世俗進發(fā)的方向發(fā)展,為人性覺醒服務、倡導人性情感的藝術音樂,逐漸取代了為上帝謳歌、為宗教服務的典禮式音樂。
在中世紀,器樂只能單一地服務于宗教,器樂和人聲的混合使用,被認為是對上帝虔誠的一種褻瀆,伴隨著文藝復興思潮的涌起和歌頌人性情感的文化要求,在17世紀,同其他樂器一樣,也出現了小號合奏的聲樂作品,比如圣誕節(jié)旋律《甜蜜的歡樂》(In dulci jubilo),它就采用了聲樂、器樂和六聲部的小號組。
維也納——哈普斯堡皇家所在地,為小號“藝術化”的歷史進程做出了重要貢獻。作為皇家的象征,維也納音樂中心經常在嘹亮的小號合奏時,伴以聲樂演唱的彌撒(Masses)和晚祈贊美歌(Vesper psalms)。托斯卡納(Tuscnae)宮廷小號手凡第尼在意大利創(chuàng)作了八首小號與管風琴的奏鳴曲,還有許多為小號和數字低音而作的舞曲樂章,凡第尼采用的“口型調音”(lipping)的演奏技法,能夠奏出可用的泛音音列,它在意大利為將小號引入藝術音樂,也做出了重要貢獻。
把小號引入歌劇,以增加歌劇的戲劇性效果,大約是在1672年左右。最早由維也納宮廷作曲家安東尼奧·薩爾托里奧(Antonio Sartorio,1630-1680年)在歌劇《阿黛萊德》(L’Adelaide)的序曲中首次使用了兩只小號,這一新舉措極大地影響了當時的許多作曲家,他們紛紛在自己的歌劇創(chuàng)作中使用小號,像薩爾托里·齊亞尼(Sartori Ziani,大約1653-1715年)、多梅尼克·里思奇(Domenico Freschi,大約1630-1710年)、喬瓦尼·萊格倫奇(Giovanni Legrenzi,1626-1690年)等等,在他們的歌劇里經常會出現一首或多首帶有小號獨奏的詠嘆調(arias)或序曲,甚至成為亞歷山德羅·斯卡拉蒂(Alessandro Scarlatti,1600-1725年)在羅馬和那不勒斯歌劇創(chuàng)作的特有標志。
在法國,小號的象征地位就更加特殊了,因為它象征的是“太陽王”(le roi solei 1)——路易十四,甚至有好幾只小號手隊伍就直接聽命于他。他所直接管轄的小號樂隊一般由十二人組成,分為四個室內普通小號(trompettes ordinaires ou de la chamber)和八個非侍侯小號(trompettes nonservants)?;始医l(wèi)騎兵團(Royal Life Guards)中則有二十四名小號手,其中,最優(yōu)秀的四名小號手,被稱為是“國王的鐘愛”(des plaisirs du roi)。
史學家們普遍認為,在英國,小號進入藝術音樂的時間要晚于法國。生日頌歌《讓號角和戰(zhàn)鼓奏響》(Sound the trumpet,Beat the Drum)被認為是小號這種樂器非戰(zhàn)爭表現的有力佐證。在演奏方面,侍官號手馬塞厄斯·肖爾(Matthias Shore,約1640-1700年)的兒子約翰(John,1662-1753年)可以“以任何可以想象的柔和力度演奏小號”,被認為是當時“世界上最杰出的小號大師”。在創(chuàng)作方面,珀賽爾與1690年完成的三部戲劇作品,《現身,我的繆斯女神》(Arise,my Muse)、《迪奧科萊斯恩》(Dioclesian)、《過去,當英雄們鄙視他的時候》(of Old when Heroes Thought it Base),都包含了激動人心的小號聲部,作品中使用了C調和D調小號。珀賽爾樹立的“藝術音樂”的小號風格,極大地影響了其后成長起來的一大批作曲家,在他們創(chuàng)作的歌劇序曲(overtures)、序曲(sinfonias)、奏鳴曲(sonata)中,經常使用一到四只小號,在許多詠嘆調中,也都出現有小號旋律。
在巴洛克時期,維也納皇家禮儀和儀式程序制定得十分詳細、具體,與此相適應,樂仗中的小號使用數量也相應地增加,到卡爾六世時,宮廷小號手的數量增加到十四人,他們被分成相互交疊的兩組,即“音樂小號手”(Musikalische Trompeter)和“宮庭與野外小號手”(Hof-und Feld-Trompeter),由此可以看出,當時小號在儀仗樂隊中的重要地位。
隨著“藝術音樂”的不斷發(fā)展和小號演奏家演奏水平的不斷以高,18世紀上半葉時的音樂創(chuàng)作,對小號演奏技術的要求也大大提高,像??怂?Fux)、卡爾達拉(Caldara)、盧卡·安東尼奧·普雷迪埃里(Luca Antonio Predieri,1688-1767年)、格奧爾格·馮·羅伊特二世(Georg von Reutter ll,1708-1772年)等一大批宮廷作曲家,在他們的歌劇和清唱劇中寫出了令人驚艷的高難度小號片段,音區(qū)擴展到E6,即第十二泛音,甚至偶爾還會觸及到G6,這種極高音區(qū)的片斷,對當時的小號演奏家們的技術完成來說是個極大的挑戰(zhàn)。除了極高音區(qū)的要求外,作曲家們還寫出了大段的模進、出乎意料的琶音、大片的持續(xù)音上連續(xù)使用顫音裝飾,以及兩只小號之間的相互對應,這種創(chuàng)作上的高要求,反映了當時小號演奏家們的高超演奏技藝。
J·S·巴赫(Johann Sebastian Bach,1685-1750年),是巴洛克時期一位偉大的作曲家,在他的康塔塔創(chuàng)作中,他經常使用一種據信是來自英格蘭的滑音小號(Tromba da tirarsi),這種樂器在吹奏時,需要在號嘴插管內配置一根單滑管,能夠來回滑動,從而改變音高,這種樂器主要被用來演奏眾贊歌(chorales)。
巴赫在萊比錫任職期間創(chuàng)作的三套康塔塔(Cantatas)里,大部分都有小號聲部,D調和C調小號在這些康塔塔中交替使用,并且他還特意要求演奏這些康塔塔時必須使用滑音小號,這是他創(chuàng)作這三首康塔塔時對小號提出的特殊要求。
在巴洛克時期以前,樂器演奏家不太被人重視,因此史料中難以尋覓到他們的英名,但自巴洛克時期開始,樂器演奏家們的高超技藝令人折服,隨即這些演奏家們的英名才見諸于史料之中,像哈普斯堡王朝時期的弗朗茨·屈費爾(Franz Kuffel,1711-1754年,哈普斯堡宮廷樂隊的首席小號),J·卡斯帕·阿爾滕博(J·Caspar Altenberg,1689-1761年,萊比錫宮廷樂隊首席小號)等,都是當時最為杰出的小號演奏高手,且英名留存。
亨德爾(George Frideric Handel,1685-1759年),是一位巴洛克時期與巴赫齊名的音樂大師,他也為小號這種樂器的藝術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亨德爾1712年開始定居于倫敦,當時的國王侍官小號手是馬倫丁·斯諾(Vlentine Snow,大約1700-1770年),他的小號演奏,給亨德爾留下了深刻印象,亨德爾在英國期間創(chuàng)作的大部分小號作品,都是為他而作的。
亨德爾創(chuàng)作的歌劇《里納爾多》(Rinaldo)于1711年2月24號首演,亨德爾在這部歌劇中引人注目地使用了四只小號,效果極佳,這部歌劇的首演,曾在當時引起轟動。在亨德爾的40部歌劇中有22部使用了小號,他還在18部清歌劇中使用了小號,足見他對這一樂器嘹亮音色的鐘愛。亨德爾不像巴赫那樣,偏愛小號的高音區(qū)音色,他主要是注重用小號表現出一種莊嚴性效果,這種效果影響到了其后大批的作曲家,直至今日,小號特有的色彩和獨到的莊嚴性效果,仍是作曲家們表現盛大場景的首選和最愛。
巴洛克時期小號演奏的“金字塔模式”(the Form of Pyramid),是那個時代特有的一種藝術效果。巴洛克時期小號的管身比現代小號要長,號嘴也更大,因此,那時的小號比現代小號發(fā)出的聲音要更加綿長、柔和。巴洛克管風琴和小號的合奏,最響亮的音響(“主旋律”聲部)是在低音部,最柔和的音響(“克拉里諾”聲部)是在上部,寬廣的管風琴底部與漂浮在上的小號高部極其和諧柔美,宛如一座聽覺的金字塔,效果極佳,令人陶醉,這與現代爵士樂的效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和反照。
在文藝復興和巴洛克時期,所有樂器的共同要求,都是對人聲歌唱的自然回歸,所有樂器的共同審美要求,都是聲樂性歌唱的原則體現,這種美學原則,與當今音樂的發(fā)展態(tài)勢,形成了極大的對比與反差。
在古典音樂時期,小號的演奏技術和風格要求,在巴洛克音樂風格的基礎上,又躍上了一個新的臺階。1.在小號的音區(qū)上繼續(xù)向上拓展,最高能到16甚至18泛音,以特勒曼(G·P·Telemann,1687-1767年)、赫特爾(J·W·Hertel,1727-1789年)等人的作品為代表。2.小號協(xié)奏曲的出現,在耐力方面提出了更高要求,以李科特(F·X·Richter,1709-1789年)、斯塔米茨(J·Stammitz,1717-1787年)等人的作品為代表。3.演奏的高難度技巧化,是這一時期的又一顯著特點,如海頓(M·Haydn,1737-1806年)、羅伊特(Reutter)等人的作品,這些作品都是為卡斯帕·科斯特勒(Caspar Kostler)和雷森博格(J·B·Resenberger)這兩位當時十分有名的小號演奏家量身定做的作品。
應當特別強調的是,在古典主義時期,柔美如歌的“克拉里諾”風格和粗獷嘹亮的“主旋律”式風格,在當時是同時并存的兩種風格,“克拉里諾”風格是巴洛克音樂遺風在古典時期的延續(xù),而“主旋律”式風格,則是由復調音樂向主調音樂過渡的產物,它們的美學原則不同,追求的音響效果也不同,浪漫樂派、民族樂派、印象派以及現代形形色色的各種音樂流派中的小號演奏的美學要求,基本都是從“主旋律”式風格演變而來,這一點能夠很清晰地看出一種審美趨向,就是個性化發(fā)展的美學要求,促使“主旋律”式風格得到了完全的承認和高揚,特別是浪漫派標題音樂的問世,更加推動了“主旋律”式演奏風格的全面推廣,也正是浪漫派音樂,特別是標題性標新立異音樂這種浪漫主義特色的美學追求,徹底葬送了“克拉里諾”那種優(yōu)美、柔和、如歌、風雅的風格要求,隨著無標題音樂的銷聲匿跡,“克拉里諾”風格的音樂追求也一同被拋棄進了歷史的深淵,連同已逝的歲月,從人們音樂審美的視線中永遠地消失于茫茫歲月之中。
到了19世紀前半葉,隨著工業(yè)化生產的蓬勃發(fā)展和技術能力的不斷提高,在借鑒木管樂器運用杠桿原理進行技術改造的基礎上,加鍵小號應運而生,徹底擴展了小號這一樂器在技術完成上的極大空間,也徹底改變了人們在小號這種樂器上的技巧和藝術要求,把“主旋律”式音樂思維的藝術空間推向了藝術想象的極致,同時,也將“克拉里諾”藝術美感的美學要求投進了萬丈深淵。
(責任編輯:鄭鐵民)
10.3969/j.issn.1002-2236.2016.06.004
2016-10-02
傅義潔,男,山東藝術學院音樂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
J621.6
A
1002-2236(2016)06-001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