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春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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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祿曾:用聲音瓦解美軍的“女播音員”
·廖春梅/文
她,是抗美援朝時著名的“上甘嶺戰(zhàn)役”中,百人坑道里的唯一女性;她,因用嫻熟的英語、洪亮圓潤的聲音、優(yōu)雅的談吐、幽默的用詞,開展對敵廣播,而被美軍稱之為“夜鶯”;她,以和氣、友善的方式感化美軍俘虜,使其由衷發(fā)出了“當志愿軍俘虜是一種慶幸”的感慨,甚至在26年后還對她感動有加;她在接受戰(zhàn)火洗禮的同時,還收獲了愛情。
她叫劉祿曾,一個普通卻充滿傳奇的志愿軍女戰(zhàn)士。
1947年,劉祿曾考入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國際法專業(yè)。畢業(yè)后,她本想成為解放軍文工團的一員,卻因家庭出身不好而未能如愿??姑涝瘧?zhàn)爭爆發(fā)后,志愿軍鑒于對抓獲的美國俘虜無法語言溝通,對繳獲的戰(zhàn)利品難以識別,而急需一批翻譯人才,精通英語的她再次決定投筆從戎,并被分配在志愿軍第九兵團政治部敵軍工作部擔任英文翻譯。
1950年底,劉祿曾和其他22名被選拔出來的戰(zhàn)地翻譯,隨部隊跨過鴨綠江,頂著呼嘯而過的美軍飛機,冒著陣陣撲鼻的硝煙,看著遍野火光、成千上萬的尸體,來到了朝鮮中部一個叫球場的山區(qū)村鎮(zhèn),即俘虜管理團收容所所在地。來不及休息,便被要求閱讀繳獲的大量美軍軍事文件和宣傳品,并迅速翻譯成中文。
不久,一批批美軍俘虜被押了過來。劉祿曾嚴格執(zhí)行志愿軍對待俘虜的紀律,但并非一味說教,而是想盡各種方法,對美軍俘虜加以教育、感化。一個美軍俘虜在接受審訊時哭哭啼啼,她啟發(fā)他:“你在美國有著自己的家,家里有著父母、愛人和孩子。你想過沒有,為什么要遠涉重洋,跑到別人國家去,殺害別人的父母、愛人和孩子?你覺得這是正義,有必要為之送死嗎?你忍心讓自己的父母、愛人和孩子成為寡婦、孤兒寡母嗎?”俘虜立刻為之動容,很快交待了問題。
對待黑人士兵,劉祿曾利用他們的種族矛盾心理,讓俘虜互相監(jiān)視,對表現好的,則發(fā)上幾支香煙,以資鼓勵。
詹姆斯·柏特納是美國海軍陸戰(zhàn)第一師的士兵,入伍前在一家餐館洗碗。為了消除對方的疑慮,劉祿曾拉家常似的問起了他來朝鮮的理由。
“我因為偷車,要被監(jiān)禁,而政府說去朝鮮,便可以免除。且有朝鮮美女相伴,免費美酒供應,還有很高的薪酬,于是,我很樂意的來了。”柏特納嬉皮笑臉。
“你在美國偷車是犯罪,難道在朝鮮殺人就不是犯罪嗎?那是大罪、死罪!”劉祿曾嚴肅地說。
“我們來朝鮮是來阻止你們侵略朝鮮!”柏特納繼續(xù)回答。
“那為什么朝鮮人民卻緊緊地和我們在一起,來反擊你們呢?你們?yōu)槭裁磪s不能得到朝鮮人民的支持呢?真正的侵略者是你們,而不是我們!”劉祿曾義正辭嚴。
“政府原來說只需幾個月就能輕松獲勝回家,隨軍牧師也說上帝與我們同在……”柏特納企圖轉移話題。
“可你們丟下了多少尸體,你也成了我們的俘虜。”劉祿曾窮追不舍。
“我頭一回上戰(zhàn)場就當了俘虜……”柏特納似乎明白被美國政府騙了。
當俘虜管理團收容所將柏特納等一批戰(zhàn)俘向后方轉送時,柏特納突然發(fā)起高燒。劉祿曾立即請來軍醫(yī),給柏特納治療,并鑒于其身體虛弱,長途行走非常困難,還報告領導批準他乘車。
本來玩世不恭,抱著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架勢的柏特納,慢慢地對劉祿曾充滿敬佩與信服,在戰(zhàn)俘營里的表現越來越好,全身心投入接受教育、改造,甚至經常在戰(zhàn)俘辦的墻報和刊物上投稿,感慨地說“當志愿軍俘虜是一種慶幸”。
也許是天然巧合,劉祿曾與柏特納的故事并沒有就此打住。
1979年4月下旬,劉祿曾應邀到美國進行了為期兩個多月的訪問。
“請問這位女士,你是來自中國吧?在我的印象中,你應該姓劉,還當過兵,去過朝鮮戰(zhàn)場,是一名翻譯官?!痹诩~約的一次晚餐會上,餐館經理突然走到劉祿曾跟前。
“詹姆斯·柏特納?!眲⒌撛f萬沒有想到,26年后,他們竟然意外重逢了,而且一眼就認出了對方。柏特納得到確認后,為表示歡迎和對當年的感激,和她來了個美國式擁抱,接著兩雙大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當年在朝鮮的志愿軍戰(zhàn)俘營里,你和你的戰(zhàn)友們對美軍戰(zhàn)俘很和氣、很友善。我至今還保留著圣誕節(jié)那天你給我的禮物——紅底上寫著白色‘和平,字樣的小別針。”柏特納記憶猶新。
兩位故人雖然暢談了很久,但卻仍然依依不舍。柏特納甚至還幫劉祿曾找到了中學時的美國教師。
抗美援朝戰(zhàn)爭第五次戰(zhàn)役前,劉祿曾奉命南移靠近“三八”線。戰(zhàn)役打響后,敵軍工作部為進一步了解敵情,命令劉祿曾等翻譯去前沿兄弟部隊審訊俘虜。
1952年冬,劉祿曾又被調到“三八”線前沿陣地的24軍政治部敵工科任翻譯。為配合軍事進攻,志愿軍決定在圣誕節(jié)期間開展一次強大的政治攻勢。她和4名志愿軍戰(zhàn)士、2名朝鮮人民軍戰(zhàn)士,攜帶一臺小型手搖發(fā)電機、一套大功率播音喇叭,被派到上甘嶺開展對敵廣播。
上甘嶺位于朝鮮金化東北部。“聯合國軍”先后調集美7師、韓2師計6萬余兵力、300余門大炮、70多輛坦克、3000多架次飛機,對上甘嶺3.7平方千米的陣地上,傾瀉炮彈190余萬發(fā),炸彈5000余枚,激烈程度前所未有,特別是炮兵火力密度,已超過二次大戰(zhàn)最高水平。志愿軍陣地山頭被削低2米,高地的土石被炸松1—2米,成了一片焦土,許多坑道被打短了五六米。在持續(xù)43天的鏖戰(zhàn)里,志愿軍部隊克服缺糧、缺水、缺彈等嚴重困難,與敵反復爭奪陣地59次,擊退敵人沖鋒900多次,殺傷敵軍2.5萬人,自己傷亡1.15萬,創(chuàng)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上所沒有的堅守防御成功的范例。
劉祿曾的崗位是在連指揮所,也是離敵人不過幾百米遠的最前沿的399.8高地坑道里??拥览镆园酁閱挝簧?,每班點蠟燭照明,還有只燒飯的煤炭爐,空氣渾濁程度可想而知。劉祿曾的“地盤”只有三個炮彈箱,吃、睡、工作都在上面。坑道有一處戰(zhàn)備廁所,除非被敵人封鎖得出不了坑道時才能用。平時,男同志大小便出坑道要冒生命危險。作為唯一的女同志,劉祿曾就更困難了,整個白天只能堅持不上廁所,只有在夜幕下,才能在不斷落著炮彈的壕溝旁“方便”。
戰(zhàn)士們對劉祿曾很友好,不時會要求她唱支歌什么的。劉祿曾知道時刻要出去戰(zhàn)斗,而且去了不一定就能回來,為不能讓他們失望,她總是盡力滿足他們的要求。
劉祿曾
一次,一個突擊小分隊悄悄爬出坑道阻止敵人。而返回時,劉祿曾發(fā)現少了幾個。盡管大家都不愿意說,但她心里知道又有戰(zhàn)友為國捐軀了。而其中一個被抬回來的戰(zhàn)士,身上竟然有13處彈傷。別樣的情感,竟然使原本暈血的她幫助衛(wèi)生員剪開棉衣,為他擦洗傷口。
當然,劉祿曾的主要任務是每天冒著生命危險,不間斷地開展對美軍的廣播喊話工作。白天,不能使用擴音設備,她只能拿著一個長柄喇叭,透過坑道的洞眼,向著美軍用英語喊道:“不要在侵朝戰(zhàn)爭中送死!”“中國人民志愿軍保證戰(zhàn)俘的生命安全!”“我們要和平,不要戰(zhàn)爭!”夜間,戰(zhàn)士把高音喇叭安放到山頂敵人陣地前,再使用手搖發(fā)電機,由她向美軍喊話、播送美軍陣亡士兵未寄出的家信和志愿軍繳獲的家屬來信、宣傳志愿軍優(yōu)待俘虜的政策、播放美國歌曲等。敵人惱羞成怒,常常用各種口徑的炮彈“砸”向山頭,坑道里的蠟燭往往被震得熄滅,山頂上巖石被打成粉沫,泥土陷下幾米。但她安然不動,坦然地繼續(xù)工作。
劉祿曾嫻熟的英語、洪亮圓潤的聲音、優(yōu)雅的談吐、幽默的用詞,在瓦解美軍軍心、斗志上起了重要作用。一些美國士兵甚至稱其為“夜鶯”,意思是指其聲音出眾、音域極廣、非常具有煽動性。戰(zhàn)役結束后,很多敵軍俘虜竟提出想要見一見她這位“播音員”“節(jié)目主持人”。
1953年7月,朝鮮戰(zhàn)爭停戰(zhàn)談判開始后,劉祿曾又一次奉命前往火線,來到丁字山陣擔任“節(jié)目主持人”,參加對美軍進行的政治攻勢。她進入的坑道是一個與美軍對峙的前沿陣地,彼此相距不過二三百米。她用一個長柄喇叭從坑道旁挖開的洞眼伸出去,直接對著美軍陣地喊話,把停戰(zhàn)談判的進程告訴美軍官兵。漸漸地,她與美軍之間似乎形成了一種默契,只要她廣播喊話,美軍一般都不打槍炮。
同月27日,劉祿曾用歡快的語調,向敵人陣地播出了朝鮮停戰(zhàn)協議簽字的消息。20時后,槍炮聲漸漸稀疏了,坑道里一片歡騰。22時,槍炮聲全部停息。天快亮時,她和戰(zhàn)友跳出坑道,爬上了山頂。對面山頭上幾個美國兵,從掩體里爬出,看見她后無不大吃一驚:他們一直以為喊話的是錄音機,萬萬沒想到在這樣危險的地方,竟然真的有志愿軍女戰(zhàn)士!于是,十幾個美國兵一個接一個地從洞里出來,站在山頭上觀望。她急中生智,立即叫身邊的戰(zhàn)友,學著她用英語一起朝著對面,一遍遍地大聲喊:“We want peace,We hate war?!?我們要和平,不要戰(zhàn)爭。)美軍戰(zhàn)士則報以熱烈的掌聲。我們的戰(zhàn)士也個個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從事對敵廣播的志愿軍女戰(zhàn)士
劉祿曾在朝鮮戰(zhàn)場上的收獲,除了紛飛的炮火和殘酷的戰(zhàn)場帶給她驚心動魄的體驗外,那就是在戰(zhàn)爭中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
劉祿曾的愛人叫艾奇。他們的愛情是在戰(zhàn)火中凝結的,也是在戰(zhàn)爭中升華的。
艾奇是著名的軍旅作家,出生于山東省黃縣蘆頭鎮(zhèn)刁涯村一個貧苦家庭??谷諔?zhàn)爭時期,先后擔任過山東膠東教導2團6中隊學員,膠東5師13團8連文書、文化干事、3營部政治干事,華東9縱隊25師73團8連副政治指導員,4連政治指導員等職。解放戰(zhàn)爭時期,參加過頑底、平度、膠高、新萊、孟良崮、南麻、靈朐、濟南、淮海、上海、一江山等戰(zhàn)役或戰(zhàn)斗,榮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一次。新中國成立后,歷任27軍政治部宣傳部青年干事、志愿軍9兵團政治部組織部青年干事、坦克乘員第三教導團政治處副主任、南京軍區(qū)裝甲兵政治部文化處副處長、宣傳處副處長、南京軍區(qū)裝甲兵司令部生產處副處長、管理處處長、生產處處長、南京軍區(qū)裝甲兵后檢處處長等職。
1950年冬,23歲艾奇剛從指導員崗位調到軍機關,便突然接到入朝參戰(zhàn)的命令,遂來不及準備冬裝,便穿著解放鞋、用毛巾縫了“捂耳朵”,來到冰天雪地的朝鮮。兩年后,27軍換防回國,但艾奇選擇了繼續(xù)留在朝鮮戰(zhàn)場。
艾奇當時在九兵團政治部青年部工作,而劉祿曾是團小組的文娛委員,因為工作上的緣故,兩人接觸多了起來。她并沒有想到會在戰(zhàn)場上遇到愛情。一次在駐地,艾奇托人送給她一張紙條,雖然上面沒寫什么,但正是那張紙條,將彼此的心拉近,此后兩人的關系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每每她上戰(zhàn)場時,艾奇總會對她輕聲說句:“注意安全!”艾奇還告訴她,其實每次她上前線對敵人喊話時,他總會提心吊膽,盼望她平安歸來。
由于天天都有敵機的呼嘯聲和轟炸掃射聲,加之艾奇和劉祿曾又有各自的工作任務,倆人不可能有花前漫步和月下絮語,最佳的接觸機會,只能是走七里路,一道在司令部防空禮堂看電影時,悄悄地交流感情。
一次,艾奇因瘧疾臥床,劉祿曾約同另一位女翻譯,“師出有名”地一同去艾奇的防空洞探望慰問。艾奇病愈后,也“理所當然”地去她所在的防空洞回訪致謝??蓯矍閯倓偂案〕鏊妗保捅幻畋几吧细蕩X前線,以至于倆人雖在同一個戰(zhàn)場,卻無法朝夕相見。
劉祿曾為《中國好聲音》兒童簽名
劉祿曾與艾奇的金婚照
1953年,艾奇回到了祖國,劉祿曾則還留在炮火紛飛的朝鮮戰(zhàn)場。艾奇剛回國的時候,天天要給別人做報告,他的風采受到眾多的女孩的青睞,但艾奇不為所動,甚至為了應付眾多的求愛者,在床頭柜上貼上了他與劉祿曾的照片,說明他已是“名花有主”,以至于沒有人再向他示愛了。
1953年7月23日,劉祿曾回到了闊別三年的祖國,先后和艾奇調到南京軍區(qū)工作,在戰(zhàn)火中播下的愛情種子,終于開花結果——同年11月,兩人舉行了結婚儀式。
2003月11月,艾奇與劉祿曾在品嘗金婚佳釀時,共同創(chuàng)作了一首詩作為紀念:“風雨同舟五十春,滄桑歲月悟人生。丹心白發(fā)長相映,猶筑新巢寄晚情?!?/p>
2005年5月4日3時43分,艾奇因病醫(yī)治無效,在南京軍區(qū)總醫(yī)院逝世,享年79歲。南京石子崗殯儀館里許多人自發(fā)前來為他送別,四位上將也給他送了花圈。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軍委副主席兼國防部長的遲浩田,還題寫了“艾奇同志光輝業(yè)績和偉大形象永遠活在我們心中”的挽聯。劉祿曾特作《病牛》一詩慰藉英靈:“耕犁千畝實千箱,力盡筋疲誰復傷,但得為民作奉獻,不辭羸病臥殘陽?!苯又?,她又將艾奇的遺作和友人懷念文章整理成《艾奇未入集作品選》。
劉祿曾退休后,仍然不忘發(fā)揮余熱,不僅被介紹到南京海外旅游公司當歐美部經理、回到原單位國際部干老本行,還在南京招商國際旅行社任總經理助理,甚至被江蘇省司法廳批準為省商務律師事務所的特邀律師,常常與法學界同行一起研究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