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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麗莎白·斯特勞特:尋找救贖的力量

        2016-04-04 18:21:36嚴蓓雯
        山東社會科學 2016年4期

        嚴蓓雯

        (中國社會科學院 外國文學研究所,北京 100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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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麗莎白·斯特勞特:尋找救贖的力量

        嚴蓓雯

        (中國社會科學院 外國文學研究所,北京100732)

        [摘要]美國當代女作家伊麗莎白·斯特勞特在她的作品中主要描摹了新英格蘭地區(qū)緬因州人民的日常生活,其中充滿了對宗教意識、宗教情感的思考。如何在宗教淡化、迷茫失落的當代世界獲得拯救自己、幫助他人的救贖力量,斯特勞特以作品中人與人之間充滿慈悲、同情與理解的互助與扶持給予了回答。

        [關鍵詞]伊麗莎白·斯特勞特;緬因 ;宗教; 慈悲 ;互助

        1956年出生于美國緬因州的當代女作家伊麗莎白·斯特勞特(Elizabeth Strout)迄今為止發(fā)表了五部長篇小說,其中,處女作《艾米與伊莎貝爾》(AmyandIsabelle,1998)獲得該年福克納筆會獎,第三部作品《奧麗芙·基特里奇》(OliveKitteridge)榮獲 2008年度普利策小說獎。斯特勞特擅用回憶與現(xiàn)實交織、人物與情節(jié)內(nèi)在呼應的手法描摹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某種程度上與前幾年剛剛獲得諾貝爾獎的加拿大作家艾麗絲·門羅非常相似。縱觀斯特勞特的創(chuàng)作,有兩個方面非常突出,一是她非常關注母女關系,處女作即以這一關系為主題,而最新作品《我叫露西·巴頓》(MynameisLucyBarton,2016)又回到了對母親與女兒之間“愛與嫉妒的糾纏”的書寫。*斯特勞特曾說:“母親問題非常重要,我會一寫再寫?!盋arrie Tuhy, “Mothers and daughters: what’s a novelist to do? ”, in Publishers Weekly, 7 Dec. 2015.另一個斯特勞特反復書寫的內(nèi)容,便是她的出生地緬因。在她作品中頻繁出現(xiàn)的緬因小鎮(zhèn)“雪莉瀑谷”(Shirley Falls),就如同??思{筆下的“約克納帕塔法”,它的風景、它的人文、它對小說主人公的重要意義與深遠影響,使得它及其所在的新英格蘭緬因州,幾乎也成了斯特勞特筆下的角色之一。

        在這兩個顯著的特色之外,有一個與它們密切相關且貫穿斯特勞特整個創(chuàng)作的潛在主題,一直沒有受到評論界足夠重視,那就是斯特勞特對宗教意識、宗教情感、宗教力量的思考?!栋着c伊莎貝爾》中,單身母親伊莎貝爾一直努力想獲得她的公理會教友的尊重與“青睞”,但最后,是在天主教徒女工同事那里,她收獲了友誼、扶持與愛;《主啊與我同在》(AbidewithMe,2006)的主人公即是神職人員,這位緬因西安尼特鎮(zhèn)的牧師在年輕妻子去世后經(jīng)歷了信仰的懷疑、崩潰與重建;《伯吉斯家的男孩們》(TheBurgessBoys,2013)則描繪了雪莉瀑谷因移民涌入而遭遇的宗教文化的沖突與和解。此外,跟宗教有關的背景、人物、心理活動也在由十三個內(nèi)在相關的故事勾連而成的《奧麗芙·基特里奇》里比比皆是。斯特勞特對宗教主題的顯性或隱性的書寫,既源于她所成長的緬因及其家庭的濃郁宗教氛圍,也是出于她對人與自我如何相處、人與人如何相處、人與世界如何相處的不懈思考。通過自己的作品,她不斷追問在這樣一個宗教式微、人心浮動的當代世界,該從哪里尋找安身立命之錨,該從哪里獲得拯救自己、幫助他人的救贖力量。

        斯特勞特對宗教主題的關注,幾乎是從她從小生活、成長的緬因直接生發(fā)出來的。緬因在美國的東北盡頭,是美國大陸最孤僻、最邊緣的一個州,也是新英格蘭地區(qū)面積最大的一個州。當年“五月花號”登陸美洲,懷抱重建新社會理想的英國清教徒最先登陸的就是新英格蘭這片土地。他們在此建立了六個以新教公理會*公理宗起源于16世紀的英國,它不贊成設立統(tǒng)管各教會的上級領導機構(教區(qū)制度),僅允許設立各教會自由參加的聯(lián)誼性機構。全體信徒對教會事務行使平等權力,民主選舉執(zhí)事,聘任牧師。發(fā)展不久,便形成稱為公理會的新宗派,里面成員多為文化教育程度較高的人士。為官方宗教的殖民地,緬因就是其中之一。無論是自然環(huán)境,還是歷史流傳,都使這個地區(qū)的人民天然受宗教情懷的影響,身上深深印刻著宗教意識的痕跡。

        緬因被稱為“松樹之州”,境內(nèi)森林密布,湖泊點點,景色優(yōu)美。著名文人亨利·戴維·梭羅在《緬因森林》里稱這里是“處女般的原野與天神的花園”,“森林中大片大片的常綠植物挺拔聳立,深深打動著我。”*[美]亨利·戴維·梭羅:《緬因森林》,任偉譯,四川文藝出版社2015年版,第105頁。東邊則靠海,廣闊綿長的海岸線與肅穆的黑褐礁石令人頓生莊重沉郁之感,斯特勞特描寫自己小時候“常會在松林溪流間獨自漫步幾小時,沿著海岸線撿海螺”。緬因的這份優(yōu)美、沉靜、寬闊,一直讓成年后前往紐約居住的斯特勞特念念不忘,就像她筆下的鮑勃·伯吉斯感嘆的,“就好像他從來沒有離開過那片廣闊的野草地,除了新英格蘭的陰冷天空,別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要?!?[美]伊麗莎白·斯特勞特:《伯吉斯家的男孩們》,嚴蓓雯譯,湖南文藝出版社2015年版,第22頁。后文出自同一著作的引文,隨文標出該著首字及頁碼。

        但是,優(yōu)美的風景只可欣賞,嚴寒的氣候、廣漠的土地并不適宜農(nóng)作物的生長,且地廣人稀,屋舍之間相隔遙遠,清教徒祖先來到這里時,并非到了“應許之地”,相反,生活十分艱難、孤獨。斯特勞特曾描繪緬因有種居民是“夏季居民”,他們并不算真正的緬因人,真正的緬因人是“度過了緬因四季的人”。因為緯度很高,緬因地區(qū)夏季比較涼爽,因此有許多外省人來此短期消暑,甚至置業(yè),便于常年往返??墒牵瑳鏊巳说南募具^后,雖有短暫的金秋,但接下來便是幾乎長達半年的白雪皚皚的漫漫長冬,這才是緬因人一年中所面對、忍受的大部分時間。美國詩人瑪麗·薩頓曾在緬因的海邊小屋住過三年,她在這個“夢寐以求的理想居所”寫下了不少詩篇,其中常見的主題便是“孤獨”、“緘默”、“冬日”。*May Sarton, Letters from Maine, W.W.Norton&Company, 1984. 比如“The Cold Night” “After a Winter’s Silence” ”Cold Spring”.惡劣的天氣、陰郁的氛圍令緬因祖先的生存舉步維艱,“堅忍”成了唯一的應對:“在這里,矗立著幾代人頑強的生命力,河邊早至17世紀的古老墓碑可以證明這點:母親失去了一個又一個嬰兒,有些還沒來得及取名就落葬了,有的活了下來,取了‘信念’‘經(jīng)驗’‘耐心’這些名字相伴一生……有塊墓碑上的名字即為‘印度朗斯*即忍耐(Endurance)?!さ儇惔摹??!?[美]伊麗莎白·斯特勞特:《十六歲的夏天》,嚴蓓雯譯,湖南文藝出版社2015年版,第166頁。后文出自同一著作的引文,隨文標出該著首字及頁碼。這本小說原名《艾米與伊莎貝爾》,行文中仍然使用該著原名。在《奧麗芙·基特里奇》里,斯特勞特同樣描繪道:“奧麗芙家族的第一代人來自蘇格蘭,簽了七年的勞工協(xié)議。他們果敢好斗堅韌耐勞,在現(xiàn)代人無法想象的環(huán)境中生存了下來——剝頭皮的威脅,食物匱乏的寒冬,谷倉遭閃電而起火,孩子們一個個夭折?!?[美]伊麗莎白·斯特勞特:《奧麗芙·基特里奇》,張蕓譯,南海出版公司2011年版,第150頁。后文出自同一著作的引文,隨文標出該著首字及頁碼。斯特勞特的書寫是符合歷史的。移民到美洲后,面臨的是原始森林和成群的野獸,印第安人對他們來說就是威脅他們生命的野人。有數(shù)據(jù)顯示,最早建立的英屬殖民地弗吉尼亞(也在美國東北部),人口存活率不到10%。詳見張媛:《美國基因——新英格蘭清教社會的世俗化》,中央編譯出版社2016年版,第10-11頁。所以,緬因人的性格里普遍遺傳著某種堅韌、頑強、忍耐的特征。雖然今年收成不好,“農(nóng)夫們也有疑慮,但懂得什么是耐心,工人也一樣,他們早就學會了忍受生活中不怎么容易忍受的時期?!?《十》:167)。作為緬因人,他們知道自己“生來就要忍受糟糕的冬天,或汽油的價格,或變壞了的孩子”(《伯》:153)。

        “緬因的荒涼與孤獨,深深影響了我。”*LadetteRandolph, “About Elizabeth Strout”, in Ploughshares, vol.36, No.1(Spring, 2010), p.176.斯特勞特說道。緬因的荒涼與孤獨,也讓那里的人油然而生對宗教的渴求,希望在信仰中獲得上帝的恩慈、護佑與賜福,從而能在這樣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里存活下來。同時,早期清教徒的落地生根,也使得那里的宗教氣氛十分濃郁。此外,緬因北部與加拿大接壤,早年有不少法籍加拿大人沿河南下,或一路耕種,待上幾月,又一路回途收割;或來緬因的工廠上班,有些就在緬因待了下來。他們大部分都是天主教徒,雖然與新教清教徒有些認識、儀式上的差別,但總體都屬于基督教。生活在這里的不同信仰、不同民族的居民,面對同樣的嚴苛環(huán)境,作為生存支柱的宗教信仰、宗教意識、宗教氛圍代代流傳。有種說法是,“上帝在英格蘭關上的門,在新英格蘭打開了”*Carl Bridenbaugh, Vexed and Troubled Englishmen:1560-1642,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p.38.。而英國歷史學家西蒙·沙瑪這樣描繪新英格蘭骨子里對宗教的關切與執(zhí)著:

        有一個夜晚,在穿過康涅狄格州*康涅狄格州也是英國清教徒在新英格蘭地區(qū)的六個殖民地之一。曾被稱為美國“黃銅之都”的沃特伯里市的舊址時,突然看到聳立于高速公路旁的山頂射出一束淡黃色的燈光。拐了一個彎后,我才發(fā)現(xiàn)那光是一個30英尺高的十字架形霓虹燈發(fā)射出來的——事實上,它是當?shù)匾晃宦蓭熡谏鲜兰o60年代建成的“美國圣地”的遺跡。我們都很熟悉宗教主題的公園,這個圣地似乎也很容易被歸為迪斯尼樂園式的天主教主題公園。但是,它的朝圣山之名,它所負載的虔誠使命,以及為在新英蘭南部重建耶穌受難時的地理環(huán)境而作的不懈或者說笨拙的努力,都讓它無愧于最后的sacro monte(圣山)之名。*[英]:西蒙·沙瑪:《風景與記憶》,胡淑陳、馮樨譯,譯林出版社2013年版,第16頁。

        因為這種骨子里對宗教信仰的依戀與堅持,新英格蘭人民,或者說,具體到斯特勞特筆下的緬因人民,他們常常能在日常事物中感受到上帝的存在,感受到安慰和堅持下去的力量。漫長的冬天過去后,春天來了,花朵開了,伊莎貝爾感到“上帝在此,在她的后門廊間,在她郁金香花圃的最后一塊光斑上,在沼澤里不斷傳來的嘶啞的啁啾聲中,在散發(fā)著方向的濕潤泥土里,里面包裹著雪割草和玻璃苣稚嫩的花根”。(《十》:124)只有這地區(qū)的人民,經(jīng)歷過寒冷的長冬,才能體會到春暖花開的幸福,伊莎貝爾為此深深感謝上帝。普通人是這樣,神職人員更是如此,“每一束光影在柳枝上的搖曳,每一次讓蘋果樹下的草叢偃伏的微風的呼吸,每一片溫柔掉落在地的銀杏葉,”都讓《主啊與我同在》里的主人公泰勒牧師情不自禁地感到“上帝就在此地”。*Elizabeth Strout, Abide with Me, Pocket Books, 2007, p.15. 后文出自同一著作的引文,隨文標出該著首字及頁碼。來到美洲大陸的新教的清教徒,秉持的信念是“原罪論”和“預定論”,即人生來就是有罪的,他們對公正的上帝所犯的罪,應受永遠的懲罰,而人類能獲救,完全是出于上帝的仁慈。至于誰被上帝救贖、誰被棄絕,全由上帝預定,只有上帝的“選民”(chosen people)才能得救,并產(chǎn)生信心而稱義,只有自律、節(jié)儉、辛勤工作才能贏得上帝的恩寵和挑選。因此,得到上帝恩典的人,上帝允諾他永生與幸福,而人的責任只有一點,就是信仰,即“因信稱義”。上帝引導人,不是《舊約》里描繪那樣直接而突然地顯靈,而是通過一些普通的渠道或蘊藏在日常的事件中間。這也使得牧師的日常工作非常重要,牧師是上帝在人類社會用來啟示眾人的方式。詳見張媛:《美國基因——新英格蘭清教社會的世俗化》,中央編譯出版社2016年版,第20-27頁。所有這些關于清教徒的知識與表現(xiàn),都在斯特勞特的這幾部小說中有所反映。正如美國文學批評家湯姆·盧茨在評價“地區(qū)主義作家”薇拉·凱瑟和福克納時所說,某一地區(qū)的“景色、風俗、道德是筆下人物認識世界、認識彼此的重要框架”*Tom Lutz, “Cather and the regional imagination”, in Leonard Cassuto (et al. eds),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the American Novel,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 439.,新英格蘭獨有的地理環(huán)境、宗教傳統(tǒng)也成為緬因人民世界觀的底色,是貫穿斯特勞特宗教書寫的最根本的基礎。

        斯特勞特多次在不同小說中寫到她筆下人物的祖先在緬因生活了七代或八代,這其實是她真實家庭的寫照。跟《伯吉斯家的男孩們》里的伯吉斯家一樣,斯特勞特家族在緬因也生活了八代。毫無疑問,緬因人基因和血液里的宗教信仰、宗教情感、宗教意識也在斯特勞特家族中綿延。在美國文學雜志《犁頭》的編輯拉迪特·倫多夫看來,伊麗莎白·斯特勞特對宗教的認識是“刻骨的”*LadetteRandolph, “About Elizabeth Strout”, in Ploughshares, vol.36, No.1(Spring, 2010), p.176.。斯特勞特的父母都是公理會教徒,父親是研究寄生蟲學的大學老師,母親在大學學院和高中教語文。他們秉持教義,性格嚴厲,斯特勞特是他們唯一的女兒。*她還有個兄弟。在斯特勞特眼里,這個家庭某種程度上有種自我隔絕的特征,“我們的父母不僅傳統(tǒng)保守,而且相當嚴格,他們讓我相信,世界很危險,每扇門背后都潛藏著邪惡,等著要戰(zhàn)勝美德?!?LadetteRandolph, “About Elizabeth Strout”, in Ploughshares, vol.36, No.1(Spring, 2010), p.176.

        充滿宗教氣息的緬因和宗教氛圍嚴格的家庭讓斯特勞特又愛又恨,總在逃離,又總被吸引回去。跟伯吉斯兄弟一樣,斯特勞特成年后也離開了緬因,這對他們家族來說是不可接受的。斯特勞特一面覺得自己是“背叛者”,是“家里表現(xiàn)不佳的孩子”,她借《伯吉斯家的男孩們》里的敘述者“我”說:“我去了紐約,父母對此并不高興:這是對一個新英格蘭家族的背叛,我們家族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十七世紀。父親說,我的先人分散各地,大部分存活了下來,但他們從來沒有踏足紐約這個‘大染缸’”(《伯》:13);一方面她也深深感到,“無論離家多遠,對那個地方,總有種強烈的忠誠感”*LadetteRandolph, “About Elizabeth Strout”, in Ploughshares, vol.36, No.1(Spring, 2010), p.176.。正是在這種強烈忠誠感的驅使下,“背叛者”斯特勞特在作品中反復書寫緬因這片土地,它的環(huán)境,它的氣候,它的堅忍、孤獨、強硬的人民;*緬因在文學方面的名人有詩人朗費羅,還有美國歷史上第一位得普利策詩歌獎的女詩人艾德娜·圣文森特·米萊。斯特勞特在《艾米與伊莎貝爾》及《主啊與我同在》里多次提到米萊的詩,在前者,米萊的詩甚至是主人公艾米墜入愛河的緣由之一。這從另一方面表達了斯特勞特對這塊土地的深厚感情。也是在深入骨髓的宗教意識下,斯特勞特準確動人地描摹了那個地區(qū)及其人民與宗教不可分解的糾纏、在宗教思想影響下有意識無意識的心理狀態(tài)、行為模式,甚至在他們的痛苦中,找到了宗教的根源。

        基督教信仰中,人生來就有原罪。人類的祖先亞當、夏娃違背與上帝的約定,偷吃了分辨善惡的禁果。這種“與生俱來、洗脫不掉”的罪行由此帶來了罪惡感和羞恥感,它深埋在信仰和靈魂深處,在斯特勞特筆下人物身上時時閃現(xiàn),哪怕不是虔誠的教徒,也難以擯除這種恥感。這是對僭越、對背棄、對欲望的罪感?!栋着c伊莎貝爾》里,雪莉瀑谷的居民對16歲少女艾米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姑娘“常常懷著一種隱隱約約、令人困擾的羞澀感”。其實,仔細分析,可以捕捉到這種“令人困擾”的羞澀感的來源。艾米有一頭漂亮的長發(fā)*曾有評論說這部小說就是一部現(xiàn)代版的“長發(fā)公主”。童話中的長發(fā)公主美麗動人,卻被女巫鎖在了高塔;艾米這位長發(fā)公主某種程度上也被單身母親伊莎貝爾鎖在了只屬于她們倆的小世界中。,但她總愛把臉藏在長發(fā)后,仿佛不愿見人,因為她知道自己普普通通,沒什么地方吸引人,只有這頭頭發(fā),是她的閃亮點,那些討人喜歡的女孩有時候也會在廁所里說,“哦,上帝,艾米,我真羨慕你那頭頭發(fā)”;但另一方面,她心里也隱隱明白,這頭長發(fā)對人充滿了一種(性的)吸引力,新來的數(shù)學老師羅伯森先生一看到她,就對她上了心,在課堂里當眾說,“你的頭發(fā)相當打眼?!?《十》:37)雖然后來他又私下對艾米說,“親愛的,只有上帝,會只因你是你而愛你,而不是你金黃的頭發(fā)?!?《十》:42)但羅伯森顯然不是上帝,也顯然被她的金色長發(fā)所吸引。艾米從小就知道母親不喜歡陌生人碰她女兒,議論她的頭發(fā),這是艾米對羞恥的最初記憶。這份羞恥里包含了兩方面內(nèi)容:一方面,她母親頭發(fā)稀疏晦暗,那這頭金黃的長發(fā)肯定是繼承自小鎮(zhèn)居民從來也沒見過的她的父親,因此,她的頭發(fā)便是她母親罪惡的標記;其次,還是小嬰兒的艾米卻喜歡別人伸手摸她,她會把頭沖著手伸來的方向,這種對討人喜歡、對撫觸欲望的追求,便是艾米的原罪。背負著這一原罪的艾米,果然被自己年輕的欲望所捕獲,被老道的羅伯森先生所誘惑;而母親,看著自己年輕一幕的重演,一怒之下用剪子絞了艾米的頭發(fā),仿佛要把自己的罪惡與艾米的罪惡一起剪除。因此,在母女沖突的背后,是各自的羞恥感在斗爭,而這種對自身投降于欲望的羞恥背后,則是宗教信仰中深深埋藏著的原罪意識。

        基督教對于(過分的)享樂也持否定與擯棄態(tài)度,七宗罪里的“貪婪”“色欲”“暴食”等都是指超出應有的額度,因此,在基本需求之外的所有享受、所有欲求都帶有罪惡的印跡。斯特勞特說,因為家庭對“娛樂持懷疑態(tài)度”,上高中之前她從來沒有看過通俗讀物,只看過兩部電影,而且家里“沒有電視,沒有報紙,沒有派對”,也“沒有約會”。《伯吉斯家的男孩們》里,吉姆和鮑勃兄弟倆談起鮑勃的雙胞胎妹妹蘇珊怎么那么顯老,原因就是“緬因女人認為用護膚品是墮落,所以到了四十,她們的臉看起來就像男人一樣”(《伯》:188)。留在緬因、離婚后和獨子一起生活的蘇珊,身上保留了新英格蘭教徒克制、寡欲、壓抑的特征。她和她母親一樣,從不飲酒,而且,向醫(yī)生撒謊要安眠藥對她來說幾乎就是犯罪。蘇珊的獨子往清真寺里扔了一個豬頭,要按聯(lián)邦法律的“仇恨罪”論處,雖然她焦慮得整晚睡不著,但還是不敢吃安定。吉姆妻子海倫不理解為什么蘇珊把安眠藥看得像海洛因似的,鮑勃解釋說:“這是清教徒思想。聽上去有點瘋,但這出自我們的清教徒祖先……他們確實有些瘋狂,精神太不正常了,所以在英格蘭待不下去。清教徒有很多恥辱……我們清教徒不相信音樂和戲劇,因為它‘刺激感官’……清教徒只有喝醉了才會唱歌。”(《伯》:140-141)

        因此,荒涼孤獨的緬因讓人油然而生的宗教情感,在基督教信仰的約束與克制下,漸漸演化成對人的心性、人的自由的束縛,天生的罪感讓人成為“自我厭憎的清教徒”(《伯》:53),宗教情感無意識中成為他們痛苦的一部分根源;另一方面,不可否認,基督教宗教信仰在當代普遍衰落,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新教的傳統(tǒng)教義和社會倫理思想,受到世俗主義、懷疑主義以及各種社會思潮和社會問題的沖擊,主流教派日形衰落,信徒人數(shù)逐漸減少。在一個越來越世俗化的社會,擺脫不掉的原罪恥感意識,與追求自由(某種程度上即追求快樂、追求享受的自由)的天然愿望,讓當代人陷入情感的緊張、沖突乃至迷失之中。對緬因人民來說更是如此。雖然“羞恥”是斯特勞特描繪緬因人常用的詞,但即便在緬因這樣宗教氣氛濃郁的地區(qū),當代人也越來越想擺脫宗教的束縛。去教堂的人少了,有些人只在圣誕節(jié)和復活節(jié)去,而就算在教堂里聽牧師布道,腦子里也不是和上帝的交流,艾瑪“假裝在聽誦經(jīng),心里猜測伊莎貝爾坐在后面什么地方,帶著理直氣壯的尊嚴,一副受冒犯的模樣”,而佩格坐在丈夫身邊,想起“杰拉德·巴羅斯的臉埋在她兩腿之間,心里涌起一陣激動”(《十》:327)。哪怕是教民們十分熱愛聽他布道的泰勒牧師,也會發(fā)現(xiàn)人們在聽講時發(fā)出各種各樣的聲音,腿撞到椅背啦,錢包打開又啪噠合上啦,有人不斷咳嗽,有人在擤鼻子,而他自己,曾經(jīng)那么自豪布道詞都是親手寫就,而且總是脫稿演講,也發(fā)現(xiàn)慢慢只能味如嚼蠟地朗讀了。對宗教的淡漠乃至反感,在緬因普通人心中蔓延。奧麗芙·基特里奇甚至拒絕去教堂,讓藥劑師丈夫亨利罕見地尖叫起來,而奧麗芙啐道:“你壓根兒不知道我有多累……而你,你這個虛有其表、嘩眾取寵的頭號好好先生,還想讓我犧牲星期天的早晨,去和一群討厭鬼坐在一起!”(《奧》:7)在奧麗芙心里,教友都是“討厭鬼”,宗教已經(jīng)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和她丈夫一樣“虛有其表”??梢园l(fā)現(xiàn),在斯特勞特筆下,幾乎所有人都因為這種信仰的衰落、信念的迷失、當代社會各種價值觀和文化的沖突,而感到痛苦、失落、迷茫。就這樣,斯特勞特借宗教底蘊極其深厚的緬因人為當代人的心靈狀況書寫了一幅“上河圖”。

        雖然在斯特勞特筆下,信仰淡化、迷茫失措的當代人有的沉溺于飲酒(鮑勃),有的沉溺于金錢地位(吉姆),有的沉溺于色欲(《主啊與我同在》里的查理),但他們還是掙扎著想要找到人生的方向和意義,而不少人尋求幫助的對象,是跟牧師十分相像的心理醫(yī)生。心理醫(yī)生也像牧師那樣傾聽種種煩惱,但不同于牧師單純讓人從信仰上帝中尋求支持與救贖,心理醫(yī)生借助所謂科學、理性等現(xiàn)代客觀知識來實際“解決問題”。斯特勞特對科學本身并無反感,她的父親就是“心胸寬廣”的寄生蟲學家,他的實驗室常常讓斯特勞特覺得分外安心,而她本人在從法律學校輟學后,又拿了一個老年醫(yī)學的學位,曾說“如果我不當作家,就想當醫(yī)生,我想傾聽身體的煩惱”*SeeCarrie Tuhy, “Mothers and daughters: what’s a novelist to do? ”, in Publishers Weekly, 7 Dec. 2015.。但對于心理醫(yī)生這種借助科學解決“心靈煩惱”的“科學牧師”,斯特勞特十分抵觸,幾乎在所有作品中,都可以看見斯特勞特對這一職業(yè)的譏諷與批評。

        在斯特勞特看來,心理醫(yī)生的最大毛病就是過分熱衷所謂精神分析理論,并套用在每個普通人身上,忽視了個體與個體的差異,缺乏對每個人的心理苦痛的真正體驗與有效應對,因此無法成為宗教情感的替代支持,也無法為當代人提供救贖的力量,絕不是離開宗教支持后的轉向選項。泰勒牧師的年輕妻子忽然患病去世,留下一個五歲的女兒凱瑟琳和一個尚在蹣跚學步的女嬰。年輕的泰勒無法獨自照顧她倆,不得不把小女兒放在雪莉瀑谷的奶奶那里。就這樣,一瞬間“失去了一半家庭”(媽媽去世,妹妹無法和自己共同生活)的凱瑟琳,在幼兒園里表現(xiàn)出種種異常癥狀。她不跟人一起玩,學不會字母表,有時候還會不可控制地尖叫,用黑色彩筆畫“可怕的”畫,甚至有一次說“我恨上帝”。幼兒無法像成人那樣迅速理解和接受世界的變化,從創(chuàng)傷中的恢復十分緩慢,但學校卻認為凱瑟琳有心理甚至智力疾病,“讓凱瑟琳做個(心理和智力)測試是個好主意”。獲得心理學學位、自愿來學校給孩子做心理輔導的朗達,對泰勒牧師說了一大堆弗洛伊德的概念術語,努力讓泰勒明白所有人都有殺父(母)娶(嫁)母(父)的愿望,而凱瑟琳正是因為這種愿望,認為自己殺死了母親。*這種萬事都從弗洛伊德那兒尋理由的思想也讓小鎮(zhèn)人民十分反感,他們譏諷地說,“朗達什么都懂——你沒注意到嗎,弗洛伊德這個,弗洛伊德那個。一切都跟性有關?!?《Abide》:115)正是這種荒誕可笑的分析,讓一直與人為善、人生信條就是“先考慮別人”的泰勒忍不住發(fā)火了,“沒人可以拿我孩子當一個案例來研究,她就是一個死了媽媽的女孩?!?《Abide》:137)

        但是,理性、客觀的現(xiàn)代人卻非常相信這種理論,“一切問題都源于孩童時期的創(chuàng)傷,一切心理障礙都是由性的緊張壓力累積而成”。以前人說起看心理醫(yī)生好像還很不自在,生怕別人以為自己有什么問題,現(xiàn)在的人“都看心理醫(yī)生,好像也都在吃什么藥……也沒人對這事兒藏藏掖掖的”(《伯》:11)??墒切睦磲t(yī)生要么是朗達那樣不分青紅皂白、興致勃勃地亂開藥方,要么是艾米好友史黛西的父親杰拉德·巴羅斯那樣,“心里彌漫著徒勞感。沒有人能康復,一個也沒有”。(《十》:133)病人在那里滔滔不絕回憶與父親一起釣魚的少年經(jīng)歷時,巴羅斯醫(yī)生忍不住好幾次看了看鐘,而等到那男人說完,他的回答是刻板的:“這讓我們有好多可想一想,下次我們會接著談?!?《十》:134)當然,心理分析及心理治療要求醫(yī)生與病人拉開距離,不提倡“共情”,但這種“疏離”的職業(yè)態(tài)度無助于病人的釋然與解脫,巴羅斯醫(yī)生不但無法幫助那男人,甚至都無法給自己這樣一個“逃離評判、休息重整”的一刻。而即便是在斯特勞特筆下難見的帶著“無邊的善意”的伊萊恩醫(yī)生,也無法治好鮑勃的心理創(chuàng)傷*鮑勃一直以為是自己撥弄排檔導致汽車后滑,壓死了走下車道去修理郵箱的父親。:“她曾經(jīng)那么努力想治好他,那么友好——沒有用?!?《伯》:41)所以聽說前妻帕姆在看心理醫(yī)生并堅持說心理醫(yī)生告訴她“他們倆之間還有些問題沒解決”時,鮑勃說,“我真搞不懂你為什么要付錢給一個心理醫(yī)生和你談雪莉瀑谷?”(《伯》:328)

        作為崇尚理性、知識、科學的現(xiàn)代心理醫(yī)生,巴羅斯知道來找他看病的人“都很孤獨,他們的痛苦真的讓他們不安”,但他心里明白,這種一對一的傾訴式治療并沒有用,他經(jīng)歷了“這個行當會帶來的沮喪階段”(《十》:133)。而那邊,作為神職人員的牧師泰勒,曾經(jīng)是神學院的優(yōu)等生,天生的布道高手,一直以德國信義宗牧師潘霍華*新教信義宗是宗教改革后的重要派別,是以馬丁·路德宗教思想為依據(jù)的各教會團體之總稱,強調(diào)“因信稱義”,堅信信仰的力量。潘霍華(Dietrich Bonhoeffer)也是位神學家,曾參加反對納粹的抵抗活動,雖然已獲得美國居留權,但仍毅然回到德國,隨即被捕,二戰(zhàn)結束前被絞死。他在獄中的信札、禱文、詩歌及雜感被集結成《獄中書簡》。小說中,這本書是泰勒牧師的案頭書和精神支持。為榜樣,但在妻子去世后的情緒積壓下,有天在講道壇上忽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像個孩子一樣哭泣。對于人內(nèi)心的痛苦、失落、折磨、沖突,有時候,牧師和心理醫(yī)生一樣束手無策,甚至,他們都無法解決自己內(nèi)心的矛盾糾葛,無法只靠自己或自己的職業(yè)重建信仰或信心。

        對生活在緬因、新英格蘭乃至世界的這些形形色色的普通人的書寫,體現(xiàn)了斯特勞特作為嚴肅作家的責任意識*這種責任也跟斯特勞特自身骨子里的宗教意識有關。雖然沒有材料表明斯特勞特是虔誠的教徒,但清教徒相信“所有人都是有罪的兄弟”,人無論如何不能從他的兄弟身邊逃開以躲避責任,而且,“如果他失敗了,也不能只顧洗清自己,而把這個世界留給黑暗勢力”。詳見Edmund S. Morgan, The Puritan Dilemma, the Story of John Winthrop, Scott, Foresman and Company, Glenview, Illinois, England, 1958, p.32. 斯特勞特在清教徒家庭長大,這種責任感也深藏在她的潛意識中。,她探測到他們情感的幽微處,感受到他們身處黑暗中的苦痛,也希望在書寫中給當代人提供救贖的力量。她的幾部作品,始終如一地在探詢?nèi)送纯嗟母?,思索幸福生活的基礎,為失去宗教導航的當代人走出糾葛、沖突、掙扎的內(nèi)心深淵提供可能的路徑。

        一方面,宗教雖然式微,但并沒有完全失去在這個世俗世界的力量與作用*丹尼爾·貝爾在分析資本主義文化矛盾時給出的人生之錨便是宗教。他在1978年版的前言中說:“意識到探索世界有其界限的那種文化,會在某個時刻回到彰顯神圣的努力中?!睂⒔?0年后,在1996年版的后記中,他仍然對宗教念念不忘,“對我來說,宗教不是上帝領域,也不是眾神領域,它是一種精神,一種關于神圣、關于超越我們的、不能被侵犯的事物的精神,是一種必需的精神。”丹尼爾·貝爾:《資本主義文化矛盾》,嚴蓓雯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1、363-364頁。,這幾十年來,當代世界可以捕捉到一種我們廣義上稱為“宗教的復興”的思潮。不過,它并不像丹尼爾·貝爾那樣強調(diào)“將圣潔從世俗中分離出來,將超驗從塵世中分離出來,將神圣從黑暗中分離出來”,也不是單一宗教信仰的發(fā)展,而是融合了基督教、東方佛教、伊斯蘭教等等宗教資源,被稱為新興宗教運動——“新時代運動”*這種泛宗教化的新時代運動所意圖開啟的,正是《宗教與20世紀美國文學》里提到的“寶瓶時代”(Age of Aquarius)。Amy Hungerford, “Religion and the twentieth-century American novel”, in Leonard Cassuto (et al. eds),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the American Novel,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 Press, p. 739. “寶瓶時代”是愛與光明的時代,是“心靈真正解放”的時代。這個時代的精神征兆就是人們對于有關心靈的事物愈來愈感興趣,相對地便減低了物質(zhì)主義的價值觀。生活素質(zhì)的提升、關系的改善、慈悲與創(chuàng)造力等等,取代了追求成就和社會地位。。新時代運動藉由重新審視科學、宗教、東方神秘主義、靈修等等思想,逐漸形成了一種嶄新的生命觀及宇宙觀,其中幾個重要認識即“萬物歸一”“一切都有神性”“一切宗教都會歸于一統(tǒng)”。人們走出黑暗所求助的神圣力量,已不是某一具體的宗教或宗教派別,而是所有能提升人的神性、靈性的東西,耶穌基督、釋迦牟尼、默罕默德都是我們的靈性導師。這種思潮的確能讓人走出某些宗教狹隘的桎梏,同時又不丟失宗教情懷的支撐。斯特勞特的創(chuàng)作中也反映及肯定了這樣的融合思潮。*蘇珊的前夫史蒂夫就一直在練習超驗冥想,而且在冥想時會反復念叨印度上師賜予的詞“Om”。

        而且,斯特勞特予以更多思考的,是一切宗教如何歸于一統(tǒng),不同宗教文化之間如何彼此理解與融合。因為只有在這樣的世界里,人才能安身。《伯吉斯家的男孩們》中,緬因鎮(zhèn)涌來了不少索馬里難民,因為雙方信仰的差異,生活中出現(xiàn)了不少沖突。但斯特勞特懷著極大的同情,描繪了難民初到美國的種種失措與迷惑,也從穆斯林的角度去尋找美國文化的病因:“在美國,個人最重要。自我實現(xiàn)。你去雜貨店,醫(yī)生辦公室,打開任何雜志,都是自我,自我,自我。但在我們的文化里,重要的是社區(qū)和家庭?!?《伯》:318)哈韋雅最后還是要回索馬里,便去向一直關心她的一神教牧師瑪格麗特告別,看著孤獨的瑪格麗特,她很想跟她說:“如果你是索馬里人,你就不會孤獨一人,你會到處都有兄弟、姐妹、姨嬸、叔舅,跟你一起。你每天回家,不會回到空蕩蕩的房間?!?《伯》:319)不同宗教文化間的彼此理解,其路徑是了解對方,是還原到普通的個人。哈韋雅這么解釋她要回國的原因:“我喜歡信號燈,人們遵守它的規(guī)則。但是,是我的孩子,我想要他們成為非洲人。如果待在這里,他們不會是?!蚁M业暮⒆觽儾灰X得天賦人權。這里的人們撫養(yǎng)孩子,就是這么教的。如果孩子感覺到什么,他就可以說出來,即便那對長者不敬?!倍敻覃愄鼗卮穑骸拔也⒉挥X得情況完全如此,我和鎮(zhèn)子里許多家庭打過交道,相信我,這里很多孩子,美國孩子,并不覺得自己天然有權利,甚至并不覺得自己被需要?!?《伯》:318-319)不要以一種概念化的認識去看待彼此的宗教信仰、文化習俗,而是還原至個體的日常經(jīng)驗,從這普遍的日常經(jīng)驗中看到人之同樣的困境與苦痛,從共同的體驗中生發(fā)出彼此的理解與同情,并因此從理解與同情中獲得撫慰與療愈,這是斯特勞特為多元文化時代的當代人給出的藥方。只有人與人之間真正地貼近,才是人之于人的真正解救。

        因此,斯特勞特在幾部小說中都反復書寫人與人之間的互相扶持、互相幫助,這種難能可貴的友情將人們聯(lián)結在一起,共同抵抗生命中黑暗時刻的來襲。這種“伙伴之愛”的基礎是宗教情懷,但又超越了宗教,因為它還將不同信仰甚至有信仰無信仰的人聯(lián)系在一起。新英格蘭清教徒的信仰是,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創(chuàng)造了人,因此人在對方的形象中看到了這種神圣的相似性,不由產(chǎn)生一種兄弟之愛;而重生后的圣徒更是感受到上帝的無盡的愛,同時對他的同胞也產(chǎn)生了類似的情感。*詳見張媛:《美國基因——新英格蘭清教社會的世俗化》,中央編譯出版社2016年版,第28頁。在這種同胞之愛的基礎上,生發(fā)了對他人的責任意識、幫助意識。雖然當今宗教信仰普遍淡漠,但這種“每個信徒都有在宗教生活中彼此照顧相助的權利和義務”的觀念仍然在人們的意識深處,也是當今一種普遍的宗教形式“團契”*團契(fellowship或communion)即伙伴關系,源自《圣經(jīng)》中的“相交”一詞,意思為相互交往和建立關系,是指上帝與人之間的相交和基督徒之間相交的親密關系。如今團契常用作基督教新教特定聚會的名稱,旨在增進教徒共同追求信仰的信心和相互分享、幫助的集體情誼。團契生活是基督徒最基本的、非常重要的教會生活,所以團契也被稱為基督徒團契。的基礎。之前提到斯特勞特對心理醫(yī)生這種治療方式不太贊同,一個原因可能就是這種一對一的幫助,因為沒有相互分享相互幫助的基礎,無法形成真正的交流,因而也難以讓一方心中的痛苦因在另一方身上找到了共鳴與共振而得以紓解。不過,這種以宗教信仰為基礎的相互交流的聚會,以及在此基礎上發(fā)展而來的世俗性的“AA”(Alcoholics Anonymous,嗜酒者匿名互誡會)、“AM”(Anger Management,憤怒情緒管理)等形式,也并非是群體互助的良藥。奧麗芙·基特里奇去參加了養(yǎng)老院互助小組辦的某次互助會,“發(fā)現(xiàn)那玩意兒愚蠢透頂,一群蠢人圍在一起講蠢事——包括那個主持聚會的社工也一樣蠢,她用甜美平靜的聲音反復說道:‘對發(fā)生的事感到憤怒,是正常的’。”(《奧》:223)斯特勞特通過她的小說讓人體會到,互助的形式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互助的彼此心中有沒有對對方的真心的善意,這種善意,或曰“同情、慈悲”才是人心真正的力量,它在幫助別人的時候也解救了自己。

        對“慈悲”(compassion)的書寫并非斯特勞特原創(chuàng),而是美國小說中的一貫主題。它指出了一種能力:面對別人的煩惱,會傾聽,表示同情,可能的話,就提供恰當?shù)膸椭?,哪怕有時候會危及自身處境。比如《麥田守望者》里主人公對孩子的同情慈悲就表達了這樣一種情感:面對他人的苦痛,想要去幫助,去救援。亞伯拉罕·約書亞·赫施爾拉(Abraham Joshua Heschel)指出,最大的情感就是慈悲,最大的力量就是愛和對絕望的藐視;而碼頭工人哲學家埃里克·霍弗(Eric Hoffer)則說,同情超越于我們內(nèi)心的善惡斗爭。*Thematic guide to the American novel, ed. Lynda G. Adamson.Westport, Conn. : Greenwood Press, 2002,p.322.在斯特勞特的幾部小說里,我們都可以看到這種基于善意的同情慈悲之心,而且,有時候那種自然而然的感同身受,那種愿意解救別人的下意識的欲望與善舉,超越了宗教團契的有目的的行為,超越了心理醫(yī)生的職業(yè)性救治,也超越了各種名目的互助小組的形式主義,因為沒有善意、慈悲和救助人的真誠愿望,再多的分享交流也無法讓彼此真正解脫。

        《艾米與伊莎貝爾》里,就描繪了一幅充滿了真正慈悲的動人情景,“一屋子身心俱損的女人”彼此傾訴,手紙在她們中間遞了一圈又一圈。埋藏了多年的秘密在善意和同情的傾聽中傾瀉而出,而這份善意和同情,也是因自身的善和慈悲所贏得的。女工多蒂做了子宮切除術后一直情緒不穩(wěn),近乎崩潰,她的多年好友胖貝福向身為秘書的伊莎貝爾請假,又拜托她開車送多蒂和她回家。車停在多蒂家門口,伊莎貝爾雖然跟多蒂關系不近,但忍不住摩挲著這個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悲痛女人的胳膊:“沒事兒,多蒂,你不是一個人,我們都在這里?!闭沁@下意識的行為與話語,讓多蒂心里的什么塞子松了,因為不好意思開口說,她要紙筆寫下心里的話給她們看。她們找出個信封,多蒂寫好后遞給伊莎貝爾。“但伊莎貝爾不想僭越貝福的位置,她才是多蒂‘真正的’朋友,所以她確保自己拿信封的方式貝福也看得見?!?《十》:259-260)這種自然而然的善意及體諒,令胖貝福說,“以后不管多難,我都會讓你們兩個瘦子好好活著?!?《十》:275)

        這份友誼來之不易,因為伊莎貝爾已經(jīng)孤獨地過了好多年。當她帶著襁褓中的艾米來到誰也不知道她過去*伊莎貝爾的父親在她年幼時便心臟病發(fā)去世,她和母親兩人相依為命,父親好友坎寧安的來訪,為這兩個孤寂的女人帶來了亮光,而那年正要高中畢業(yè)的伊莎貝爾受坎寧安誘惑,懷孕生下了艾米。坎寧安自己有妻女,聽說此消息,只表示“有什么困難,他可以幫忙”。母親幫著照顧嬰兒,但也不幸去世,無奈中,伊莎貝爾只好放棄師范大學的學業(yè)。的雪莉瀑谷后,勤奮、敬業(yè)以及受過高中教育,讓她一直做到了女秘書,但她心底里總覺得工廠那些信仰天主教的女工十分粗俗,跟她們幾乎不相往來。但最后,就是在這群“粗俗”的女工多蒂、貝福等人身上,她收獲了人生最珍貴的扶持。在多蒂丈夫出軌、離家去跟情人生活時,沒法一個人留在孤零零的房間里的多蒂向貝福求助,而家里孩子眾多的貝福自然想到了伊莎貝爾。她們來到伊莎貝爾家,在那晚,藏在心底里十幾年的那個秘密,終于對她們吐露,而她們默默傾聽,跟她一起哭泣,讓伊莎貝爾“突然有種強烈的渴望,想要成為天主教徒。如果她是天主教徒,她會跪下來,在擁有美艷絕倫的彩色玻璃的教堂里,低頭下跪。……她會跪下來,伸出臂膀,擁住艾米,多蒂和貝福?!?《十》:325)真正的救助超越了信仰的差異,給人帶來心靈的解脫,“接受別人的好意,讓它盡可能地滲入內(nèi)心,雖然總有些黑暗的裂隙伴隨著你,但你知道,總有一天,它們會變得幾乎可以忍受?!?《十》:324)

        “這份和善是上帝最珍貴的禮物”(《十》:320),它不是后天刻意而成,卻因為它的下意識之舉而顯現(xiàn)出驚人的力量。泰勒牧師在臺上忽然發(fā)現(xiàn)內(nèi)心一片空白,說自己“再也無法布道”,繼而無聲流淚的那刻,沉默中,風琴后的朵麗絲彈起了牧師最喜愛的那首《主啊與我同在》,教眾們都站了起來,跟著風琴吟唱,而查理直接向他走去,看著他,“微微點頭,像是在說,沒關系”(《Abide》:274),然后,攙起他的胳膊,扶他穿過圣壇,下了臺階離開。一直因為牧師不同意添置新風琴(認為不過是追求奢靡)而耿耿于懷的朵麗絲,和自身正遭遇婚姻危機且并不喜歡牧師的拉丁語老師查理,在牧師經(jīng)歷崩潰的那一刻,卻自然而然地伸手相助,這是人性的閃光,是斯特勞特一直在作品中呼吁的力量。它從同胞之誼、兄弟之愛、救助之責的宗教信念出發(fā),又超越了信仰的某種狹隘,真正來到每個普通人的身上。在蘇珊因兒子面臨牢獄之災而焦慮不已、兒子又害怕得離家出走后,是樓上的房客君特沃特老太太陪伴孤獨的蘇珊,給她做晚飯;而面對厭食消瘦的陌生女孩,性子生硬、暴烈的退休女教師奧麗芙·奧特里奇忽然開始抽泣,“我不知道你是誰,小姑娘,但你這模樣教我心碎,”“她走到女孩身邊,停住腳步,遲疑地抬起手,放下,繼而又抬起來,撫摸女孩的頭顱。她把手滑到女孩瘦骨嶙峋的肩上,女孩緊閉的雙眼中淌下淚水,她把臉靠在奧麗芙的手上?!?《奧》:98)斯特勞特的小說中充滿了這些的場面、這樣的細節(jié),人心的善意與溫暖,有宗教精神的底基,也有自然生發(fā)的能力,是人世間最為寶貴的財富。當《奧麗芙·基特里奇》被拍成電視劇,并奪得2015年第67屆艾美獎多個獎項時,斯特勞特很驚訝這部“并不時髦的作品”怎么會在這個時代得那么多獎,其實小說中最后一個故事的溫暖一幕就是原因:奧麗芙的丈夫去世后,有次在停車場碰到心臟病發(fā)的杰克躺在地上,幸無大礙。后來兩位年邁老人開始來往。有天,奧麗芙去看杰克,他躺在床上,“藍眼睛注視著她,她輕輕坐下,看出了其中的脆弱、祈求與恐懼。她把手掌放在他胸口,感覺到他撲通撲通的心跳。像所有的心臟一樣,某一天,它將停止跳動,但此刻,沒有人去想這一天,陽光明媚的房間里,只有無聲的寂靜。此刻,他們在一起,她的身體,她衰老、肥大、松弛的身體,毫無顧忌地渴望與他的身體接觸?!稍谶@個男人身邊,讓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手臂上,年輕人不會懂,他們不會知道,不能隨隨便便把愛放走?!]上眼,一陣陣感恩之情涌遍她疲憊的自我?!?《奧》:285)正是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彼此撫慰的力量、友誼、愛,融化了無所不在的孤獨與失落。人對他人充滿了慈悲,充滿了愛,也收獲了慈悲與愛,這是人生存下去的力量,是值得感恩的禮物。

        2014年,斯特勞特接受《休斯頓紀事報》的采訪時說:“我是個快樂的人。我相信總有希望,人們總能為彼此提供點什么。”而她的五部作品,的確充滿了希望,充滿了人彼此提供的“安慰與愛”,也給當代的讀者帶來了救贖的力量。在宗教融合的世界里,通過人與人 之間超越信仰的友愛與支持,我們獲得了療愈和救贖。

        (責任編輯:陸曉芳)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4145[2016]04-0077-08

        作者簡介:嚴蓓雯(1971—),女,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外國文學評論》副編審,主要研究方向為美國文學。

        收稿日期:2016-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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