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晴鋒
(中央民族大學 世界民族學人類學研究中心,北京 10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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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性戀身份、“櫥柜”政治與消費主義
王晴鋒
(中央民族大學 世界民族學人類學研究中心,北京 100081)
強制性異性戀的性政權不僅制造了恐同癥主體,還導致了同性戀者的自我憎惡。反規(guī)范化政治將身份理解為管控性欲與差異的手段,認為排他性身份將產生本質化效應,從而難以抓住性政治的豐富內涵。由于過分強調同性戀身份會抑制其他身份,因此以特定身份類別為中心的對抗性政治在挑戰(zhàn)支配性性政體的過程中僅是有限的策略?!皺还瘛币饬x的競爭性闡釋與“石墻騷亂”的神話反映出身份政治的復雜性。石墻騷亂是特定歷史情境的產物,它是現(xiàn)代同性戀運動之結果,而非開端。同性戀消費主義與身份政治、社會運動的發(fā)展密切相關,它具有強化同性戀身份與共同體的作用,但個體性的私人消費無法取代進取性的集體政治。
同性戀;“櫥柜”;性政治;石墻騷亂;消費主義
性并不僅僅是一種自然的行為,它還受到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的塑造與制約。在特定的社會里,關于性行為或感知的定義、性道德的合法性判斷以及相應規(guī)范的制定等,都充滿了政治色彩*Steven Seidman, “Queer-Ing Sociology, Sociologizing Queer Theory: An Introduction”, in Sociological Theory, Vol. 12 (July, 1994), pp. 166-177.。在歷史上,導致同性戀的制度性歧視和社會不可見性的重要機制是性類別(sexual categories)的產生。持社會建構主義立場的研究者認為,身份并非本質性自我的反映,而是社會與政治過程的結果。作為一種醫(yī)學范疇的同性戀身份是19世紀末的發(fā)明,同性戀不能被看作是一種跨越歷史的身份,它只有在現(xiàn)代西方社會才成為一種獨特的心理和生理類別。在很多非西方社會里,同性戀并沒有遭遇相似的類別化、污名化、病理化和罪化。在同性戀從“個體性病理行為”轉向“群體性亞文化”的過程中,身份政治扮演著重要角色,因此,同性戀身份也成為政治動員和話語競爭的核心。自從20世紀60年代末的“石墻騷亂”(Stonewall riots)以來,西方同性戀的社會地位進一步發(fā)生變化,它從一種“越軌的亞文化”進而成為“性少數(shù)族群”和“社會運動共同體”?,F(xiàn)代西方的諸種肯定同性戀權益的理論和話語在自然化(naturalize)和正?;?normalize)同性戀主體、推動同性戀解放運動等方面起著促進作用。近半個多世紀以來,隨著同性戀關系、實踐和理論的深入發(fā)展,有必要重新審視與反思身份政治、“櫥柜”(closet)結構以及同性戀消費主義。本文主要探討“后石墻騷亂”時代同性戀身份政治的得失、同性戀的壓迫性結構(“櫥柜”)、“石墻騷亂”的神話制造以及資本主義市場關系下的同性戀消費主義。
“性政權”(sexual regime)的誕生是現(xiàn)代西方社會的重要政治事件,它是一個充滿性意義、話語和實踐的場域,與所處社會的制度、文化和社會運動密切關聯(lián)。符號統(tǒng)治的正當性源自將人為的歧視塑造成自然化特征,并與促使其產生的各種條件相結合而獲得客觀性基礎,從而成為理所當然的接受形式*[法]皮埃爾·布爾迪厄 :《男性統(tǒng)治》,劉暉譯,海天出版社2002年版,第166頁。。本質主義的性態(tài)理論為宰制性的性政權提供了意識形態(tài)基礎,它視性態(tài)為根本性的,由此啟動了一系列性差異的規(guī)范化進程,性差異被簡化為同性戀與異性戀之間的本質差異,與種族、階級、性別、能力、年齡、教育、宗教、品位、性格、生命歷程以及國籍等因素無關。性欲、性身份成為自我的重要特征和表現(xiàn)形式,同性戀被視為病理性的欲望,因而其自我也是病態(tài)的、倒錯的。在艾德麗安·里奇(Adrienne Rich)所說的“強制性異性戀”的社會權力結構中*參見Adrienne Rich, “Compulsory Heterosexuality and Lesbian Existence” in Ann Snitow, Christine Stansell, and Sharon Thompson (ed), Powers of Desire: The Politics of Sexuality, 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 1983.,異性戀優(yōu)于同性戀,并且被視為更自然、更健康和更正常。異性戀統(tǒng)制不僅創(chuàng)造了恐同癥(homophobia)主體,還導致“自我憎惡的同性戀者”。在同性戀的醫(yī)學話語將同性戀病理化的同時,它也逐漸使同性戀成為公共話題。正是在污名化與脫敏化并存的社會進程中,同性戀者逐漸形成了共同體意識和亞文化,并最終產生了以正當化自身為目標的身份政治。從這種意義上而言,同性戀身份的出現(xiàn)是必然的,它是對社會壓制作出的反應。因此,傳統(tǒng)的性身份產生了悖謬的社會性后果:它為同性戀者談論自身以及尋求權益和包容提供了一套話語機制,但同時也成為異性戀統(tǒng)制和恐同癥話語的基礎。與之相應地,性本質的觀念也具有類似的效應:它一方面使同性戀個體被病理化、污名化;另一方面,也使這些被邊緣化的群體能夠進行抵制與反抗。直到20世紀60年代,盡管同性戀理論和同性戀運動出現(xiàn)了激進化傾向,但是很少有人對同性戀作為一種自然特質或自我身份之核心標志的觀點提出質疑。許多女同性戀的女性主義理論和同性戀解放理論通過主張同性戀的自然屬性和正常性試圖推翻居于支配地位的強制性異性戀的秩序。同時,反同性戀暴力的社會運動也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父權制與性別關系。這一時期的同性戀活動家主要關注恐同癥,而不是制度化的異性戀主義,這導致同性戀在性別關系的具體表達中變得不可見*Valerie Jenness and Kendal Broad, “Antiviolence Activism and the (In) Visibility of Gender in the Gay/Lesbian and Women’s Movements”, in Gender and Society, Vol. 8 (September 1994), pp. 402-423.。
20世紀90年代以后,同性戀研究開始反思身份政治。人們逐漸意識到,以既定身份類別為中心的對抗性政治在挑戰(zhàn)支配性性政體的過程中僅是一種有限的策略,因為過于強調同性戀身份會抑制其他身份類別,如性別、種族、國籍和階級等。即使普遍存在某種特定的性實踐,但是“同性戀”與“異性戀”這樣的范疇也并沒有描述跨歷史的文化形式,因為同樣的性實踐在不同的社會里可能意味著頗為不同的事物。也就是說,關于身份的自我描述與呈現(xiàn)會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分歧與沖突,同性戀共同體內部亦會產生各種形式的“身份戰(zhàn)爭”,即各類宣稱“真實的”群體身份彼此相互競爭*Daniel Ortiz, “Creating Controversy: Essentialism and Constructivism and the Politics of Gay Identity”, in Virginia Law Review, Vol. 79(Octember 1993), p. 1856.,圍繞著“gay”這個詞本身產生的爭議就反映出這種現(xiàn)實狀況。同性戀政治尋求終結對同性戀社群的歧視、污名與偏見。為了實現(xiàn)這一目標,有些研究者主張同性戀身份的同化與整合,認為這將有助于增加同性戀者的選擇,并通過允許同性戀者進入公共領域以重構公共-私人領域之間的界限。而倡導身份多樣性與獨特性的學者則認為,同化將導致同質化、抹殺獨特的同性戀感受性,而這種感受性正是亞文化和創(chuàng)新之源泉。在這些研究者看來,身份與文化的同化模式低估了恐同癥和異性戀主義對國家政策造成的負面影響。因此,同化能夠產生的解放效果僅是幻象,其結果不過是“虛擬的平等”*Amin Ghaziani, “Post-Gay Collective Identity Construction”, in Social Problems, Vol.58 (February 2011), p. 103.。身份政治的反思結果是反對簡單的、總體化的身份描述,摒棄追求一致性的、整體性的身份和群體,而轉向更加具體、復雜和微妙的共同體與文化觀。
大體而言,由于受到社會建構主義、后結構主義、文化研究、種族與族群研究、女性主義以及酷兒理論的影響,當代西方學界關于同性戀身份與文化的研究在探討性身份和性意義之建構性的同時,也逐漸解構了身份與文化的恒定性和不同社會類別的穩(wěn)定性,并質疑身份共同體的實質與意義。也即,性身份的意義隨著歷史和環(huán)境的改變而改變,主體性在歷史和政治環(huán)境中是持續(xù)不斷地進行創(chuàng)造和被型塑的。因此,文化身份也必然是多重的和交疊的,文化、身份與社會類別都是流動的和不穩(wěn)定的,它們在矛盾與沖突中不斷地發(fā)展和創(chuàng)生。這種反身性的理論視角對本質主義的傳統(tǒng)身份觀構成了挑戰(zhàn),它強調“文化的各個維度,諸如價值觀、共享的語言、地理、主體觀念或文化系統(tǒng)等,都不是普遍性的、決定性的或靜止不動的。文化的各類人工物、主體性與身份則更是破碎化的和分化的”*Janice Irvine, “A Place in the Rainbow: Theorizing Lesbian and Gay Culture”, in Sociological Theory, Vol. 12 (July 1994), pp. 241-242.。因此,將同性戀身份作為建構同性戀共同體和政治動員之基礎的觀念,可能僅是反映了中產階級的經驗或立場,“男同性戀”和“女同性戀”這樣的分類束縛了同性戀政治力量的進一步發(fā)展。而且,同性戀群體內部也存在分化和身份的不一致感。如同歷史與現(xiàn)實中的異性戀者通過排他性地確立“越軌的”、“非正常的”和“非自然的”同性戀群體以維持社會規(guī)范并獲得安全感,同性戀共同體內部也在不斷地進行規(guī)范化、正?;瑥亩a新的規(guī)范、制造“主流”。也就是說,同性戀共同體內部也在不斷地隔離與污名化“他者中的他者”,以使不斷細分的小群體獲得某種“統(tǒng)一的”和“正常的”性身份,這些排他性的對象和他者包括MB(Money Boy,即“金錢男孩”)、孌童、S/M(施虐/受虐)、雙性戀和亂性等。
朱迪斯·巴特勒認為主體是一種張力的存在,性別身份從本質上而言是展演性的。若要確立和維持同性戀身份的一致性,那么異性戀作為其對立面則必須處在被否定和拒斥的位置,摒棄成為政治上的必要。然而,這種原本試圖達成整合的文化實踐和策略卻起到了弱化的后果,它錯誤地將異性戀身份視為單一性的,并因而錯失拒斥異性戀主義的政治機會*[美]朱迪斯·巴特勒 :《權力的精神生活:服從的理論》,張生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版,第144-145頁。。傳統(tǒng)的身份政治在發(fā)展到一定階段之后,無法為新的政治空間提供可能性,也無法繼續(xù)發(fā)揮解放功能,相反卻成為一種自我束縛。身份總是多重的、復合的和構成性的。在通常情況下,特定的身份建構都是任意的、不穩(wěn)定的和排他性的,而身份政治“起著定義自我和行為之模板的功能,它排除了勾畫一個人的自我、身體、欲望、行動和社會關系的諸多可能方式”*Steven Seidman, “Queer-Ing Sociology, Sociologizing Queer Theory: An Introduction”, in Sociological Theory, Vol. 12 (July 1994), p. 173.。當然,也不排除杰弗里·威克斯(Jeffrey Weeks)所說的情況,即同性戀身份有時也可能是“必要的虛構”*Jeffrey Weeks, Against Nature: Essays in History, Sexuality and Identity, London: Rivers Oram, 1991, p. viii.或是“策略性的本質主義”。在酷兒理論看來,以身份范疇為中心建構起來的一整套知識系統(tǒng)并未能表達和揭示關于性自我的真相,它掩蓋了權力和知識之間的蕪雜關系,使西方社會的制度和文化生活進一步結構化,并通過全球化蔓延到非西方世界。但是,酷兒理論并沒有摒棄作為知識和政治類別的身份,也無意徹底解構身份與文化,它強調建構性的意義和內在的矛盾性,從而使這種“意義和政治角色處于永遠開放和競爭性的姿態(tài)”*Steven Seidman, “Queer-Ing Sociology, Sociologizing Queer Theory: An Introduction”, in Sociological Theory, Vol.12 (July 1994), p. 173.。
近些年來,女性主義者、后結構主義者和酷兒理論家倡導“反規(guī)范化”(anti-normalization)的政治,他們將“身份”理解為管控性欲與差異的手段,認為排他性身份會產生本質化效應,而且對身份的聚焦難以抓住性政治的豐富內涵。規(guī)范性政治承認主流意識形態(tài)中的各種規(guī)范與常態(tài),而反規(guī)范性政治則挑戰(zhàn)支配性的性道德和性常態(tài),并試圖去中心化。反規(guī)范性的理論家不僅談論性少數(shù)族群的正?;?,也設法取消和廢除同性戀與異性戀之間的對立,因為“只要存在將整個世界在性方面劃分成潔凈與不潔這樣的話語并繼續(xù)支配著欲望,那么性壓迫就會持續(xù)存在”*Chet Meeks, “Civil Society and the Sexual Politics of Difference”, in Sociological Theory, Vo. 19(November 2001), p. 330.。性少數(shù)族群并不是有著明確邊界和固定成員的群體,它是開放的,其性取向的構成也遠比人們想象的復雜多樣。異性戀社會采用一系列范疇、標簽和身份使性少數(shù)族群異常化、病理化和罪化,同性戀者最初在進行抵制時挪用了這些術語,以使欲望自然化、合法化,這便是“逆向話語”的運作機制。因此,性話語原始的政治意圖可能被逆轉,被污名化者在保留原身份標簽的前提下能夠顛倒附著在該身份上的價值觀,以對抗性政權。但是,從根本上而言這仍是一種規(guī)范性的性政權對抗方式,因為它基于這樣的假定:性身份是自我的關鍵性表征,同性戀者可以利用這種性征創(chuàng)造和實現(xiàn)新的社會關系和性關系。
對此,切特·米克斯(Chet Meeks)區(qū)分了兩種抵抗性壓迫的方式:一種是反應性(reactive)抵抗,它試圖正?;承┍晃勖娜后w;另一種是生成性(productive)抵抗,它解構那些僵化的、狹隘的和同一的欲望思考方式,打破欲望與身份之間的“天然聯(lián)系”,以徹底轉變性愉悅的經驗*Chet Meeks, “Civil Society and the Sexual Politics of Difference”, in Sociological Theory, Vo. 19(November 2001), p. 328.。簡言之,性壓迫的反應性抵抗采取規(guī)范化的方式,生成性抵抗則以反規(guī)范化為特征。這兩者也可以分別被稱作傳統(tǒng)的“同性戀身份政治”和反規(guī)范化的“酷兒政治”。在不同的歷史文化情境中,規(guī)范化與反規(guī)范化是相對而言的。在米克斯看來,規(guī)范化策略并沒有消解同性戀與異性戀之間的二元對立。與之相對的是,酷兒政治并不試圖從與異性戀的對立中尋求差異,而是從自身的共同體內部確證差異,其目標是“使性領域保持多重的、流動的、去二元化的和處于不斷改變中的差異”*Chet Meeks, “Civil Society and the Sexual Politics of Difference”, in Sociological Theory, Vo. 19(November 2001), p. 339.。在身份政治的早期發(fā)展階段,規(guī)范化的抵抗政治使同性戀群體獲得了諸多權益,如婚姻權、撫養(yǎng)權與繼承權等,但也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規(guī)范化政治將性差異簡化為性形式,忽略了由于其他社會差異和不平等的“軸心”(如性別、階級、種族等)而產生的不同經驗,尤其是忽略了各種經驗軸心之間的交互性以及由此導致的多重壓迫。同時,規(guī)范化策略并沒有徹底挑戰(zhàn)“性身份作為自我之表征形式”的觀念,相反,它進一步鞏固了這種觀念。而反規(guī)范化政治則認為,性政治不該僅是試圖尋求性少數(shù)族群的合法化,而應徹底改造“性景觀”。其目的不是為了抹除差異,而恰恰是為了生成差異,它包括不同的性實踐、欲望、亞文化、身份與社會關系模式的不斷增殖。
至少從17世紀以來,西方就出現(xiàn)了這樣一種傳統(tǒng),即具有同性戀傾向的個體逃離歐美主流社會,以擺脫異性戀主義的壓制。一些零散的證據(jù)表明,19世紀前往非洲、亞洲和太平洋地區(qū)的探險者、殖民地官員等,其中有相當高比例的同性戀者。到了20世紀,不少同性戀者進入人類學領域,如愛德華·韋斯特馬克(Edward Westermarck)和露絲·本尼迪克特是同性戀者,瑪格麗特·米德和埃文斯-普理查德是雙性戀者。自從露絲·本尼迪克特之后,美國人類學協(xié)會(AAA)出現(xiàn)了很多女同性戀者*Walter Williams, “Being Gay and Doing Research on Homosexuality in Non-Western Cultures”, in The Journal of Sex Research, Vol. 30(May 1993), p. 115.。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結束開啟了歐洲新的性自由和寬松的氛圍,同性戀權益運動和亞文化蓬勃地發(fā)展壯大。這種新氣象延續(xù)了19世紀末以來醫(yī)學理論的發(fā)展,同時也繼承了戰(zhàn)前深嵌于同性戀共同體的集體記憶。同性戀解放運動憑借顛覆性的文化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準則,“語言、服裝、俱樂部、勾搭技巧構成同性戀行為認同的基礎,也是同性戀解放的基礎”*[法]弗洛朗斯·塔瑪涅 :《歐洲同性戀史:柏林、倫敦、巴黎 1919—1939》,周莽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版,第17頁。到了20世紀60、70年代,許多大都市進一步增強了性選擇的多樣化、社會寬容度以及同性戀亞文化的可見度,相應地,性規(guī)范和性行為也發(fā)生了變化,這為爭取社會支持、組織動員和社會運動提供了大眾基礎*Steven Seidman, “Transfiguring Sexual Identity: AIDS & the Contemporary Construction of Homosexuality”, in Social Text, No. 19/20(Autumn 1988), p. 187.。
自從現(xiàn)代資本主義發(fā)展以來,性取向被塑造成個體內在的本質屬性。在這種意識形態(tài)下,隱匿的同性戀身份是制度性暴政的必然結果,“櫥柜”也成為同性戀壓迫的結構。20世紀30年代到50年代是西方國家壓制同性戀最為嚴重的時期。當時大多數(shù)同性戀者被迫過著地下生活,“櫥柜”的觀念就是該時期產生的?!昂笫瘔︱}亂”時代的同性戀者試圖從歐文·戈夫曼(Erving Goffman)所說的“受損的身份”轉向具有正當性的身份,使同性戀身份“去自然化”和“去性化”*Cheshire Calhoun, “Denaturalizing and Desexualizing Lesbian and Gay Identity”, in Virginia Law Review, Vol.79 (Octomber 1993), pp. 1859-1875.。社會建構主義試圖解構本質主義的同性戀歷史,同性戀社群也出現(xiàn)了肯定性政治,并致力于進行共同體建設、個人賦權和各種地方性的斗爭。然而,在現(xiàn)代西方的同性戀歷史上,壓制與反抗、束縛與解放從來沒有徹底分離過?!笆瘔︱}亂”很快遭致第一波反同性戀運動,20世紀80年代初出現(xiàn)艾滋病之后又掀起第二波反同性戀高潮。在西方社會,引起同性戀恐慌的因素錯綜復雜,通常包括宗教、現(xiàn)代性和性別文化規(guī)范等。此外,戰(zhàn)爭、經濟衰退、艾滋病等非常規(guī)性的重大事件也會引起同性戀恐慌,這些突發(fā)性事件觸發(fā)了常規(guī)性的結構性要素,同時伴隨著產生許多新的、微妙的壓制手段。
根據(jù)阿敏·賈茲尼(Amin Ghaziani)的觀點,同性戀的櫥柜政治可以分為三個階段*Amin Ghaziani, “Post-Gay Collective Identity Construction”, in Social Problems, Vol. 58(February 2011), pp. 102-103.:第一階段是二戰(zhàn)前的“櫥柜時代”,其基本特征是向親朋好友隱瞞自己的性取向(隱藏)、斷絕與同性戀社交網絡的聯(lián)系,同性戀個體感到羞恥、愧疚(孤立),將社會對同性戀的觀點內化(恐懼),過著表里不一的雙重生活;第二階段是“出柜時代”,其時間大致是從二戰(zhàn)結束到20世紀末,尤其是1969年的石墻騷亂之后。這個階段的特征是隨著公眾對同性戀接受程度的提高,同性戀的可見度也隨之增加,越來越多的同性戀者向周圍的人們甚至父母公開自己的性取向,他們積極建構同性戀的社交網絡,并感到“同性戀是美好的”;第三階段則是新世紀以來的“后同性戀時代”,其特征是越來越多的同性戀者融入主流社會,盡管其內部存在多樣性。這種多樣性意味著LGBT(同性戀、雙性戀和跨性別者等的英文縮寫)社群內部不同的性生活方式,并且同化與多樣化在同性戀生活中產生了持續(xù)的張力。在當代的同性戀話語里,出柜成為一種“根本性的政治行為”*Mark Blasius, “An Ethos of Lesbian and Gay Existence”, in Political Theory, Vol.20 (November 1992), p. 655.,而它也是提高同性戀主體和共同體可見性的重要前提。出柜不僅僅是向他人披露自我的性身份,它還可能是伴隨終身的“成為”(becoming)的過程,因為同性戀者將不斷地面對新的情境與他人,需要不斷地在互動中創(chuàng)造作為同性戀身份的意義。
盡管人們對櫥柜政治存在諸多爭論,如同性戀活動家號召自我認同良好的同性戀者“現(xiàn)身”(coming out)以表達主體性,而酷兒左派的理論家則批判這種出柜策略,他們試圖最大限度地減少出柜的政治意義,認為“櫥柜”只是同性戀者自我設限的神話。由于同性戀身份政治在初始確實具有解放和增權的效果,但它很快便觸及其局限性。與這種悖謬性的身份政治相關聯(lián)的一個著名實例是“石墻騷亂”的神話制造。事實上,石墻騷亂并非美國歷史上的第一次同性戀騷亂,它本身也并不具有內在的特殊紀念性,那么為何石墻騷亂能夠成為美國同性戀者的集體記憶并被符號化為現(xiàn)代同性戀運動的開端呢?它之所以能夠獲得歷史性的紀念意義,是因為它在特定的時間和空間中滿足了兩個必要條件:其一,同性戀活動家認為該事件具有紀念價值;其二,特定的情境能夠動員甚至創(chuàng)造用于紀念的各種媒介,從而使它符合這樣的定義*Elizabeth Armstrong and Suzanna Crage, “Movements and Memory: The Making of the Stonewall Myth”, in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Vol. 71(October 2006), pp. 724-751.。在石墻騷亂之前,紐約以及全美各地就已經掀起了同性戀解放運動,正是由于這些早期的鋪墊才使同性戀活動家能夠充分意識到并抓住這個機會發(fā)起紀念活動、呈現(xiàn)并建構集體記憶和同性戀運動的創(chuàng)始神話。此后,通過同性戀驕傲大游行(Gay Pride Parade)這樣的年度紀念儀式,石墻騷亂成功地被制度化,它不僅被保留下來,而且流傳到世界各地,這也離不開同性戀活動家的精心策劃、與媒體之間的默契配合以及文化權力的施展等。“星星之火”的石墻騷亂“點燃”了現(xiàn)代同性戀運動并傳播到全美乃至世界各地,形成了燎原之勢,它成功地被塑造成美國歷史上的同性戀者第一次大規(guī)模地反抗制度性壓迫的象征,也因此被視為同性戀解放運動的濫觴?,F(xiàn)代同性戀運動的“野火神話”由此誕生,石墻騷亂的敘事也成為同性戀政治的常識。從這種意義上而言,石墻騷亂的神話是同性戀解放運動的成就,而不是對其起源的解釋。石墻騷亂的敘事在政治上對當時的同性戀運動是有裨益的,但它同時也阻礙了同性戀運動進一步動員、發(fā)展以及對它的學術性闡釋。因為這種敘事隱藏了這樣一個基本事實:即同性戀解放運動其實在石墻騷亂之前就已經存在。當時既有的同性戀解放運動是同性戀活動家認識到石墻騷亂事件具有政治潛質的重要前提。倘若缺乏激進的既有政治取向,這些活動家不會作出升級沖突勢態(tài)的反應,不會創(chuàng)造或傳播關于石墻騷亂之重要性的宏大敘事,也不會籌劃紀念性的儀式*Elizabeth Armstrong and Suzanna Crage, “Movements and Memory: The Making of the Stonewall Myth”, in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Vol. 71(October 2006), p. 743.。此外,關于石墻騷亂的神話還給人造成這樣一種印象,即認為同性戀運動是自發(fā)的、不可避免地,它毋需經由充分的社會動員。然而,同性戀運動顯然并非像野火燎原那樣是自發(fā)性的,它是由眾多的同性戀共同體和活動家積極爭取、塑造和發(fā)動的結果。有些學者和社會活動家也意識到石墻騷亂的歷史問題,他們提出各種質疑,試圖解構這種勝利敘事。例如,有些同性戀活動家認為1965年發(fā)生在費城的“年度紀念”(Annual Reminder)才是當代同性戀運動的起源*Elizabeth Armstrong and Suzanna Crage, “Movements and Memory: The Making of the Stonewall Myth”, in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Vol. 71(October 2006), p. 743.。但是,這些異質性的聲音卻通常被學術圈內外的主流話語所堙沒。
性態(tài)既是文化和話語實踐的結果,也是意識形態(tài)的產物。作為一種管控性的制度設置,性規(guī)范不僅滲透在現(xiàn)代世界的各種社會組織里,也與其他社會設置(如資本主義、父權制、帝國主義與殖民主義等)協(xié)調一致地運作。在晚期資本主義社會里,性身份的可見性還通過商品化表現(xiàn)出來*Rosemary Hennessy, “Visibility in Commodity Culture”, in Cultural Critique, Vol.29 (Winter 1994-1995), p. 70.。在同性戀詞匯中,“可見性”(visibility)是一個斗爭性的術語,它是政治話語等復雜的社會條件之后果??梢娦圆粌H是經驗性的身體展示,也是構成身份的各種知識、話語、意義和認知模式的展示。在現(xiàn)代社會中,酷兒全球化主要通過情色觀光業(yè)、同性戀媒體的消費以及社會流動而實現(xiàn)。資本主義商品化的物質過程并不僅僅是經濟意義上的,它還使西方社會的同性戀身份、亞文化和共同體得以可能。資本主義發(fā)明了對勞動力進行社會控制的各種方法,工業(yè)資本家還創(chuàng)造了各種手段以促進大眾消費。這種以大眾消費為目標的廣告宣傳催生了身份的同質性,生產者和廣告商為了制造需求、銷售商品而竭力抹除身份差異。20世紀20年代,伴隨著數(shù)十年的移民浪潮,美國的廣告業(yè)試圖消除或超越基于國籍和族群的身份差異,以創(chuàng)造更加廣闊的大眾消費品市場,這個過程也促進了少數(shù)族群的美國化。同性戀市場的擴大與同性戀政治和社會運動的持續(xù)發(fā)展之間存在著密切關聯(lián)*Alexandra Chasin, “Interpenetrations: A Cultural Study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Gay/Lesbian Niche Market and the Gay/Lesbian Political Movement”, in Cultural Critique, No. 44(Winter 2000), p. 145.。出版商和廣告機構是文化同化和消費社會發(fā)展的重要驅動力,同性戀出版機構的擴張有力地推動了同性戀政治和社會運動。20世紀70年代,也即在石墻騷亂之后,新的同性戀書店、出版社和期刊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它們幫助傳播同性戀政治活動的各種信息,包括不同的政治立場和運動策略等,也記錄了同性戀運動的風起云涌和興衰成敗。同時,資本主義市場也為塑造建立在消費基礎上的同性戀身份創(chuàng)造了新的機會。
同性戀運動和同性戀市場生產、復制著同性戀亞文化,以身份為基礎的同性戀運動和市場活動在個體和群體的層面上促進了統(tǒng)一性。在市場的作用下,同性戀身份與共同體得到了有效的鞏固與強化。20世紀90年代,市場成為同性戀個體最容易獲得、也最有效的身份塑造機制,身份群體成為政治權利運動的基礎,資本主義也因而具有自由、解放的功能,也就是說,資本主義的發(fā)展使同性戀權利的政治斗爭得以可能*Alexandra Chasin, “Interpenetrations: A Cultural Study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Gay/Lesbian Niche Market and the Gay/Lesbian Political Movement”, in Cultural Critique, No. 44(Winter 2000), p. 151.。在石墻騷亂中,那些拒絕被逮捕的同性戀者深受公民權益運動、黑人權利運動和新左派思潮的影響。正如戴維·約翰遜(David Johnson)所指出,在公共空間中,同性戀者的這種集體抵制行為從根本上而言是對消費權的捍衛(wèi)*David Johnson, “Physique Pioneers: The Politics of 1960s Gay Consumer Culture”, in Journal of Social History, Vol. 43(August 2010), p. 888.。從這種意義上而言,石墻騷亂不是同性戀運動的起源,而是同性戀消費權益革命的高潮。這種消費權益意識由各類同性戀消費品的生產商開啟,并得到同性戀消費者的認同與強化。20世紀90年代以來更是見證了以同性戀市場為目標的商品生產、分配與消費的繁榮。個體與消費品之間的關系是理解個體對自我、共同體甚至國家身份的重要媒介。因此,不少研究者認為,同性戀消費主義是實現(xiàn)身份認同、進行資源動員的特殊手段,它能夠在現(xiàn)代商業(yè)社會里獲得意外的政治解放效果,消費主義有助于實現(xiàn)在商業(yè)經濟與身份政治之間的轉換。例如,戴維·約翰遜探討了同性戀雜志的出版商如何與法律審查作斗爭,并如何最終獲得生產和消費某些商品的權利。他認為在美國出現(xiàn)全國性的同性戀政治共同體之前就存在全國性的同性戀商業(yè)市場,而由同性戀企業(yè)家促成的同性戀市場的發(fā)展則是身份運動興起的重要催化劑。同性戀消費市場的興起為培育同性戀政治運動提供了修辭話語,并建構了社會網絡;同性戀消費品為同性戀者理解自身以及更廣泛的共同體提供了認知手段*David Johnson, “Physique Pioneers: The Politics of 1960s Gay Consumer Culture”, in Journal of Social History, Vol. 43(August 2010), pp. 867-892.。同性戀風格和身份的商品化與后現(xiàn)代的同性戀/酷兒主體性的形成也具有內在關聯(lián)性。作為一種生活方式的消費文化促使人們思考身份的延展性和可塑性,從而模糊了社會等級差序。消費主義強調無差別性、肯定個體權利,因此它在一定程度上擺脫了傳統(tǒng)道德訓誡的束縛。消費實踐不僅僅是簡單的經濟交換,同時也會影響感受性與品位的形成,而這又反過來促進了更具靈活性和適應性的主體*Rosemary Hennessy, “Visibility in Commodity Culture”, in Cultural Critique, Vol. 29(Winter 1994-1995), p. 58.。大致而言,同性戀消費主義的基本觀點是消費文化中同性戀形象的流通能夠在異性戀和同性戀受眾中強化同性戀的主體性和共同體意識。
然而,身份政治和同性戀消費主義的批評者認為,資本主義市場中基于消費的身份構成不同于建立在性行為基礎上的身份。消費實踐固然革命性地消解了原有的地位群體和身份階序,但是這種建立在身份基礎上的市場活動與身份政治并不利于進步性的政治變遷,因為進步性的政治議程尋求聯(lián)合,它不僅關注歧視性立法和社會包容,還關注整個人口中的經濟不公正現(xiàn)象。從歷史的角度來看,消費主義文化以身份為基礎的生產、分配與消費相對晚近才發(fā)展起來,而在資本主義的發(fā)展過程中,消費主義文化本身也是較晚才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Alexandra Chasin, “Interpenetrations: A Cultural Study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Gay/Lesbian Niche Market and the Gay/Lesbian Political Movement”, Cultural Critique, No.44 (Winter), pp. 146-147.。亞歷山德拉·蔡辛(Alexandra Chasin)質疑個體的私人消費行為成為政治參與之基礎的模式,指出個體性的私人消費無法取代進取性的集體政治行動。在蔡辛看來,如果認為消費主義最有可能產生性自由和性權利,那是因為它并沒有觸及資本主義的根本結構。若要改變不公正的地位,同性戀政治必須直面這些社會結構。此外,丹尼爾·哈里斯(Daniel Harris)認為,由于當代異性戀社會對同性戀的接受和寬容,使同性戀者不再有強烈的生存危機感,因此,他們不再有動力向主流的異性戀社會表明自身的價值,也不再以文化為手段獲取社會聲望,這導致同性戀愛情的異性戀化、同性戀感受性的終結甚至同性戀文化的消亡。與此同時,消費市場上卻到處兜售和販賣一些空洞無物的同性戀文化*參見Daniel Harris, The Rise and Fall of Gay Culture, New York: Hyperion, 1997.。文化可見性能夠促進同性戀權益的保護與發(fā)展,但是同性戀者僅是作為消費的客體而存在,因而,商品文化中的可見性僅是一種有限的勝利。世界性的同性戀旅游(tourism)是性身份和消費自由的象征,但它消解了原有的性實踐與身份認知。同性戀社群的跨國流動和全球化過程不可避免地會出現(xiàn)新的身份、關系、矛盾、斗爭以及抵抗政治等,而地方性的同性戀共同體共享著同一種民族身份,在這種情況下,“同性戀民族主義”*Jasbir Kaur Puar, “Mapping U.S. Homonormativities”, in Gender, Place, and Culture, Vol. 13(January 2006), pp. 67-88.又將是身份政治的另一個重要話題。
本文論述了同性戀身份、抵抗策略、“櫥柜”政治、“石墻騷亂”的神話以及同性戀消費主義,其核心是身份政治及其反思。通過對文化與身份的去中心化、對規(guī)范性的解構以及對異性戀正統(tǒng)性的拒斥,當代酷兒理論在研究全球化背景下的性與其他因素(如性別、階級、種族和國家等)的交叉性中具有重要意義。當然,任何理論范式都根植于特定的歷史與文化背景,酷兒理論能否適用于非西方文化仍值得商榷。需要指出的是,同性戀的性態(tài)并不必然是非規(guī)范性的,它也并不一定以二元論的方式呈現(xiàn)。在新的身份政治的感召下,人們對自主性的爭奪日益加劇,越來越傾向于定義和掌控自我的性態(tài)。在這個過程中,同性戀活動家建構集體身份的策略也在發(fā)生變化。例如,早期采用對立的“我們vs.他們”的話語,從而將LGBT社群與異性戀社群截然分開,以策略性地產生差異和邊界。如今,同性戀活動家以更包容性的邏輯,即“我們&他們”的話語來建構集體身份。這種從“對立”(versus)向“包容”(and)的轉變意味著活動家不再竭力設法與主流的異性戀群體劃清界限,而是更多地在兩者之間構筑橋梁*Amin Ghaziani, “Post-Gay Collective Identity Construction”, in Social Problems, Vol. 58 (February 2011), pp. 99-125.。
這種重新聯(lián)結和涵括的策略也影響著學界對酷兒理論的反思與批判,例如,亞當·格林(Adam Green)批評酷兒理論的過度解構與顛覆并無助于理解現(xiàn)代的性行動者和性政體*Adam Green, “Gay but Not Queer: Toward a Post-Queer Study of Sexuality”, in Theory and Society, Vol. 31(August 2002), pp. 539-540.。格林辨識了兩種類型的酷兒理論:一種是“激進的解構主義”,它掩蓋性范疇在社會設置和社會角色中的具體表達方式,從而消解了它們作為社會組織之主軸的作用;另一種是“激進的顛覆”,它忽略性行動者共享的、被社會化的社會環(huán)境,從而無法理解性的邊緣地位之復雜性以及與其他制度性身份與社會角色的依附關系。同性戀與異性戀因不同的性取向占據(jù)著獨特的社會結構,性取向的分類具體呈現(xiàn)在制度設置與社會角色之中,這將對自我觀念和社會互動的模式化產生重要后果。但是性的社會行動者不僅僅通過性取向本身定義他們占據(jù)的所有制度性身份,他們還共享著許多社會特征、意識形態(tài)與經驗等,因而不同性取向之間達成聯(lián)通是一項重要的事業(yè)。
(責任編輯:陸影)
2016-07-14
王晴鋒(1982—),社會學博士,中央民族大學世界民族學人類學研究中心副教授、“中國文化走出去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研究人員,碩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文化社會學、南亞民族志。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同性戀者生存現(xiàn)狀研究”(項目編號:13CSH082)的階段性成果。
C913
A
1003-4145[2016]12-006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