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敏
增強詩歌語言形象性摭談
胡敏
語言是各種藝術創(chuàng)造形象的基本手段。文學語言是以文字為手段創(chuàng)造文學的形象,作為文學最高樣式的詩歌,是至精至純的語言,詩歌的語言藝術是最高的語言藝術。任何文學藝術的語言都要講究語言之美,詩歌的語言更需要追求語言的美感。
詩歌語言形象性
語言是各種藝術創(chuàng)造形象的基本手段,繪畫語言是用線條、色彩在平面上創(chuàng)造有主體感的形象,音樂語言是用音符和旋律創(chuàng)造訴諸人們聽覺的形象,舞蹈語言是用人體的動作創(chuàng)造訴諸人的視覺的形象。文學語言是以文字為手段創(chuàng)造文學的形象,作為文學最高樣式的詩歌,是至精至純的語言,詩歌的語言藝術是最高的語言藝術。任何文學藝術的語言都要講究語言之美,詩歌的語言更需要追求語言的美感。
詩歌語言美的第一要素是形象性,亞里士多德指出:“荷馬常賦予無生命事物以生命……其出色之處,就在具體生動之效果?!迸c歐陽修齊名的北宋詩人梅堯臣認為詩:“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狈路鹨粓隹缭綍r空的對話,他們不約而同地指出詩歌語言的第一美質是形象性。
我們不妨看三聯(lián)詩:韋應物《淮上遇洛陽李主簿》:“窗里人將老,門前樹已秋。”白居易《途中感秋》:“樹初黃葉日,人欲白頭時?!彼究帐铩断餐獾鼙R綸見宿》:“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明代謝榛在《四溟詩話》中這樣評價:“三詩同一機杼,司空為優(yōu),善狀目前之景,無限凄感,見于言表?!比?lián)詩中,白居易的詩比韋應物的詩形象生動,因為白詩的“黃葉”、“白頭”具有鮮明的色彩感,但兩詩仍只是簡單的比況,司空曙的詩“雨中”、“燈下”,比中有興,有色彩,有音響,環(huán)境氣氛的渲染更勝一籌,詩的語言更具鮮明的形象性,能激發(fā)讀者更豐富的美感。
所有文學樣式的語言都要求具有形象性,這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共同規(guī)律,但作為最高文學樣式的詩歌,其語言的形象性有著特殊的基本要求,即動態(tài)美、色彩美。
動態(tài)美。萊辛《拉奧孔》:“詩想在描繪物體美時能和藝術爭勝,還可用另外一種方法,那就是化美為媚,媚就是動態(tài)中的美?!敝袊钤绲脑姼杩偧对娊洝吩缇陀羞\用,如《衛(wèi)風·碩人》:“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詩中描繪了女主人公的美好形象。前五句分別以五個比喻來描繪女子的身體部位的美好,是一種客觀靜態(tài)的描寫。美具有很強的主觀屬性,這種客觀、靜止地描繪很難給所有讀者傳達出一個美女形象。最后兩句以動態(tài)的語言描繪了人物的動態(tài),一寫巧笑倩麗,二寫秋波欲流,這樣,一個古代美女形象馬上顧盼神飛、呼之欲出了。
詩只有描繪事物的動態(tài)才能形象化,才能傳達出生動傳神的形象,由此我們不難理解我國傳統(tǒng)詩歌美學為什么強調煉字,特別是動詞的錘煉,就是名詞、形容詞也常常使其兼有動詞的性質和作用?!罢Z不驚人死不休”、“吟安一個字,捻斷數(shù)莖須”是古代詩人們在創(chuàng)作上對煉字的自我期許和無奈自嘲。優(yōu)秀的詩人總是力圖避免平板的靜態(tài)的說明和敘述,而努力將靜態(tài)的形象化為動態(tài)演示的化美為媚的意象。六朝何遜《入西塞示南府同僚詩》中有一聯(lián):“薄云巖際出,初月波中上?!倍鸥υ凇端藿呴w》將其化為:“薄云巖際宿,孤月浪中翻?!鼻宕鹫做椩凇抖旁娫斪ⅰ分姓f:“何詩嘗在實處摹景,此用前人成句,只轉換一二字間,便覺點睛欲飛?!敝渣c睛欲飛,是因為“宿、翻”兩個動詞主要是用在人身上,從而把云、月人格化了,意象自然就更生動傳神了。
可以說擬人手法是使詩歌意象具有動態(tài)美的基本方法。如賀知章《詠柳》:“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痹娙艘环辞叭藢懛?,不以楊柳的細柔形象來形容美人身材苗條,而是用擬人的手法,讓楊柳化身為美人“碧玉”出現(xiàn),栩栩如生地刻畫出楊柳的婀娜多姿。杜甫《春夜喜雨》:“好雨知時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野徑云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痹娙思毮伾鷦拥孛枥L了春夜雨景,并以擬人化的手法,寫出了夜雨的神奇,喜悅之情躍然紙上。再比如杜甫《月》:“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明”本來是形容詞,作者在這里讓它兼有動詞的作用,使得樓臺燈火在暗夜和水波的反襯之下,更富于動態(tài)美。此外,這一聯(lián)詩中的“吐”字用得極妙,將月亮在山谷間慢慢升起的情景描繪得極富動態(tài)美,這種表達效果也主要是由于擬人手法的使用。杜甫此處“吐”的使用對后世很多詩人都很有啟發(fā):鄭板橋《江樓》:“夕陽開一半,吐出望江樓?!庇喙庵小秾だ畎住罚骸熬迫牒滥c,七分釀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色彩美。詩歌語言的生動形象性不僅要表現(xiàn)出事物的動態(tài),而且要表現(xiàn)出事物的色彩。詩歌是語言藝術,雖不能如繪畫直接以色彩描繪客觀事物,但可以用表示色彩的文字的虛摹,來引起讀者對于色彩的美感聯(lián)想。集詩書畫三絕于一身的蘇軾評王維《藍田煙雨圖》說:“味摩潔之詩,詩中有畫;觀摩潔之畫,畫中有詩?!痹谖鞣轿乃嚴碚撝校帕_馬賀拉斯就提過:“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的觀點。我國現(xiàn)代著名詩人聞一多在《詩的格律》中提出新詩要有音樂美、繪畫美、建筑美。他的詩作的語言是很注意色彩的呈現(xiàn),如《靜夜》:“這燈光漂白了的四壁。”《收回》:“拾起來,還有珊瑚色的一串心跳?!薄端浪罚骸耙苍S銅的要綠成翡翠,鐵罐上銹出幾瓣桃花;再讓油膩織一層羅綺,霉菌給他蒸出些云霞?!?/p>
古代詩人的煉字,錘煉形容詞是很重要的內容,特別是形容詞中表色彩的詞。王安石“春風又綠江南岸”是我們熟知的例子。在古典詩歌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有這樣一種令人繞有興味的美學現(xiàn)象,即表色彩的形容詞醒目地置于句首或句末。宋代范晞文《對床夜話》:“老杜多以顏色字置第一字,卻引實字來。”比如杜甫《放歌》:“青惜峰巒過,黃知桔柚來?!薄肚纭罚骸氨讨獠?,紅見海東云?!薄秹衾畎住罚骸盎陙項髁智啵攴店P塞黑?!薄肚镆啊罚骸斑h岸秋沙白,連山晚黑紅”、李清照《聲聲慢》:“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將顏色字置于句首,強調捕捉的是色彩鮮明的印象,詩句首先激發(fā)讀者鮮明而豐富的色彩美感,然后再去深入感知色彩之后所描繪的事物。將顏色字置于句末則恰恰相反,它首先讓讀者感知所描繪的事物,然后再讓讀者的想象在純然是色彩的世界中飛翔,并進一步體味所描繪的事物的美質。新詩中如聞一多《色彩》、艾青《跳水》。
(作者單位:黃岡師范學院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