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樹德 羅燦

刑事法庭布局的新突破與新構想

文/劉樹德 羅燦

刑事法庭布局及席位設置關涉當事人的心理、訴訟參與人的尊嚴和訴訟機能的發(fā)揮。刑事法庭布局既要保證被告人的權利，又要保障法庭安全。各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刑事法庭設置都是根據(jù)其訴訟模式、司法傳統(tǒng)等因素來具體確定。我國刑事法庭布局的目標，要既能體現(xiàn)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的精神，符合控辯平等原則，又不需要對現(xiàn)有布局進行大調(diào)整，以符合節(jié)約資源的精神。

法庭既是體現(xiàn)法院和法官司法理念的重要場所，也是法庭內(nèi)所有人員展示自身文明的特定空間。法庭布局及席位設置不只是具有形式上的象征意義，更具有實質(zhì)性的豐富內(nèi)涵，必然影響到當事人的心理、訴訟參與人的尊嚴，以及訴訟機能的發(fā)揮。

未成年人刑事法庭的新布局

從域外情況來看，當今世界各國或地區(qū)都根據(jù)未成年被告人的罪錯情況、惡習深淺、心理素質(zhì)等特點，均對未成年人刑事法庭布局進行了特殊設置。例如，我國臺灣地區(qū)《法庭席位布置規(guī)則》第3條規(guī)定：“前條第一項之法庭，除少年保護法庭外，以欄桿區(qū)分為審判活動區(qū)、旁聽區(qū)，并于欄桿中間或兩端設活動門?！钡?條規(guī)定：“少年保護法庭之席位，應用橢圓形或長方形會議桌布置，以親和、教化與輔導之方法，取代嚴肅之審判氣氛?！?/p>

為了突出法庭的教育功能和改造功能，《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479條第2款規(guī)定：“審理可能判處五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或者過失犯罪的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可以采取適合未成年人特點的方式設置法庭席位?！毙滦薷牡摹吨腥A人民共和國人民法院法庭規(guī)則》（以下簡稱《法庭規(guī)則》）第2條第2款在此基礎上進一步規(guī)定：“審理未成年人案件的法庭應當根據(jù)未成年人身心發(fā)展特點設置區(qū)域和席位?！?/p>

我國刑事司法對未成年犯罪人實行“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堅持“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紤]到未成年人的身心特點及其權益保護，全國許多法院成立了專門的少年審判法庭，主要集中審理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同時審理未成年人為訴訟主體或者利害關系人的民事、行政案件。一些法院早就對未成年人刑事審判法庭進行特殊設置。例如，北京海淀法院在多年前就大膽改革少年法庭的法臺設置，將原來的審判格局變?yōu)榘雸A形。去掉審判臺下面的臺階，使審判臺的高度和被告席的高度一致；少年法庭內(nèi)深棕色的內(nèi)裝修，深棕色、高大的審判桌椅，全部換成淺黃色的木桌椅；審判臺占據(jù)圓桌中心位置，控、辯雙方分列兩邊，去掉普通審判庭“三席”之間的空間，使法庭布局形成了一個大寫的“U”字，整個布局像一個張開雙臂迎接失足少年重新回歸社會、回歸家庭的懷抱；半圓形對面是被告席，被告席的設置采取課桌椅形式，在辯護席旁還安排了法定監(jiān)護人席和幫教席。

大體來說，未成年人刑事審判法庭布局主要有三種模式：一是“圓形桌”模式?！皥A形桌”法庭布局可以直接用圓桌，或者將方桌擺成“圓形”?！皥A形桌”置于法庭國徽的正前方，法官(包括審判員和陪審員)席位在靠近國徽一側圓桌邊正中。法官右邊是公訴人、被害方(包括被害人或者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及其代理人等)。法官左邊是社會調(diào)查員、被告方(包括被告人、監(jiān)護人、辯護人等)。書記員的席位在法官的正對面?！皥A形桌”法庭布局主要適用于以恢復性和解程序處理的罪錯案件。該模式不僅改變了傳統(tǒng)糾問式法庭布局將被告人置于受審對象地位的做法，避免了未成年被告人因法庭布局而引起的巨大心理壓力，而且充分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訴訟的民主與人權保障的精神，彰顯了對罪錯少年的人文關懷。

二是“長方桌”模式。“長方桌”法庭布局可以是專門制作的整張長方桌，或者由若干桌子擺成的長方形?！伴L形桌”置于法庭國徽的正前方，一邊指向國徽。法官居中(陪審員在左右)坐在國徽正下方。法官的正對面為書記員席位，右邊和左邊分別為控方席位和辯方席位?？胤娇赡馨üV人、被害人或者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及其代理人等。辯方包括社會調(diào)查員、被告人、監(jiān)護人、辯護人等?！伴L方桌”法庭布局通常適用于以聽證程序處理的罪錯案件。與“圓形桌”模式相比，相同之處在于，法官席位與其他參與方處于同一平面，突出體現(xiàn)了法官的親和性；不同之處在于，“圓形桌”模式體現(xiàn)了和諧理念，“長方桌”模式體現(xiàn)了公平理念。

三是“三角桌”模式?！叭亲馈狈ㄍゲ季?，法官席位位于法庭國徽的正前方?？剞q雙方席位分列法官席位左右前方，構成“八字形”?？胤娇赡馨üV人、被害人或者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及其代理人等。辯方包括社會調(diào)查員、被告人、監(jiān)護人、辯護人等。書記員席位置于法官席正前，與控辯雙方席位等距。為營造嚴肅的氛圍，法官席要高于其他席位。“三角桌”模式主要適用于以刑事審判程序處理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該模式既體現(xiàn)了對抗制訴訟的理念，又體現(xiàn)了特殊保護未成年被告人的理念。

我們認為，以上未成年人刑事審判法庭布局的模式各有特點，各地法院在審理未成年人參加訴訟的案件時，可以不斷探索和創(chuàng)新，對法庭的區(qū)域和席位進行特殊安排。

理想和信念二者之間是辯證統(tǒng)一的關系。二者的聯(lián)系在于：理想是信念的前提，信念是理想的基石。理想是對信念的折射和體現(xiàn)，而信念一旦形成，就會使人不斷奮發(fā)向上，勇于克服困難，努力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

現(xiàn)有刑事法庭布局的相關爭論

刑事法庭布局不是無事生非，而是具有豐富的符號學意義，每一個細節(jié)都折射或者反映出不同的刑事訴訟理念和制度。近年來，隨著人民法院大力推進糾正和防范冤假錯案的工作，刑事法庭設置再次成為關注點。

根據(jù)1997年中共中央政法委員會《關于實施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幾個問題的通知》的規(guī)定，我國現(xiàn)行的刑事法庭設置大致如下：審判區(qū)正面設審判臺(高度與審判法庭面積相適應)；審判臺適當高于其他席位；審判臺右下方設書記員席；公訴人席置于審判臺前方右側；被害人席、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席置于公訴人席右側；辯護人席置于審判臺前左側；證人、鑒定人席置于公訴人席右側；被告人席設于審判臺正面，采用低柵欄。

一些地方法院已經(jīng)對現(xiàn)有的刑事法庭布局進行了若干改變。例如，河南法院刑事法庭布局調(diào)整如下：審判臺列于審判法庭正后方，書記員席列于審判臺正前方。公訴人席、被害方席并肩設立，列于審判臺前方右側。辯護人席、被告人席并肩設立，列于審判臺前方左側?？?、辯雙方席位呈八字形，面向旁聽席?？胤缴暾埑鐾サ淖C人、鑒定人，其席位列于公訴人席一側；辯方申請出庭的證人、鑒定人，其席位列于辯護人席一側，均面向?qū)徟信_。庭審時允許被告人和律師坐在一起，可以隨時溝通，并與公訴人席正面相對，分列審判席兩側，將“四方格”變?yōu)椤叭切巍?。再例如，浙江省寧波市?zhèn)海區(qū)人民法院打破傳統(tǒng)規(guī)矩下的“傾斜法庭模式”，嘗試新的“三角形”平衡布局，即將被告人席移至辯護人一側，與辯護人并肩設立。該模式先是適用于一些人身威脅性比較小的案件，如輕微刑事案件、過失犯罪案件等，再慢慢擴大適用范圍，但是，多被告人案件、重刑案件，以及被告人暴力傾向明顯的案件都不適用。

在此次《法庭規(guī)則》的修改過程中，對于是否調(diào)整刑事法庭布局存在不同意見。一種觀點認為，現(xiàn)有的刑事庭審布局沒有根據(jù)訴訟模式的轉變作出相應調(diào)整，已經(jīng)明顯不適應我國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需要，不適應民眾對司法文明和人權保障的期待，不適應現(xiàn)代刑事司法制度的發(fā)展方向。例如，有的認為，我國法庭審判雖然仍然是控訴、辯護、裁判三方構造，但已經(jīng)是四方組合，即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被害人和被告人，產(chǎn)生六面關系，即法官與公訴人、法官與被害人、法官與被告人、公訴人與被害人、公訴人與被告人，以及被害人與被告人的關系?，F(xiàn)有刑事法庭布局的主要問題在于：被告人與律師距離太遠，不能及時交流商議，在心理上難免有孤獨感，不利于辯護權的行使。

另一種觀點認為，法庭安全至關重要，尤其是刑事案件的法庭布局，更是直接關系到法庭的安全，其調(diào)整應該非常慎重。一是我國被告人自行委托辯護人的案件只占30%，大部分重罪案件都是指定辯護，而指定辯護由于種種原因可能導致辯護質(zhì)量不高，被告人不信任自己的律師，因而難免存在一定的安全隱患。二是對于共同犯罪的案件，特別是黑社會性質(zhì)犯罪案件，有時會有幾十名被告人。在這種情況下，被告人和辯護人坐在一起難以實際操作。三是要全面看待法庭布局是否導致被告人孤獨感。例如，對于被告人席設置在法官席正對面，域外也有類似的設置，日本就在法官席的正對面設置一個木臺，被告人在宣讀起訴書、判決書時站在木臺前面應訊。

正是考慮到目前爭議太大，新《法庭規(guī)則》沒有對刑事法庭布局進行全面調(diào)整，等到機會成熟時再作統(tǒng)一規(guī)定。

刑事法庭布局宜考慮的因素

一是傳統(tǒng)英美法系當事人主義刑事法庭布局，特點為檢察官和辯護人相對而坐，控辯雙方地位平等。二是傳統(tǒng)大陸法系職權主義刑事法庭布局，特點為檢察官坐在法官旁邊，位置高于辯護人，控辯雙方地位不平等。三是芬蘭的刑事法庭布局和英國最高法院的法庭布局，其形式接近家庭法庭、未成年人法庭的“圓桌審判”模式，控辯雙方地位平等，凸顯訴訟民主和人權保障。

但是，各國法庭布局并非固定不變。隨著兩大法系之間的交流不斷擴大，大陸法系不少國家借鑒和吸收了當事人主義模式中控辯平等的因素，使得傳統(tǒng)的刑事法庭設置發(fā)生了一些變化。意大利1988年新刑事訴訟法后，檢察官位置下移至與律師相對。臺灣也進行了類似的重新布局，同時，我國臺灣地區(qū)《法院組織法》“第7章 法庭之開閉及秩序”規(guī)定：“法庭開庭，于法院內(nèi)為之。但法律別有規(guī)定者，不在此限。法院內(nèi)開庭時，在法庭實施訴訟程序之公務員及依法執(zhí)行職務之人、訴訟當事人與訴訟關系人，均應設置席位；其席位布置，應依當事人平等之原則為之?！?/p>

我們認為，決定和影響刑事法庭布局的關鍵因素主要包括刑事訴訟模式、刑事司法傳統(tǒng)、陪審制度等。

一是刑事訴訟模式。英美法系的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和大陸法系的職權主義訴訟模式都在刑事法庭設置上得到了體現(xiàn)。英美法系刑事法庭布局的突出特點是檢察官和辯護人相對而坐，直接體現(xiàn)了對抗主義模式下的控辯平等。而傳統(tǒng)大陸法系刑事法庭布局，例如法國的重罪法庭，突出特點是檢察官坐在法官旁邊，位置高于辯護人，生動體現(xiàn)了職權主義模式下控辯雙方地位不平等。

二是刑事司法傳統(tǒng)。作為實現(xiàn)正義的場所，法庭不僅要保障當事人人權，而且要維護法庭安全。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人權和維護安全之間可能存在沖突，如何在兩者之間實現(xiàn)最佳的平衡，可能與刑事司法傳統(tǒng)有較大關系。例如，各個國家和地區(qū)原則上都讓被告人靠近辯護人坐，以便于交流和減少被告人的孤獨感，但并非禁止被告人席在法官席對面。英美法系的英國和我國香港地區(qū)都是將被告人席設在法官席對面，大陸法系的日本也讓被告人在證人不出庭時站在法官席對面的木臺前。

三是陪審制度。為了體現(xiàn)司法民主，英美法系和大陸法系一些國家實行陪審制，但是陪審團制和參審制對刑事法庭設置的影響又不同。英美法系在一審普通刑事案件中實行陪審團制，且陪審團負責定罪。刑事法庭上法官席和陪審團席是分開的；為了便于陪審團成員判斷直接言辭，證人席一般要面向陪審團席；為了便于說服陪審團成員，檢察人員和辯護人的活動一般是面向陪審團成員，甚至可以走到陪審團席前面進行陳辭。不少大陸法系國家實行參審制，且參審員（或裁判員）和職業(yè)法官共同負責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而在刑事法庭上法官席和參審席是不分開的，證人席的設置和控辯雙方的行為沒有必要特別針對參審員（或裁判員）。

由此可見，各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刑事法庭設置都是根據(jù)其訴訟模式、司法傳統(tǒng)等因素來具體確定。刑事法庭布局既要保證被告人的權利，又要保障法庭安全。

刑事法庭布局的未來構想

我國現(xiàn)有刑事法庭布局的確并非盡善盡美，有必要結合刑事審判傳統(tǒng)，吸收與借鑒域外刑事法庭設置的成熟經(jīng)驗，科學合理布置刑事法庭，更好地體現(xiàn)我國司法文明。

我們建議，未來的刑事法庭布局可以采取如下形式：審判區(qū)正面設審判臺(高度與審判法庭面積相適應)。審判臺適當高于其他席位。審判臺下方設法官助理席和書記員席，兩者并排而坐。公訴人席置于審判臺前方右側；被害人席、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席置于公訴人席右側。辯護人席置于審判臺前左側，正對公訴人席。被告人席置于辯護人席的正前方，被告人旁邊安排法警看管。證人、鑒定人、有專門知識的人席置于審判臺正面，有多個證人、鑒定人、有專門知識的人的，分別設置席位。

這種刑事法庭布局既能體現(xiàn)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的精神，符合控辯平等原則，又不需要對現(xiàn)有刑事法庭布局進行大調(diào)整，符合節(jié)約資源的精神。該模式的主要變化與優(yōu)點在于：

一是被告人席的調(diào)整有利于保護被告人權益的同時，也有利于維護法庭安全。被告人席位于辯護人席正前方，能夠讓被告人與辯護人進行及時交流和必要溝通，改變了被告人在法庭上孤立無援的現(xiàn)狀。同時，與被告人席和辯護人席并排或被告人席位于辯護人席正后方相比，被告人席位于辯護人席正前方，不用擔心被告人從側面或后方襲擊辯護人，能夠?qū)踩[患降到最低。

二是證人、鑒定人、有專門知識的人席的調(diào)整有利于三者出庭作證和提供專門知識。證人、鑒定人、有專門知識的人席置于審判臺正面，能夠方便法官和陪審員進行直接觀察，也能夠方便控辯雙方進行交叉詢問，從而更好地落實直接言辭原則。當然，根據(jù)新《法庭規(guī)則》第4條的規(guī)定，為了保護安全和隱私，證人、鑒定人也可以在同步視頻作證室作證。

三是法官助理席的設置有利于明確法官助理在法庭上的位置。在本輪司法改革中，法院人員分類管理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是增設了法官助理，構建“法官—法官助理—書記員”的審判人員組合模式，其中，法官助理負責業(yè)務性審判輔助工作，書記員負責事務性審判輔助工作。為了讓法官助理更好地參與案件審理，一些法院讓法官助理參加開庭，法官助理在庭審中主要記錄的是案件的爭議焦點、證據(jù)的證明力等問題。法官助理席與書記員席并排能夠體現(xiàn)法官助理和書記員同屬于審判輔助人員，也能夠方便法官助理及時查看書記員的記錄。

（作者單位：最高人民法院司改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