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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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的故事

□李朝陽

我們測繪行業(yè)管理服務QQ群有嚴格規(guī)定，入群者必須為本市測繪資質單位人員，而且實行實名制交流和溝通。然而，夏日某夜，一位名叫“麥子”的網友既不通報姓名，也不提交單位，卻三番五次地申請入群，盡管被我多次拒絕，可仍不死心，轉而申請加我為私人好友，在又連續(xù)多次拒絕后，我這個群主終于忍無可忍。

“你是誰，為什么不通報姓名、單位？我們的要求沒看到嗎？”加完好友后，我便連珠炮似的向他發(fā)起了質問。

“不好意思！前輩，看到了，可我是廣西的，如實申請肯定不會加我，但有點事想問問，大連測繪活多嗎？工作好找嗎？”

“你具體做什么的？年齡？學歷？職稱？現(xiàn)在在哪工作？為什么想來大連發(fā)展？”

“我是柳州測繪院的，1989年生人，沒上過專業(yè)學校，測繪是自學，編程也是自學。今年可以評助工。我家在重慶，在柳州待了七年，做了六年測繪，現(xiàn)在做外業(yè)組長，內外業(yè)都能做。另外，我現(xiàn)在還是單身，無牽無掛，所以想去北方，看看北方的春花雪月。”

看完回復，不覺好笑，這樣的資歷和條件，在大連根本站不住腳。于是便直接告訴他，大連工資低，消費高，依他目前的條件，很難找到工作。即使找到了，也很難養(yǎng)活自己，何況還面臨著成家的壓力。大連盡管測繪企業(yè)多，但不缺人，缺的是高級人才，讓他珍惜眼下的工作，等拿到了中級以上職稱再說。同時建議他，如果非來北方的話，可以考慮其他城市。

“明白，但人就是一個矛盾體，輕易的放棄和錯誤的堅持，蛋疼的人生?！彼o我發(fā)了個鬼臉：“這事我會認真考慮的。這其中有一時沖動，也有我大伯，我爸爸的因素，更有一個女孩子的因素，女孩兒是你們大連的，覺得好笑嗎？”

“你大伯、你爸爸可以理解。但女孩？大連的？能說說其中的原因嗎？”

“可以，你要愛聽的話?！?/p>

一

我叫麥子，今年24歲，在年輕人中，應該算是一個奇葩。從小叛逆跟我爸爸不和，不聽媽媽的話。

我出生在重慶酉陽貧困山區(qū)的一個小村里，我大伯是柳州市XX局前任書記，我工作也有他的一層關系，雖然人不在了，關系還在。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來到柳州做測繪，我念完初中以648分的成績進入重慶市重點高中，可我只上了一個學期就回家了。我現(xiàn)在經歷了許多后才明白，我這種情況大概就屬留守兒童的問題。

我爸爸做測繪，但不專業(yè)，沒有我專業(yè)。我其實念了兩次高中，都是高一第一個學期就結束了。還是從第一個高一說起吧。其實對我禍害最大的就是網癮，很多孩子都害在網癮上。人真挺奇怪的，小時候爬窗翻墻都想出去上網，我曾經連續(xù)11個通宵上網，后來被抓個正著。放寒假回到家，媽媽奚落我。我性子犟，不聽她的話，她揍我，我就尋思著報復他們，結果害的是我自己。第二個學期開學的時候，我也去了學校，可我拿了錢不去讀書，天天泡網吧。我也算挺聰明的，知道老師會來找我，就跑到另外一個鎮(zhèn)上藏著。當然大人經驗更多，凍結了銀行賬號，我只能打電話回家要錢。當時我已經失蹤了十多天，爸爸從柳州回到重慶找我?，F(xiàn)在想想，我爸爸也有他的教育方式，見了面沒有揍我，問我餓了沒，帶我去吃飯，吃完飯找個旅館睡覺，睡了個最踏實的覺。第二天一早，回到那個高中報到，報完到，我去宿舍看了一眼，就又跑網吧泡了一晚上，那晚上我游戲玩得可真棒，什么都老牛了。天亮后，回到學校，爸爸很生氣，直接給我辦理休學證，我就休學回家種地了?？晌倚睦锊环?，覺得自己落下了，什么都比別人差了，我恨我爸，恨我媽。媽媽讓我去給玉米地澆水，我直接用鋤頭把整個玉米地毀了。我表哥見我媽坐在地里哭得死去活來，就想揍我，被我媽攔住了。后來媽媽說買一頭牛給我放，我又把那頭牛給弄死了，我把繩子綁在牛的脖子上，不知道牛怎么踩著自己的繩子，把自己給勒死了。當時我嚇壞了，可以說是有生以來最害怕的一次。奇怪那次，媽媽沒有罵我，也沒有揍我，甚至什么話都沒有講。

轉年又到了高中開學的時候，我還是繼續(xù)去上學了。因為休學一個學期，只能從頭開始。不得不說我的爸爸真的很為我著想，但是這背后更有我大伯在幫我，只是當時我不知道罷了。學校有一個老師是我們本村的，離我家很近。那個老師說了一句很好的話，受用我今后一生。他說一個人要學會做人，就要先學會愛自己的父母，如果一個人不愛自己的父母，那么這個人他什么事都做不成，更談不上成為一個有用的人。當時的我，聽著這話，心里想的是網絡游戲，更在心里挖苦著他。

那個學期，我唯一學的課是化學，還是自學，用了一個月時間，自學完整個高一的化學，也是唯一及格的科目，其他的科都在睡覺。班主任揍過我，我不怕。語文老師剛從大學畢業(yè)，他對我說少上點網吧，還是要好好學習呀，當時覺得這個老師挺奇怪的，而現(xiàn)在，當我年齡和那會的他差不多大時，才真正理解了他的意思。

后來，班主任覺得我無可救藥，通報到學校，學校把我做了留校查看的警告。在這期間，出現(xiàn)了一個小姑娘，我挺喜歡她的，以至于后來我暗戀了她三年。這三年我在柳州，她在重慶。這個只是我單相思，沒什么結果，就不說了。還是說學期結束吧，最后一晚上我是在網吧度過的，網吧放著歌，我一輩子都記得。那是伍佰的《突然的自我》，還有《挪威的森林》《再度重相逢》……那晚上游戲也玩得挺順利的，網吧外面下著鵝毛大雪，我走出網吧門口看外面昏黃的燈光下雪花飛舞，網吧里唱著《突然的自我》，覺得挺奇妙的，于是就記住了，也難忘了，就不知不覺地回家了。其實那個晚上我在內心告訴自己，下個學期我要好好學習了，真的，有那么一種感覺，可命運并沒有給我這樣的機會，柳州的大伯生病了，查出了大腦晚期腫瘤，只有半年的生命了?？伤€是放心不下我，讓爸爸一定要把我?guī)С鰜恚菚r候他70多歲，我17歲。大伯，像爺爺一樣的年齡?？伤敲磹畚?，我全然不知，真是太年少了。

于是，我便來到了柳州。

二

大伯整個人因為化療，身體很虛弱，上廁所都需要人幫忙，性情也變得不太好，但是對我卻很和善。他跟我說，你一定得讀書，上不了高中，就去中專吧。這樣，我就去了中專，可上了幾天課后就不去了。還是我爸爸了解他兒子的犟，不跟我直來，我不去上學，他知道，可他每天都依舊給我錢，我就拿這錢去上網。到了下一個學期時，班主任問，你一個學期去哪里了，我說我潛水去了，潛水其實是我胡捏出來的，QQ隱身不也叫潛水嗎，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邊說，我內心還在偷偷地笑。于是爸爸回答說，他去游泳了?？梢琅f被除名了。大伯那時身體已經很虛弱了，知道我沒書讀，他也沒跟我急，而是跟爸爸說，你還是得讓他讀，學個技術也好呀。后來爸爸跑遍了整個柳州的技校，不是我不喜歡，就是人家不招生，沒辦法，爸爸依舊每天給我錢，我就拿那錢去玩游戲，在這一年里，我還是恨他，我每天跟他說話不會超過50個字。

50個字有多長？還沒有我跟你說的一句話長呢，挺可怕的吧，我那時候想的全是自殺什么的。不過，害我的是網絡，把我救了的也是網絡。我玩的游戲是夢幻西游，后來才玩魔獸，現(xiàn)在看見游戲都煩。在玩游戲時最恨和你一起玩的人不爭氣。我在游戲里創(chuàng)立了一個工會，我是會長，其他差不多都是成年人。他們說服我，教育我，引導我。我也在網絡中練成了打字快，思維反應快，語言幽默等。最大最深的感受，就是游戲過程中有人說：我得走了，我爸爸叫我吃飯了；我得走了，我要去接兒子回家了；我得走了，9：30了，媽媽讓我睡覺了，明天見！

朋友們都下線了，我獨自一個人在網吧通宵，我邊玩游戲，邊思考著別人的生活，我想別人的生活會是什么樣呢？或許是因為羨慕別人，我思想上漸漸有了改變，性格也有了變化，這大概也是我從過去死犟，到現(xiàn)在比較溫順的原因吧。

2008年的元旦夜， 我一個人爬到柳州最高的山頂，對著天空大喊：我要改變，我要做好人，我不要再做壞孩子了！可依舊不跟我爸爸說話，我還是心里恨他，從內心講，我還是想讀書的，我想我的同學們，他們已經高二了，或者高三沖刺了，以至于到今年，這事過去已經長達六年了，我依舊做夢自己在高考。

2008年元旦沒過幾天，大伯就走了，帶著他的遺憾離開了這個人間。他想死在老家，可他的孩子都不讓他回家，他一生戎馬疆場卻落下了這樣的結局……大伯快不行的那天晚上，爸爸說，大伯不行了，我們去看他最后一眼吧。我不理他，他非要拉我，我就不去。他又拉我，我就抓起椅子，我不是打爸爸，而是打我自己，我敲我自己的頭。爸爸怕了，他一個人哭著去看大伯了。

在我20多年的生命中，我只見過爸爸三次落淚。一次是我不讀書了，一次是大伯去世，再一次是他去世的時候。第二天，在殯儀館，也不知道怎么，我看了大伯一眼，就有一種天塌地陷，世態(tài)炎涼的感覺……處理完大伯后事，我和爸爸回重慶過年。2008年，就是南方雪災的那一年，我們坐火車回家?；疖囋陲w馳，鐵道兩邊白茫茫的，我不愿意跟他說話，就死盯著窗外的雪景。其實，在這之前，因為大伯的去世，我內心很傷感，雖然我面無表情，一臉的冷漠。爸爸去看大伯最后一眼的那個晚上，我一個人在房間里躺著，咬著被子，哭了一宿……我是多么地愛我的大伯呀，只是這愛和感覺，沒有說出口。

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一年我18歲，突然間就懂事了?；氐郊亦l(xiāng)去探望大伯兒時的朋友，跟他們說，他走的很安詳，沒有牽掛，其實大伯最牽掛的是我。我在我內心告訴自己，大伯沒有回到家，我要帶著他的思念回到家。我去祭奠我的爺爺奶奶，我走遍村子附近的每一戶，跟他們閑談，說說柳州，說說大伯……

因為讀不成書，年后就準備找工作了。表姐跟我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姑媽跟我說，咱們這家人是有自尊的，我相信你能做好。我的同學跟我說，你記得要回來看啊，回來找我耍。我的老師跟我說，小子，你本來是個天才，結果搞成這個樣子，真是少卵皮了！我對他笑笑。

三

爸爸比我先回到柳州，他回去是給我找工作，就是現(xiàn)在的單位，我進入柳測是2008 年3月10日。在來柳州的路上，我一個人走，這也是我第一次獨自出行。開春了，南方的雪已經融化。原本回家的路上，那白皚皚的雪蓋滿了大山、道路、房屋，很多松樹、竹子都被折斷了，可今天它們依舊地生長，而且長出了許許多多的新芽兒……整個從重慶秀山到廣西柳州都是這樣的景象。我坐在火車上，沿途看著窗外的一切，也感慨自己，內心說，過去的就過去吧，今后我一定要好好干。

到了柳州，我工作了，結識了很多同事，他們都是本科的、大專的。這期間，我給爸爸辦過一次生日，也是他生命中我給辦的唯一一次生日……我偷偷地看了他的身份證，記住了他的生日。其實，一直以來，內心里我知道爸爸是很愛我的，盡管我總是和他對著干。去年，他曾寫了幾個字，分別送給我和我弟弟。 我的是：幸福吉祥，弟弟的是：心想事成，這是2013年新年一到就寫的。去年中秋節(jié)，我回去看望他，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很多愛。另外，我大伯的孩子對我大伯太冷血，大伯生病住院，他們都不去看他，大伯想回老家， 他們也不讓。這些，我都看在了眼里，記在了心上，到死都不能忘……那天下午，我跟領導說，今天是我爸的生日，領導沒猶豫，立即放了我的假。我到市場上買了他愛吃的菜，幾個比較好的同事也來了，那晚的菜是我自己做的……可惜，只給他過了那么一次生日！

后來他生病了，高血壓。在他生病期間，我說你一定得給我活到八十歲，等著兒孫給你過八十歲生日，結果他沒有履行我的話，他放棄了自己，遠離了我們……他去世是今年農歷大年初二。大年二十九那天出的事，我大年夜則是在回家的火車上度過的。火車開出的時候，正好凌晨，柳州沸騰了。那晚我整夜在火車上祈禱……我看著一本書，叫《追風箏的人》，是卡勒德·胡賽尼寫的。我忍不住流淚，內心告訴自己，我多么希望他能活下去！可鎮(zhèn)醫(yī)院說準備后事吧，家里的親戚就把他從醫(yī)院弄回家了。他躺在床上，一群人就那么看著他死去。從他發(fā)病到醫(yī)院再到回家，僅僅是中午跟下午的事。我原本在柳州沒有準備回家過年，可事就這么倉促，我就連夜趕火車回家了。

這不是他第一次發(fā)病，第一次是2009年，腦出血。那年我19歲，做組長，帶三個人，兩個本科，一個幫我的老師傅。我也不知道領導為啥讓我當組長。那次發(fā)病，現(xiàn)在想想，相當危險?；蛟S是我工作了，他寬了心，不太注意自己的生活，每天晚上打麻將很晚。2009年的國慶節(jié)結束后，10月8日早晨，他一早去了單位，我則還在睡覺，突然同事跑來說，你爸出事了，快去看看。等我趕到單位時，大家正忙著送他去醫(yī)院。一到醫(yī)院，大夫立即診斷是腦出血。由于醫(yī)院離單位很近，救治及時，病情恢復得很快，生活能夠自理，應該算是腦出血患者中恢復比較好的……可他還是去世了！而這去世，也應該算是我造成的。那時候我希望他回老家，希望他回到鎮(zhèn)上療養(yǎng)，希望他能振作，回到家鄉(xiāng)好好休息，同時也害怕他在我這里繼續(xù)賭博?？伤氐郊液笳諛哟蚵閷?，這是我沒料到的。他回到家后，我原想讓他在鎮(zhèn)上開個小店，他沒采納，而是回到了村里。幾次我都跟他談，他不聽，當然，也有媽媽的原因，媽媽在鎮(zhèn)上工作，希望他能在家看家。結果，意見沒談攏，就這樣了。

去年中秋節(jié)，因為跟國慶節(jié)靠近，放了一周假，我又請了一周假，一共15天。我在我23歲生日的前一天晚上，踏上了回家的火車，這也是我之所以今年不準備回家過年的原因。這其中還有個小插曲，我無意間看到同事把我的生日記在了他的備忘錄里，他是個有心人。但我不喜歡湊熱鬧，害怕他們給我過生日，于是就在生日的前一晚踏上了回家的火車，生日便在火車上度過了，也是一件值得記住的事。我在火車上看的是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赡芤驗閺男」陋?，所以非常喜歡這本書。我是傍晚下的車，天下著小雨，接我的是我大姑父和大姑媽，他們住在鎮(zhèn)上。其實大姑媽早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現(xiàn)在的姑媽是后來的，這個姑媽對我非常好，好到甚至讓我忘記了已死的親姑媽。當然，親姑媽對我也很好，我對親姑媽的感情也很深。進了姑媽家，也就意味著回家的旅途只剩一夜了，第二天便可以回村了。于是我跟姑媽開玩笑說，今天是我生日呢，姑媽便做了整整一桌好菜，把我撐壞了……他們家陽臺對面就是我讀初中的學校，學校這幾年發(fā)展得很快，完全變了模樣。我站在陽臺上，看著學校，看著煙雨蒙蒙，看著陽臺上的蘭花，忽然就想到這個姑媽是后姑媽……眼淚就下來了！后來，爸爸的喪事，也是這個姑媽幫的忙，壽衣、辦事的東西，其他的雜貨全是姑媽幫著操辦的！第二天，回到家，爸爸很開心。那個中秋節(jié)，我一共在家待了10天。第一天，我和爸爸收割自己家里的水稻。我真是不孝啊， 居然還準許他背半背簍的稻谷,這應該全由我來背的，哪怕多跑幾次又有什么。接著的幾天，我每天都去幫周邊的親人做農活，幫他們收水稻。小時候爸爸不在家， 農活都是靠他們幫忙，后來我和弟弟也走了，田里也靠他們照看，現(xiàn)在爸爸生病了，農活仍是他們在幫忙……

我也不是還人情，總覺得應該幫幫他們。當然，也有另外一層意思，自己出來多年，忽然想家了，想回去體驗一下自己從來沒有干過的農活是個什么樣子，所以我干的很用心。在那幾天里，我天天晚上都要練字，我字寫得很爛，怎么練都不行，到現(xiàn)在已經練了一年半了，還是進步很小。每天晚上還堅持看書，經常抱著書就睡著了。家里人說，小時候不見你怎么努力，長大了卻像變了個人。高山上的秋夜，除了可以看星星，還能聽到青蛙的叫聲，而且氣溫很涼，爸爸經常夜里起來給我蓋被，早上起得也很早，每天都要做好早飯叫我起床，有時出去摘菜，偷偷地不叫我，自己去。而我唯一做給他吃的，只有南瓜餅。這個是我在百度上學的，也是因為前兩年，我總帶著人在柳州鄉(xiāng)下、縣城，測新農村建設項目，因為待的時間長，就想練練手，結果成功了，爸爸挺喜歡吃。

在家的時間，過得很快，轉眼10天就到了。臨走的那天，堂哥抓了一條蛇，有一斤多重，給我，讓我?guī)У搅萑ィ屯聜円黄鸪裕谑潜愠霈F(xiàn)了你們大連的那個女孩——這個女孩對我的影響非常大，她經常跟我說，人生就是要不斷地學習?；氐絾挝唬以诰W上跟她說，我抓了一條蛇。她說，是嗎！你抓了蛇啊。我說，嗯，抓了一條。她說她屬蛇的。我說我也是。我說要不，我把它放了吧。她說放了吧。于是，我便出了家門，走到幾百米遠的后山上。那天的霧很大，能見度不到10米。我打開蛇袋，把它放出來，對它說，你走遠一點吧，永遠不要讓別人抓住了。其實我說的也是給我自己聽，我們單位勾心斗角挺厲害，我也一直跟別人斗，跟別人爭，現(xiàn)在想想其實都純屬無聊。

我是大年初一到家的，初二，爸爸就走了……

四

我到家時，爸爸還躺在床上，使勁地喘氣兒。我想他可能有很多話想說，只是說不出來。他眼睛睜得大大的，流著淚，周圍一群人有的叫他的名字，有的叫舅舅、姑父的，都在說，你安心地去吧。我聽了真的不舒服。他才51歲，我多么希望他能活下去，希望出現(xiàn)奇跡，希望他能好起來……我問親人為什么不把他送到重慶。其實大家也是為我們好，因為去重慶回來也是癱瘓，媽媽才43歲。在趕回來的火車上，我一直在想他，心里說，等我到的時候他大概已經去世了吧，因為我害怕看到他的難受，我害怕我自己難過,同時又祈禱能讓他好一點，也許說不定他真的會好起來。我舅媽還使上了各種跳大神的把戲，又是蹦又是跪地求神，都沒有能把他救過來……他咽氣的時候，流下了最后一滴淚，我給他擦的，包括后來給他換壽衣，下葬時的清棺，都是我做的，我承認我膽小，嚇得兩腿發(fā)軟，可我比弟弟大，這事就得由我來做。

我大年初一到家，直到下葬，那幾天，就趴在一個小板凳上睡了幾個小時。我家住在山區(qū)，很冷，送爸爸時，來了很多親戚，把我們的小院子都擠滿了。從小我就膽小，爸爸躺在床上，我守在他身邊，看著他的樣子，看著他進棺材，看著他下葬，并沒感到害怕，可后來，回到柳州后，腦海里會經?？吹剿歉叽蟮纳碥|被裝進那狹小的棺材里擁擠的樣子，有時候又會想到一群蟲子正在糟蹋著他的情形，便經常失眠多夢……

辦完了爸爸的喪事，和同事一齊開車回柳州，結果又出事了。我原本打算不回家過年，就把車借給了同事，讓他開車回家，而他家離我家不遠，我們就一塊往回返。到了柳州界了，同事開車打盹，結果與一輛大貨車相撞，是我們撞的人家，全責，不但自己要修車，還要賠償。不過幸運的是，盡管整個車頭都撞得稀巴爛了，可我倆都沒事，一點傷都沒有。這或許是爸爸冥冥之中在保佑我們吧。從爸爸出事，到后來出車禍，到現(xiàn)在的一些事，都是你們大連的那個女孩在開導我，安慰我，陪我聊天，和我說話……我多么想娶她呀?。?/p>

正如你說的，到大連我連自己都養(yǎng)活不了，談何養(yǎng)活別人呢，但如果我不去，她或許就將嫁別人了。她是當教師的，家在大連，她奶奶住在柳州，我們是鄰居。這幾年寒暑假，她都來奶奶家住，同時，她很害怕地震，而我又是個地震迷，長年跟著一群人觀測地震，所以就經常把消息告訴她。可現(xiàn)在地震過去了，暫時不會有地震了。

我在柳州發(fā)展，可以做得很好，但是我會失去她，失去一個對我影響非常大的人，就像失去我大伯和爸爸一樣。我們平時通過網絡聯(lián)系，她對我感覺還不錯，但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一個新情況，有另一個男人插進來了，是個公務員，她正在煩惱著。

我跟她說，我這一輩子可能都做不了官，也不能像你一樣成為教師，更不能像你爸媽一樣做律師。但是我可以做一個世界上最愛你的、最疼你的人。前輩，你大概覺得我這想法很幼稚吧，可我想，因為她是另外一個改變和影響我的人，我不想像失去爸爸和大伯一樣地失去她。所以，我想去大連發(fā)展，可她叫我先不要來。我也知道眼下去大連，相當?shù)牟滑F(xiàn)實，可我不去……有件事一直困惑著我，為什么指引我的人對我好的人，都要在很短的時間離開我呢，我內心極其的不甘心呀?。?/p>

前輩，你說，我應該怎么辦？？？

聽完了或者說看完了麥子的故事，我深深地被他大伯、父親、姑媽所感動，也為他迷途知返而高興，更為他心目中的那個大連的女孩所憂慮。他告訴我，那女孩叫王晶，家住甘井子區(qū)，是師范學院的教師……知道了這一切，作為外人，第一直覺告訴我，這段婚姻根本沒有成的可能。但是，我該怎么跟他說呢，直說會傷了他的自尊，不說或瞎說又會害了他本人，誤了他前程……于是，在兩難中，我再次把大連的房價、物價、消費情況一一地向他做了介紹，告訴他在現(xiàn)實面前，多數(shù)時候，人只能也必須首先面對現(xiàn)實，甚至不惜拿我自己的經歷現(xiàn)身說法，一再提醒他來大連發(fā)展將會十分艱難，同時鼓勵他讓他好好干，希望他在眼下的工作中做出成績來……他對我的話十分贊成，并說現(xiàn)在他不再是一個人了，還有媽媽和弟弟需要照顧，他會努力的，會把一切照顧好的……那晚我們聊了很久聊到很晚，最后還相互留了聯(lián)系方式，儼然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但無論什么話題，我都能隱隱地感到他對那女孩的眷戀……

于是，第二天，我托朋友去師范學院打聽有關王晶的事，可是一周后，朋友回話說，師范學院2000多名教職員工中，根本沒有一個叫王晶的人。接著，我又與麥子聯(lián)系，可麥子留的手機是空號，QQ也刪除了……

責任編輯 孫俊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