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小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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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永遠(yuǎn)陪伴你

⊙ 文 / 小 七

小 七：新疆哈薩克草原女作家。享受大自然，靈性追尋者，動物愛好者。已出版散文集《遇見阿勒泰：唯愿蓮心不染塵》《從前啊，有一只貓小寶》等。曾獲《民族文學(xué)》年度獎、《散文選刊》華文最佳散文獎等。

一

四年前的一個清晨，我的生活發(fā)生轉(zhuǎn)變。

那天，父親憂心忡忡地站在房子中間，搓著手。他說：“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晚上便了幾次血……”我和媽媽迅速對視一下，我相信，就在那一刻，媽媽和我一樣，已經(jīng)預(yù)感到我們的世界將要改變?！氨阊?？一定是便秘引起的吧？我說讓你多喝水……”媽媽含糊其詞地說?！安恢腊?，我想可能是吧……”從父親的口氣中可以聽出，最好是便秘的緣故?！斑€是快去醫(yī)院做個檢查吧?！蔽医ㄗh。

一周后，我在醫(yī)生那里聽到了最不愿聽到的結(jié)果——腸癌晚期。

媽媽陪著父親在外治療。三個月之后，他們返回家里。打開門的瞬間，我已經(jīng)認(rèn)不出那是我曾經(jīng)身強體壯的父親。他沒了頭發(fā)，瘦得僅剩一把骨頭。如果不憑借外力，他幾乎無法站立。媽媽說手術(shù)切除腸部病灶，還有緊接著的化療，都可以摧毀任何一個強壯的男人。尤其，當(dāng)在醫(yī)生那里聽說自己的肝部發(fā)現(xiàn)病灶轉(zhuǎn)移塊，生命僅剩最后半年時間之后，父親便開始孤立自己，不和媽媽有任何交流。一段時間以來，他都是處于情感的封閉狀態(tài)，父親對生命已經(jīng)不抱任何希望。

一天，我坐在客廳的地毯上，從敞開的臥室門悄悄看他。他側(cè)躺著，看著前面的墻壁。我猜想他大概忘記了我們的存在，或者根本不關(guān)心我們在做什么。他一動不動，眼睛也不見眨動一下，呆呆的，“唉！死了算了，”他嘴里反復(fù)咕噥，“有什么意思……早晚是死，還不如早死了算了?！彼氖直鄞乖诖策?，一副“隨它去吧”的姿勢。

若是他想動一動，我就看到他慢慢穿衣服。只要拿起什么，他就往身上套，不管是外衣還是褲子，看都不看，隨便套在身上。他的胡子很久沒有刮過了，也不洗臉、不刷牙，長出的頭發(fā)參差不齊。他拒絕做這些事情。就算他拿起衣服，也是在延伸以前的一種習(xí)慣性動作。往往是套到胳膊上之后，就停頓在了那兒，發(fā)會兒呆，然后哼出一句：“穿衣服？……干嗎去？”接著，一拉，拽下衣服，躺下去。

我和媽媽變著花樣為他做飯，想使他漸退的食欲得以提高。我們還找任何能和他說話的理由，可是父親根本不看一眼媽媽端過去的飯菜，更不打算理會我們。

我隱隱約約覺得我將要失去父親了。

二

更令人難過的是，我們以前幸福的生活還清晰地印在我的腦海里。我們一家居住在新疆偏遠(yuǎn)山村，房子雖然不美觀，但是舒適溫暖。家具雖然不高雅，但是結(jié)實耐用。后院有棚圈，有牛有羊，前面的院子還有雞鴨。動物們在院子里悠閑散步。我們每天就在這種平淡而舒適的環(huán)境中，充實地生活著。

父親喜歡戶外勞作。放羊打草、清理棚圈、清掃屋頂積雪他樣樣在行。除此之外，他還是一個萬能的修理高手。在這個家里，沒有他辦不到的事情?！鞍郑鹤娱T把手掉啦！”“爸，板凳腿被我坐斷啦！”“又沒水了！”“保險絲燒了！”當(dāng)我和媽媽發(fā)現(xiàn)問題時，“萬能爸爸”總是手里掂著榔頭或者是鉗子之類的工具，慢悠悠踱著步子，微笑著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

父親有一個自己的工具箱，榔頭、銼子、強力膠、鉗子、起子、絕緣膠帶、扳手、裁紙刀……一應(yīng)俱全。父親喜歡萬事俱備。他是那種隨身攜帶一套小型修理工具的人，就是那種像一個稍大鋼筆，集合所有最基本的簡易工具。而且在他的鑰匙鏈上永遠(yuǎn)掛著一把小剪刀和一個小手電筒。因為如果有人需要，便會馬上派上用場。

每次我絮絮叨叨說起這些時，媽媽總會說：“那是以前的事了，為了治病，牛羊早賣了。”我提醒她說，我們永遠(yuǎn)不要忘記，這就是去年的事。那時我們一家常在白樺樹下鋪開一塊大大的方格子棉布，父親把哈密瓜切開，吃瓜時總是沖我們做鬼臉，把嘴張得很大，就連最后一顆牙齒和喉嚨都能看得到。我還翻開影集，翻到父親大張著嘴吃瓜的照片。他那是想逗我們大笑。他把整塊的瓜拿給我們吃，小心收集掉下來的細(xì)碎小塊，放進(jìn)嘴里。吃的時候還不忘逗樂我們，瞪著眼睛，臉上的表情夸張，我和媽媽哈哈笑得東倒西歪。“哦，我覺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每次，媽媽都這樣說，接著感嘆，“唉，老了，轉(zhuǎn)眼身體都不行了。”

我知道媽媽沒有忘記，但她以前的丈夫確實不在了。不管任何時候，她都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這個丈夫身上，她已經(jīng)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想他以前是怎樣的人了，她也不愿意回憶他們從前是如何讓人羨慕的幸福夫妻。她說，總想那些有什么用。

聽媽媽這么說，我的心都要碎了。

三

在這段悲觀絕望的日子里，一只小貓闖入我們的生活。

那是我在院子雪堆里發(fā)現(xiàn)的。它蜷縮著身體，在一堆雪的避風(fēng)處，埋著可憐的小腦袋，頭和身體上已經(jīng)落上兩坨圓圓的積雪。它看起來太小了，一些雪埋住它下半截身子。

我小心翼翼地走近它，發(fā)現(xiàn)它是一只很小很小的小土貓，黃色的。它慢慢抬頭看我，眼睛黑黑的、亮亮的，充滿悲傷。然后它又閉上眼睛，努力把小腦袋往肚子底下蜷縮過去，縮成一個小小的毛球。我想它不是無視我，也并不想要對我不理不睬，更不是想把自己隱藏在雪地里。它在發(fā)抖，它實在是太冷了，它只是希望有一個小小的溫暖空間可以讓它待一小會兒。

“你不會再孤單了?！蔽野阉醯绞掷铮瑢λf。小貓又一次扭動僵硬的脖子，費勁地抬頭看我。它直視我的眼睛，鼻子朝上抬了抬。直到今天，我還可以發(fā)誓，從它見到我的第一刻開始，就在嘗試與我交流。

它是一只配得上任何一個漂亮名字的貓。剛開始，我和媽媽只是隨口叫它“小貓咪”或者“寶貝兒”?！柏埿?！”有一次，我在沒有任何準(zhǔn)備的情況下，突然叫出這個名字。是的，這個名字應(yīng)該屬于它，它是一只多么可愛的小貓。它是我們的貓寶貝兒。

常聽人說小貓會害怕新的環(huán)境，可是貓小寶不僅沒有害怕，還表現(xiàn)得很期待這里。而且，還很配合、主動地走入我們的生活呢。

第二天，它便開始跛著腳，在各個房間散步。它走到沙發(fā)邊，伸長脖子看看上面的靠墊，琢磨著要不要跳上去。它立起身后，皺了皺眉，感覺到爪子上凍傷的疼痛。看來它現(xiàn)在還沒有足夠的力氣往上跳。它馬上放棄這個念頭，轉(zhuǎn)身走向我們身邊的地毯，在軟乎乎的地毯上歪歪斜斜走幾圈，最后“撲通”一聲靠在媽媽腿邊，似乎說“嗯，這里還真不錯”。轉(zhuǎn)眼間，它又睡著了。

它的身體漸漸恢復(fù)得可以和我和媽媽玩了。我們做著家務(wù)，它就在我們的腳邊輪番蹭來蹭去。我趁它不注意，躲到桌子后面，藏起來。在我還沒來得及竊笑時，它就顛著凍傷的小爪子，突然在拐角處探出毛茸茸的小腦袋?？吹轿?，它立即把頭壓低，下巴挨著地面，屁股抬高，扭一扭，沖過來攻擊我的腳。我把拖鞋留給它，它便躺在地上，抱著拖鞋翻來滾去，跟拖鞋搏斗。那模樣可逗了。

它的尾巴靈活而調(diào)皮。我和媽媽時常在午后陽光里觀看它繞著圈子追逐自己的尾巴，直到因為眩暈而癱倒在地。這時候，它將自己的尾巴視為玩伴，而有時它的表現(xiàn)又像是尾巴是它的仇人似的。有一天，它在我身邊打盹，尾巴不由自主地上下擺動幾下，打擾了它的睡眠。它瞪大眼睛，怒視那根無辜的尾巴。沒想到，那東西又不爭氣地抖動了幾下，讓它更生氣了。它突然出擊，用爪子按住那東西，一口咬下去?！巴圻怼本o接著，從它自己嘴里發(fā)出一聲慘叫。

漸漸地，它更加依賴我和媽媽了，每時每刻都像一塊膠布般黏著我們。就算在認(rèn)真觀察墻上爬過的一只蜘蛛或者是空中飛過的蝴蝶，它的一只耳朵都會朝著我們所在的方向傾斜，聽我們的動靜。我們在哪里，它必須跟到哪里。

沒過幾天，我們發(fā)現(xiàn)貓小寶的很多過人之處。有時，它像一個懂事的孩子，撒嬌逗樂，非常貼心。有時，它像是一個密友般時刻傾聽我們的心聲。當(dāng)然，任何一個密友也做不到“時刻傾聽”。

以前，家里總是那樣安靜，悲傷和對死亡的恐慌飄蕩在每一寸空間里。如今，因為它的存在而變得溫暖，有了生機。

也許，這只小貓能夠給予我和媽媽的也只是這些，但在這個寒冷的冬季，這正是我們所需要的。

四

哦，親愛的貓小寶，它根本沒有把父親當(dāng)成病人。在它腳爪上的凍傷好了之后，徑直跳到父親床上。我和媽媽跟過去，想看個究竟，發(fā)現(xiàn)它在父親身邊竄來竄去，在床上翻滾著玩鬧。

父親還是皺著眉，嘆著氣?？墒撬氖謪s輕輕抬起來摸了一下貓小寶的頭。雖然對貓小寶并沒有過多的關(guān)注，但就是這小小的一下碰觸，讓貓小寶立即感受到來自父親的一絲愛意。它停止玩耍，看了看父親的手，上前聞了聞，仿佛找到一種一觸即發(fā)的情感和陪伴。接著，它斜傾著身子，用腦袋蹭了蹭父親的手，靠在了父親手邊。

我和媽媽默默對視，心里有了希望。就像是“咔嗒”一聲，一下子感覺到父親與貓小寶的狀態(tài)與我們內(nèi)心深處期盼的某種東西卡到一起一樣，讓我們激動不已?！昂簟蔽液蛬寢尣患s而同舉起右手，對拍一下，長舒一口氣。

兩天后的傍晚，父親顫顫巍巍從衛(wèi)生間走出來，隨手抱起跟在他身后的貓小寶，夾在胳膊底下，用手撫摸兩下它毛茸茸的腦袋,說：“走，睡覺去?！?/p>

一周之后，無論是媽媽還是我，都意識到自從貓小寶接觸到父親那天開始，父親的狀況慢慢有所改變。從以前對任何事毫不關(guān)心、悲觀、封閉自己，慢慢開始朝好的方面發(fā)展。在某種程度上，我們的家庭被奇跡般地重新注入了活力。也可以這么說，當(dāng)父親接觸貓小寶以后，我們的生活翻開了新的篇章。

剛開始，父親從來不主動吃飯，他似乎沒有任何食欲?，F(xiàn)在，我和媽媽找理由說手頭上的事情太多，沒時間喂貓，希望父親分擔(dān)這項工作。每次，媽媽做好父親的飯，旁邊放一盤貓小寶的食物，提醒父親，該吃飯了，順便讓他把貓喂了。

父親坐在桌邊，攪拌一下貓飯，放到身邊的地面上，讓貓小寶跟著自己一起吃。“小寶，來，開飯了！”聽到開飯的信號，早就饞得淌口水的貓小寶一頭扎進(jìn)盤子，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起來。

“喂！你吃慢點行不行？陪我一起慢慢吃不好嗎？”父親剛動手吃飯，貓小寶的盤子已經(jīng)見底，還瞇著眼在盤子邊“吧唧，吧唧”舔。

貓小寶聽到父親和它說話，立即站起身，伸長胳膊，把爪子搭在桌子邊拍拍，“來，再給弄點！”它啊，還想要點好吃的東西呢?？吹截埿氝@副模樣，爸爸將碗里的羊肉撈出來，用嘴吹吹，放到嘴里嚼嚼，把上面的咸味去除，再放到它的盤子里。它又立即吃個精光。

一次，我們甚至看到父親把一塊肉高高舉在貓小寶的頭上，懸在空中讓它吃不上，逗著它跳上跳下好一陣子，這才把肉塊放進(jìn)它的嘴里。

我和媽媽看了，會心一笑。

又過了幾天，父親竟然主動通知媽媽：“喂，老婆子，是不是該開飯了啊？”

五

漸漸地，貓小寶在這個家里似乎找到了自己的最佳搭檔，開始整天黏著父親了。它除了吃飯外，總是貼著父親的被子，蜷在那兒，或者蹲在枕邊瞇著眼打盹。如果父親睜眼看它，它便立即來了精神，立起身子、探著腦袋、俯下小臉，用濕涼的小鼻子輕碰父親的臉，揣摩父親的神情，好像一個醫(yī)生在觀察自己的病人。父親閉上眼睡覺，它就又放松下來，挪挪身子，把小爪子整齊地擺放在身子前面，歪著頭枕到上面，接著打盹。

有時，父親醒了，但就是閉著眼躺在那里一動不動。他想看看貓小寶會不會上當(dāng)，以為他還睡著。也不知道貓小寶是怎么辦到的，隨隨便便判斷出父親在逗它。它在父親的臉上蹭一蹭，再用鼻子頂一頂，似乎告訴他：“嘿！我早就發(fā)現(xiàn)啦?！?/p>

兩周后，父親不總是躺在床上了。他開始靠著枕頭坐起來，抱著貓小寶，撫摸它。這是多么令人驚訝的一件事??！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父親疲倦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顯現(xiàn)出舒服一點的樣子。他開始隨手拿起床頭的線繩、筆帽或者毛絨玩具逗貓小寶玩，讓它在被子邊埋伏起來，然后跳上跳下，瘋狂地追那些東西。

父親靠在床邊看書的時候，貓小寶還會使出最拿手的“蹭蹭大法”逗父親開心。它邊走邊蹭，從父親的手蹭到手臂，再蹭到肩膀、脖子，再到臉、頭發(fā)，轉(zhuǎn)著圈子變著花樣蹭。蹭到父親頭發(fā)時，如果發(fā)現(xiàn)頭上潮乎乎的有汗，它便會停下來，賣力地幫父親“舔毛”。我們第一次聽到父親房間里傳出了笑聲。

因為貓小寶，家里重新有了歡笑聲，我們開始和父親說話，甚至還試著和他開玩笑打趣。

一天，吃過早飯，父親沒有躺倒在床上。他開始像以前那樣，坐在沙發(fā)里翻看報紙了。這時，貓小寶在他的腿邊找地方蹲坐下來，盯著父親看。偶爾，父親自言自語念叨報紙上的有趣新聞，它還斜著腦袋，探著頭，好像是聽懂了的樣子。

接下來的幾天，父親可以在房間里到處走動了。貓小寶像個跟屁蟲，前后跟著。好像這個世界，它只希望和父親待在一起似的。

父親走路時，貓小寶在他的兩腿間絆來絆去，像個濕面團(tuán)掉到地上，又不小心沾到了父親的腳上。有一次，差點把父親絆倒。當(dāng)父親顫巍巍地扶住門框時，我和媽媽都大張著嘴緊張地看父親的臉，生怕他生氣發(fā)脾氣?？墒牵莻€常常皺著眉頭的臉上竟然滿是笑容，“哈，這個小東西，簡直是，太熱情了嘛?！备赣H笑著，蹲下身子，抱起貓小寶，揉揉它毛茸茸的小腦袋，再把它放在臉邊，挨挨它的小臉。

因為化療，父親胃里總是難受，時不時跑衛(wèi)生間干嘔。每當(dāng)這時，貓小寶就會蹲在父親身邊，眼巴巴地望著他的臉。如果父親隨手把衛(wèi)生間的門關(guān)上了，它就站在門外，隨著里面發(fā)出的聲音變換著身體和小腦袋的傾斜角度：一會兒撐著頭，走來走去；一會兒扭著臉，左瞧右看。如果父親在里面待的時間過長，它便變得急躁起來，在門縫邊張望，用小爪子撓門，把腦袋往門縫里擠，然后整個身子跟著擠進(jìn)去，站在父親身后“喵喵——”喊叫。只要父親一出來，它又立即跟著出來，不管不顧腳下的路，頭一直抬著看，跟著父親快步跑。以至于有一次絆倒在門檻上，在父親的腳邊翻了一個大跟頭，把還在難受著的父親都逗樂了。

“你啊，真是一個可以治愈心靈的小東西！”父親這樣評價它。

在隨后的日子里，貓小寶用它的快樂和熱情溫暖了父親無助的心靈，讓歡笑充滿這個家庭的角角落落。

六

隨著父親身體的好轉(zhuǎn)，他開始全身心地投入和貓小寶的相處當(dāng)中。他將它摟進(jìn)懷里，輕輕撫摸它；他和它一起玩耍，長時間和它交流；他無微不至地照顧它，為它的高興而高興，為它的煩惱而煩惱。父親在給予貓小寶愛的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里，貓小寶同樣回報給父親愛、信任以及充實愉快的生活。

和父親在一起，貓小寶總是玩不夠。就拿一個小小的彈跳球來說吧，他們都可以玩出各種花樣。——跳躍、搶球、尋球、追球。

父親比誰都會玩，他帶著貓小寶做的每一件事都會讓我們覺得有趣。在玩的過程中，父親以前“維修大師”的特長也在逐漸恢復(fù)。他用縫地毯的大針把彈跳球扎透，用繩子穿過，在球上綁個長線繩，繩子的另一端綁到自己手指上。這樣，他便可以一邊做自己的事，一邊隨時拖著繩上的小球跳來蹦去。這一招，讓貓小寶感到新鮮，于是它跟父親跟得更緊了。父親走哪里，它就一躍跳過去。父親興趣來了，想要逗逗它，就把球拽回來，拿到手心，再把球拋出去。等到它沖到球邊，準(zhǔn)備撲過去的時候，猛一下把球拽回來。他們就這么一直玩啊玩啊，直到玩累了為止。隨后，父親便松開手中的線繩，把彈跳球徹底交給貓小寶。

貓小寶常常蹲在地上，把脖子伸得長長的，像企鵝一樣到處觀察自己感興趣的東西。然后在我們沒注意時，把那些東西弄到手。它只需花上幾分鐘時間，便可以發(fā)現(xiàn)桌子上有一卷藍(lán)色的塑料袋。它從椅子跳到桌子上，用爪子扒拉幾下，再把鼻子湊上去聞一聞，來確定那東西的形狀、質(zhì)量和重量。最后找到塑料袋的一頭，用牙齒緊緊咬住，拖下地面，叼著往父親的床上跳。在它心里，好的東西都必須集中到父親那里，方便它隨時去取。于是，一條長長的藍(lán)色帶子拖在它身后，從桌上到地面，再到父親的床上，在那里堆成一堆，熱鬧極了。

在愉快的氛圍中，父親的身體漸漸恢復(fù)過來。他開始像從前那樣，像一位掌管重要位置的領(lǐng)導(dǎo)者一樣，拿著他的工具到處查看家里的家具、電器。時不時給門鎖加點潤滑油，或者把冰箱里許久不亮的小燈泡卸下來換個新的之類的。我也總是給他打下手，邊干活邊和他聊天。我們幾乎無所不談，從新聞里的釣魚島到村里鄰居的閑雜事，從天上俯沖飛過的老鷹到地上搖晃蹣跚的小雞，有時我們還會怪笑著低聲嘲笑行為古怪的鄰居。當(dāng)然，我們聊得最多的還是貓小寶。

也不是我總想和他多聊貓小寶，而是他動不動就主動把話題朝貓小寶身上引。如果，我在他身邊待上一小會兒，他就滿臉笑容地說：“哦喲，你不知道貓小寶多么有趣……”等到把我的臉吸引得轉(zhuǎn)向他的方向時，他便開始熱切講述昨天晚上一定是貓小寶跳到柜子上了，要不怎么柜子上的東西全掉地上了呢？要不就是每天清晨一睜開眼，就看到貓小寶蹲坐在枕邊望他，那是多么重視他的存在??！還有他每次走進(jìn)院子，要先在窗戶外張望一下，每次都能看到貓小寶同樣在那里探頭探腦地望他。還有就是貓小寶真是漂亮，那身上的毛啊，在陽光下閃著亮光……有時候，他察覺到我想起什么，準(zhǔn)備站起身去做某件家務(wù)事時，就擋在我面前，繼續(xù)比畫著雙手描述貓小寶的奇聞趣聞，我探頭朝窗外看看，說：“好像要下雨了，曬在院子里的被子該收起來了?！?/p>

“好吧，隨便你，忙你的吧?！?/p>

這有什么關(guān)系，他才不會覺得無趣呢。他的貓讓他有事可做，讓他開懷大笑，讓他的生活過得有聲有色。他才不會在乎我去不去收那些被子呢。

七

如果說噩運常會接二連三出現(xiàn)在我們的生活中，那么美好的事物也總是相伴而至。是的，我們迎來阿勒泰最美好的季節(jié)——春天。

父親把貓小寶裝進(jìn)布袋子里，拎在手上，或扛在背上，在村里的大街小巷溜達(dá)，向遇見的每個人炫耀他的貓多么聰明、多么乖、多么能聽懂他的話。這是貓小寶最得意的時候，它探出小腦袋，瞇著眼，望著外面的世界。藍(lán)天白云，陽光明媚，它的臉上一副陶醉的表情。

晚上睡覺前也有一個溫馨、有趣的過程。媽媽剛開始鋪床，貓小寶便躺到父親被子邊，開始舔毛、洗臉。等父親刷完牙，它已做好睡前的一切準(zhǔn)備工作。父親一躺下，它趕緊走到他的頭邊，觀察他的被子，好像那里必須為它留出一個隨時鉆進(jìn)鉆出的小洞似的。父親看穿它的小心思，故意把被子緊緊裹在脖子邊，不留一點縫隙。它側(cè)著頭看看，也不急，邁著方步，慢悠悠溜達(dá)到父親腳頭的被子邊，左右瞧瞧，找到一處鼓起的被子角，用小腦袋使勁頂，哈，頭進(jìn)去了，接著整個身子也擠進(jìn)去了。然后，它用鼻子拱著，在被子里開道，像鉆地洞一樣匍匐前進(jìn)。順著父親的腿往上慢慢爬，直到拱開被子口，像個小孩一樣把頭枕在父親頭邊的枕頭上，得意地望著他。

不過，有時候它也不用這招。它只是老老實實地躺在父親被子邊，上下打量。但是，過了一會兒，它發(fā)現(xiàn)父親不再拽著被子了，于是它先把一條腿伸進(jìn)父親的被子里，過了一會兒，它又把另一條腿也伸了進(jìn)去。就這樣，它一點一點地把身子全部移進(jìn)父親的被子里。最后，它終于把頭枕在父親的枕頭上，臉緊緊貼住枕頭縮成一團(tuán)，嗅著父親身上的氣味睡著了。

“好吧，好吧，你就在這里睡吧?！备赣H每次都拿它沒辦法。不過啊，把臉貼著貓小寶睡覺的感覺讓父親很舒服、很享受。

貓小寶最熱衷和父親玩“漂移”。先是父親跺著腳假裝追趕它，逗得它眼睛閃著亮光，興奮地在各個房間之間奔跑。跑著跑著，它像電視里的賽車手玩漂移一般，在大家沒有任何心理準(zhǔn)備時，迅速來一個乾坤大回轉(zhuǎn)。當(dāng)然，頭是轉(zhuǎn)過去了，爪子和腳還沒來得及轉(zhuǎn)圈?？茨?，它們還在光滑的地面上打著滑，亂撓亂抓呢。有時，爪子劃拉幾下站穩(wěn)了，接著朝著頭的方向奔去。有時，沒站穩(wěn)，側(cè)著身子貼著地面滑出很遠(yuǎn)。那一連串的動作，滑稽得簡直讓我們大笑到喘不過氣來。父親給貓小寶的這個動作起了個“漂移大回轉(zhuǎn)”的名稱。每次貓小寶瘋狂玩“漂移”時，我們都會放下手中忙著的事，圍著它，發(fā)出歡呼，好像中了百萬大獎。

以前，看過電視節(jié)目中介紹說病人心情愉悅時，心臟會充分分泌一種救人性命的縮氨酸荷爾蒙，可抑制癌細(xì)胞生長，甚至快速殺死癌細(xì)胞。雖然我們并不知道父親體內(nèi)的癌細(xì)胞是否停止了生長，但我們看到了他臉上的笑容，聽到了他久違的歡聲笑語。這些足以證明貓小寶給父親帶來的巨大改變。

不知不覺中，父親在貓小寶的陪伴中度過了醫(yī)院給出的最后半年生命期限。不僅如此，父親還迎來了癌癥手術(shù)后的第一，第二，第三，甚至是第四個年頭。我和媽媽懷著美好愿望，祈禱父親和他的小貓在一起，一直走下去，走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侯立遠(yuǎn)·聞梅品雪

八

貓小寶不但愛著父親，而且還總想著法子捉弄他呢。

它時常把父親的老花鏡叼起來藏到床底下或柜子后，害得父親每次都得找上半天。有一次，父親端著一碗奶茶，坐進(jìn)沙發(fā)里，準(zhǔn)備舒舒服服看會兒書，忽然發(fā)現(xiàn)剛剛還在書上放著的老花鏡不見了。父親正納悶著呢，發(fā)現(xiàn)書上有一串沾著泥巴的梅花腳印，低頭看時，貓小寶正躲在沙發(fā)邊盯著他看。

“找啊，快找啊?！彼们纹さ难凵翊叽俑赣H。

“你個小東西，看我怎么收拾你！”父親跺著腳，把手舉到頭頂，大聲喊著，做出要抓住它的樣子。

“哈哈，追我??！”貓小寶跳起來，開始逃竄。穿過客廳，穿過廚房，一路朝儲藏室奔去。到了那里，它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進(jìn)了死胡同，“完啦！完啦！”可它并沒有打算結(jié)束此次與父親間的游戲。它迅速觀察一下地形，斷定只能藏到柜子底下?？墒牵嚵藘纱沃?，發(fā)現(xiàn)自己的體積已經(jīng)鉆不進(jìn)柜子下面那個窄小空間了。這時，父親的喊聲越來越近，那一瞬間，貓小寶決定跳進(jìn)旁邊裝哈密瓜的箱子，假扮哈密瓜。

“小東西！別跑！”父親沖進(jìn)儲藏室，“咦？貓呢？”父親看到它蹲在哈密瓜箱子里，縮著身子的樣子，強忍住笑。而它還真以為父親看不到它呢，繼續(xù)一動不動冒充哈密瓜。

事實上，因為父親的數(shù)獨游戲，貓小寶還把父親惹火過一次呢。那天，父親坐在桌邊，專心填寫數(shù)字游戲。這時，貓小寶總會認(rèn)為那是對它的邀請。因為啊，父親的鉛筆在書上劃來劃去，應(yīng)該是在招呼它過去，請它駐足于人與書頁之間吧?！坪跤悬c自信心十足，認(rèn)為自己遠(yuǎn)比任何游戲都要吸引父親。因此，當(dāng)忙著填數(shù)字的父親將它推到書本的一側(cè)時，它感到十分無趣。“咦？怎么會這樣對待我呢？”等它恢復(fù)鎮(zhèn)定之后，伸出爪子拍掉了父親耳朵后面的鉛筆。——思考的間隙，父親總愛把鉛筆夾在耳朵后面。這是他的標(biāo)志性動作。結(jié)果，這次不但被父親推開，還在它的爪子上打了一下。好吧，等著瞧吧，它果然弄出了大動靜。桌上的鉛筆、尺子、小紙團(tuán)，一個接一個被它推到地上，并高興地注視這些東西的掉落，直到發(fā)現(xiàn)最感興趣的橡皮。它用爪子把橡皮推到地上，接著跳了下去，甩著腦袋把橡皮咬成一堆碎塊。等父親需要橡皮時，這才發(fā)現(xiàn)它干下的壞事。

“喂——”父親有點生氣，對著它大喊一聲，“不許動！”然后俯下身子，在碎橡皮里扒拉來扒拉去，挑出兩塊大些的。但是貓小寶繼續(xù)找事，它又跳回到桌上，把父親撿回來的兩塊橡皮往地上推。它似乎明白，這個舉動完全可以讓父親把視線轉(zhuǎn)移到它的身上。從貓小寶那興奮的小臉上，可以判斷出它很享受這個對它來說非常有趣的游戲。

“不要亂動！不要亂動！”父親重復(fù)喊道，邊喊邊把橡皮藏到書底下，而貓小寶試圖用爪子把橡皮從書底下掏出來的時候，父親干脆把手壓到書上。

“貓小寶啊，”那天中午的飯桌上，父親對我們說，“它啊，聰明過了頭?！?/p>

貓小寶總是一副使壞的樣子，經(jīng)常把父親的東西弄得到處都是。這成了它的一項愛好。每逢這時，父親就表現(xiàn)得特別生氣，“它就喜歡欺負(fù)我，哼，都是你們慣壞的。”說完，過一會兒，父親又拍拍腦袋，笑一下，說：“不過啊，好像是我慣壞的，是吧?！?/p>

總之，無論貓小寶需要什么，父親總會滿足它。

有時候，父親看書看久了，貓小寶還會像個小孩子般坐在父親身邊，用爪子輕拍他的手臂，好像在催父親趕緊放下書，來關(guān)心關(guān)心身邊這只小貓。它似乎在說：“喂——能不能快點，我們一起玩兒吧。”

在陽光充足的午后，父親總會抱著貓小寶在窗邊的沙發(fā)上曬太陽。貓小寶的呼嚕聲很快哄得父親瞇著眼昏昏沉沉，它自己則趴在父親的腿上，把頭靠在父親的肚子上，陪伴著他在太陽里小憩片刻。

不止一次，我看著他們前一分鐘還鬧著玩樂，下一分鐘就沒了動靜，睡了過去。我不忍叫醒他們，拿個小毯子蓋在他們身上，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溫馨場景。

九

二〇一三年年底，一場暴風(fēng)雪席卷了阿勒泰，隨之而來的寒流擊倒了父親。他患上了重感冒，抵抗力急速下降，癌細(xì)胞開始在他的肝部肆意蔓延開。

接下來的一切都開始變得糟糕起來，父親的病情發(fā)展得又快又突然。不到半個月時間，父親終究沒有躲過令人厭惡的癌癥，在一個令人傷心的夜晚，離開了我們。

父親住進(jìn)醫(yī)院那幾天，貓小寶還和平時一樣，每天蹲在窗臺上朝外張望。它只是像平時那樣等待父親。每次，我匆忙回家取東西或者做飯，它便立即從窗戶上跳下來，在我腿上蹭幾下，轉(zhuǎn)幾圈，再看看我身后。它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它認(rèn)為父親會在某一天提著一袋小魚出現(xiàn)在門口，在它面前晃一晃，逗著它高興地追過來。

父親去世那幾天，貓小寶好像預(yù)感到了什么，但它并不確定。它焦灼不安地在窗臺上跳上跳下，最后它干脆站立起來，前爪扒著窗框，從敞開的窗戶縫朝外張望，期待著父親推開院門走進(jìn)來。它就努力撐著脖子，晃動著小腦袋，一直在那兒張望，任憑它的小耳朵在風(fēng)中擺動。除此之外，它還在每個房間來來回回尋找。它跳到父親常坐著的沙發(fā)上，蹲在那兒長時間發(fā)呆。到了睡覺時間，它跑去父親的床邊，站起身子，用小爪子扒著床邊，探頭往床上看。它不明白，為什么那兒總是沒有父親的身影。有時候，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嘴里低聲咕噥著，轉(zhuǎn)身快步跑向衛(wèi)生間。它知道父親在睡覺前，會在那里刷牙、洗臉。每次它催促父親睡覺時，總會蹲坐在衛(wèi)生間門前等待?？墒?，為什么這么長時間，連衛(wèi)生間里也沒了貓姥爺?shù)纳碛澳?？貓小寶開始著急起來。但是著急有什么用呢？它不會說話，不會表達(dá)自己的情感，只能默默壓抑自己的焦慮，長時間默默等待。最后，它終于找到一種可以親近父親的辦法?！煺沟卮诟赣H床上，挨著父親的枕頭，蜷縮著身子，把小鼻子貼到枕頭上一抽一抽地嗅。它的眼睛呆滯而迷茫。大概它在回憶中，回到了依偎在父親身邊時的那些個溫馨夜晚吧！

我看過一本書里介紹貓是有規(guī)律的動物。如果你每天在相同的時間回家，或者稍微延遲一些也沒關(guān)系，但是不能太久。這時，你的貓會在家里像平時一樣，玩耍、睡覺或者吃它盤子里的食物。它看到你開門進(jìn)來，走過來迎接你時會表現(xiàn)得很平常、很放松。如果，通常你中午坐在屋子里的桌子邊吃飯，晚上你躺在床上睡覺。但是，在某一段時間，你的貓在那些地方完全找不到你的身影，它絕不會繼續(xù)保持冷靜。它會在屋子里走來走去，一副很緊張、很恐慌的樣子。它完全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它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回家，它會認(rèn)為你遇到了危險或者拋棄了它。每只貓都是這樣想的。

就像貓小寶現(xiàn)在這樣，它完全沒有想到它想念的人已經(jīng)永遠(yuǎn)離開了這個世界，而這種等待的狀態(tài)將要占據(jù)它剩余的全部生命。

又過了些日子。也許是等待的時間太久，也許是從我和媽媽常?？奁纳袂橹械脕砹诵畔?，貓小寶仿佛明白父親永遠(yuǎn)不會回來了。它開始不吃不喝，蜷縮在父親的床上，一動不動。很明顯，貓小寶絕食了，它在饑餓中慢慢消耗自己的生命，期盼著與父親再次相見的那一天。

我和媽媽要把貓小寶送往動物醫(yī)院，它掙扎著不肯離開父親的枕邊。請來醫(yī)生，為它注射營養(yǎng)藥水，它也是拼命反抗。最后，我和媽媽想了一個好辦法：我朝上抱著它，媽媽一點點往它嘴里滴入羊奶。我們祈禱進(jìn)入天堂的“萬能爸爸”幫助我們，讓羊奶滲入貓小寶的咽喉，維持它已經(jīng)虛弱的生命。

十

我們親愛的“萬能爸爸”一定會接收到我們的求救信號，我仿佛看到他在想著如何解決問題時，敲著腦袋的模樣。哦，我好像還聽到了他的輕聲嘮叨：“嘿，貓小寶你個小東西，還鬧起情緒來了哈。嗯……讓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一定會有辦法……”

或許真的是父親在天之靈的安排，就在我們?yōu)樨埿毜那闆r擔(dān)憂時，事情有了意想不到的奇妙轉(zhuǎn)機。

那天，我和媽媽翻看父親的照片。從父親還是一個大男孩開始，直到前一年和媽媽肩并肩走在牧場的草地上?！八^去是那么的強壯，他騎馬的時候從不需要踩馬鐙子，我還沒有看清他是怎么上去的呢，他就已經(jīng)坐到了馬背上?！闭f起這個，媽媽笑了。她還拿出他們結(jié)婚時拍的照片，仔細(xì)看著。那些是她的珍寶。我們驚嘆父親年輕時是那么的帥氣，感嘆時光的無情流逝。

在收拾父親遺物時，媽媽拿出父親去世之前那些天在醫(yī)院里穿著的那件舊棉布內(nèi)衣——這是父親最喜歡的衣服。我和媽媽翻看著，說是留作紀(jì)念。因為，那衣服還沒來得及清洗，上面留有父親身上的氣味。這件衣服的質(zhì)地異常綿軟，父親很喜歡，他說穿著既吸汗又保暖。這兩年，除了清洗之外，他幾乎一直貼身穿在身上。

父親留下的每一個小物件，都讓我們痛徹肺腑地想起過往。就在我和媽媽唏噓不已、感嘆世事無常時，貓小寶第一次主動離開父親的床。它走到我們身邊時，突然撐起了脖子，全身顫抖著，抬起頭朝著空氣嗅了又嗅。最后，它像是確定了想要尋找的目標(biāo)一般，跳到沙發(fā)上，徑直走到媽媽身邊，鼻子一抽一抽長久地嗅著那件舊衣服，接著它把臉埋在衣服里，腦袋轉(zhuǎn)著圈在上面蹭啊蹭啊，眼里透露出癡迷和幸福。媽媽把手中的衣服展開，包裹在它身上，不一會兒它便安靜地睡著了，臉上露出從前在父親懷抱里的滿足表情。它的樣子讓我們感動，更讓我們感到難過。

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一旦拿走那件舊衣服，貓小寶便會情緒激動。它兩眼發(fā)直，發(fā)瘋般地尋找。還給它，尤其是用舊衣服包裹住它，或者是披在它身上時，它便像是開了開關(guān)似的，立即安靜下來。而且，讓我和媽媽沒有想到的是：有了父親貼身舊衣服的陪伴，貓小寶慢慢地、漸漸地開始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