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靜 楊夢平
中緬邊境地區(qū)邊民日常交往與跨國婚姻的形成
趙 靜 楊夢平※
邊民跨國婚姻是廣泛存在于中緬邊境地區(qū)的社會現(xiàn)象,是邊民社會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邊民之間日常生活互動交往的結果。中緬邊境地區(qū)特殊的地理、民族、文化因素為當地邊民間的互動交往提供了有利條件,為跨國婚姻的延續(xù)與發(fā)展搭建了平臺。本文從微觀視角出發(fā),對中緬邊境地區(qū)邊民互動交往與跨國婚姻形成進行探討。
中緬邊民;跨國婚姻;互動交往
中國與緬甸山水相連、胞波情深,友好關系源遠流長,兩國邊民之間的跨國通婚自古延續(xù)至今,一直對中緬兩國民族的友好往來及兩國關系的健康發(fā)展發(fā)揮著特殊的影響。在中緬邊境地區(qū),邊民的跨國婚姻一直是邊民日常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建立在邊民頻繁日常交往基礎之上的社會現(xiàn)實。
中緬邊境地區(qū)是中國連接東南亞、南亞地區(qū)的樞紐地帶,是實現(xiàn)向西開放、走向世界的鏈環(huán)區(qū)域。特殊的自然條件、歷史文化、宗教信仰以及眾多少數民族跨界而居的客觀現(xiàn)實形成了自古延續(xù)至今的大量邊民跨國婚姻。根據《中國邊民與毗鄰國邊民婚姻登記辦法》的規(guī)定,邊民是指中國與毗鄰國邊界線兩側縣級行政區(qū)域內有當地常住戶口的中國公民和外國人①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第45號令:《中國邊民與毗鄰國邊民婚姻登記辦法》,2012年8月8日。。目前學界對邊境地區(qū)邊民通婚現(xiàn)象的表述,主要有“涉外婚姻”“跨境婚姻”和“跨國婚姻”三種。這三個術語沒有本質的區(qū)別,只是關注的側重點有所不同:“涉外婚姻”外延較為廣泛,強調的是婚姻的“合法性”與“國際性”;“跨境婚姻”更多使用在跨界民族通婚方面,強調的是婚姻的“社會性”與“文化性”;“跨國婚姻”則不僅強調婚姻締結雙方的地域毗鄰特點,還強調婚姻締結雙方的不同國籍、身份,強調的是國際婚姻的“事實性”與“合理性”。在中緬邊境地區(qū),由于特殊的人文歷史與復雜的現(xiàn)實情況,使用“跨國婚姻”一詞描述中緬邊民的跨國通婚情況是較為確切的。
隨著中國改革開放的深入,中緬邊境地區(qū)邊民的跨國婚姻數量近年來急劇上升,且日益趨于緬籍女性嫁入中國境內的單向流動模式。以中緬邊境中段的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為例,全州50個鄉(xiāng)鎮(zhèn)中有24個鄉(xiāng)鎮(zhèn)的近600多個村寨與緬甸接壤,是中緬邊界線上界碑最密集和渡口通道最多的地段。在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瑞麗市的邊境民族山區(qū)鄉(xiāng)——戶育鄉(xiāng),隨著中國沿邊開發(fā)開放的深入推進,當地邊民間互動交往的空間不斷地深入與拓展。在生產勞作與生活互動中,基于地緣、血緣、族緣等方面的共通性,邊民之間已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生共榮關系,邊民跨國婚姻在當地也成為普遍現(xiàn)象。截至2015年6月,當地共有中緬邊民跨國婚姻210對,從性別比例結構看,主要以緬甸籍女性嫁入中國為主,總人數達192人,占總通婚人數的91%,家庭育有子女215人;從年齡結構來看,通婚的緬甸籍人員初婚年齡段主要集中在20~29歲之間;從婚姻合法性看,領取結婚證的僅有34對,辦證率僅為16%,造成大量的事實婚姻,且跨國婚姻家庭中緬籍配偶幾乎均未在中國落戶。
又如中緬邊境下段的云南省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勐??h的打洛鎮(zhèn),該鎮(zhèn)西南和西部與緬甸接壤,距緬甸撣邦東部第四特區(qū)勐拉縣城僅3千米,是中國通往東南亞國家距離最近的內陸口岸和最便捷的通道。打洛鎮(zhèn)的邊貿歷史悠久,一直是中國通向東南亞各國的重要商埠驛站和口岸。當地邊民之間的交往伴隨著邊貿的蓬勃發(fā)展而日益緊密,由此而形成的跨國婚姻也較為普遍。截至2015年年初,打洛全鎮(zhèn)有跨國婚姻207對,其中打洛村委會就有119對,是全鎮(zhèn)5個村委會中跨國通婚人數最多的鄉(xiāng)村,占到該鎮(zhèn)總跨國通婚數的57.49%。在打洛鎮(zhèn)207對跨國婚姻家庭中,領取結婚證的有188對①數據來源于打洛鎮(zhèn)政府提供的數據統(tǒng)計資料。,辦證率相對較高,這與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和境外撣邦第四特區(qū)的政策因素相關,但緬籍配偶幾乎也都未在中國落戶。
盡管中緬邊民跨國婚姻存在辦理結婚證手續(xù)參差不齊、無法落戶等問題,但跨國通婚在邊境地區(qū)早已成為一種客觀存在的社會事實,這不僅與邊境地區(qū)特殊的社會場域結構相關,同時也與兩國邊民頻繁互動交往交流等各種因素反復疊加直接相關。
對于世居于中緬邊境沿線地區(qū)的邊民而言,特殊的地形地貌和共有的民族文化因素使得兩國邊民之間的生產、生活充滿了無數的交集,特殊的地緣、血緣、親緣聯(lián)系以及相通的語言符號使得邊民之間的交往以各種形式存在并滲透于日常生產、生活的各個方面,同時也呈現(xiàn)于邊境地區(qū)的社會網絡結構之中。在當地,邊民之間的交往主要包括日常交往和非日常交往兩種。所謂的日常交往主要是指邊民在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方面的主體間的交往活動;非日常交往則主要是指邊民之間在政治、經濟、社會化生產等非日常生活領域的交往活動②王曉東:《日常交往與非日常交往》,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44頁。。日常交往與非日常交往在邊境地區(qū)呈現(xiàn)出復雜多變的形態(tài)。在日常交往方面,主要表現(xiàn)于邊民之間在生產勞作上的互助協(xié)作、婚嫁喪娶上的互動往來、節(jié)慶活動的互動交流以及宗教活動時的互動交往;在非日常交往方面主要表現(xiàn)在邊民之間的互市交往、外出務工交往以及在緬北戰(zhàn)亂時期的交往等方面。無論是何種交往形式都體現(xiàn)了交往活動的互動性和中介性特征,都是邊民社會生活的具體實踐,同時也是邊民社會關系狀態(tài)的真實反映。
(一)日常交往
1.生產勞作的互助協(xié)作
中緬兩國山水相連、陸路相通,除了正式的口岸和通道,邊境沿線遍布著無數的民間便道,邊民們自由來往于兩國邊境之間。農忙時節(jié)的互幫互助早已成為當地邊民生活中最為平常的事。在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打洛鎮(zhèn),橡膠種植是近年來當地邊民生活的主要經濟來源,該鎮(zhèn)橡膠種植面積為86303畝,覆蓋全鎮(zhèn)所有的村委會和村民小組。橡膠的收割非常辛苦,常常需要起早貪黑、披星戴月,膠樹較多的邊民往往依靠親戚間的互相幫助進行割膠和收膠。在一起協(xié)作生產的親戚中既有中方的,也有來自緬方的。與打洛鎮(zhèn)接壤的緬方一側邊境地區(qū)也從事橡膠的種植,相同的經濟生產方式、相同的生產協(xié)作方式使得雙方邊民的互助合作較為默契。
訪談1:(巖**,男,中國籍,傣族,打洛鎮(zhèn))我們家膠樹有1000多棵,以前膠價好的時候倒好點,親戚幫忙割膠,緬甸那邊的親戚也過來幫忙。他們過來也方便,割完吃吃飯喝喝酒。親戚家那邊收谷子時我們也過去幫忙,都是親戚,來往也方便,離得不遠,騎摩托車一個多小時就到了。
在請不到協(xié)作幫忙的親戚朋友、家里勞動力又不足的情況下,村民們還會聘請毗鄰地區(qū)的緬甸邊民幫忙割膠,這種聘請割膠的方式需要支付勞動報酬。在膠價上漲時,勞動報酬也相對較好;膠價下跌時,勞動報酬也相應下跌。水漲船高,行情不定。除了橡膠產業(yè),香蕉、甘蔗、谷物等作物的種植、收割等都采取相同的方式。在跨國婚姻家庭的調查中,邊民們都曾表示與緬甸方親戚之間經常通過互助協(xié)作的方式共同完成生產勞作。
訪談2:(跑**,中國籍,男,景頗族,戶育鄉(xiāng))我和我媳婦是她來幫我們這邊的人干農活的時候認識的,主要是來收甘蔗。我們有親戚在那邊,他們叫干農活時候都去,我們有時候也叫他們過來幫忙,互相幫忙嘛。我和我媳婦結婚后,我們也經?;厝ニ夷沁厧退齻兗腋苫?,我們都是騎摩托車回去,很快就到了。
可見,因地緣、族源關系,邊境地區(qū)村寨的邊民們往來便捷,大部分村民均有親戚在緬甸,他們之間交往頻繁、互助方式多樣,你來我往的互幫互助協(xié)作在邊境鄉(xiāng)鎮(zhèn)的村寨中成為一種習以為常、司空見慣的生產勞作方式。
2.婚喪嫁娶的互動往來
由于歷史和民族原因,邊界線兩側的邊民之間大多數有血緣或親緣關系。在日常生活當中,雙邊親戚、朋友之間的互動往來比較頻繁,除了探親訪友,每年舉行婚禮或是葬禮(當地人稱為紅白喜事)時,會邀請雙邊的親朋好友前來參與,此時沒有國籍之分,僅有家族成員的觀念。此外,邊境地區(qū)居住著眾多少數民族,絕大多數又是跨國界而居的跨界民族,民族內部保持著相似的風俗習慣和生活習俗。在傣族聚居的打洛鎮(zhèn),“拴線”①拴線是傣族婚禮的重要儀式,傣語稱為“樹歡”,即拴魂之意,表示新郎、新娘的魂拴在一起,夫妻命運相連、白頭偕老、永不分開。是最為重要的婚禮儀式。在征得村寨長老同意后,長老將兩條彩線栓在新郎和新娘手腕上,只有完成拴線儀式之后,婚姻才被認可和得到祝福。同時,雙方家庭會宴請賓客,來自邊界線兩側的親朋好友都會提前來慶賀,等待婚禮時再參與幫忙。
訪談3:(巖**,男,中國籍,傣族,打洛鎮(zhèn))我們有親戚在緬甸那邊,那邊有事有客②指結婚或是喪葬。都會叫我們過去幫忙,然后喝酒吃飯,我媳婦就是我去緬甸親戚家做客喝酒吃飯時認識的,我們寨子離得近,騎摩托車20分鐘就到了,經常來往。我們結婚的時候也請他們過來。
在婚嫁喪娶的活動中,以家庭為單位,邊民之間的互動交往頻繁,這種交往通常都是以自愿和無償的交往形式為主。
3.民族節(jié)慶活動的互動交流
在中緬邊境地區(qū),居住有苗、瑤、哈尼、傣、傈僳、拉祜、佤、景頗、布朗、阿昌、怒、德昂、獨龍等跨界民族,每個民族都有屬于自己的民族傳統(tǒng)節(jié)日,例如傣族的潑水節(jié)、景頗族的目瑙縱歌節(jié)等。少數民族節(jié)慶活動期間是最為熱鬧也是邊民間相互交往最為頻繁的時期。無論是民間還是官方都為邊民們的互動往來搭建平臺、提供方便。在民族節(jié)日期間,家家戶戶都參加村寨的集體活動,各家還邀請鄰近的親戚朋友來慶賀。在戶育鄉(xiāng),景頗族過目瑙縱歌節(jié)時,除了官方邀請,民間都相互邀請。目瑙縱歌節(jié)節(jié)慶活動已成為當地增進民族團結、和諧邊民關系的重要途徑。
訪談4:(戶育鄉(xiāng)政府工作人員)我們鄉(xiāng)景頗族過節(jié)時候比較熱鬧,除了邀請鄰寨,我們還邀請緬甸克欽邦那邊的景頗族,他們會派代表過來參加節(jié)日活動。我們也派代表去參加他們的節(jié)日,每個代表都有參加節(jié)日的代表證。除了這些官方邀請,村民們自己邀請的就更多了。邊民之間像走親戚,都要過來參加。
因相同族源的關系,中緬兩國邊民有著強烈的民族情感和認同。在許多邊民的話語中,國家界限是淡化甚至是模糊的,取而代之的是“我們是同個民族”。在他們心中沒有國界之分,而是用“這邊的村寨”和“那邊的村寨”來代替有形的國界,無形中兩國邊界被淡化為寨與寨之間的距離。
訪談5:(奪石*,男,中國籍,景頗族,戶育鄉(xiāng))我家有親戚在緬甸那邊,我們經常來往,他們過節(jié)我們也過去,我們過節(jié)他們都過來,今年過節(jié)他們來住了好長時間,主要也就是來看看,過節(jié)、喝喝酒了。我們去他們那邊也是一樣,大家一起吃飯、喝酒、過節(jié)。
除了景頗族的目瑙縱歌節(jié),傣族的潑水節(jié)也是邊民們互相交往的一個重要節(jié)日。在西雙版納打洛鎮(zhèn)龍利村寨中,因與緬甸寨子之間相隔較近、出行方便,邊民間的互動往來更加頻繁。在潑水節(jié)期間,村民們會邀請生活在緬甸方的親戚或是朋友過來一同過節(jié),邊民跨界參加慶?;顒樱33掷m(xù)數周。
訪談6:(玉**,女,緬甸籍,傣族,現(xiàn)居住于打洛鎮(zhèn))我是過來過潑水節(jié)時認識他①指自己的中國籍丈夫。。這邊的親戚叫過來過節(jié)我就來了,我們寨子離這里近,走路騎摩托車都可以。認識后他也來過我們寨子,我們認識一年多后,老人就給拴線了。我家還有親戚在景洪,潑水節(jié)時我也過去看過他們。我沒有身份證,最遠就只能去到那里了。
民族節(jié)日期間,兩國邊民們彼此間的國家界限被模糊,相同的族緣關系使得邊民之間的認同感、歸屬感和凝聚力不斷增強,通過節(jié)慶活動滿足了邊民之間精神生活的需要,促進了邊民之間情感的交流和融合,和諧了邊民之間的關系,這也給跨國婚姻的形成提供了有利的支持和保障。
4.宗教活動的互動交往
云南省是一個多民族、多宗教的省份,邊境地區(qū)尤為突出。當地宗教類型眾多且分布廣泛,幾乎囊括了世界幾大宗教的主要類型(佛教、道教、伊斯蘭教、基督教、天主教),是宗教信仰程度較高的地區(qū)。整個邊境的跨界民族宗教信徒占云南省宗教信徒的48.6%,在同類比中,基督教占54.4%,佛教占46.5%,天主教占32.7%,道教占30.1%,伊斯蘭教占18.7%②張橋貴:《云南跨境民族宗教社會問題研究(之一)》,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49頁。。在此暫且不論境外宗教勢力對邊境地區(qū)滲透的問題,僅從邊境地區(qū)邊民們尤其是信眾們的日常交往來看,宗教生活的互動交往已是邊民信眾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在參加宗教活動過程中,信眾們相互認識、互動交流、互幫互助。在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戶育鄉(xiāng),由于當地的景頗族和緬甸克欽族多信奉基督教,相同的宗教信仰使得雙方邊民的日常交往與宗教生活交互疊加。在開展宗教活動時,信徒們會相互邀請、互相參與。有的邊民尤其是寨子相距較近的,常常會選擇騎摩托車通過民間便道跨境參與宗教活動。在采訪過程中,筆者就曾遇到過一位來自緬甸的基督教徒,因其村寨沒有基督教堂,他來到與其居住地較近的中國境內的基督教堂進行禮拜活動。
訪談7:(勒棒*,女,緬甸籍,景頗族,基督徒,現(xiàn)居住于戶育鄉(xiāng))我和我丈夫是在參加活動時認識的。那個時候他來我們這邊參加圣誕節(jié)活動,因為信教一樣,后來我們一起參加各種活動,慢慢就熟悉了,我們在教堂舉辦婚禮?,F(xiàn)在我們每個星期都去參加禮拜。這邊教堂比我們那邊好,離寨子近,方便,我們那邊教堂遠,去也不方便。
(二)非日常交往
與日常交往相比,非日常交往是交往主體在公共性領域空間中進行的一種理性化的交往活動,是基于人的發(fā)展和社會進步需要而產生的一種活動,具備自覺性的特點。在中緬邊境地區(qū),邊民之間的非日常交往主要包括邊民互市、外出務工以及在特殊時期的交往等方面。
1.邊民互市
中緬邊境地區(qū)無高山大河的天然阻隔,特殊的地理區(qū)位優(yōu)勢使得民間貿易得以在“民族走廊”中蓬勃發(fā)展。早在公元前2世紀,聞名于世的古“西南絲綢之路”就橫穿該地區(qū),連接中國四川、云南和緬甸至印度,以民間貿易往來的方式架起了中緬兩國友好交往的橋梁。從古代的商品交換到近現(xiàn)代的貿易往來,中緬邊境地區(qū)的經濟貿易合作一直延續(xù)發(fā)展,甚至在明清時期的幾次邊境戰(zhàn)爭中也未中斷。20世紀80年代末,中緬邊界中方一側開辟了大批的邊境口岸、邊境通道和邊民互市點,為邊民之間的交往交流提供了更加便捷的通道和更加寬廣的舞臺。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瑞麗市戶育鄉(xiāng)班玲村與緬甸克欽邦轄區(qū)僅有一條南宛河相隔,田疇交錯、陸路相通。20世紀90年代初,在班玲村連接緬甸的交界處南宛河岸邊形成一個小集鎮(zhèn),該集鎮(zhèn)的40余戶人家,商店、旅社一應俱全,是當地邊民互市的場所。過往人員常駐足停歇,特別是運輸貨物繁忙時節(jié),每天由此出入緬甸的車輛較多。該集市每五天趕集一次,每到趕集之日緬方一側的邊民成群結隊的來購買自己所需的生產生活用品。集市既是中緬邊民商品易物交易的固定場所,也是邊民跨國婚姻締結雙方認識的平臺。邊民常常通過趕集相互認識,經過一定時期的溝通交流后互生情愫,最終締結婚姻??梢?,邊境地區(qū)的互市交往為邊民跨國婚姻提供了交往的平臺,尤其是年輕人,通過到互市點去趕集時互相認識,從而促成了跨國婚姻。
訪談8:(寬*,女,緬甸籍,景頗族,現(xiàn)居住于戶育鄉(xiāng))我們經常過來趕街,以前是村里人相約過來玩。有次去趕街,認識了我現(xiàn)在的丈夫,后來我們經常約著去趕街,我也經常到這邊來玩,他也來我們寨子玩,相處一久他就來我家要①景頗族所說的要是指“要姑娘”,具體指男方到女方家去提親。了。父母同意了我就嫁過來了。我們現(xiàn)在趕街主要就是買點用得著的東西,我還喜歡買衣服。我們還去過弄島②指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瑞麗市的一個邊境鄉(xiāng)鎮(zhèn)。那邊的街子,就是離這里遠了點,不是經常去。
2.外出務工
外出務工是中緬邊境地區(qū)邊民互動交往的主要方式,也是雙方邊民締結跨國婚姻的重要途徑之一。因為中緬兩國經濟社會發(fā)展程度不同,特別是現(xiàn)在中國邊境地區(qū)經濟社會發(fā)展水平明顯高于緬北地區(qū),中國經濟社會的飛速發(fā)展及巨大需求吸引著緬甸邊民前來務工,他們在邊境地區(qū)從事著各行各業(yè)的工作,有到餐館打工的、有到建筑工地打工的、有的到各類工廠打工的、有到村里幫助做農活的等。無論是何種形式,務工交往已經成為中緬邊民經濟生活交往的主要方式,也是促成邊民締結婚姻的主要途徑之一。
訪談9:(翁草**,女,緬甸籍,景頗族,現(xiàn)居住戶育鄉(xiāng))我來瑞麗打工認得我丈夫,我在餐館打工,他在工地上干活,他來吃飯時我們認識了,認識了一年后他就去我家要姑娘了,父母也同意了。我嫁過來后就不打工了,現(xiàn)在是他出去打工,哪里有活就去哪里做工。
云南省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勐??h的打洛鎮(zhèn)一直以邊境旅游作為當地主要的經濟產業(yè),吸引著大量緬籍人員來鎮(zhèn)上從事服務行業(yè)。筆者在走訪調研中了解到,打洛鎮(zhèn)的主要旅游景點中有許多來自緬甸勐拉縣的務工人員,他們有的從事環(huán)衛(wèi)工作,有的從事表演工作,有的則是景點服務人員。在中國的打工經歷使他們逐漸適應了中國當地的生活,較好地融入到當地民眾的生活中,通過打工逐漸互生情感從而結婚者也不在少數。
訪談10:(巖**,男,中國籍,布朗族,現(xiàn)住打洛鎮(zhèn))我媳婦以前就在這邊景區(qū)③指當地的一個森林公園景點。上班,有一次我去那邊幫忙干零工活認識她,喜歡著了,才認識幾個星期吧,家里同意了,村上老人都同意我們就結婚了,老人就給拴線了。她現(xiàn)在還在景區(qū)上班,她會說緬話,游客來的時候會和他們說幾句緬話,游客也喜歡看。我現(xiàn)在也是到處在工地上打工,哪里有活就哪里去干,我們干活里面也有緬甸人,他們能吃苦。
3.特殊時期的援助交往
緬甸獨立后,中央政府與各少數民族武裝之間沖突不斷,造成境內大量邊民因躲避戰(zhàn)禍而涌入周邊國家。中緬邊界線緬方一側的三分之二以上地區(qū)實際由少數民族地方武裝(簡稱“民地武”)控制。近年來,緬北戰(zhàn)事頻發(fā),中國邊境成為緬籍難民涌入最多的地區(qū)。2009年8月8日,緬甸果敢發(fā)生“808事件”,導致3萬余名邊民一夜之間涌入中方一側的邊境地區(qū)。據當地一位民警介紹:一個只有77戶的德昂族白巖村一夜間就涌入110余名德昂族同胞投親靠友,使得本來就不富裕的當地居民生活雪上加霜,但當地群眾依然默默承受著親朋好友投靠所帶來的巨大生活負擔。此外,在2011年~2012年2月間,緬甸政府與撣邦克欽獨立軍的沖突再次引發(fā)大量的難民涌入中國境內,越境尋求庇護。據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戶育鄉(xiāng)政府工作人員介紹,當年克欽獨立軍與緬甸政府軍打仗,大量的難民涌入邊境,鄉(xiāng)政府在邊境村小組設立了難民安置點,給難民搭建帳篷,做臨時居住用,同時給緬甸難民提供水、食品等救濟物資。緬甸邊境村寨的村民一旦聽到槍炮響都紛紛自覺地來到這個設置點,等戰(zhàn)火平息之后又紛紛回到自己的村寨。當然,也有部分難民因和中國村寨中的村民有親戚關系,在戰(zhàn)爭剛打響時就第一時間來到中國村寨的親戚家躲避戰(zhàn)爭,在避難的過程中,也有部分邊民經過親戚介紹嫁到中國邊境村寨。
訪談11:(戶育鄉(xiāng)政府工作人員)我們鄉(xiāng)上靠邊境的村寨有個難民安置點,緬甸那邊一打仗,只要聽見炮彈槍聲,緬甸那邊的居民就跑來我們這邊村寨的固定安置點。有的在我們鄉(xiāng)上有親戚的就去親戚家。緬甸那邊不穩(wěn)定、不安全,家里姑娘都很希望能嫁到我們這邊來。中國穩(wěn)定安全,生活也比他們那邊好很多。有些過來避難,就認識了我們這邊的小伙子,后來結婚的也有。
可見,在緬北戰(zhàn)亂特殊的時期,有部分為躲避戰(zhàn)爭的緬人采取了締結跨國婚姻的方式來擺脫戰(zhàn)爭的痛苦,并使其家人遠離戰(zhàn)禍的紛擾。中緬邊境地區(qū)特殊時期的交往與其他時期邊民的日常交往有所區(qū)別,特殊時期發(fā)生的特殊交往方式存在著一定的局限性。但特殊時期的交往卻在無形中加速著邊民之間跨國婚姻的形成。緬籍邊民尤其是女性為了能夠尋求一個安定的生活環(huán)境通過婚姻的方式嫁到中國境內,這成為她們逃避戰(zhàn)爭危害最優(yōu)的選擇。
婚姻是人類社會生活最為基礎和重要的組成部分,交往為婚姻提供了有利的平臺和基礎,婚姻則是主體間交往價值的具體體現(xiàn)。日常交往和非日常交往作為交往的基本形態(tài),都是交往主體在事物結構中的相互關系、相互聯(lián)結和相互作用。雖然在形式和內容上存在一定區(qū)別,但是在交往的目的與作用方面是具備一定的相同性的。在中緬邊境沿線地區(qū),相連的地域結構、相同的民族族源、相通的語言符號等因素都為邊民之間的日常交往與非日常交往建構了場域空間,為邊民跨國婚姻的締結提供了平臺與基礎。
(一)跨國婚姻是雙方邊民互動交往過程的價值體現(xiàn)
在中緬邊境地區(qū),特殊的邊境社會場域結構給邊民之間的互動交往提供了便利。在整個交往過程中,邊民之間相互聯(lián)結、相互置換、相互交流,最終以婚姻的形式滿足著彼此的需要。對于中國一方的男性邊民而言,從生活理性的角度,他們需要尋求最實惠的方式來獲得婚姻,以此減輕家庭經濟負擔;從情感的角度,他們需要愛與被愛的情感滿足;同時,中方一側邊境地區(qū)的社會較為穩(wěn)定、生活水平較高,這也成為中方邊民最大的資本,也是吸引緬籍人員來到中國生活的一大因素。對于緬籍女性配偶一方而言,她們需要用最合理最有效的方式擺脫貧困、逃避戰(zhàn)爭、獲得安定生活,同時也需要在情感上獲得滿足。在邊境地區(qū)邊民之間頻繁的互動交往過程中,交往主體之間通過各自所擁有資本的相互交換,以婚姻的形式滿足了彼此的需要。在基于地緣、族緣的民族文化認同的邊境社會網絡結構中,邊民跨國婚姻得以形成和持續(xù)發(fā)展。
(二)邊民的互動交往為跨國婚姻的形成提供了可能性與合理性
1.地緣共同體身份的表達
陳毅在《贈緬甸友人》詩詞中曾這樣寫到:“我住江之頭,君住江之尾;彼此情無限,共飲一江水……彼此地相連,依山復靠水……”在中緬邊境地區(qū),兩國邊民自古以來就同走一條路、同飲一江水。兩國山水相連、樹木同根的地緣優(yōu)勢使得兩國邊民之間的互動往來較為便捷與方便。無論是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戶育鄉(xiāng)或是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打洛鎮(zhèn),與緬甸相連的地域結構使得雙邊的邊民交往密切,民間的無數便道給邊民之間的互動提供較大的便利。在邊境地區(qū)就有中國邊民長期勞作行走于邊界之間,在交往互動過程中,國家界限逐漸模糊,這種地域上特殊的優(yōu)勢無疑為中緬跨國婚姻的產生和發(fā)展提供了便利條件,并為婚后親屬之間的繼續(xù)往來提供了寬廣的空間。因此,特殊的地緣關系使邊民之間形成地緣共同體,在該共同體內,邊民之間相互往來、相互認同,給跨國婚姻主體之間的交往創(chuàng)造了可能性和合理性,使“去國界化”的實踐成為可能,最終促成跨國婚姻的形成。
2.族源文化認同的情感表達
從社會學的視角看,認同可以分為個體認同與社會認同兩個層面,個體認同是指個人對自我的社會角色或身份的理性確認,它是個人社會行為的持久動力。社會認同則是指社會共同體成員對一定信仰和情感的共有和分享,它是社會共同體的內在凝聚力?!懊褡逭J同”必然涉及民族成員的個體認同和民族群體的文化認同,本文所談的民族認同更側重于民族群體的文化認同方面,也可以說,民族群體的文化認同就是民族成員共同的文化心理或文化歸屬感,它是民族認同的內在要求和前提條件。在中緬邊境地區(qū)生活的大部分少數民族屬于跨界民族,有著相同的民族習俗和傳統(tǒng)文化,形成了同民族成員共同的文化心理和文化歸屬感。認同這一共同體的民族成員承擔著共同的命運,在一定范圍內的社會成員以“民族成員”相互認同。民族文化認同構成了邊民之間相互交往的情感基礎,這種情感體現(xiàn)出雙邊邊民在互動交往中的相互接納和彼此信任。而婚姻的基礎是情感,這種來自于民族文化認同下的情感信任表達促成了跨國婚姻的形成和持續(xù)發(fā)展。
3.相通語言符號的媒介作用
語言作為一種交流的工具,是人類社會交往在長期過程中約定俗成的交際工具,人們借以表情達意、交流思想、維持日常生活和社會活動。有了語言符號,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溝通就變得方便而簡潔,同時語言也架起了人民在感覺與感覺之間、經驗與經驗之間的溝通橋梁。如果人們用大體一致的或是相近的詞語來表達某種感覺經驗,那么,他們也就實現(xiàn)了有效的交流,產生了所謂的“同感”①姚紀綱著:《交往的世界——當代交往理論探索》,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75~76頁。。在中緬邊境地區(qū),邊民之間在交往互動過程中,相同民族之間的語言溝通障礙性較小。打洛鎮(zhèn)的傣族能完全聽懂邊界緬方一側撣族邊民的話語,明白其表達的意思,給邊民雙方之間彼此相互了解和往來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同樣,在戶育鄉(xiāng)生活的景頗族主要是景頗支系,緬甸的絕大多數是載瓦支系,雖說兩個支系語言不同,但同屬于一個民族,彼此之間語言的適應也比較快,而且在戶育鄉(xiāng)的部分中國景頗族邊民兩種景頗語都會說,這也給邊民之間的交往提供了方便,同時也給跨國婚姻雙方婚后的交流排除了障礙。有許多緬籍配偶在嫁到戶育鄉(xiāng)生活后,通過慢慢適應,都能夠掌握景頗族兩個支系的語言,較快適應中國邊境村寨的生活??梢?,語言作為一種交流工具,在邊民的日常交往中起到非常關鍵的媒介作用。相通的語言一定程度上促進了交往雙方的溝通和合作,也給跨國婚姻主體雙方解除了語言溝通的障礙。
4.緬甸動蕩局勢的催化劑作用
中緬邊境緬方一側邊境地區(qū)由于各種因素的綜合作用導致當地經濟社會發(fā)展較為緩慢,邊民的生產生活水平的提高受制于所處的環(huán)境。戰(zhàn)亂給邊民帶來傷害的同時,也加速他們通過行動來實現(xiàn)和平安定的生存意愿。在訪談過程中,有緬籍男性入贅到中國村寨,他們紛紛表示在緬甸感到生存壓力較大,加上被迫從軍,迫使他們選擇來到中國境內以擺脫困境。對于緬籍女性而言,動蕩的政局使她們無法擁有安定的家,加之女性也要服兵役,這加速了她們向中方一側邊境地區(qū)流動。與此同時,中國經濟的高速發(fā)展,就業(yè)機會大量增加,祥和安定的生活環(huán)境對緬籍邊民有著強烈的吸引力,促使其通過投親、務工或是婚姻的方式留在中國。
綜上所述,中緬邊民跨國婚姻是邊境民族地區(qū)客觀存在的社會事實,是兩國邊民在日常生活與非日常生活中頻繁互動交往的結果。隨著中國邊境一側經濟社會的快速發(fā)展,緬方一側邊境社會的持續(xù)戰(zhàn)亂,邊民之間的交往必然會呈現(xiàn)出更多的形式,表現(xiàn)出更為復雜化、多樣化的特點。同時,在交往過程中也將會存在諸多的困境,給邊民跨國婚姻帶來諸多問題,從而進一步對邊境社會結構的穩(wěn)定構成一定的威脅。因此,從邊民互動交往的微觀視角來分析中緬邊民跨國婚姻的形成,有助于客觀了解邊民跨國婚姻的真實面貌,有助于在“情與法”之間尋找出由邊民互動交往所引發(fā)問題的最為合理的解決對策,為維護和促進邊境地區(qū)社會秩序的有序平衡、民族關系的健康發(fā)展、邊境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以及中緬兩國關系的友好發(fā)展發(fā)揮積極的作用。
1.(美)安東尼·吉登斯著,趙旭東等譯:《現(xiàn)代性與自我認同》,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8年版。
2.(法)埃米爾·迪爾凱姆著,渠敬東譯:《社會分工論》,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0年版。
3.王曉東:《日常交往與非日常交往》,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4.姚紀綱著:《交往的世界——當代交往理論探索》,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5.鐘智翔、尹湘玲等編著:《緬甸概論》,廣州: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2年版。
6.張橋貴:《跨境民族宗教社會問題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版。
注: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緬邊境宗教組織互動關系與社會穩(wěn)定對策研究”(項目編號:15CZJ027)的階段性成果。
(責任編輯:周中堅)
The Relevant Research of the Sino-Myanmar Border Daily Interaction and the Formation of Transnational Marriage
Zhao Jing&Yang Mengping
The Sino-burmese border transnational marriage is the widespread social phenomenon in the Sinoburmese border region.The Sino-burmese border transnational marriage is a part of daily life of the cross-border ethnic,and also the result of daily interaction between borders.The special regional,ethnic,cultural structure of the Sino-burmese border region area have created favorable conditions for interactions between the borders.As well as created a platform and laid a solid foundation for the border transnational marriage,and also This paper from the micro porspective to discuss people’s interactions betueen bordor of China and Myanmar and formation of Sinoburmese border transnational marriage.
The Sino-Myanmar Border;Transnational Marriage;Interactive Communication
C913.1
A
1003-2479(2016)06-0071-07
※趙靜: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社會學博士研究生、云南民族大學研究生院講師;楊夢平:廣西社會科學院東南亞研究所研究實習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