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霽宇
紅色故事還可以這樣講
□李霽宇
讀完李秀兒的《平娃的墓園》,適逢我正在四川的大巴山中進行采訪。這里有許多紅軍和游擊隊的傳奇故事,這類題材的作品我也讀過一些,而李秀兒的這部小說,不落俗套,令人眼前一亮。小說從一個小紅軍不幸犧牲、一個農民家庭建起墓園下筆,開口很小,挖掘很深,就此切入,將讀者帶進一個戰(zhàn)火硝煙的年代,并延續(xù)了幾十年的風云變幻,寫出了大樹、小樹、新樹一家三代人的悲歡離合、起伏跌宕的人生。
我曾為李秀兒的第一本散文集《隨同行走》寫過序。在我的印象中,她的散文不守成法,收放隨心,看似無意的閑筆經營,卻很打動人。沒想到她又用別致的小說筆法,向讀者呈現了一個不易寫好的紅色故事。
這部小說寫得生動、有趣、好看,且發(fā)人深思,其中不乏時代背景的斑斕色彩以及人物命運的無奈及潮起潮落的沉重,并從中透出些許樸素的人性光輝。故事很簡單,一個紅軍墓地,三代守墓人。如何將這個故事寫成一篇動人的小說,卻委實不易。而李秀兒下筆從容,從主人公三代的命運落墨,將一波三折的故事放在時代風云變幻的脈絡中展開,令人唏噓不已、掩卷長嘆,或有感同身受的難言意會。
故事開頭,一個小紅軍受傷,紅軍團長委托當地老鄉(xiāng)照看,不料小紅軍因傷重去世。當時是戰(zhàn)亂年代,各種勢力呈拉鋸狀態(tài),不同的軍隊在這個小山村進進出出。作者將各種軍隊用詼諧的筆調概括為灰衣軍、藍衣軍、黃衣軍、黑衣軍、綠衣軍、雜衣軍,分別是紅軍、滇軍、國民黨中央軍、黔軍、川軍、雜牌軍。面對小紅軍的后事,不同的軍隊表現不一。比如藍衣滇軍到了,說:“還不快埋了,你是等著中央軍來找麻煩嗎?”黃衣中央軍到了,因為抓紅軍有賞,便要敲詐勒索。這黃衣軍要對大樹的媳婦施暴,一時之間,大樹怒傷了這個黃衣軍,就此逃跑,去馬幫當了腳夫……幾歲的小樹跟父親大樹在馬幫成長。其后,小樹有了兒子新樹。后來小樹的兒子新樹學了考古專業(yè)。
時光流水般過去。
小紅軍靜靜地躺在墓園,卻又經歷了不平靜的風風雨雨。小說將幾十年的風雨化成了墓地的風云。解放了,土改了,分地了,要劃成份了,大馬鍋頭的成份劃分成了難題;公社成立了,因為守護紅軍墓,民政部門要批錢,而要證明紅軍墓又成了難題,紅軍團長留下的證物——一紙寫有五枚銀元的證明和六顆子彈怎么也找不到了!終于等到已是司令的紅軍老團長二進山村,紅軍墓才得到證實。之后,“文革”開始,紅衛(wèi)兵來了,要改造墓園,而立碑的縣政府成了“走資派”不得署名,更意料不到的是紅軍老團長也成了走資派被打倒,于是,墓碑被砸!這段史實便生動地在這墓園上演。
故事還沒有結束。作者開始針腳嚴密地收尾。
后來,改革開放,社會發(fā)展,高鐵線路要穿過這片墓園。當初在房地產商人的引誘面前,固執(zhí)的守墓人堅決不愿意拆遷。此時小紅軍在夢中出現了,他想坐高鐵回到他的家鄉(xiāng)。于是,守墓人——八十歲的老人小樹終于同意了。墓地遷到虎頭山。而拆遷過程中,在老墻的斷垣殘壁中竟然發(fā)現了當年老團長留下的信物:證明、銀元和子彈!故事圓滿結局。作者將八十年的風云際遇濃縮地編織進這部不長的小說中,行文洗練,剪裁得當,許多細節(jié)也把握準確。在這部小說在構思上,將幾十年前的往事植入后幾十年的現實中,并將兩者結合起來,靠這個幾十年不變的墓園為線索,謀篇布局,用心巧妙。對另外一些人物的描寫,比如大樹的媳婦菊花,馬鍋頭張長水,后來小樹的愛人杏兒等,也都各有特色,將他們的故事,穿插其間,讓作品豐滿有致。作者文字簡約優(yōu)美,格調輕快中略帶憂傷,深得小說三昧。
小說呈現的有克制的東方喜劇色彩,也為作品增色不少。這種喜劇,是亦莊亦諧、莊諧得體的喜劇,是將批判鋒芒內化收斂之后的喜劇,是擦去悲傷淚痕留下矜持大度微笑的喜劇,是使敘事鋪排要言不煩的喜劇,也可以說,是一種很有品味的真正的喜劇。比起那些反智商的“神劇”,那些低智商的“紅色”故事來,這部小說自有其含蓄優(yōu)美的輕喜劇風格。
我曾經在作者散文集的序中說,李秀兒的寫作可能會是她人生之路的另一種選擇和發(fā)展。她的細微觀察,對事物的敏感,對人物的揣摩,對人生的感悟,準確而從容的敘述文字,沒準兒會將習慣的言說(她原來做過電視主持人)化為更多的文字。但愿她在小說的創(chuàng)作領域更上層樓!
這部小說,描寫大樹和小樹在馬幫的那段顛沛流離的生活,雖說是小樹成長經歷的鋪排需要,但多少有些游離于主題之外。而她寫到馬幫南下滇緬和西進大理等地的經歷,以及獨具特色的風情和民俗等,雖屬旁枝斜逸,卻也饒有趣味。寫到昆明遭日軍轟炸的情景,如歷歷在目,令人憤慨。這部小說原本是為紀念紅軍長征勝利八十周年而創(chuàng)作的兒童文學作品,卻讓我這老齡讀者也手不釋卷。那么,這也算是一部另辟蹊徑,別有趣味,少長咸宜,成人也可閱讀的兒童小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