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清
(湖北工程學院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北 孝感 43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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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歷史敘事范式的轉(zhuǎn)換
——兼論劉醒龍長篇小說《圣天門口》
李明清
(湖北工程學院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北 孝感 432000)
摘要:新歷史小說的出現(xiàn)表明革命歷史敘述出現(xiàn)了危機。劉醒龍的長篇小說《圣天門口》通過敘事范式的轉(zhuǎn)換試圖化解這場危機。這種范式的轉(zhuǎn)換主要體現(xiàn)在:視覺的轉(zhuǎn)換,摒棄利己原則而秉持公共敘述立場;在此基礎(chǔ)上,對“革命”進行反思,質(zhì)疑“革命”作為信念倫理的意義,強調(diào)其責任倫理的承擔;確立倫理底線與精神標高,在此框架中召喚人性的復歸。這種歷史敘事范式的轉(zhuǎn)換之意圖在于表達“革命”對于歷史理性和人文精神難以兼得的困惑,同時試圖探尋解決困惑的有效路徑,以此表明“革命”價值的雙重訴求。
關(guān)鍵詞:《 圣天門口》;歷史敘事;革命;范式轉(zhuǎn)換
“范式”是美國科學史家、科學哲學家托馬斯·庫恩在《科學革命的結(jié)構(gòu)》一書中提出來的一個核心概念,其內(nèi)涵十分豐贍,體現(xiàn)了庫恩關(guān)于自然科學發(fā)展歷史的哲學化思考。他認為在常規(guī)科學時期,出現(xiàn)了用范式無法解釋的情況,人們就會對范式產(chǎn)生懷疑,傳統(tǒng)范式的危機就會出現(xiàn),只有轉(zhuǎn)換范式才能化解危機。盡管庫恩的思考基點是自然科學史和科學哲學,但是這一理論的影響已經(jīng)波及美學、文藝學和語言學等領(lǐng)域。如果用這一理論來審視中國20世紀文學中的革命歷史敘事,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十七年”的革命歷史小說依托強大的話語權(quán)力正面臨著挑戰(zhàn),其合法性和權(quán)威性正在發(fā)生動搖。
20世紀80年代后期,在熔鑄新寫實和先鋒文學之后,中國當代文壇出現(xiàn)了新歷史小說,呈現(xiàn)在小說中的歷史給人陌生化的感覺,越出人們的經(jīng)驗范圍。代表作有葉兆言的《夜泊秦淮》《棗樹的故事》《日本鬼子來了》《一九三七年的愛情》,劉震云的《故鄉(xiāng)天下黃花》《故鄉(xiāng)相處流傳》《溫故一九四二》,劉恒的《蒼河白日夢》,李銳的《舊址》,蘇童的《紅粉》等。蘇童《紅粉》用“非主流”事件,遮蔽革命主體,消解歷史意義;周梅森“煤礦系列”和“戰(zhàn)爭系列”小說,純粹以個人主觀的眼光審視和解讀重大的歷史事件;葉兆言《夜泊秦淮》寫重大歷史事件只是給平民激起少許微瀾,平添他們?nèi)粘I畹恼勝Y;劉恒《蒼河白日夢》把革命和暴力作為個人自虐的形式;劉震云描寫風云人物卻不關(guān)涉重大歷史事件,因為在他看來“歷史是一筆糊涂賬”(《故鄉(xiāng)相處流傳》),等等。歷史敘述的可靠性受到質(zhì)疑,元話語的合法性地位開始動搖,革命歷史敘事出現(xiàn)了危機,顛覆革命歷史的敘事成規(guī)已成必然之勢,解釋革命歷史的新的范式待機而出。2005年5月,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了劉醒龍的長篇小說《圣天門口》。這部作品的問世,在某種意義上標志著20世紀中國文學中的革命歷史敘事范式的轉(zhuǎn)換。
一、視角的轉(zhuǎn)換:摒棄利己原則與秉持公共敘述立場
歷史既可以指過去發(fā)生過的事件,也可以指用語言陳述歷史事件。人們所了解的歷史只能是后者,“歷史盡管曾經(jīng)有過真實的‘所指’,但如今只有一種文本的形式,也就是通過文獻,才能為我們所了解”[1]95。人們所了解的歷史通常是對歷史的陳述和解釋,而非歷史事實本身。莊子說:“夫六經(jīng),先王之陳跡也,豈其所以跡哉!今子之所言,猶跡也。夫跡,履之所出,而跡豈履哉!”[2]西方學者也有類似的觀點,英國哲學家卡爾·波普爾對歷史決定論的一元論持批判態(tài)度。歷史決定論的邏輯是,歷史事實是如此,我們就應該如此??枴げㄆ諣栔赋觯骸安豢赡苡小聦嵢绱恕@樣的歷史,只能有歷史的各種解釋,而且沒有一種解釋是最終的,每一代人都有權(quán)形成自己的解釋。他們不僅僅有權(quán)形成自己的解釋,而且有義務這樣做,因為的確有一種尋求答案的緊迫需要。”[3]404
歷史的文學敘述和史學敘述是解釋歷史重要方式。歷史的文學敘述與史學敘述的關(guān)系非常曖昧,有著共同涉及的問題。加拿大學者琳達·哈切恩指出:“無論是寫歷史還是寫歷史小說都同樣涉及權(quán)力與權(quán)力制約的問題:人們通常講述的只是勝利者的故事。正如海登·懷特所說,‘一旦聲稱在歷史記載中發(fā)現(xiàn)了某種形式上的連續(xù),就等于發(fā)現(xiàn)了包含著觀念的歷史以及歷史知識本身的實質(zhì)’。同樣,那些創(chuàng)造或發(fā)現(xiàn)形式連續(xù)的人便擁有了權(quán)力。很明顯,這種權(quán)力不僅能操縱事實,而且還能操縱讀者?!盵1]101-102人們認識的歷史,存在一定的價值取向和意識形態(tài)特征。當然,這并不是說歷史是不可知的,如果能對敘述者的主觀因素進行有效的限制,歷史敘述接近歷史事實本身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相較于史學,文學建構(gòu)的主體性更加鮮明。歷史的文學敘述不是為了還原歷史,也不拘泥于歷史的真實。長篇歷史小說《張居正》的作者熊召政說過,歷史的真實“是一個爭論一萬年也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的問題”[4],追求歷史真實只是一種奢望,但是歷史的文學敘述絕對不能失去歷史敘述的可靠性,否則會損傷歷史小說的價值。中國當代文壇就出現(xiàn)過一些敘述不可靠的革命歷史小說。歷史敘述“不可靠的主要根源是敘述者知識有限,他親身卷入事件以及他的價值體系有問題”[5]。就革命歷史小說而言,創(chuàng)作主體身份的復雜性是造成歷史敘述不可靠的根源?!熬臀幕瘶?gòu)成而言,革命歷史小說是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思想精神已經(jīng)成為文學創(chuàng)作指導思想后的產(chǎn)物,‘五四’新文學以來現(xiàn)代知識分子作為創(chuàng)作主體的格局已經(jīng)基本解體,一批有文化的工農(nóng)兵開始成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力?!盵6]117這個創(chuàng)作群體的成員大部分是革命的參與者,但他們的文化程度不高,加之他們的敘述“在既定的意識形態(tài)的規(guī)限內(nèi),講述既定歷史題材已達成既定的意識形態(tài)目的”[7],所有這些都直接影響到革命歷史小說敘述的可靠性。
比較而言,劉醒龍《圣天門口》的歷史敘述則力求避免“不可靠”,他秉持公共理性的敘述立場,通過描寫歷史事實以追求歷史真實。敘述立場決定“視覺范圍”。革命歷史小說的敘述者總是選擇一種利己的角度進行敘事。他們堅持黨性原則,立足黨性立場。“就意識形態(tài)而言,革命歷史小說是典型的黨性文學,它不僅以中國共產(chǎn)黨作為歷史敘述的主體,也就是以中國共產(chǎn)黨黨史為題材,而且全力以赴地表現(xiàn)中國共產(chǎn)黨的思想理念乃至方針政策。于是整個革命歷史小說構(gòu)成了一個中國共產(chǎn)黨從成立到發(fā)展再到奪取政權(quán)的‘宏大敘事’?!盵6]117而《圣天門口》的敘述者則在一個公共領(lǐng)域冷眼旁觀和自由發(fā)言?!肮差I(lǐng)域”這個概念是德國哲學家哈貝馬斯提出來的,它“最初是在文藝領(lǐng)域發(fā)展起來的,后來變成對政治問題有直接影響的一個公共領(lǐng)域。在17世紀末和18世紀初,巴黎和倫敦的沙龍和咖啡館成為討論和辯論的中心;那里是私人聚會討論文藝問題以及越來越多地討論普遍關(guān)心的問題的主要場所”[8]?!妒ヌ扉T口》各個廝殺的戰(zhàn)場是劉醒龍設(shè)定的公共場所,在這里沒有承襲二元對立的模式:同志與敵人,革命與反動,進步與落后。因為這種二元對立的概念本身不是一種客觀的指認,而是包含價值的預設(shè)。文本中使用的是客觀的指稱:“政府軍”與“反政府工農(nóng)紅軍”、“窮人”與“富人”等。這樣的表述撣掉了歷史塵埃、還原了歷史的真實。我們在這部小說中依然能看到耳熟能詳?shù)闹卮髿v史事件:土地革命、肅反、國共合作、抗日戰(zhàn)爭、土地改革、大躍進、大鳴大放、四清等等。但是我們感受不到人民在斗爭中的喜悅,以及人們對“解放”的歡呼,因為《圣天門口》是“整體性”地呈現(xiàn)歷史,把革命歷史敘述中的歷史拐點消弭在人的生命價值的追尋之中。即便是1949年,也只不過是“政權(quán)更替”,并沒有什么理由讓人們狂熱。美國文學評論家蘇珊·桑塔格說過:“文學提供的智慧之本質(zhì)(文學成就之多元性)乃是幫助我們明白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都永遠有一些別的事情再繼續(xù)著。”[9]革命歷史小說敘述者把推翻舊政府、人們歡慶勝利作為革命的終點。事實上,革命本身隱含著一種悖論,只有將革命進行到底才能顯現(xiàn)革命的價值,革命“到底”,或許只是一種烏托邦。而《圣天門口》則暗示“有一些別的事情在繼續(xù)著”。“政權(quán)更替”后,革命在繼續(xù),只是民族戰(zhàn)爭、黨派斗爭變成了黨內(nèi)的路線斗爭。繼續(xù)革命的歷程展示了中國自20世紀20年代至文化大革命的歷史,這段歷史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中國人民的斗爭史。
革命歷史小說敘述的二元對立模式被拆解,歷史可靠性的基礎(chǔ)也就被摧毀了。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的任何一個深度模式,在邏輯方法上都是由一系列的二元對立建立起來的。然而,《圣天門口》對重大歷史事件的客觀敘述,沒有暗示“主流”,沒有突出“必然”,很難透視出革命歷史小說所揭示的那種本質(zhì)。但絕對不能懷疑它敘述的深度,因為這種敘述給讀者提供了把握“主流”、“必然”、“本質(zhì)”的可能性。《圣天門口》力圖抹去歷史上堆積的塵埃,為人們回望歷史提供了“望遠鏡”和“顯微鏡”。既讓我們用“望遠鏡”遠望歷史流程,以閎通視野把握歷史的整體;又讓我們用“顯微鏡”細查歷史的微妙,用微觀的方式明辨歷史的奧秘。只有這樣才能較好地把握歷史的偶然和必然、現(xiàn)象和本質(zhì)、支流和主流,只有這樣才可能接近歷史本身。
二、革命的祛幻:信念倫理的滑落與責任倫理的承擔
考察中國文學創(chuàng)作主體的寫作態(tài)度,就會發(fā)現(xiàn)士人心態(tài)是中國歷代文人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的主流心態(tài)。士人既是官僚又是文人,文人的審美表達和官僚的政治關(guān)懷在每個時代的文學中都有不同程度和不同方式的呈現(xiàn)。這種文學想象和敘事慣例延伸到現(xiàn)代中國的審美言說。這種方式在政權(quán)更替之初表現(xiàn)得尤其明顯。新中國的建立,無產(chǎn)階級政權(quán)在一定程度上依賴于歷史進程合法化的推進,權(quán)力話語有助于合法性的論證,同時也推動了政治化的審美機制在文學的主體精神上進一步深化。社會主義階段的政治任務和特殊的文學制度決定了文學承載的歷史使命:以政治歷史話語來確立文學之歷史敘述的元話語形態(tài)?!霸捳Z是針對一種話語而發(fā)的另一種話語,它既是組織和敘述歷史的中心性話語(或主題話語),又是解釋和評價其他歷史話語的根據(jù)和標準?!盵10]元話語的文學價值是為歷史題材小說的歷史真實與文學真實提供參照,其政治意義是運用知識和權(quán)力來確立其合法性的地位,建立宏大的歷史敘事。在這里,審美訴求與政治關(guān)懷形成默契。創(chuàng)作主體的士人心態(tài)直接影響到“十七年”革命歷史題材的小說創(chuàng)作?!叭t一創(chuàng)”(《紅日》《紅巖》《紅旗譜》《創(chuàng)業(yè)史》)、“青山保林”(《青春之歌》《山鄉(xiāng)巨變》《保衛(wèi)延安》《林海雪原》)一般被視為“十七年文學”的最高成就。這些作品給我們展示了波瀾壯闊的革命斗爭情景和社會主義建設(shè)的詩意畫卷。細讀這些文學文本,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歷史元話語構(gòu)建的基本模式:舊時代的“終結(jié)”、革命的“勝利”、社會的“進步”和人民的“解放”。覺醒和蒙昧、個體與群體、進步與落后、革命與反動、光明與黑暗、理想與現(xiàn)實二元對立的模式幾乎構(gòu)成了革命歷史文學意義的呈現(xiàn)方式,這種敘事原則既是歷史敘述的關(guān)系模式與話語方式,同時也是作家們對于歷史和現(xiàn)實的一種認知方式。其中至關(guān)重要的是對“革命”的現(xiàn)代性陳述。革命歷史小說是通過個人成長的經(jīng)歷或歷史的必然進程來完成一個完整的現(xiàn)代性的歷史敘事。現(xiàn)代性可以理解為一種思維方式,一種有別于傳統(tǒng)永遠進步的無限的時間性的概念。
對革命歷史的陳述有三種方式:知識分子的方式、平民大眾的方式和參與者的方式。參與者的歷史敘述影響最大,他們筆下的“革命”所表達的是信念倫理?!靶拍顐惱怼笔堑聡鐣W家馬克斯·韋伯在1918年1月28日的一次演講中提出來的。他用這個范疇來解釋人的行為規(guī)范,屬于主觀的價值操守。行為者把保持信念的純潔性視為最高責任,拒絕對行為的后果負責,屬于價值理性。革命的價值就在于革命本身。對革命的想象性敘述首先要克服欲望的幽靈對革命發(fā)出的拉康式的召喚,它直接表現(xiàn)為作家對原始的本能的沖動和生命中野性的元素呈現(xiàn)的一種詭秘和曖昧的態(tài)度。
革命的信念倫理的實現(xiàn)是以英雄形象為載體的,換言之,英雄形象的標準是以擔當革命的信念倫理為前提的。這些英雄要么在血雨腥風中壯烈前行,要么在和風麗日中高歌猛進。他們的血肉之軀只是革命信念的一種符號。為了信念,他們能面對嚴峻困難的考驗和各種欲望的誘惑。英雄成長的歷史大致順應了這樣一種敘述邏輯:苦難-仇恨-革命-解放??嚯y和仇恨是革命的內(nèi)在驅(qū)動力,英雄是苦難和仇恨的承擔者,英雄們演繹了革命的艱難歷程,以革命的勝利來實現(xiàn)革命信念倫理的目標,由此構(gòu)成革命理想與革命發(fā)展趨勢。
盡管《圣天門口》與革命歷史小說有很大的不同,但它同樣描寫了一個革命的故事。傅朗西是一個地道的革命者,小說文本展現(xiàn)了他的革命歷程:1927年前后,形勢動蕩,傅朗西從武漢輾轉(zhuǎn)來到大別山區(qū)的小鎮(zhèn)——天門口,借助當?shù)匕灾骱技业膭萘Γ瑒訂T當?shù)氐钠ψ映J亓x等參加革命,經(jīng)歷了推翻舊政府的革命:土地革命、肅反運動、抗日戰(zhàn)爭、國共戰(zhàn)爭等,之后,又參與了鞏固新政權(quán)的革命:土地改革、大躍進、大鳴大放、反右等。1966年,革命者傅朗西成為了革命的對象,最終在批斗時突然死亡。
傅朗西是純粹的革命者。從參加北伐軍開始一直為革命而不懈努力,起初投身革命,非常自信地認為他投身的革命是史無前例的,將開創(chuàng)歷史的先河,然而經(jīng)過幾十年的奮斗,換來的卻是自己成為了革命的對象,給老百姓帶來的是家破人亡窮困潦倒,在一片責罵聲中開始反省,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第一個要對自己說慚愧,因為認識有限,只有一次的生命被空耗和浪費了許多;第二要對愛梔、雪茄和全體雪家人說對不起;第三番慚愧和對不起說給了杭家。這么多年,自己實在是錯誤地運用著理想,錯誤地編織著夢想?!边@是傅朗西對自己畢生為之奮斗的事業(yè)的最后陳辭。結(jié)論是:革命是錯誤的,與革命相關(guān)的都讓他“慚愧”和“對不起”。他自己是革命的發(fā)起者,雪家是革命的對象,杭家是革命的主要力量,在傅朗西看來他們都成了革命的犧牲品。還要特別指出,作為革命犧牲品的還有梅外婆、梅外爹。小說的基本價值取向是對仁慈、寬厚的推崇。小說吸收了“托爾斯泰主義”的積極因素,同時確立了革命的精神路標:反對暴力革命。禁用暴力是《圣天門口》的敘事格調(diào)。如果說梅外婆反對殺戮和暴力革命源于宗教因素的話,那么梅外爹反對暴力革命更多的是知識分子的理性思考。在革命之初,梅外爹力勸傅朗西讀一讀梁啟超的《中國歷史上革命之研究》。小說中有一段議論“革命”的文字,比較了中國歷史上的革命與歐洲大陸革命的不同,作者這樣寫道:“中國數(shù)千年歷史中大家一致崇尚的全是以暴力為惟一手段的狹義的革命。歐洲大陸的革命,多是團體革命,革命是革命團體完成的。中國則不然,數(shù)千年多是私人利益的革命。所以,革命歷史上只有私人革命,革命尚未成功的時候,各派尚且可以聯(lián)合對官府朝廷,一旦官府朝廷快要完蛋時或革命成功后,為著各自的私利,各派黨徒就開始相互傾軋,造成幾十年乃至上百年的社會動亂。”
小說中革命的參與者傅朗西的自責與反省,革命的旁觀者梅外爹的理性反思,都說明了革命理想大廈的轟然坍塌,革命信念倫理的岌岌可危,取而代之的是革命的責任倫理。責任倫理是一種工具理性,認為評價一個行為的倫理價值只能是該行為的后果,行為者必須對自己行為的后果承擔責任。后果直接決定了工具的使用和手段的選擇。需要說明的是,作為審美活動的文學,意在表明承擔倫理責任只是拆解一種觀念,實現(xiàn)超越的一個過渡,而非終結(jié)。馬克斯·韋伯認為審美活動不同于工具理性、實踐理性,它不是科學的認知,也不是倫理的活動,它具有將主體從工具理性的鐵籠中解救出來的功能。
三、人性的召喚:確立倫理底線與精神標高
與“革命”密切相關(guān)的是對革命者的重新塑造。在革命現(xiàn)實主義小說中,革命者并不是普通的人,而是具有高度理性的英雄。法國歷史學家托克維爾說:“革命家們仿佛屬于一個陌生的人種,他們的勇敢簡直發(fā)展到了瘋狂?!盵11]革命英雄的形象能激發(fā)出羨慕和崇拜,它在公眾的意識中就像矗立在某種臺座上的、帶有光環(huán)的高大而卓越非凡的罕見人物。英雄的行為常常是能量與力量之自為的展示。
在《圣天門口》中,作者倡導另一種類型的英雄精神。這種英雄精神“具有永恒價值而在倫理上也是無可挑剔的:全身心都被那種超越個人的目標所激勵著的、利他主義的、富有犧牲精神的、標志著在崇高意義上的那種服務的英雄精神”[12]。這種英雄精神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種理想一種信仰,也許是人類不可或缺的精神標高。梅外婆的優(yōu)雅與高貴,雪家人的優(yōu)游不迫,無疑都是這種精神的表征。這就確立了人之所以為人的一極,它是人接近神性的臨界點。另外一極則是人與動物分野的邊界,它確立了人之所以為人的倫理底線。杭家人的野性,特別是對性的強烈渴望觸及到人的自然本性。在人的精神標高和倫理底線之間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zhì)屬性。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應該是感性和理性的結(jié)合,自然性和社會性的共融,個體品格和群體因素兼而有之的一個生命體。然而,在革命歷史小說中,人的感性被忽視了,人的自然因素被排除了,個體品格被遮蔽了,革命者被塑造成扁平的形象,甚至是殘缺不全的生命形式。
革命是理性的一種表征,革命的理性是極限的現(xiàn)代性的理性,現(xiàn)代性的歷史理性有兩種走向:一種是靠革命、靠歷史理性本身來實現(xiàn);另一種是靠感性的解放來實現(xiàn)。革命歷史小說所表現(xiàn)的歷史理性的實現(xiàn)屬于前者。在這類小說中,人特別是主人公其實就是一個革命的機器。革命造就了理性的身體,即鋼鐵般的身體,這種身體超越了感性,沒有七情六欲,軀體只是一種符號,是理性的載體,因此它總是閃耀著理性的光輝。在那革命激情燃燒的歲月,人的感性欲求受到極大的壓抑。長期的壓抑,讓人習慣于壓抑的存在,甚至意識不到壓抑。人的感性在理性當中沉睡。然而,沉睡不會太久,因為感性本身使人具有不可克服的缺陷。臺灣作家李敖在一篇文章中曾討論過上帝是否拉屎撒尿的問題,其實這是對人的感性極限的追問。這種追問旨在說明對人的感性的壓抑不可能超越人的承受極限。歷史進入1980年代,問題就凸顯出來了。那是一個思想解放的年代,思想解放具有兩種指向:一是反思革命的理性,一個是呼喚感性的解放。在感性的誘惑下,革命的理性之脆弱暴露無遺,同時也為1990年代消費文化的崛起提供了歷史背景。隨著大眾文化的興起與消費文化的暢行,毫無疑問,人的感性得到了極大的解放。我們這個時代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于那個革命的時代。在這種背景下,當我們驀然回首,反觀革命的歷史的時候,我們很容易感受到革命理性對人的感性的壓抑。這種感受恰恰是被革命歷史小說的作家們所忽視的。
劉醒龍《圣天門口》轉(zhuǎn)換歷史敘述范式,既顯示了一定的歷史性,同時又具有很強的時代感。1959年,中國人在挨餓的時候,就開始對革命理性進行反思;這種反思到“文革”期間就合情合理地達到了高峰。干了一輩子革命的傅朗西被批斗的時候,受不了皮肉之苦,才意識到“革命”的錯誤;革命家庭成員參加批斗會,連褲子都是借的,控訴革命給他們家庭帶來的不幸;阿彩是革命的積極參與者,她曾經(jīng)非常堅強,但是,文化大革命中紅衛(wèi)兵對她的羞辱讓她只能用死換取尊嚴的時候,革命理性的合理性就不能不讓人懷疑了。
當理性的光芒暗淡下來之后,人類絕不可能返回到蒙昧的時代,人類會去探尋理想的精神燈塔。在西方文化中,信仰是引導人類走出蒙昧的文明之光。梅外婆是某種精神的象征,她幽靈般地存在于人們的心中,與俗世的一切并存在世界上,她以理想之光確立了自己無可爭辯的精神優(yōu)勢地位。有了理想之光,人的靈魂才能得到安頓。但不管怎樣,我們都不能忽視肉體的合理需求和生命的原始沖動?!妒ヌ扉T口》中有大量篇幅的性描寫,這些自然的因素既是生命的表征,又是社會性的基礎(chǔ)。應該承認,《圣天門口》中的性的描寫,并不能激發(fā)人的動物式的沖動,因為作者用優(yōu)美的散文式的筆法毫不掩飾地贊美了人的性生活。在我們看來,敞開人的自然屬性,既滲透了作者的智慧,又顯示了作者的勇氣。更重要的是能恢復人的生命整體,讓人的肉體和靈魂達到和諧統(tǒng)一。也只有靈與肉和諧統(tǒng)一的生命整體,才是一個有別于他人的個體。
由于種種原因,革命歷史小說的作者比較推崇革命集體主義,重視革命集體的力量,強調(diào)個人對集體的絕對服從,人物的個性品格往往被遮蔽。在某種意義上我們甚至可以說,中國的人性歷史是個性沉睡或泯滅的歷史。中國的禮教傳統(tǒng)與西方的法制社會存在著的巨大差異。李大釗在《東西文明根本之異點》一文中指出:“觀于倫理,東方親子間之關(guān)系切,西方親子間之關(guān)系疏。東人以犧牲自己為人生之本務,西人以滿足自己為人生之本務。故東方之道德在個性滅卻之維持,西方之道德在個性解放之運動。更以觀于政治,東方想望英雄,其結(jié)果為專制政治,有世襲之天子,有忠順之百姓。政治現(xiàn)象毫無生機,幾于死體,依一人之意思,遏制眾人之愿望,使之順從?!盵13]這就表明,過去的“臣民”隨著封建社會的土崩瓦解失去了依附的對象,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不完備使“國民”得不到附屬的足夠自信,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同志”才能成為歸屬的替代物。
四、價值的叩問:歷史理性與人文精神的雙重欲求
卡爾·波普爾的政治哲學的理論基礎(chǔ)就是堅持事實與價值的二元論。描述事實是存在的命題,它呈現(xiàn)對象是什么,判斷事實的標準是真假;表達決定是價值的命題,它說明對象應該怎么樣,判斷價值的標準是善惡。事實與決定之間并不是一一對應的關(guān)系。他說:“當我們記起,對于某個特定的相關(guān)事實,總是存在著各種各樣并且甚至截然相反的可能決定之時,這一點將會看得最為清楚無誤?!盵14]
革命歷史小說是以“階級的視角”來審視20世紀上半葉的歷史,肯定了“革命”的正面價值。這類小說所描寫的民族的苦難只是一個階級的苦難,而這個階級自然就代表了一個民族,就應該承擔拯救民族和重塑國家民族形象的重任。通過階級意識來召喚民族國家意識。很顯然,階級意識與民族國家意識的置換就成為合邏輯的規(guī)定性,同時奠定了這個階級的歷史合法性地位。正因如此,“革命”既是階級翻身的最佳方式,又是確立民族國家的有效手段,“革命”既是歷史的必然,又是歷史的必要。只有在不斷的革命過程中,使階級的“他者”更加明晰,以此凸顯階級結(jié)構(gòu),增強民族國家意識。因為“中華民國”的現(xiàn)代性之不完整性,“排滿”革命成為中華民族建立的基礎(chǔ),“排滿”之后缺乏動力,也沒有動員公眾的有效方式,中華民國不能提供國家政權(quán)的支持,社會似乎進入“叢林”的世界??释饷鞒蔀槟莻€時候最強烈的呼聲。在這樣的背景下,民眾相信只有革命才有希望。至于用何種方式進行革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革命本身具有毋庸置疑的正面價值。然而,階級的斗爭在排他過程中,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民眾對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完整性的需求,搭建了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基本框架。應該承認,這種滿足是在外力的作用下的一種形式上的滿足。
《圣天門口》對20世紀中國革命歷史的反思,在一定程度上是對“革命”的某些正面價值的懷疑。懷疑的不是革命自身,而是革命的方式。深層原因源于信念倫理與責任倫理的緊張關(guān)系?!妒ヌ扉T口》對中國革命的歷史敘述給予我們的是感覺的新奇和理性的深度,并具有陌生化的效果。這種對歷史的描述,實際上是一種范式的轉(zhuǎn)換。
范式轉(zhuǎn)換的意義之一是革命的正面價值不應該受到質(zhì)疑。表面上,革命的參與者為革命作出了巨大犧牲,卻沒有兌現(xiàn)革命的承諾。在樟樹凹有一個老太太,她家為了革命犧牲了六個親人,留下三代四個寡婦,在批斗傅朗西時聲淚俱下:“老傅哇老傅,沒有你時我家的日子是很苦??墒亲詮哪銇砹耍覀兗业娜兆臃炊啵 睘槭裁磿@樣?表層的原因是革命不能順利地實現(xiàn)它的純粹的理想,深層的原因是革命的精神路標的缺失。歸根結(jié)蒂是“革命”本身出了問題。因為革命的隊伍不純,沒有人值得信任,革命需要不斷地清理隊伍;一些革命者的動機不純,有些人為了一己之私利而革命;革命的方式有問題:暴力成為革命的唯一手段。
范式轉(zhuǎn)換的意義之二是在革命的二難情境中追求歷史理性和人文精神的雙重價值取向。一方面,革命對歷史的發(fā)展有重大意義。魯迅說:“其實‘革命’是并不稀奇的,惟其有了它,社會才會改革,人類才會進步,能從原蟲到人類,從野蠻到文明,就因為沒有一刻不在革命。”[15]承認歷史的進步性就是歷史理性。歷史理性是人們對全面促進社會經(jīng)濟政治進步力量的肯定評價,誰也不能否認革命有正面價值?!妒ヌ扉T口》中的鄧巡視員經(jīng)歷二十年革命之后,盡管認為暴力因素愈演愈烈,革命的成分越來越少,但他依然堅持認為“革命是必要的,也是必須的,不革命中國必然滅亡。但革命的手段也要合乎人倫道德,如果因襲李自成、洪秀全等無所不用其極的方式,中國只會滅亡得更快”。梅外爹用中國革命的歷史證明了這一點,鄧巡視員用現(xiàn)代革命實踐也證明了這一點。
然而,《圣天門口》同時讓我們看到了革命對人文精神的毀滅性打擊。人文精神強調(diào)對人的關(guān)懷,核心是珍視生命,維護尊嚴。《圣天門口》中的一些人所理解的革命就是殺戮,他們對于生命的蔑視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人的尊嚴無法維護,阿彩參加革命后,敢做敢為,然而當革命革到她自己頭上的時候,那種種屈辱使她做人的尊嚴一掃而光,只能用死來了卻一切。
革命可以帶來社會的進步,但它也可以摧毀人文精神??枴げㄆ諣栔赋觯骸斑M步取決于我們,取決于我們的警醒,取決于我們的努力,取決于我們目標概念的清晰,取決于現(xiàn)實主義的目標選擇?!盵3]420他認為,如果歷史是進步的,那么我們就和相信歷史是有意義的人犯了一樣的錯誤:他們相信進步是朝著人之所以為人的存在為目的,歷史的意義能夠從歷史中發(fā)現(xiàn),不需要我們賦予它,然而事實并非如此,就是說重視歷史理性等于輕視人文精神,這就是一種二難情境。
革命歷史小說按照壓迫-仇恨-革命-翻身的敘事模式,維護革命的合法性,彰顯革命對歷史的重要意義,強調(diào)歷史理性而忽視人文精神。這類作品大量描寫壓迫的殘酷,播撒仇恨的種子,把革命描述成你死我活的斗爭,夸大集體的需要,擠壓個體的合理要求。在一種想象的情境中用生命換來虛假的尊嚴。
新歷史小說針對這種缺失對革命歷史小說進行改寫或重寫,旨在體現(xiàn)人文關(guān)懷。新歷史小說寫日常生活的卑微對普通人的價值,宣傳生命個體正當?shù)纳鏅?quán)利,往往用油滑的方式抵抗宏大敘事的話語邏輯,其價值值得肯定??墒?,新歷史小說陳述的歷史是碎片化的、是無序的、是惰性的,它否定了歷史的發(fā)展軌跡,強調(diào)了人文精神而忽視了歷史理性。
歷史理性和人文精神是魚和熊掌,在已有的敘事模式中不可兼得。一般說來,社會學家注重歷史理性,作家崇尚人文精神。劉醒龍《圣天門口》的高明之處在于,在革命的二難情境中追求歷史理性和人文精神的雙重價值取向。
一方面為革命樹立精神路標。錢谷融先生在《論“文學是人學”》一文中說道:“過去的杰出的哲人,杰出的作家們,都把文學當作影響人、教育人的利器來看待的。一切都是從人出發(fā),一切都是為了人。魯迅在他早年寫的《摩羅詩力說》中,以‘能宣彼音,傳其靈覺,以美善吾人之性情,崇大吾人之思理者’,為詩人之極致。……車爾尼雪夫斯基在談到文學的作用也這樣說:‘詩人指導人們趨向于高尚的生活概念和情感的高貴形象:我們談詩人的作品,就會厭惡那庸俗的和惡劣的事物,就會看出所有美和善的迷人的地方,愛好所有高貴的東西;它們會使我們變得更好,更善良,更高貴。’”[16]20世紀中國文學并沒有指導人們走向高貴,上半葉的文學主流是救亡和啟蒙,下半葉的文學主潮是現(xiàn)實人倫和民族國家,充滿了士人氣息而缺乏超越精神。謝有順說:“二十世紀下半葉之后,中國文學是越寫越實了,都往現(xiàn)實人倫、國家民族上靠,順應每一個時代的潮流,參與每一次現(xiàn)實的變動,結(jié)果是把文學寫死了——缺乏一個比這更高的靈魂視點,無法實現(xiàn)超越現(xiàn)實、人倫、國家、民族至上的精神關(guān)懷,無法在人心世界里建構(gòu)起豐富的精神維度。”[17]
應該承認,中國是一個缺乏宗教信仰的國度,所以中國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作家的小說潛藏著宗教精神,如許地山、沈從文、張承志。在他們的小說中,宗教精神的表現(xiàn)有兩種:一種是明確的對宗教的召喚,另一種是隱秘的賦予宗教的責任承擔。而《圣天門口》的宗教精神則立足于確立人類意識的精神標高。梅外婆、小教堂都是一種文化符號,是基督教的一種標識。梅外婆的一生優(yōu)雅而高貴,彰顯從容和大度,具有強大的精神優(yōu)勢,自覺不自覺地布施和救贖,將生命中的福音留給人間,隨著時間的流逝積淀成一種巨大的同時是無形的力量,長久地化解人間的仇恨,拯救人類的靈魂。天門口的那座小教堂更是一個罪惡與懲罰、沉淪與救贖的文化符號,它昭示著一種“圣”的意義,是對人性原罪的追問,是對啟蒙精神內(nèi)涵的揭示。
另一方面,小說對革命的反思,并沒有懷疑革命的正面價值,它否定的是革命的方式。《圣天門口》通過對歷史事實的描述,說明革命的悲劇性。馬克思主義認為,革命是人類社會歷史發(fā)展不可避免的政治運動。在法國,革命不同于改革,它不是對舊社會作零星修補,而是用暴力的方式來反抗不公平的制度,它的目的是化解尖銳的社會矛盾,徹底改造舊世界?!氨┝Α焙汀罢x”構(gòu)成了革命的基本要素。問題是為了化解矛盾就可以不擇手段嗎?如何評估革命的進步性與為了進步帶來的破壞性,這就必然涉及到理性精神與人文關(guān)懷的問題。
過去,我們已經(jīng)形成了有關(guān)“革命”的思維定勢:革命是建立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有效的并且是唯一的方式,革命意味著進步,革命代表著正義。當人們認為現(xiàn)代化已經(jīng)取代了革命時,出現(xiàn)了一種潮流,那就是再次忘卻了還存在著另一種思考革命的方式:革命是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產(chǎn)物,現(xiàn)代化給人們帶來了嶄新的未來的同時,也給人類生活和自然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破壞和混亂。
一些學者已經(jīng)注意到革命的悲劇問題,認為“人們之所以還沒有過多地談論革命的悲劇性問題,是因為對于革命的對象來說,革命顯然是悲劇性的,不過對于那些革命者,他們卻不希望用這些詞語來描述他們的行動。因為將革命看成是悲劇,必定會將某些同情的因素引入革命,革命者為此會感到羞愧”[18]。
需要指出的是,《圣天門口》不是對革命本身的歷史價值的全面否定,更多的是質(zhì)疑革命的方式。一方面,作品通過說書人回顧歷史來審視現(xiàn)代中國革命歷史,使歷史的動因和結(jié)果的非理性色彩得到充分的呈現(xiàn)。另一方面,以巴黎公社革命從暴力革命轉(zhuǎn)向和平的議會斗爭的歷史全貌作參照,既對革命歷史理性作了現(xiàn)代性闡釋,又提出了一種“革命”的合理途徑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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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天喜)
The Normal Form Transformation of Revolutionary Historical Narration:A Discussion of Liu Xinglong’s NovelTheGreatStoryofTianmenkouTown
Li Mingqing
(SchoolofLiteratureandJournalism,HubeiEngineeringUniversity,Xiaogan,Hubei432000,China)
Abstract:Appearance of the new historical novels indicates the crisis of the revolutionary history narration. And the novel The Great Story of Tianmenkou Town, by Liu Xinglong tries to defuse the crisis through narrative normal form transformation. Such normal form transformation mainly means visual transformation or the self-care principle is abandoned and it abides by the public narration standpoint. Based on this, it meditates “revolution”, questions the faith and ethic significance of “revolution”, emphasizes undertaking ethical responsibility, establishes the ethical bottom line and spiritual elevation, and call for the involution of human nature. Such normal form transformation of revolution narration aims at expressing the puzzle that it cannot simultaneously achieve historical rationality and cultural spirit in “revolution”. In addition, it tries to seek the effective path for resolving the puzzle and demonstrate the double appeals of the value of “revolution” on this account.
Key Words:The Great Story of Tianmenkou Town; historical narration; revolution; normal form transformation
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4824(2016)01-0055-08
作者簡介:李明清(1964-),男,湖北應城人,湖北工程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
收稿日期:2015-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