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馳原

(河北大學 宋史中心，河北 保定　07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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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亮“無道主”形象的形成與流傳

馬馳原

(河北大學 宋史中心，河北 保定071002)

[摘要]“無道主”是完顏亮在歷史上的主流形象，這是以《金史》記載為基礎(chǔ)形成的。但在《金史》成書之前，以金世宗為代表的金朝官方對于完顏亮的材料進行了選擇與刪改，導致“無道主”并不能全面展現(xiàn)完顏亮的面貌。后世史家依據(jù)正史記載痛批完顏亮的無道，而小說家則大肆渲染以期引起關(guān)注。這種“無道主”形象之所以長久不衰，除了正史記載的權(quán)威性、素材選取的成功外，人性中的陰暗面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關(guān)鍵詞]完顏亮；無道主；《金史》；金世宗

完顏亮是中國歷史上一位傳奇帝王，爭議極大，眾說紛紜。眾多學者從不同角度對完顏亮其人其事進行了研究。傳記類著作有周峰《完顏亮評傳》、[1]姚海山和劉肅勇的《完顏亮傳》，[2]二者比較詳細地評述了完顏亮的是非功過。論文則主要是探討其事跡及評價，或是從文學方面研究完顏亮的詩詞。徐崧巍的《對完顏亮研究的回顧與反思——兼及歷史人物評價問題》中從遷都、殺人與用人、改革吏治、生活作風、伐宋、其他等六個方面梳理關(guān)于完顏亮的研究文章，[3]王紅娟的《近二十年完顏亮研究綜述》中分弒君、殺人與用人、遷都、伐宋、改革、淫亂、文學創(chuàng)作七個部分總結(jié)九十年代以來完顏亮研究的進展。[4]從這兩篇研究綜述可以看出，學者的關(guān)注焦點一般在于其本人及其事跡功過的評價，而沒有將其歷史形象作為專門的研究對象。本文擬從這一薄弱環(huán)節(jié)入手，探討完顏亮歷史形象中的一種，即居于主流的“無道主”形象。

最典型表現(xiàn)完顏亮無道主形象的文字出自正史。《金史·海陵紀》“贊”曰：

海陵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欲為君則弒其君，欲伐國則弒其母，欲奪人之妻則使之殺其夫。三綱絕矣，何暇他論。至于屠滅宗族，剪刈忠良，婦姑姊妹盡入嬪御。方以三十二總管之兵圖一天下，卒之戾氣感召，身由惡終，使天下后世稱無道主以海陵為首?？刹唤湓眨】刹唤湓?！[5](P118)

“三綱絕矣”在重視綱常名教的古代社會，可謂是無以復加的否定評價。完顏亮似乎已經(jīng)被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但本文研究發(fā)現(xiàn)，這種形象的形成，是經(jīng)歷了復雜的演變過程。本文擬從完顏亮的個人事跡、金朝官方塑造以及后世流傳三個環(huán)節(jié)論述完顏亮“無道主”形象的來龍去脈，借以加深對于完顏亮其人其事乃至歷史人物形象的理解。

一、“無道主”形象的歷史基礎(chǔ)

一個人所得到的評價與在他人心中的形象，總是以本人的言行舉止為基礎(chǔ)。雖然每個人對其印象并不會完全相同，但無中生有的偏見總歸是難以超越個人的界限而塑造一種被普遍接受的形象。因此，要探討完顏亮的歷史形象，首先就要考察其事跡。

除正史以外，《大金國志》是另一部較為全面記載完顏亮事跡的史書，但此書基于宋人記載而成，其記事主要集中于弒君篡位、大殺宗室臣僚、傾慕漢化、遷都燕京、南侵宋朝等事，且時有訛誤。至于《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三朝北盟會編》等書主要記載宋金和戰(zhàn)之事，對于完顏亮內(nèi)政記載不多。論及完顏亮事跡記載的全面性，仍以《金史》為最好。但這種全面性未必有可靠性相伴，這里只是依據(jù)《金史》對其一生軌跡略作交代，以便下文展開分析。

完顏亮，字元功，本名迪古乃，生于金太祖天輔六年(1122)，為太祖庶長子完顏宗幹的第二個兒子，母親為渤海人大氏。十九歲時以宗室子被任命為奉國上將軍，隨梁王完顏宗弼伐宋，為行軍萬戶，遷驃騎上將軍。歸朝后升遷迅速，歷任龍虎衛(wèi)上將軍、光祿大夫、中京留守、同判大宗正事、尚書左丞，皇統(tǒng)八年(1148)為平章政事，旋拜右丞相。次年十二月，聯(lián)合完顏秉德、完顏烏帶、唐括辯、大興國等人弒金熙宗完顏亶登基。天德二年(1150)四月，殺完顏秉德、唐括辯以及太宗子孫70余人、宗翰子孫30余人、宗室50余人。天德三年(1151)四月，下詔遷都燕京(今北京市)，隨后遷祖宗陵寢，毀上京(今黑龍江省哈爾濱市阿城區(qū)白城)宮室。五月，納所殺宗室婦人多人于宮中。貞元元年(1153)，完顏亮至燕京，改為中都，府名大興。正隆元年(1156)五月，頒行正隆官制，罷中書、門下，只設(shè)尚書一省。三年(1158)十一月下令營建南京(汴京)宮室。四年(1159)正月罷鳳翔、唐、鄧等處榷場，另置泗州榷場。二月詔諭宰臣以伐宋事，大量征發(fā)諸路猛安謀克。十二月以上書諫伐宋殺太醫(yī)令祁宰。正隆六年(1161)六月入南京，八月以諫伐宋弒皇太后徒單氏。九月，親領(lǐng)三十二總管兵南征。十月，東京(今遼寧省遼陽市)留守完顏雍即位，得到消息的完顏亮繼續(xù)進兵，但軍心渙散。十一月，完顏元宜等兵變，完顏亮被殺，時年四十歲。大定二年(1162)，降封為海陵郡王，謚曰煬。大定二十年(1180)降為海陵庶人。[5](P91-118)

可以說，完顏亮的履歷給其形象造成了不小的負面影響。他是弒君篡位，在合法性上先天不足；即位后殺人甚多，招怨不少，甚至連皇太后都要殺，讓人震驚不已；不顧勸阻，堅持侵宋，南宋人也不會說他好話。所以，完顏亮的形象比較負面，首先便來自于他自身的所作所為。其才華和貢獻比較突出，為什么人們留意較少，只是津津樂道于其殘暴荒淫呢？這就要考察這種形象所依據(jù)的史料。

二、以金世宗為首的金朝官方的干涉與完顏亮“無道主”形象的形成

完顏亮的“無道主”形象，來自于金朝官方的記載。海陵王完顏亮一朝的實錄經(jīng)過世宗完顏雍的修改保留下來，元人修《金史》時比較倉促，主要依賴金朝留下的實錄。因而《金史》中的完顏亮形象，也主要是由金朝官方特別是金世宗塑造的，對完顏亮的否定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前引《金史·海陵紀》的“贊曰”一段中，“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來自司馬遷對于商紂王的評價，[6](P105)也就是說，修《金史》者將完顏亮比作紂王，樹為帝王的反面教材，可見這個論斷的批判意味極重。何以如此激烈？這與世宗密切相關(guān)。世宗與完顏亮既在政治上對立，又有私人的仇怨。世宗由完顏亮的反對者擁立，在完顏亮尚在時就登基稱帝，為證明自己即位的合法性，只能從取消完顏亮為帝的合法性入手，于是在剛即位時便“數(shù)海陵過惡……數(shù)十事”，[5](P116)以證明完顏亮不配做皇帝。世宗在完顏亮執(zhí)政之時頻繁調(diào)動，在完顏亮大殺宗室的血雨腥風中惴惴不安，又遭完顏亮使高存福等人窺伺動靜，意圖謀害。其妻烏林答氏被完顏亮逼死，世宗與烏林答氏感情深厚，故即位后終生不復立后，所以世宗與完顏亮之間仇怨不可謂不深。了解這兩點，世宗不遺余力地抹黑完顏亮也就順理成章了。

世宗主要是通過修改《海陵實錄》來否定完顏亮。趙葆寓、趙光遠二位先生研究指出，《海陵實錄》是在金世宗直接干預(yù)下修撰而成的，世宗廢棄海陵一朝的起居注，改選與完顏亮有私怨的大臣多次重修，隱善揚惡成為世宗君臣修《海陵實錄》的主旨。[7]除此之外，世宗還通過自身言行來潛移默化地達到目的。筆者檢索《金史·世宗紀》，世宗登基后但凡提及完顏亮，必是以之為反面教材，甚至在歌曲中都不忘痛罵之：

猗歟我祖，圣矣武元。誕膺明命，功光于天。拯溺救焚，深根固蒂?？碎_我后，傳福萬世。無何海陵，淫昏多罪。反易天道，荼毒海內(nèi)。自昔肇基，至于繼體。積累之業(yè)，淪胥且墜。望戴所歸，不謀同意。宗廟至重，人心難拒。勉副樂推，肆予嗣緒。二十四年，兢業(yè)萬幾。億兆庶姓，懷保安綏。國家閑暇，廓然無事。[5](P892)

這是大定二十五年(1185)世宗在上京舉行宴會時所唱，所引歌詞先講祖宗功業(yè)，次言海陵罪惡，最后則是他在兢兢業(yè)業(yè)中讓金國重新安定祥和，他是在批判完顏亮的錯誤與罪惡中樹立自己的光輝形象。世宗可謂是搞宣傳的高手，“小堯舜”這個稱呼，應(yīng)是其在世時就已存在，如在《朱子語類》中就出現(xiàn)了這個稱呼：

葛王懲逆亮之敗，一向以仁政自居。先生喟然嘆曰：“某要見復中原，今老矣，不及見矣！”或者說：“葛王在位專行仁政，中原之人呼他為‘小堯舜’?！痹唬骸八茏鹦袌蛩粗溃龃髨蛩匆灿伤??！庇衷唬骸八M變夷狄之風？恐只是天資高，偶合仁政耳。”[8](P3196)

朱熹死于公元1200年，世宗死于1189年，二者基本上是同時代的人。從這段話來看，除去末尾一句表明朱熹對金世宗這位夷狄之君有偏見之外，朱熹對中原人呼其為“小堯舜”的事實并沒有否認，可見這是當時宋金兩國之人的共識。世宗能被稱為“小堯舜”，其中原因很多，亦有很多文章專門論述，①本文只提及一點：這絕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與金世宗努力樹立良好形象，成功的宣傳自己有絕對的關(guān)系。

三、在批判與獵奇中鞏固強化“無道主”形象

世宗丑化完顏亮，有動機、有手腕，因而取得了極大的成功。在他主導下形成的完顏亮形象是流傳最廣的主流形象，包含著狂妄叛逆、殘暴嗜殺、荒淫好色等方面的內(nèi)容，共同成就了完顏亮這個“無道主之首”。筆者認為，這種成功的精髓在于，世宗或金朝官方選取了一些極具亮點的素材，使得人們讀到這些記載時印象深刻。這里聊舉數(shù)例：

海陵久蓄不臣之心，嘗與懷貞各言所志，海陵曰：“吾志有三：國家大事皆自我出，一也。帥師伐國，執(zhí)其君長問罪于前，二也。得天下絕色而妻之，三也?！盵5](P2789)

他日，海陵與辯語及廢立事，曰：“若舉大事，誰可立者？”辯曰：“胙王常勝乎？”問其次，曰：“鄧王子阿懶?！绷猎唬骸鞍袑偈?，安得立？”辯曰：“公豈有意邪？”海陵曰：“果不得已，舍我其誰！”于是旦夕相與密謀。[5](P92)

(貞元元年)十月丁巳，獵于良鄉(xiāng)。封料石岡神為靈應(yīng)王。初，海陵嘗過此祠，持杯珓禱曰：“使吾有天命，當?shù)眉贰！蓖吨?，吉。又禱曰：“果如所卜，他日當有報，否則毀爾祠宇。”投之，又吉，故封之。[5](P101)

(貞元二年)十一月戊辰，上命諸從姊妹皆分屬諸妃，出入禁中，與為淫亂，臥內(nèi)遍設(shè)地衣，裸逐為戲。[5](P103)

(正隆六年，完顏亮)乃召點檢大懷忠、翰林待制斡論、尚衣局使虎特末、武庫直長習失使殺太后于寧德宮，命護衛(wèi)高福、辭勒、浦速斡以兵士四十人從，且戒之曰：“汝等見太后，但言有詔，令太后跪受，即擊殺之，勿令艱苦。太后同乳妹安特，多口必妄言，當令速死?！奔爸该笞笥覕?shù)人，皆令殺之。太后方樗浦，大懷忠等至，令太后跪受詔。太后愕然，方下跪，虎特末從后擊之，仆而復起者再。高福等縊殺之，年五十三。[5](P1506)

凡宮人在外有夫者，皆分番出入。海陵欲率意幸之，盡遣其夫往上京，婦人皆不聽出外。常令教坊番直禁中，每幸婦人，必使奏樂，撤其幃帳，或使人說淫穢語于其前。嘗幸室女不得遂，使元妃以手左右之?；蝈鷭辶凶?，輒率意淫亂，使共觀。或令人效其形狀以為笑。凡坐中有嬪御，海陵必自擲一物于地，使近侍環(huán)視之，他視者殺。誡宮中給使男子，于妃嬪位舉首者刓其目。出入不得獨行，便旋，須四人偕往，所司執(zhí)刀監(jiān)護，不由路者斬之。日入后，下階砌行者死，告者賞錢二百萬。男女倉猝誤相觸，先聲言者賞三品官，后言者死，齊言者皆釋之。[5](P1514)

前兩條材料如何得來是應(yīng)該存疑的。它們都是完顏亮與心腹密談時說的話，如何被史官得知本身就是問題，完顏亮又抒發(fā)了一通“豪言壯語”，令人印象深刻。雖不能斷言此必為他人編造，因為同時代南宋人的記載也稱其“天性妄誕”“不羞大言”，[9](P1662)但史官如此書寫，應(yīng)該是別有深意的。后面幾條則是寫其異常、淫亂、狠毒之事，常人難為，故引人注目。其中塑造最成功的，是關(guān)于完顏亮荒淫的部分?！督鹗贰ず箦鷤鳌返闹攸c是完顏亮與其妃子的荒淫故事，記述詳細且生動，在后世流傳極廣。

后世史家據(jù)《金史》的記載對完顏亮進行痛批。清代學者趙翼在《廿二史札記》中寫道：

海陵荒淫，最為丑穢，身為帝王，采取美艷，何求不得，乃專于宗族親戚中恣為奸亂，甚至殺其父殺其夫而納之，此千古所未有也。

海陵在位，蓋兼齊文宣、隋煬帝之惡而更過之?！构桃褱缃^倫理，然以海陵視之，奚啻十倍。隋煬帝弒父殺兄弟，海陵則弒君弒母，殺伯叔兄弟及宗室數(shù)百人，煬帝猶不若是之慘也?！Ａ昙冉咛煜轮?，先筑燕京，次營汴京，工役甫畢，又興此大眾，以極無道之主，行此大肆虐之事，豈有不自速其斃者?！督鹗贰芬灰粫?，所以垂戒千載也。[10](P628-640)

當代學者何俊哲也指出：

海陵是歷史上著名的荒淫無恥的統(tǒng)治者，他的私生活腐朽透頂，全無道德可言，這是他思想中落后乃至野蠻一面的反映，也是其品質(zhì)中的重大缺陷。[11](P246)

這兩位學者舉出的例證，全部來自于《金史》，何俊哲偏重于私生活，而趙翼則是全面批判。與史家以德行為標準進行褒貶以勸喻世人不同，明清的小說家則在此處大做文章，以期吸引眼球。②筆者曾比對《金海陵縱欲亡身》一篇，其事全部出自《金史》的《海陵紀》與《后妃傳》，小說中只添加了一些細節(jié)描寫，可見后世民間完顏亮的荒淫形象主要來自《金史》的記載。這種影響留存至今，近人蔡東藩在其《宋史演義》中寫作“逆賊肆淫”，[12](P428)網(wǎng)絡(luò)論壇上更有文章以“千古第一淫帝”稱之。[13]

四、從民間記載看完顏亮“無道主”形象的局限性

前文提到，隱善揚惡是世宗君臣修撰《海陵實錄》的主旨，那么他們對于完顏亮留下的材料進行選擇與刪改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但是官方記載并不是后世獲知完顏亮信息的唯一渠道，很多完顏亮的詩詞、軼事沒有被采入金朝官方記載，但卻在民間流傳下來，這些素材便成為完顏亮民間形象的源泉。完顏亮的詩詞水平較高，在金朝境內(nèi)廣為傳揚，并被歸正人帶到了南宋。洪邁記載，“建康歸正官王和尚，濟南人，能誦完顏亮小詞”，[14](P909)岳珂也曾“得其數(shù)篇”，又“問其開禧降者，能誦憶尚多，不能盡識”。[15](P95-96)可見到13世紀初的時候，完顏亮的作品還有不少流傳于大江南北。隨著時光流逝，官方的約束逐漸松弛，人們開始關(guān)注到完顏亮的才情。

劉祁雖從年少時起就“從祖父游宦于大河之南”，“因得從名士大夫問學”，但仕途卻不得志，終成“貧賤一布衣”，[16](P1)而他作《歸潛志》時金朝已亡(自序稱作于乙未年，即1235年)，更不必有所忌諱，所以他的論述可以代表金朝民間的心聲。《歸潛志》開篇即說：

金海陵庶人讀書有文才，為藩王時，嘗書人扇云：“大柄若在手，清風滿天下?！比酥溆写笾尽Ｕ∧险?，至維揚，望江左賦詩云：“屯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其意氣亦不淺。[16](P3)

同書卷十二中又說：

至海陵庶人，雖淫暴自強，然英銳有大志，定官制、律令皆可觀。又擢用人才，將混一天下。功雖不成，其強至矣。[16](P136)

劉祁的這兩條記載，表明他在倫理道德和天命觀念的視角之外，看到了完顏亮杰出的一面。在他看來，用“暴君”來形容完顏亮并不全面，準確的定位應(yīng)該是“梟雄”。

同樣的情況也發(fā)生在南宋。洪邁對完顏亮的《鵲橋仙·中秋不見月》的評價是“兇威可掬”，[14](P909)這個評語在當代學者看來，“不見得有多少憎恨情緒，相反倒有些玩賞的意味”。[17](P77)而岳珂對于完顏亮的評價是：

金酋亮未篡偽，封岐王，為平章政事，頗知書，好為詩詞，語出輒崛疆，愸愸有不為人下之意，境內(nèi)多傳之。且驟施于國，東昏疑焉，未及誅，而有霄儀之禍，宗族大臣以亮有素譽，因共推戴。既立，遂肆暴無忌，佳兵苛役，以迄于亡。[15](P95)

雖然岳珂仍以“金酋”“肆暴”來貶斥完顏亮，但同樣沒有抹殺其優(yōu)點，他的評價相對而言是比較中肯的。這在某種程度上超越了宋金兩國的仇怨，而從完顏亮本身來作出評判，這是難能可貴的。

以上從完顏亮個人經(jīng)歷、世宗君臣的塑造以及后世評價考察了作為主流的完顏亮“無道主”形象的形成與流傳，并根據(jù)民間記載反觀這種“無道主”形象的局限。完顏亮其人其事傳奇而復雜，值得更多的深入研究。

注釋：

①可參見王德忠：《金世宗與宋孝宗之比較研究》，《史學月刊》1999年第6期，第37-42頁；趙天寶：《論金世宗的廉政實踐》，《北方論叢》2004年第1期，第89-93頁；葛洪源：《金世宗道德建設(shè)思想述論》，《遼寧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3期，第46-48頁；孫振江：《論金世宗的法治思想與實踐》，《政法論壇》2010年第5期，第89-93頁；朱耀庭：《談金世宗的用人政策》，《社會科學輯刊》1988年第6期，第86-90頁。此外，劉肅勇著《金世宗傳》也探討了這個問題。(劉肅勇：《金世宗傳》，西安：三秦出版社，1987年2月)。

②參見馮夢龍：《醒世恒言》卷23《金海陵縱欲亡身》，長沙：岳麓書社,2006年，第247-266頁；無遮道人：《海陵佚史》，臺北：臺灣大英百科股份有限公司，2000年影印本。

[參考文獻]

[1]周峰.完顏亮評傳[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

[2]姚海山，劉肅勇.完顏亮傳[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6.

[3]徐崧巍.對完顏亮研究的回顧與反思——兼及歷史人物評價問題[J].北方文物,1992,(2).

[4]王紅娟.近二十年完顏亮研究綜述[J].文史知識,2007,(2).

[5]脫脫.金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5.

[6]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

[7]趙葆寓、趙光遠.《海陵庶人實錄》的得失及其對《金史》的影響[J].北方文物,1985,(2)

[8]朱熹.黎靖德.朱子語類[M].北京：中華書局，1985.

[9]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0]趙翼.廿二史札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4.

[11]何俊哲.金朝史[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

[12]蔡東藩.宋史演義[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

[13]藏東浪人.千古第一淫帝[EB/OL].http://bbs.tiexue.net/post2_1944659_1.html.

[14]洪邁.夷堅志·夷堅支景志[M].北京：中華書局，1981.

[15]岳珂.桯史[M].北京：中華書局，1980.

[16]劉祁.歸潛志[M].北京：中華書局，1983.

[17]胡傳志.宋金文學的交融與演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

責任編輯：張慶

The Formation and Spread of the “Cruel Emperor”Image of Wanyan Liang

MA Chi-yuan

(Hebei University，Baoding 071002，China)

Abstract：Wanyan Liang being a cruel emperor was the mainstream judgment，which is supported by the record in “History of Jin Dynasty”. However，before this book being written，the materials for this book were selected and deleted by the officials of Jin Dynasty. Therefore，the cruel emperor image should not be the whole story of Wanyan Liang. This image lasts partly because the authority of the official history document and partly because the dark side of human nature.

Key words：Wanyan Liang；cruel emperor；“History of Jin Dynasty”；emperor Shizong of Jin Dynasty

[中圖分類號]K246.4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6.02.022

[文章編號]1004—5856(2016)02—0097—05

[作者簡介]馬馳原(1990-)，男，河北唐山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遼金史研究。

[收稿日期]2015-0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