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秀霞

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的日本，清岡卓行作為一名充滿知性的抒情詩人，以及一位有著犀利視點和敏銳的分析力的批評家，已經(jīng)廣為周知。1959年，他發(fā)行了他的第一本詩集《冰凝的火焰》，第二年他又出版了他的評論集《廢墟中撿到的鏡子》，從此確立了他作為第一線詩人評論家的地位，之后，一直活躍于日本文壇。但是世事難料，他的夫人于1968年因病逝去，清岡卓行經(jīng)受了中年喪妻之痛。為了寄托對亡妻的哀思，他開始寫小說。或許，詩和評論文的語言到底不能徹底表達他的感情吧。

1969年5月，清岡卓行的第一部小說《早晨的悲哀》問世。同年12月，清岡卓行有發(fā)表了他的第二部小說《槐花飄香的大連》

（曾被譯為《洋槐樹下的大連》）。這部小說的問世，讓清岡卓行獲得了第62屆日本最高文學獎的芥川文學獎。這次獲獎，顯然讓他今后繼續(xù)寫小說成為了一種必然。1970年4月他出版了《笛子和雙簧管》，同年十月出版了《萌黃的時間》，1972年1月又出版了《鯨魚所在的秋空》。

以上五部作品，被稱為清岡卓行的《槐花飄香的大連》的五連作。也有將《早晨的悲哀》、《槐花芳香的大連》、《笛子和雙簧管》及《萌黃的時間》稱為四連作之說。

《早晨的悲哀》里，一開頭他就寫到，夜里熟睡時，大腦到底在怎樣活動著，以至于他總是做夢，在夢中，他的妻子那么有朝氣那么充滿活力。他夢見到妻子在陽臺上曬衣服，他夢到妻子在彈電子琴，他夢見妻子帶著大大的草帽穿著泳衣在海灘上，他夢見妻子美麗的面容和軀體……可是，夢醒后的早晨，還是冰冷的現(xiàn)實，現(xiàn)實是悲哀的，讓人清醒的早晨是悲哀的。他把自己想對妻子講卻又不能傾訴的話寫在了文中，他把自己那無處訴說的哀思寫在了文中。

《槐花飄香的大連》回憶了當年在大連的生活。細致地描寫了他在大連的家以及他家周圍的南山一帶。特別是1945年3月，他經(jīng)歷了東京大空襲之后，他意識到自己也許會在戰(zhàn)爭中死去，抱著死之前一定要再看看父母再看看自己出生長大的家的愿望，歷經(jīng)苦難終于回到大連家中?；氐酱筮B家中，正是大連的五月。因為回到家的安心，因為春天的季節(jié)美，他覺得大連的春天格外的美。他的家，在大連南山一帶，風景非常漂亮。而作者更是對這里傾注了不一般感情，在他那浪漫的詩人情懷中，他把這一帶比作“充滿夢想的現(xiàn)實”。文中，他用大幅文字淋漓盡致地描繪了，他心中的家，他心中的大連春天?！澳仙铰吹娜诵械纼蛇呍詽M了洋槐樹，過了五月中旬，樹上的槐花一下子都開了。于是，整個街區(qū)都彌漫在它那種甜美的香味之中。那種香味，充滿了誘惑，像是一種純潔中產(chǎn)生的一種令人心疼的欲望，又或是一種安樂中回想起的—個清清楚楚的夢，好像還透著一絲絲孤寂?！?/p>

《笛子和雙簧管》回憶了他在棒球聯(lián)盟工作時的經(jīng)歷，同時，也記述了他辭去棒球聯(lián)盟工作，轉為后來大學法語教師的經(jīng)過，以及從事大學法語教師工作的一些經(jīng)歷。也許，這一段回憶，是他回憶中最幸福的家庭生活的回憶。有妻子無言的溫柔，有幼子無邪的天真，有工作中的喜悅，也有中年男人的執(zhí)著和成功。莫扎特的《D大調(diào)第二長笛協(xié)奏曲》是《C大調(diào)雙簧管協(xié)奏曲》的改編曲，曲譜是相同的?！禗大調(diào)第二長笛協(xié)奏曲》吸引了清岡卓行，每當聽到這首曲子，他禁不住聯(lián)想到妻子那對丈夫、對孩子所付出無以言表的溫柔。而他的夫人卻喜歡《c大調(diào)雙簧管協(xié)奏曲》，她從雙簧管的演奏中聽出了男性的魅力?；貞浧疬@段往事，正如同清岡卓行本人所言“在這兩首曲子之間，應該有一個所謂的中間地帶，用來描繪奇妙的藝術空間?！薄岸?那設定好的奇妙的空間里，有家人們，他、妻子、愛玩耍的孩子們共通的悠閑的過去?！笨梢哉f，作者把過去一家人悠閑、幸福的生活的鎖在了這部小說里。

《萌黃的時間》回憶了他的少年時代，一直到小學畢業(yè)為止的生活。文中，他不厭其煩地，詳細回憶了很多生活細節(jié)。譬如，在海邊扔投石子玩耍時，他感悟到“人之所以有手是為了投東西?！边M而有了后來，他偷偷把石子投向鄰居的窗戶，打碎了鄰居家的窗戶玻璃；他還曾偷偷地把石子投向停在路邊的人力車，被車夫發(fā)現(xiàn)后大怒，罵他“王八！”。他也曾抓著尾巴把老鼠、蛇扔得很遠摔死。

譬如，小學高學年的臨海學校。學校帶領高學年的學生到黑石礁海邊浴場體驗大自然，大家跳進海水游泳，在沙灘上相撲，在巖石間尋找小蟹和漂亮的貝殼，此時，“他感到不僅是身體，連心也變成裸體的了?！?/p>

譬如，他寫道，小時候因為頭大，得了“氣球”的綽號，不擅長體育但獨有棒球打得好。

譬如，他寫了學校的“黑豆”老師給他們講了大連從前叫青泥洼，本是幾乎無人居住海邊山地。還講了，以前遼東半島的中心是金州，金個州旁邊有座大和尚山，唐太宗曾在大和尚山上養(yǎng)病。而大連地名的變遷，從最初的青泥洼，到俄國人取名達里尼，到日本人取名大連，到后來改為旅大，又恢復大連。他都有詳細記述。對于當年大連市內(nèi)的地名，清岡卓行也進行了詳細的記述。

我想，清岡卓行能這么濃筆重墨地回憶記述他的少年時代，表明了他對少年時代的懷念，表明了對渡過少年時代的大連的懷念。

《鯨魚所在的秋空》回憶了他在大學擔任法語教師期間，以潛心研究為理由休假一年在家，因為妻子死去，大兒子搬出去獨立生活，只剩下清岡卓行和小兒子兩人一起生活。當他徹夜寫稿，白天睡覺時，會有人打來電話，他爬不起來懶得去接，但終歸在意是誰打來的，忽然他的腦子里想到也許是大鯨魚打來的。大鯨魚當然不會打來電話，但清岡卓行聯(lián)想到鯨魚也是有原因的。原因之一是當時那個小兒子有一個愛不釋手連睡覺都要抱著的鯨魚布娃娃，失去了母親的小孩子，能有個喜歡的鯨魚布娃娃，也算是有一絲安慰。那么，中年喪妻的清岡卓行呢？也許他有—個抽象的鯨魚布娃娃，這個鯨魚布娃娃能讓他振作起來繼續(xù)前行。

《鯨魚所在的秋空》這部作品，是他一連串回憶小說的最后一篇。至此，以妻子的死為契機，他把自己的前半生都寫了出來。他的語言是樸實的，但字里行間所滲入的感情是深厚真摯的。他講述了自己的故事，也講述了那一代人的故事，簡述了那一段歷史。

（作者單位：大連工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日語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