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實體寫生,無論中西方繪畫,還是古代當下,都是繪畫學習以及創(chuàng)作的一項重要形式。古今中外,關于寫生意義的論述不勝枚舉,亦是絕大多數(shù)畫家接受并踐行的重要學習和創(chuàng)作手段。
在中國畫領域,自宋元之后,文人畫成為主導,發(fā)展至清代,寫生之風,式微之至,畫家居于書齋,有法帖畫譜,便可陳陳相因,家山自造,“家家一峰,個個大癡”。將中國繪畫帶入形式老套,筆墨僵化,面貌雷同,了無生機的窄胡同。時至當下,仍有畫家高舉繼承傳統(tǒng)的大旗,只知臨習前人,照搬今人,全無自我。在藝術修行的路途上不知也不會另辟一段有自我印記的蹊徑,哪怕是羊腸小道。
一個優(yōu)秀畫家在自我筆墨圖式的形成過程中,對前輩先賢及當代畫家的學習吸收是必不可少的,即“師古人”。這不僅是中國畫學習的前提和重要法門,也是繼承傳統(tǒng)、具古以化的重要途徑。應該有“以最大的功力打進去”的精神和實踐。但在此基礎上,當需“以最大的勇氣打出來”的意識和魄力,這時的“打出來”,便是對自我圖式的發(fā)現(xiàn)、發(fā)展和發(fā)揚,是一個畫家形成個人風格的重要途徑,這同樣是一個漫長的修煉過程,且更不易把握。在臨習傳統(tǒng)、師法前人的學習中,有個人天性、老師指導、審美取向等因素影響,對學習方向方法都較為明確,又有前人的高度作參照,便易于探尋中國畫的門徑,吸收傳統(tǒng)精華。雖然有“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之感,但畢竟“天涯有路”。而在“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的艱苦修持、更進一步的積累探索中,許多畫家便茫然了。對于一位并非刻意打造自我面貌、簡單粘貼個人標簽的畫家來說,把自己繪畫語言、筆墨圖式探索凸顯,錘煉成熟,且形成一定的高度,更是“眾里尋他千百度”的藝術實踐過程,是傳承基礎上的創(chuàng)新。作為中國畫核心的筆墨體系,淵遠流長,博大精深,要很好地承接,已是不易,更遑論創(chuàng)新。而在這種委實不易的探索自覺中,對照實體(景、人、物)寫生的訓練,是一條重要且必要的路子。
在面對面的寫生過程中,我們對著鮮活的物象,首先是感性的交流,一切技法的錘煉和經(jīng)驗的積累是不及思考的,不管山川、花鳥還是人物,給予自我的感受是不一樣的生動,這種“不一樣”便是自我發(fā)現(xiàn)、自我照應的發(fā)端,也是繪畫語言個體化的萌生。相同的物象,對于不同的畫家,感受是不同的。同樣的山,有人看到的是渾厚,有人看到的是蒼涼,或是神秘,同樣的人物,有人因形象而激動,有人因動態(tài)而心動,有人或許被一個瞬間表情而打動。故而一切物象,在每一位畫家筆下,便是與眾不同的心象,這種關注點的不同,感受性的獨特,情景化的差異,直接影響筆墨形式的獨特性、多樣性,由此,更易幫助個性化筆墨語言的催生。
古人論師法,指出既要“師古人”更要“師造化”,對景寫生便是非常直接的“師造化”,面對自然物象,畫家不僅僅對造型、構圖、色彩、觀察方式等方面的訓練,同時是一個筆墨生發(fā)、筆墨轉換的過程,畫家在已有的表現(xiàn)手段基礎上,催生與古人不同、與他人不同、與自己不同,而是此時此景一種全新的狀態(tài)與心境下的筆墨樣式,是適合此境的新的藝術符號。而許多筆墨圖式便是在情境“啟發(fā)”之下形成并日漸成熟、豐富起來的。同時,寫生過程也是對先賢筆墨圖式在實境中的印證,對于先賢已有表現(xiàn)的物象,我們可以對照其取舍轉化的方式,參循其心跡,領悟先賢“師造化”的態(tài)度、方法與精神,也是自己對“師古人”的一種實踐,是對自己已有之筆墨經(jīng)驗和技法技巧的積累錘煉和升華,是對傳統(tǒng)活的繼承。
在寫生的過程中,畫家原有的筆墨經(jīng)驗和情感興奮被充分調動,尊崇并保留最初始最強烈的感受,在紛繁的自然物象中,尋找給予這種感受的客觀元素,并把這種元素提煉概括,甚至是強化升華,充分恰當?shù)貙⑦@些元素幻化成藝術語言,既中國畫中的筆墨,此刻的用筆用墨,充分發(fā)揮書寫性和抒情性,用墨用線既合法度,又能表現(xiàn)山水、人物、花鳥的形象特征,氣質神韻,以形傳神,通過造型與筆墨的結合,完成形與神的統(tǒng)一。
同時,古人亦有“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之論,當面對生機勃勃的大自然和活潑潑的生命時,畫家是動情的,是充滿情感和激情的,是和自我生活感受與人生體驗互動的,因面前物象與當下心境相碰撞的獨特感觸而產(chǎn)生的筆墨將是新鮮的、靈活的,是富含生命感悟和情感印記的,這樣的寫生訓練本身就是審美創(chuàng)造,方薰在《山靜居畫論》中說“古人寫生即寫物之生意”,這樣的寫生作品,無論表現(xiàn)的形象,還是筆墨語言都充分融入和明確了自己的主觀情愫,是自“心源”而來,既具獨特的精神內涵,又有強烈現(xiàn)場感的創(chuàng)作,是富含“生意”的。是“師造化”基礎上“師心源”的一種有效踐行方式。
只有在“古人”“造化”“心源”三者互為基礎、互為補益、互為提升的反復探索實踐中,個人的筆墨體驗才逐漸深刻,其筆墨圖式才自然呈現(xiàn),因為真正的獨具個人風格的藝術語言并不是有意識設計出來的,而是長期反復的審美實踐和生活體驗以及學識素養(yǎng)綜合修煉的結果,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結果,亦有“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之感。
寫生對于豐富個人筆墨圖式的幫助是突出而明顯的,現(xiàn)當代中國畫家多受其惠,人們公認的傳統(tǒng)派大師齊白石、黃賓虹,無不從寫生中吸收營養(yǎng),豐富自我,終為一代畫壇高峰,白石對草蟲花卉、尋常器物都悉心觀察,留意揣摩,意筆工寫,皆成經(jīng)典。賓翁足行萬里,留下寫生粉本無數(shù),采十煉一,而成自家面貌。山水畫家傅抱石、陸儼少、李可染等先生重視寫生精神,踐行寫生之路,結合自己深厚的傳統(tǒng)筆墨功力,終成有獨特面貌的大師。在人物畫領域更是如此,徐悲鴻、蔣兆和、黃胄及浙派各家,無不是因寫生而使自我筆墨表現(xiàn)力豐富成熟,自成大家,進而促使中國人物畫在現(xiàn)當代有了前所未有的發(fā)展,延承一脈,名家輩出,佳作紛呈。作為當下畫家,更需要繼承先輩寫生精神,踐行寫生之道,提升自我藝術修養(yǎng)。
當然,寫生對于自我筆墨豐富、調整的訓練是應該有正確的態(tài)度和明晰的思路及全新的狀態(tài),應摒棄偏執(zhí)的訓練方式和寫生習慣,比如面對物象,為自然表象吸引,以描形畫像為能事,為形所役,為形所累,所謂寫實,實是照抄自然,李可染講“不與照相機爭功”,便是針對這類問題而言;或者對眼前物象,熟視無睹,無動于衷,無論春夏,不管南北,既無個人感受也無物象特征,盡是前人技巧、他人筆法,所謂寫意,實則套用古人。石濤語“古之須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入我之腹腸。我自發(fā)我之肺腑,揭我之須眉,縱有時觸著某家,是某家就我也,非我故為某家也”精彩論述了彰顯自我與師法他人之關系。故而似與不似之妙,盡在形(造化)、神(心源)、法(古人)三者之間度的適宜把握。當然對待寫生訓練方式的偏執(zhí),與突出個性化的藝術主張并非一回事,應有所區(qū)別。
這樣,畫家在對著實物寫生的藝術實踐中,積累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將不同的審美體驗轉化為筆墨符號,必將逐漸豐富自我筆墨語言,充實自我筆墨表現(xiàn),完善自我筆墨圖式,成就自我筆墨風格。此時的筆墨既非眼前之象,也非他人之象,而是個人心象。
郭峰
甘肅隴西人
現(xiàn)為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
甘肅中國畫學會理事
著名畫家李寶峰先生入室弟子
中國藝術研究院杜滋齡人物畫工作室畫家
陳鈺銘水墨創(chuàng)作室畫家
隴西書畫院專職畫師
作品多次參加全國性美術展覽并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