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卓識,徐 冰
(1.東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4;
2.東北師范大學 中國赴日留學生預備學校,吉林 長春 130024)
?
明治末期(1900-1912)日本中學國文國語教科書中的中國記述
張卓識1,徐冰2
(1.東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4;
2.東北師范大學 中國赴日留學生預備學校,吉林 長春 130024)
[摘要]1894年中日甲午戰(zhàn)爭以降,因中國敗北遂日本開始逐漸形成否定、歧視中國的社會思潮。教科書作為體現(xiàn)國家意識形態(tài)、塑造國民心魂的重要媒介,亦與當時的社會思潮同步,反映出整個社會、國民的心態(tài)。同時,又通過對青少年的教育,彌漫到整個社會,經(jīng)明治、大正,傳到昭和,形成一條清晰的歷史積淀線索??梢哉f,從明治時代的教科書中可以追溯到近代日本輕視、歧視中國的原點。
[關鍵詞]明治末期;日本國文國語教科書;中國記述
1894年中日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日本戰(zhàn)勝中國并得到巨額賠款,國際地位得到提升,國民的優(yōu)越感更為強烈。在日本政府教育基金特別會計法的支助下*甲午戰(zhàn)爭后,日本政府特意頒布了教育基金特別會計法,規(guī)定其中1 000萬元的賠款用于教育。,日本青少年的就學率不斷增高,中學教育迅猛發(fā)展,國民的素質(zhì)也隨之提高。此后,戰(zhàn)勝的日本如何看待戰(zhàn)敗的中國以教育青年,在體現(xiàn)國家意志、塑造國民心態(tài)的教科書*從當時的學科設置來看,國文國語科在日本統(tǒng)稱為國語科,但其中包含國文、國語兩部分。為避免誤解,本文譯為國文國語科,其所占的授課時間最多,目的在于提高日常生活中個人思想的交流能力與培養(yǎng)學生的愛國心。(參見櫻井役:《中學教育史稿》,井下書籍1942年版,第339頁,第233頁)。這一時期日本兩大出版社(金港堂、文學社)發(fā)行的中學國文國語教科書有金港堂的《國文讀本》(1900年)、《中學國語讀本》(1901年)、《中學帝國讀本》(1902年)及文學社的《中學國語教科書》(1902年),其中有關中國記述的課文共計56處(筆者整理)。中有明顯的導向,本文擬就此做深入剖析,以期揭示出其一面重視中國古典的儒家文化,一面鄙夷落后的現(xiàn)實中國的矛盾心態(tài)。
一、對中國古代典籍的重視
明治維新以前,日本視中國為文化母體國,全面學習中國的儒家思想,可以說學習漢籍是一種尊貴身份的象征。江戶時代,中央幕府直轄學校主要使用《小學》、《四書》、《五經(jīng)》、《左傳》、《史記》、《漢書》等漢籍;鄉(xiāng)學主要使用經(jīng)書。1870年政府制定《中小學規(guī)則》以規(guī)范中學系統(tǒng),并規(guī)定:“子弟凡滿15歲,小學畢業(yè)后可以升入中學學習專業(yè)知識”。地方依據(jù)此規(guī)則制定學制、開設了中學,譯介了大量的外國文獻作為教科書,其中有漢籍《史記》、《漢書》、《資治通鑒》、《左傳》、《論語》等。
雖然之后日本極力推崇西方文化,試圖與中國劃清界限,與此同時教科書中有關中國的記述也大量減少,但教科書中卻增添了很多講述日本著名教育思想家貝原益軒的課文,此人從少年時期就學習儒學,“14歲起跟隨仲兄在存齋讀四書,隨后在此繼續(xù)學習讀書;17歲開始讀《小學》,22歲讀了《近思錄》,28歲前讀完《大學》”[1]495。由此可見,貝原益軒從小就接受漢學教育,儒家思想一直伴隨著他的成長。所以,教科書中即便沒有詳述中國,但通過介紹貝原益軒的課文,可間接地使學生了解或?qū)W習儒家思想,換言之在了解、學習中國。當然,除了間接地向?qū)W生介紹中國的儒家思想,也不乏直接講述中國儒教,例如《中學國語讀本·卷八》的《宋代儒教》及《中學帝國讀本·卷九》的《儒教》。此外,中國寓言、古典人物及事件的記述也在教科書中占較大比重,如《愚公移山》,其中有如下內(nèi)容:
……這是一則寓言,名為愚公、智叟這樣的人不一定存在,只不過由于世間認為他愚蠢,所以取名為愚公;而另一個人世間認為比較有智慧,因此取名為智叟。凡天下事,只要愚公有心,遲一些也會成功。但被世間稱之為智者之人,卻有和智叟一樣的想法。聽完愚公移山的事而嘲笑其愚蠢,也許什么事都不會成功。所以,世上所謂的“愚”反倒成為“智”,而“智”卻變成“愚”。這正是列子為諷刺世間而寫。我(指作者)也在期待百年以后的定論,世間明智的人讀完也許會嘲笑我的愚蠢,但我想一直堅守著自己的信念到老,這也許和愚公是一樣的。(筆者譯)
《愚公移山》這則寓言出自《列子·湯問》,且寓言的最后寫道:“操蛇之神聞之。懼其不已也。告之與帝。帝感其誠。命夸蛾氏二子。負二山一厝朔東。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漢之陰。無隴斷焉”[2]10。但在這篇課文中,并沒有引用此結局,而是敘述作者室鳩巢自己的感受:認定朱子學才是真正的學說,雖然各派都有不同的見解不給予認同,但他只祈求百年后會有知己[3]165,自己這種固執(zhí)的精神正與愚公一樣。教科書之所以引用此文章,意在贊揚堅持自己信念的精神,而這種精神無疑來自中國儒家思想。另外,寓言《塞翁失馬》也完整地出現(xiàn)在此教科書中,其意旨與前述內(nèi)容大同小異,茲不贅述。
關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吳越之爭,日本中學教科書《中學國語讀本》中,以《吳越之仇》為題并被分成三課較為詳細地向?qū)W生們教授這起歷史事件發(fā)人深思。從這三篇課文來推測,成語“臥薪嘗膽”應該是當時文章中的重要知識點。中日甲午戰(zhàn)爭后由于三國干涉日本不得不把遼東半島歸還中國,而后卻被俄國據(jù)為租借地,這使日本受到不小的打擊,至此日本國民極其憤慨。于是,伊藤公把“臥薪嘗膽”作為日本國民的標語[4]2,鼓勵國民不要放棄,之后的日俄戰(zhàn)爭中日本取得最終的勝利,無疑是一種實踐證明。
綜上分析,教科書之所以收錄這幾篇課文主要因為中國作為日本的文化母體國,其中的一些文化精粹是不能被取代的,儒家經(jīng)書對日本國民的道德培養(yǎng)非常有效,而且漢學是學習日本國文國語不可或缺的要素[5]403,能夠助推日本變得更為強大。另外,教科書中還記述了周武王、韓娥、梁孝王、漢高祖、楚莊王、藺相如、衛(wèi)靈公、孔子、管仲與鮑叔牙,從這些人物及事件來推斷,日本對中國的古典文化很重視,也是無法脫離文化母體國的一種表現(xiàn)。
二、客觀地介紹中國風土人情
一提到萬里長城就會想到中國,自古以來萬里長城是中國最具代表性的建筑之一,它的規(guī)模和歷史典故無人不知。所以,日本中學教科書中出現(xiàn)有關萬里長城的課文不足為奇。在這段時期的教科書中,共引用了兩篇關于萬里長城的文章,分別為《中學國語讀本·卷十》的《萬里長城》與《中學國語教科書·卷七》的《觀望萬里長城》。《萬里長城》主要以詩歌的形式介紹了萬里長城的歷史典故,感慨中國歷朝歷代的變遷;《觀望萬里長城》則以記敘文的形式記述了萬里長城的宏偉壯觀。
另外,在《中學帝國讀本·卷十》中有一篇課文題為《追溯揚子江》,主要描寫了揚子江的美麗風景,連看慣日本那種細膩風景的作者都認為揚子江才是真正的“大景觀”。
由此可見,萬里長城與長江不僅是中國教科書中必不可少的教授內(nèi)容,連日本教科書也不忘向青少年加以介紹。當然,在之后的歷史事件中,萬里長城與揚子江都成了列強爭先搶奪的對象,如白巖龍平在《列強競爭的焦點地——揚子江沿岸》中提到:“支那可稱為世界的寶庫,其富到處皆有,得天獨厚的揚子江一帶更是列強爭奪的對象”、“揚子江真的是支那的大動脈,在此開放的港口有十一處之多,支那十億兩的輸入輸出過半都在此交易。因此揚子江是中央支那的代名詞。”[6]1-6
另外,1932年日本占領東北后,繼而向華北擴張,這就一定要攻破中國最為堅固的防線——萬里長城,歷史證明揚子江與萬里長城都與戰(zhàn)爭密切相關。當時這些課文中尚未夾雜感情色彩,只是客觀地介紹了最具代表性的中國景觀,表現(xiàn)一種美。
除此之外,多篇課文從各個方面客觀介紹了中國。例如:《中學國語讀本·卷七》的《水火二力與文明》中提到了中國早在公元前85年就開始在軍事上使用火藥,并斷定中國是在歐洲諸國之前使用的;《中學帝國讀本·卷四》的《我國造紙業(yè)》中提到日本的造紙法傳自中國;《中學國語教科書·卷四》的《貨幣的種類》中介紹了中國古代以貝殼作為貨幣來使用;卷六的《法學的性質(zhì)》提及中國古代的刑法;卷八的《風俗的變遷》則介紹中國古來風俗:男女都不剃發(fā),五刑中最輕罪者就是剃發(fā),再有就是入佛門也需要剃發(fā),除了僧人以外,一般人把頭發(fā)垂于身后編起來似牛尾一般。這些課文中并沒有加以對中國肯定或否定的態(tài)度,都是直接明了或偶爾涉及一些中國的常識并向?qū)W生們做以介紹。
三、作為勝利者的國民心態(tài)
自明治維新起,日本就對清朝的迂腐頑固嗤之以鼻,且西方列強不斷從中國獲取利益更讓日本對其失望不已,擔心自己會步后塵。1894年中日甲午戰(zhàn)爭后,日本戰(zhàn)勝中國并簽訂《馬關條約》迫使中國割讓土地,雖最終迫于西方列強的壓力歸還了割地,但中國支付了巨額賠款。這使日本國內(nèi)上下沸騰,更使其在世界中一舉成名,西方列強也從此意識到日本不容小覷。而此時的中國,給日本國民、特別是青少年留下怎樣的印象,在當時的教科書中不難找到答案。
這一時期的教科書,有關中國記述的課文有一半直接或間接講述中日甲午戰(zhàn)爭。例如《國文讀本·卷三》的《威海衛(wèi)的陷落》、《中學國語讀本·卷三》的《平壤攻擊》分別用兩課的篇幅介紹;《中學國語讀本·卷四》的《黃海之戰(zhàn)》更是以三課的長篇幅來詳細講解。課文的結尾分別用以下文字描述:
四十余艘軍艦一齊升起旭日旗,旗艦在松島附和著嘹亮的《君之代》演奏,各艦士兵一齊三呼萬歲,氣壯山河。此壯觀真是難以言表?。?《威海衛(wèi)的陷落》)
傍晚到拂曉,死尸如山,血流成河。十六日清晨,朔寧·元山兩支隊唱著凱歌英勇地進入平壤城。(《平壤攻擊》)
各艦奏響凱歌,返回根據(jù)地。此次戰(zhàn)役可以稱得上是特拉法爾加戰(zhàn)役以來的大海戰(zhàn),特別是我軍的忠勇節(jié)操震驚世界各國。(《黃海之戰(zhàn)》)
通過以上內(nèi)容可以看出日本在戰(zhàn)勝中國后的興奮至極,利用各種方式表達其喜悅之情。之所以這樣敘述,是讓青少年受到鼓舞,希望日后能夠為國家舍棄生命奔赴戰(zhàn)場。而課文中中國的形象可想而知,皆以“落荒而逃”、“不堪一擊”、“死尸滿地,血流成河”、“舉旗投降”等負面形象呈現(xiàn)在日本青少年面前,無疑使青少年輕視、蔑視中國,但在教師用書中又要求老師教誨學生切不能輕蔑中國人[7]62。在教科書呈現(xiàn)的輕蔑中國的形象,要求課上予以否定,這本來就是矛盾的,其用意不得而知。如果教師真是按照要求去做,也許還會對中日間的相互認識有所幫助,但有些老師為了使學生更加簡單的了解這次戰(zhàn)爭,特意重新進行講述,并稱中日兩國本來無仇,只因有野蠻國——朝鮮破壞了東洋和平,為了征討最終導致了中日甲午戰(zhàn)爭的爆發(fā)[8]2。連當時教科書中也明顯出現(xiàn)了這樣的字樣,例如《國文讀本·卷一》、《中學國語讀本·卷二》的《我國尚武之風》中寫道:“最近中日甲午戰(zhàn)爭之事,實際上是為了保護東洋和平,真是沒有辦法?!笨梢姡斃蠋熃o學生講授時把中日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原因歸結于為了保護東洋和平,其主要目的在于向?qū)W生表明戰(zhàn)爭的合理性,更增添了對中國的否定態(tài)度。
此外,有些課文直接就在文中對中國進行否定記述。如:《威海衛(wèi)的陷落》(《國文讀本·卷三》)中出現(xiàn)了“滿朝皆頑固愚蠢之人”;《國家興衰》(《中學國語讀本·卷九》)提到“清國現(xiàn)在非常腐敗”;《中日兩國國體的異同》(《中學帝國讀本·卷九》)記述了“支那的缺點即過于保守、過于復古主義”等。
教科書一面在課文中否定中國,給予輕蔑之意,一面又在教誨學生不要輕蔑中國,可見其自相矛盾的復雜心理,換言之是賦予侵略一個冠冕堂皇的“合理性”。
1904年,日俄戰(zhàn)爭爆發(fā)后,日本終于得到了“臥薪嘗膽”的機會,即最終戰(zhàn)勝了強于中國數(shù)倍的俄國。這不禁使日本更加得意,連俄國都可打敗,中國更不在話下的否定心理不斷加深。金港堂在1906年發(fā)行了新版教科書——《訂正中學國語讀本》,其中記述中國的課文高達17篇,并收錄了不少新課文。最有代表性的當屬有關日俄戰(zhàn)爭的課文,共收錄4篇,而有關中日甲午戰(zhàn)爭的僅剩一篇。單從課文的數(shù)量上來看就能體現(xiàn)出此時日本教育的重心已從戰(zhàn)勝中國轉(zhuǎn)移到戰(zhàn)勝俄國的狂喜。
日本對中日甲午戰(zhàn)爭后,把從中國取得的利益最終迫于三國的干涉歸還中國,卻又被俄國據(jù)為己有耿耿于懷。時隔十年,日本為了這次戰(zhàn)爭,緊縮財政、削減教育費,上下一致“臥薪嘗膽”,最終日本重新?lián)屜露韲掷锏闹袊I土,并在中國領土插上日本國旗,可想而知此時日本的那種戰(zhàn)勝強國的自信心理。
對于日俄戰(zhàn)爭,課文的結尾部分介紹如下:
像這次的鏖戰(zhàn)大捷,在有史以來的海戰(zhàn)中聞所未聞。即使有名的特拉法爾加戰(zhàn)役,戰(zhàn)船也損失不少,納爾遜大將也壯烈犧牲。我方與敵軍相比較,兵力沒有多大差距,但敵軍采取了納爾遜取得勝利的陣型,我軍處于法西艦隊失敗的地位。即使這樣也能取得大捷的原因并非是物質(zhì),而是有一種精神。(《日本海大海戰(zhàn)》)
此次戰(zhàn)役是有史以來最大、最長戰(zhàn),也是最為激烈的戰(zhàn)役。其間吃不飽、睡不醒、舍身于敵軍的槍彈、尸首暴于砂礫中也無怨無悔,軍人的勞苦豈能想象。但無論如何,為了早日和平,抱著這樣的決心可以催促俄國的革新之運。奉天會戰(zhàn)之功真是偉大??!(《奉天大會戰(zhàn)》)
與介紹中日甲午戰(zhàn)爭時的課文不同,這里更注重強調(diào)日本軍人的精神層面,如果說中日甲午戰(zhàn)爭是日本抱有“賭徒”的心態(tài)而獲得的勝利,那么日俄戰(zhàn)爭日本是抱著一種必勝的信心而取得了最終勝利。課文中提到了“和平”二字,這個和平指的是什么,發(fā)人深省。但在當時,日本軍人對于日俄戰(zhàn)爭的定義是“為了支那國而戰(zhàn)”[9]145,這就不難看出當時的日本只是為侵略中國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使戰(zhàn)爭合理化。而在這幾篇課文中,并沒有出現(xiàn)中國的敘述,這無非意向?qū)W生蒙蔽侵略的事實,美其名曰為了“和平”而取得的一場大勝仗。
在日俄戰(zhàn)爭之前的1900年,同樣有日本參與并從中國取得利益的絞殺義和團運動在此版教科書中被提及,課文題目為《北京籠城》。“籠城”一詞,日語中的解釋有兩個,分別為:“1.被敵人圍在城里;2.悶在家里不出去。”[10]2343很明顯在本課中的意思是前項,而這里的“敵人”指的無非就是“中國人”。暫且不論這篇課文所反映出的當時歷史事件,首先分析其中的用詞。例如:“雖然考慮了補充兵器的對策,但軍用槍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拿到,連獵槍之類的都不能很快到手,不得已只能決定制造支那等級的槍”。此處用到了“支那等級的槍”這個詞,何為“支那等級的槍”,納富介次郎的《上海雜記》中有如下這段話:
我笑長槍的竹桿太粗糙,予何人說,《武備志》上評論說,東南諸州使用竹桿槍,西北諸州認為竹子性惡,所以用木桿制的。(中略)只是槍刃太鈍,這本來就是唐土的短處,不想在此評論[11]326。
由此可見,在日本人的思想認識中,中國槍自古以來就是落后的,既鈍又粗糙,用這樣的武器無法取得勝利。同時,在日比野輝寬的《贅疣錄》中也提到:“清國都使用沉重的銃和笨鈍的槍刀?!盵11]378當日本士兵手持中國槍出現(xiàn)在其他列強面前,屢次被嘲諷:“你們是義和團嗎?”可想而知義和團的形象在列強眼中是何等不堪。當然,“義和團和中國官兵不同”,如果只是與“義和團進行抗衡也許日本士兵即使用中國槍也會取勝”,但“支那官兵用的是洋槍,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用中國槍取勝。所以只能假扮義和團,以搶奪敵軍的武器。”最后,終于等到援軍的到來而取得最終勝利。這篇課文里為何偏偏要強調(diào)使用“中國槍”,其用意無非有兩點:第一,對中國的認識持有否定態(tài)度,認為中國是落后的,用中國槍是不能取得勝利的,所以必須想方設法得到洋槍;第二,眾所周知義和團運動的結局是以中國失敗而告終,而這期間日本利用中國槍也能抵抗到最后,無疑是在贊揚日本人的堅強不屈,為國家甘愿奉獻生命的武士道精神。
中日甲午戰(zhàn)爭與日俄戰(zhàn)爭后,中日關系發(fā)生大逆轉(zhuǎn),中國已從原來的上位國淪為只能從其獲得利益的大國,隨之而來的是日本對中國認識產(chǎn)生不斷的變化。通過對以上明治末期(1900-1912)日本中學國文國語教科書中,特別是有關中日甲午戰(zhàn)爭后的中國形象記述的考察,可以總結為以下三個特點:第一,明治維新后,日本雖極力學習西方文化試圖逐漸取代所形成的華夷思想,但自古以來中國一直是日本的文化母體國、也是其效仿的對象,所以對于已深入人心的中國古典文化不得不加以肯定與重視,以至于在教授過程中成為必不可少的內(nèi)容。第二,中國具有舉世聞名的自然文化歷史,長城、長江更是從古至今被世人熟知,所以即使有意回避也不得不客觀地加以簡單介紹。第三,日本本抱有“賭徒”的心態(tài)與“大國”中國進行戰(zhàn)爭,卻最終取得中日甲午戰(zhàn)爭的勝利,那種狂喜不難想象,而中國從此在日本的眼中變得不堪一擊,“老弱國”的形象逐漸形成。
換言之,日本由此對中國持有否定認識,加之后面的義和團運動與日俄戰(zhàn)爭,日本連強于中國幾倍的俄國都能打敗,中國更不在話下,從而加深了對中國的否定認識??偠灾绻f明治初期中國古典文化作為日本人的基本修養(yǎng)依然被基礎教育界重視;那么,中日甲午戰(zhàn)爭和日俄戰(zhàn)爭則徹底沖淡其在日本中學教科書中的比重,以宣揚國威、增強民族自豪感為旨歸的內(nèi)容有大幅度增加。著名學者安藤彥太郎指出,“對古典中國的尊敬和對現(xiàn)實的中國的輕蔑,是明治以來日本人當中培植起來的中國觀的特點”,并批評日本的中國學研究(舊稱“支那學研究”)存在著古典中國與現(xiàn)實中國分裂的“非連續(xù)性”傾向。這一傾向不僅存在于思想界,更作為一種時代印跡呈現(xiàn)在日本的中學教科書中,并作為一種根植于幼小心靈中的“思想”影響著青少年的政治、文化精英們的中國觀和戰(zhàn)爭觀[12]98。
日本近代教科書作為明治以來日本學校教育的主要媒介,經(jīng)過對明治、大正、昭和時期三代人的教育,其中對中國的記述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日本人日后對中國的態(tài)度與認識,也成為兩國關系惡化的一大誘因。
[參 考 文 獻]
[1] 東晉太郎.近世日本經(jīng)濟倫理思想史:江戶時代前期日本儒家經(jīng)濟倫理思想研究[M].東京:慶應出版社,1944.
[2] 富山房編.漢文大系:第13卷[M].東京:富山房,1912.
[3] 歷代國文學新選教授資料:卷2[M].名古屋:星野書店,1927.
[4] 陸軍省編.日俄戰(zhàn)后29年日本立于太平洋時代的世界軸心[M].陸軍省,1933.
[5] 辻幸三郎.大日本教育通史[M].東京:目黑書店,1933.
[6] 白巖龍平.列國競爭的焦點地——楊子江沿岸[M].東京:富山房,1916.
[7] 新編修身教典卷二.高等小學校教員用書[M].東京:普及社,1901.
[8] 覺張榮三郎.日清戰(zhàn)爭教師之說[M].東京:上田屋,1895.
[9] 井口和起.日清·日俄戰(zhàn)爭[M].東京:吉川弘文館,1994.
[10] 梅棹忠夫,金田一春彥,阪?zhèn)}篤義,日野原重明.日本語大辭典[M].第二版.東京:講談社,1996.
[11] 馮天瑜.千歲丸上海行——日本人一八六二年的中國觀察[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
[12] 張卓識.論明治末期(1903—1912)日本小學教科書中的中國形象[J].山東社會科學,2015(7).
[責任編輯:趙紅]
The Recountings of China in Japan’s National Literature and Language Textbooks for Secondary Schools During the Late Meiji Restoration(1900-1912)
ZHANG Zhuo-shi1,XU Bing2
(1.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2.Preparatory School for Chinese Students to Japan,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
Abstract:Ever since the Sino-Japanese War of 1894—1895( or the War of Jiawu),with the defeat of China,the social ideological trend of discriminating against and rejecting the loser began to grow. The textbooks,as the media to shape the national mentality and to express the state ideology,were almost synchronous with trend. This national mentality permeated the whole society through the young school students,throughout the successive periods ranging from Meiji,Taisho to Showa,and formed a clear clue of historical accumulation. It is safe to say that Japan’s national mentality of rejecting and discriminating China can be traced to its point of origin through the textbooks of Meiji Period.
Key words:Late Meiji Restoration;Japan; National Literature and Language Textbooks; Recountings of China
[中圖分類號]K313.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6201(2016)02-0157-05
[作者簡介]張卓識(1983-),女,吉林長春人,東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徐冰(1957-),男,吉林長春人,東北師范大學中國赴日留學生預備學校常務副校長,教授,博士生導師。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0BGJ005);吉林省教育廳項目(1505213);東北師范大學哲學社會科學青年學術團隊項目(1409048)。
[收稿日期]2015-08-20
[DOI]10.16164/j.cnki.22-1062/c.2016.02.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