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娟(南京森林警察學院警務管理系,江蘇南京21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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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D.H.勞倫斯詩歌中的動物書寫
余 娟
(南京森林警察學院警務管理系,江蘇南京210046)
摘 要:D.H.勞倫斯創(chuàng)作了大量以動物為主題的詩歌。在這些詩歌中,詩人一方面以審丑為特征描繪了西方文化語境中的“劣等”動物,主張動物間的平等地位;另一方面通過使用擬人化的動物修辭手法對動物的性進行摹寫,質(zhì)疑并消解了橫亙在人與動物之間的界限,彰顯了人性與動物性之間存在的共性和相通性。因此,勞倫斯的動物詩實際上是對人與動物二元對立思想的有力反駁,具有超越時代的前瞻性,給生活在當下的現(xiàn)代人以重要的生態(tài)啟示。
關鍵詞:勞倫斯;動物詩;動物性;審丑
D.H.勞倫斯以卷疊浩繁的小說贏得了巨大的聲譽,又以千首詩歌奠定了在英國文學史上的地位。作為詩人,勞倫斯既歌頌愛情、贊美自然、思考死亡、又創(chuàng)作了大量以動物為主題的詩歌。誠如哈里·T·穆爾所說“勞倫斯無限熱愛自然,幾乎為所有的動物寫過詩或故事,從鯨和大象到豪豬和蝙蝠,都成為他描寫的對象”[1]P23。有學者曾統(tǒng)計,勞倫斯詩歌中所涉及到的動物有八十余種??梢?,勞倫斯的動物詩是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他詩歌中的動物書寫也是值得去深入探討的話題。在他的詩歌世界里,勞倫斯不僅抒寫了西方文化語境中的“高貴”動物,還將目光投向了長期以來受到人們鄙視的“劣等”動物,并通過擬人化的動物修辭手法對動物的性進行了摹寫。
受人與動物二元對立思想的驅(qū)使,西方人對待動物的方式主要分為兩種:一方面,他們將人與動物的關系割裂開來,認為自己擁有高動物一等的尊貴身份,以“萬物靈長”的姿態(tài)將動物降格為沒有靈魂的陌生他者,對動物肆意地把玩、利用和宰割;另一方面,他們還總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和喜好任意地給各種動物貼上標簽,將它們分為三六九等,人為地在各種動物之間制造等級次序,認為家養(yǎng)動物、脊椎動物和熱血動物往往要優(yōu)于野生動物、無脊椎動物和冷血動物,并賦予前者積極肯定的意義。因此,在一些文學作品中,人們往往喜愛去描寫并贊美那些具有褒義色彩的,象征著力量、仁慈、忠誠、可愛等品質(zhì)的動物如老虎、老鷹、夜鶯、云雀、知更鳥、鹿、海豚等等。然而,勞倫斯在詩歌中卻打破了這一傳統(tǒng),不僅抒寫了西方文化語境中的“高貴”動物,而且還將目光投向了如烏鴉、蝙蝠、毒蛇、蜥蜴、老鼠、蚊子等長期以來受到人們鄙視的“劣等”動物,而且還對這些動物持一種肯定、理解、接受乃至褒揚的態(tài)度和看法。
在以蝙蝠為主題的二首詩中,詩人首先將黃昏時分一只闖進自己屋子里的蝙蝠描繪成像一塊倒掛起來的破布,睡覺時還總是露出牙齒,顯露出猙獰般的笑容,讓人看起來感到十分的惡心??梢?,剛開始蝙蝠詭異的外形、怪誕的生活習性也讓詩人感到恐怖和難以接受。所以當這只“惡心”的蝙蝠誤入其住所之后,詩人無法容忍它棲息在自己房間的黑暗角落里,立刻拿起手帕要將它驅(qū)趕出去。一場人蝠之間的“較量”由此展開。然而,正是這次“較量”使詩人對蝙蝠的態(tài)度有所轉(zhuǎn)變。詩人逐漸認識到是白天的光亮使蝙蝠無法飛出屋外。蝙蝠喜歡在白天尋找黑暗、隱蔽的地方頭朝下睡覺是天性如此,所以蝙蝠雖然擁有無法逾越的障礙或缺陷,但是也有其自身存在的并不以人的評判標準而存在的內(nèi)在價值。于是,詩人對蝙蝠的態(tài)度由最初的厭惡逐漸轉(zhuǎn)向理解和同情。而他對蝙蝠的認識過程也正如愛默生所指出的那樣:“任何生命,在我們了解其習性之前,對我們來說都是魔怪,一旦了解之后,我們不僅會消除偏見,還會將其轉(zhuǎn)換成有價值、甚至是令人敬佩的東西?!盵2]P73
在《蚊子知道》和《蚊子》兩首詩中,詩人則開拓性地對吸食人血的害蟲蚊子加以描寫?!段米又馈愤@首詩只有短短的五行,是蚊子以獨白的方式告訴所有人“自己雖然渺小”卻是“噬血的野獸”,但自己卻不貪婪,“只會填飽肚皮”[3]P190,不會把吸取的血存入銀行。由此可見,詩人不但沒有對蚊子的吸血行為加以批判,反而稱贊了蚊子不占不貪的品質(zhì),這正與人類的貪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相比而言,《蚊子》一詩描寫的是詩人在看到一只蚊子試圖叮咬自己與之周旋后并將其拍死的過程和感想。在人們眼中,蚊子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根本算不上什么東西,但詩人卻認為作為大自然中的一員,蚊子就是靠以吸食他者的鮮血為生,所以它的行為無可厚非。所以,詩人最后并沒有因?qū)⑽米优乃蓝@得滿足和快樂,反而對蚊子之死感到有點遺憾和同情。此外,老鼠也是詩人的所愛。在《自我保護》一詩中,詩人將老鼠與夜鶯和老虎相提并論,認為作為“劣等”動物的老鼠和“高貴”的夜鶯、“威猛”的老虎一樣,都同樣燦爛地綻放生命之美。
所以,勞倫斯在他的詩歌世界里對這些“劣等”、“有害”的動物加以描寫,既是對這些動物的肯定和認同,實際上也是主張動物之間的平等地位。
那么,在這樣一個平等的動物王國里,勞倫斯還另辟蹊徑通過擬人化的動物修辭手法對動物的性進行摹寫。勞倫斯認為,“性就是生命本身”,“性與生生不息的大自然的生命律動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盵2]P80因此,性被詩人看作是人類和動物共同擁有的本能行為,是人性和動物性的“中心之火”,透過這樣的“中心之火”可以洞察到人性與動物性之間存在的共性和相通性。
在《驢》這首詩中,詩人對一只為性而“發(fā)狂”的驢子進行了擬人化的描繪。他認為驢子和人一樣,也會有為愛而發(fā)情的時候。每當這一時刻到來之時,驢子就會顯得非常的可憐,將自己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到了它的雄性生殖器上,它的頭也會因欲望和羞愧而變得沉重。然而,此前,這頭驢子是非常的野心勃勃、勢不可擋,不僅能將“狼群踏在了腳下”,還用“牙齒撕碎了寒風”[3]P196。母驢的追求對它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是阻礙其前進的障礙。但是當為愛發(fā)情之時,母驢就成為了他所熱烈追求的目標,即使“賣身為奴”,也心甘情愿。詩人對驢子性沖動的擬寫恰恰讓我們看到了動物與人類生命中共同存在著的原始本能,使我們不得不對驢子的行為產(chǎn)生一種理解和認同。
在以烏龜為主題的組詩中,詩人還對烏龜?shù)男员灸苷归_了惟妙惟肖的描寫。在《烏龜?shù)募彝ゼ~帶》中,剛誕生的小烏龜作為一個獨立存在的個體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根本沒有孤獨的概念。雖然它是如此的弱小無助,但是身上卻閃現(xiàn)著一種永不服輸、不屈不饒的生命意志和原始生命的驕傲。小烏龜沒有玩伴、配偶和父母,更沒有愛的意識。它唯一可做的就是不斷地向前爬行,去更遙遠的地方漫游??墒?,在進入了青春期之后,小烏龜原本悠閑的獨立生活和個體世界卻被打破。逐漸喚醒的性本能使小烏龜開始要尋找屬于自己的另一半。因此,它原本獨立自主的身體不再完整如初,將要被愛欲分裂成兩半。小烏龜背上了長長的欲望十字架,踏上了尋求“自身之外的圓滿”之路。詩人開始呈現(xiàn)出一幅烏龜為了通過性的滿足來獲得肉體圓滿再生的受難圖。此時此刻,烏龜正逐漸喪失了出生時擁有的驕傲,不在朝著自己喜歡的方向前行,而是如同狗一般朝著雌龜?shù)姆较蚺廊?,?zhí)著地追求著雌龜,并期望能得到雌龜?shù)幕貞?,哪怕使自己變成為一個“愚像盡出的傻瓜”[3]165也是值得的。最后,在《烏龜?shù)膮群啊分?,詩人細致地描寫了烏龜在和雌龜交配之后獲得滿足后的狀態(tài)?!靶鄣臑觚敚趪烂艿拇菩詾觚?shù)穆莺竺娲┻^,/架好,拉緊,像展翅的鷹,以烏龜?shù)某嗦銖臍んw伸出,/長長的脖頸、長長的脆弱的四肢伸了出來,/展翅的鷹在她的屋頂上,/深深的,秘密的,穿透一切的尾巴彎曲在她的墻壁之下,/延伸,握緊,以最大的張力延伸更多的痛苦,/直至突然地、在交配的激動中,痙攣地撞擊,并且,噢!/從伸出來的頸上,打開捏緊的臉,/發(fā)出微弱的呼喊,發(fā)出尖叫?!盵3]P168在詩人看來,烏龜在獲得“圓滿”之后發(fā)出的這一聲尖叫來自“遙遠的生命地平線的邊緣”。[3]P170實際上,它不僅是一只弱小的烏龜為促進生命的完整和繁衍而發(fā)出的吶喊,而且也是包括人在內(nèi)的一切自然生命在自然中為求“圓滿”的真實寫照,是整個生命過程中任何人都無法控制的自然現(xiàn)象。在充滿生機的大自然中,包括烏龜和人在的所有生命形式都會在特定的時刻主動地去追求生命的繁衍、發(fā)展和完整并為此而發(fā)出吶喊。他們都會在得到回應,找到了自己所要追尋的東西之后又會重頭開始新一輪的吶喊和尋找,于是“撕碎,為了再次變得完整”,“整體的東西被撕成碎片,/分散的部分通過宇宙又找到了整體”。[3]P171
因此,我們可以透過驢對性愛的追求和烏龜為尋求“圓滿”的生命沖動來審視并反觀人類自己的行為:無論是人類還是動物都逃脫不了“性愛十字架”的束縛。當人和動物一樣都在自然之中追尋同樣的“圓滿”的時候,人類自視高動物一等的虛妄都將消失殆盡。所以,詩人在詩歌中對動物性愛的精彩擬寫實際上彰顯了人性與動物性之間的互通。
在《詩性動物與動物靈魂》一書中,蘭迪·馬拉穆德認為優(yōu)秀的動物詩應當能夠不以人類的需求為標準,在動物自己的場域下欣賞他們;能夠幫助讀者了解動物的生活、情感、和本性;倡導對動物的尊重,并且不因為它們能為我們做什么或?qū)ξ覀円馕吨裁床抛鹬厮鼈儯且驗樗鼈冏陨?。[4]P64
據(jù)此,勞倫斯的動物詩可以當之無愧地被列為優(yōu)秀的行列。詩人以審丑為特征的動物書寫以及對動物性愛的擬寫不僅是對各種動物的關愛、尊重和認同、而且質(zhì)疑并消解了長期以來橫亙在人與動物之間的界限,這兩者無疑都是對人與動物二元對立思想的有力反駁。從這一點上來看,勞倫斯的動物詩具有超越時代的前瞻性,給生活在當下的現(xiàn)代人以重要的生態(tài)啟示,讓我們懂得動物與動物之間本無高低優(yōu)劣之分,人與動物之間也并不存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人類應當在尊重動物主體性的基礎之上去努力營建人與動物平等、共生、和諧的關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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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李素杰.當代文學批評中的動物研究[J].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學報,2014,(10).
(責任編校:周欣)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219(2016)04-0047-02
收稿日期:2016-01-10
作者簡介:余娟(1982-),女,江蘇南京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與英語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