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江涯
(黎明職業(yè)大學(xué),福建 泉州 36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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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析馮余聲及其魯迅小說的英譯特點
歐陽江涯
(黎明職業(yè)大學(xué),福建 泉州 362000)
馮余聲曾將魯迅的《野草》與《懷舊》譯成英文,推動了魯迅小說在英語世界的傳播。在廣泛查考史料的基礎(chǔ)上,考察他翻譯《野草》與《懷舊》的過程與影響,并以美國漢學(xué)家萊爾的《懷舊》英文譯文為參照,對馮余聲的《懷舊》英文譯文進(jìn)行簡要評析,略窺其短長。
馮余聲;魯迅;小說;英譯
馮余聲,原名馮菊坡[1,2],又名馮余生、馮Y.S[3~5],英文名為Feng Yu-sing[6](P103),廣東順德倫教人,1899年出生,1957年逝世[7]。他早年曾就讀于廣州育才英文書院[8,9]。這是一所教會學(xué)校[10],十分重視英文教學(xué)。雖然馮余聲后來因為參加“五四運動”而被開除學(xué)籍[9],但這段學(xué)習(xí)經(jīng)歷無疑為其從事翻譯活動打下了比較堅實的語言基礎(chǔ)。
馮余聲是中國早期的工人運動領(lǐng)袖之一,曾參與領(lǐng)導(dǎo)1925年的香港大罷工。蔣介石叛變革命時,馮余聲被捕,后保釋出獄。[11]大約在1930年,馮余聲來到上海,加入了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簡稱“左聯(lián)”)[7]。魯迅與左聯(lián)之間有著很深的因緣。他與不少左聯(lián)成員關(guān)系密切,時有往來或通信聯(lián)系。雖然馮余聲與魯迅并無直接交往,但他還是通過朋友(可能亦是左聯(lián)成員)與魯迅取得了聯(lián)系,進(jìn)而成為較早參與到魯迅作品英譯事業(yè)的中國本土翻譯家之一。
馮余聲翻譯的第一部魯迅小說作品是《野草》。1931年11月2日,魯迅“上午得馮余聲信,即復(fù)”[12]。馮余聲此信內(nèi)容不詳,但應(yīng)當(dāng)是為了向魯迅求賜序言。同年11月5日,魯迅撰寫了《<野草>英文譯本序》[13],又于次日下午寄給馮余聲[12]。馮余聲將其譯本賣給了商務(wù)印書館,但商務(wù)印書館毀于1932年“一·二八事變”,馮譯本也不幸地毀于戰(zhàn)火,無法與讀者見面[14]。但不管怎么說,這是目前所見最早的有文字記載的英譯《野草》的嘗試,其意義不容忽視。
《野草》之外,馮余聲還翻譯過魯迅的《懷舊》。這篇譯文題為 “Looking Back to the Past”,發(fā)表在1938年2月出版的《天下》(T'ien Hsia Monthly)第6卷第2期上[15](P3)。1946年,趙景深又將馮余聲的這篇譯文收入他編注的漢英對照本《現(xiàn)代中國小說續(xù)選》[6]。目前所見,馮余聲是將《懷舊》譯為英文的第一人。20多年后,美國漢學(xué)家萊爾(William A. Lyell)才又將《懷舊》譯為英文,題為“Remembrances of the Past”。萊爾先于1976年出版專著《魯迅的現(xiàn)實觀》(Lu Hsun’s Vision of Reality),又于1990年出版譯文集《狂人日記及其他》(Diary of a Madman and Other Stories),二者均收錄了這篇譯文。值得注意的是,萊爾在翻譯《懷舊》時確確實實參考過馮余聲的譯文[15](P3)。
《懷舊》一文的篇幅頗長。囿于篇幅,無法在此進(jìn)行面面俱到的詳細(xì)點評,僅能以萊爾所譯為比較對象,從專名翻譯、句子翻譯與對話翻譯三個角度入手,對馮余聲的英文譯文略做賞析。
1.專名翻譯
《懷舊》一文中的專名為數(shù)不多,大致有動植物名、人名(稱謂)、地名、書名、節(jié)日等五種。綜觀馮余聲提供的英文譯名,可以發(fā)現(xiàn)他并未墨守陳規(guī),拘泥于某種特定的翻譯方法,而是靈活多變,多種翻譯方法綜合應(yīng)用。具體如下:
(1)音譯
耀宗 Yiu Chung
仰圣先生Mr. Y'ang Shing
(2)直譯
青桐 paulownia tree
魴 bream
鯉 carp
中秋 Mid-autumn Day
長毛 Long-hairs
鬟逆 Hairy rebels
白帽 White-hats
赤巾 Red-turbans
(3)意譯
禿先生 Mr. Baldhead
端午 Dragonboat Day
長毛 the Taiping Rebellion
《綱鑒易知錄》 The Mirror of History or The Outline of History
(4)意譯+音譯
王叟/王翁 old Wang
李嫗 Mother Lee
耀宗兄 Brother Yiu Chung
張睢陽廟 the temple of Chang Ch'u Y'ang
(5)歸化譯法
比如,眾所周知,西方人較少食用大米,更別提能夠區(qū)分粳米與糯米了。因此,馮余聲采用歸化之法,以西方人日常食用的“wheat”(小麥)與“oats”(燕麥)來翻譯“粳”與“糯”。
又如,“清明”即為清明節(jié),是中國最為重要的傳統(tǒng)祭祀節(jié)日之一。馮余聲采用歸化方法,以西方類似的“All Souls' Day”(萬靈節(jié))來譯“清明”。這種做法無疑是可以理解的。
可以看到,馮余聲的音譯譯名發(fā)音頗為怪異,不知他是根據(jù)何種語言或方言的發(fā)音翻譯而得。而且,其譯名也不一定準(zhǔn)確無誤。比如,“禿先生”、“仰圣先生”中的“先生”其實是指中國古代的教書先生,相當(dāng)于“master”、“tutor”或“teacher”,跟英文中的“Mr.”并不對應(yīng)。因此,馮余聲所譯“Mr. Baldhead”與“Mr. Y'ang Shing”并不正確,似乎可以改譯為“Master Baldhead”與“Master Y'ang Shing”。
此外,有必要指出,萊爾在翻譯專名時也綜合應(yīng)用了音譯(耀宗 Yaozong)、直譯(長毛Long-hairs,鬟逆Hairy rebels)、意譯(禿先生 Master Baldy)、音譯+意譯(張睢陽廟Zhang Suiyang Temple)等多種方法,其譯名跟馮余聲所譯多有不謀而合之處。不過,他并未采用歸化譯法。比如,他將“粳”與“糯”直譯為“ordinary rice”與“the glutinous variety”,相當(dāng)準(zhǔn)確。跟馮余聲一樣,他也犯了一些錯誤。比如,“如夫人”是雅稱,其實就是“妾”、“小老婆”,其地位跟正妻不可同日而語,一般譯為“concubine”,而他所譯“a secondary wife”(排名第二的妻子)并不準(zhǔn)確。又如,他將“清明”直譯為“Clear-and-Bright”,卻也沒能向讀者呈現(xiàn)清明節(jié)的文化內(nèi)涵。
2.句子翻譯
此處僅以《懷舊》首句的英譯為例。
魯迅原文:吾家門外有青桐一株,高可三十尺,每歲實如繁星,兒童擲石落桐子,往往飛入書窗中,時或正擊吾案,一石入,吾師禿先生輒走出斥之。[16](P185)
馮余聲譯文:A paulownia tree towered majestically in front of our house. It was strikingly green, roughly thirty feet in height, weighed down most of the time with nuts, like scintillating stars. Boys in our neighbourhood used to stone it and gather the nuts that dropped. More often than not, the stones fluttered into our study through the window, and landed on my desk occasionally. In such cases, Mr. Baldhead, my tutor, would hurry out and scold them.[6](P71)
原文為一復(fù)雜長句,馮余聲的譯文則分拆為五個短句,更符合英語表達(dá)習(xí)慣。他并不拘泥于原文詞序來死譯、硬譯,而是根據(jù)自己的理解,進(jìn)行詞序調(diào)整,重新整合。比如,針對“青桐”一詞,馮余聲將“A paulownia tree”與“green”分置于兩個短句中,但并不顯得違和。有時,馮余聲還會自行在譯文中添加上原文所沒有的詞匯,以提升譯文的表達(dá)效果。比如,他以“strikingly green”來翻譯原文“青桐”的“青”字,以強(qiáng)調(diào)這棵青桐枝繁葉茂,全樹青綠無比,引人注目。
如果沒有比較,會很難判斷馮余聲譯文的優(yōu)劣,所以現(xiàn)在再來看一下萊爾的對應(yīng)譯文:
萊爾譯文:There was a large tong tree outside the gate of my childhood home. It must have stood more than thirty feet tall. Once a year clusters of nuts would cover it like stars spread across an evening sky, and the neighborhood children would invariably try to knock them down with pebbles. The missiles that were wide of their mark would continue in the flight and occasionally would come through the open window of our family study and land on my desk, whereupon our family tutor, Master Baldy, would run outside and give the young miscreants a good scolding.[15](P3)
試比較萊爾所譯“There was a large tong tree outside the gate of my childhood home.”與馮余聲所譯“A paulownia tree towered majestically in front of our house.”兩句譯文,馮余聲所譯“towered majestically”(高聳入云,高大雄偉)比萊爾所譯“l(fā)arge”(大的)明顯更能打動讀者的心靈。更何況,萊爾還未能將“青桐”的“青”字譯出,遠(yuǎn)不如馮余聲所譯“strikingly green”一詞所能取得的強(qiáng)烈的色彩效果。再看“如繁星”一詞的兩種英譯“l(fā)ike stars spread across an evening sky”與“l(fā)ike scintillating stars”,馮余聲所譯相對簡潔而不失準(zhǔn)確,“scintillating”(閃爍的)一詞也更能抓住讀者的眼球。
再看“兒童擲石落桐子”的兩種英譯,萊爾所譯“the neighborhood children would invariably try to knock them down with pebbles.”雖然準(zhǔn)確,但馮余聲將“stone”作為動詞來使用,顯得簡潔而傳神。
3.對話翻譯
《懷舊》中的對話頗多,此處試舉一例。魯迅原文:
“先生,聞今朝消息耶?”
“消息?……未之聞,……甚消息耶?”
“長毛且至矣!”
“長毛!……哈哈,安有是者?!盵16](P187)
馮余聲譯文:
“Sir, you heard the news this evening, I suppose?” the guest asked.
“News?” Mr. Baldhead inquired. “No, I never heard anything. What news?”
“The Long-hairs are coming.”
“The Long-hairs?” Mr. Baldhead almost cried. “Ha! ha! how can there be any Long-hairs now?”[6](P81)
萊爾譯文:
“Master Yangsheng, have you heard the news today?”
“News? What news?”
“The Long Hairs are coming!”
“Long Hairs? Haha, you must be joking.”[15](P7)
可以看到,在翻譯對話時,馮余聲基本上都會補(bǔ)充說明每句的說話人是誰,更方便讀者閱讀。而且,他還通過添加不同的動詞(asked, inquired, cried)來呈現(xiàn)說話者當(dāng)時的語氣、動作等,更為傳神。萊爾則沒有這種做法。當(dāng)然,馮余聲將“今朝”誤譯為“this evening”,但這應(yīng)當(dāng)是他粗心大意所致。
盡管馮余聲并非英語本族語者,但他曾在育才英文書院這所教會學(xué)校接受過多年的正規(guī)教育,打下了堅實的語言基礎(chǔ)。比較馮余聲譯文與萊爾譯文,可以發(fā)現(xiàn),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馮余聲的英文水平并不次于萊爾這位英語本族語者。這也恰恰是馮余聲敢于將魯迅的《野草》與《懷舊》譯成英文的底氣所在。盡管馮余聲的《野草》英文譯本因為毀于戰(zhàn)火而未能傳世,而其《懷舊》英文譯文也只是在國內(nèi)發(fā)表,傳播并不廣泛,但后者還是在國內(nèi)外翻譯界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至少對萊爾在英譯《懷舊》時有所啟發(fā)。
此外,有必要指出,馮余聲還曾英譯過茅盾的《春蠶》[17]與艾蕪的《航線》[18]。前者載入美國漢學(xué)家伊羅生(Harold Robert Issacs)編輯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英譯集《草鞋腳》(Straw Sandals),后者本擬刊登在蘇聯(lián)雜志《國際文學(xué)》上,可惜后來未能發(fā)表??偟膩砜?,馮余聲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的譯介興趣是持久的,其譯介功績值得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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