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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LLO 陌陌

        2016-03-01 23:40:13周輝枝
        四川文學 2016年1期
        關鍵詞:天寶田中旅店

        周輝枝

        天寶定爾仍在大街小巷尋找住宿。他想:奇怪,那老天爺說變臉就變臉了,剛才還是火紅的太陽,一眨眼兒,閃電雷鳴,大雨如瓢潑,山洪席卷而來,沖毀的公路如刀切的崖,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真他媽的怪物!唉,人不留客天留客,那南來北往的觀光游客,把個巴掌大的禹王鎮(zhèn),擠得喘不過氣來了,難道容納他一個人的地方都沒有了?不服氣,他沿著大小巷道轉了個遍,求情下話沒少說,那些旅店老板,好像互相通了氣一樣,都異口同聲“住滿”了,一句話,就把他給打發(fā)走了。他抬頭望著黑夜里的燈光,光亮里夾著豆粒大小的雨點,亮晶晶的,周圍還罩著透明的雨霧。當他把目光投向兩根電線桿的拐彎處時,眼前一亮,一道門的橫擔左右掛一串紅燈籠,進門左邊掛著的吊牌上寫著“HELLO陌陌”黑體字樣,這是哪個公司的招牌呢?

        這位大哥,你也是找旅店的吧?他身后的女人稱呼道:什么“HELLO陌陌”,還是新名詞兒呢,這里是旅店嗎?

        不知道。天寶定爾轉過身去,看著面前的女人,個兒不算高,背上背個牛仔包,渾身上下被雨水淋得如落湯雞。他說:走吧,我們進去看看吧。

        豬肝色的柜臺里面坐著一位戴眼鏡的男人,約莫50歲左右,嘴上叨一支香煙。他笑容滿面地問道:兩位好,你們是住宿的吧?唉呀,今天,這場大雨……聽說正在搶修公路呢。你們是一家人?老板右嘴角上的香煙,一甩一甩的,又說:“只有唯一個兩張床的單間了,登記吧?!?/p>

        我們不是一家人。天寶定爾解釋說。

        你們不是一起來的嗎?老板問。

        我不知道“HELLO陌陌”是旅店,只想走進來看一看,沒想到,她就跟著進門來了。天寶定爾看著老板說“求求老板再想點別的辦法吧”。

        我有什么辦法。老板說:那你另找旅店去吧。

        我沒有別的意思,天寶定爾急了:你幫我弄床席子,我在過道里躺一晚黑,旅館費照付。

        我哪兒給你弄席子?老板說:我不是看見你們被雨淋成這樣,我還懶得和你廢口舌嘞!

        可她是女的呀。天寶定爾說。

        女人怎么啦,女人不是人???那女人往天寶定爾身邊一靠,從頭到腳看了看他,說:大哥,我看你這個人也太封建了,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你說是吧?不過,我倆是初相識,顧慮難逸。但你要相信我是正經(jīng)人。我看你這人也沒有什么歪心兒,是個本分人?,F(xiàn)在你我就落難了,還能有啥相法。況且,你睡一張床,我睡一張床,把房門大大開著,怕個啥?人家老板看我們可憐,才網(wǎng)開一面的。再說,你我都是過來人了,什么沒見過?嘻嘻……她邊說邊笑提著自己的蘭色牛仔包正要往房間方向走,老板說把身份證拿出來登記,派出所要查五小門店。那女人從衣包里掏出身份證和一百塊錢,遞給天寶定爾說:“大哥,你幫我登記一下,我先去房間里換身干衣服”。

        天寶定爾看著那女人的背影,心里說:女人就是女人,盡占男人的上風。他拿著她的身份證,在一張寸照的女人頭相左邊印著姓名田中苗,女,羌族,出生1980年10月。咿,這么說我才大她兩歲呢。這么一對男女住一個房間,若讓外人知道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管他媽的尸,她女人不怕我男人怕個球,這世界上哪有這等好事。他拿著兩張住宿票走上5樓,3號房間的門大大開著,一眼就看見兩張單人床擺在正中,左右一個床頭柜上,放著茶杯和小包茶葉,一部白色電話座機,一臺彩色電視正播放著縣電視臺采集的新聞—禹王鎮(zhèn)遭受洪災其公路被沖毀正在搶修。他自言自語說:這“HELLO陌陌”旅店會做生意呢,居然把一對不相識的男女安在一間房里過夜,唉,誰相信這是事實?這時,一位住宿旅客從門口路過,偏過頭看了看他們的房間,不知是過余敏感,還是其它什么原因,天寶定爾趕緊把房門掩了掩,心里說:萬一,讓熟人認出他了,走進房間與他聊天,又看見床上有女人的東西,如何是好呢!不知怎么,他現(xiàn)在的思想?yún)s復雜起來了。這時,洗手間傳來流水嘩嘩,他想,都半個小時了,她還不洗完,好像水不值錢一樣,要把那100塊錢的住宿費報復回來。哼,你個田中苗啊,你洗那么干凈干啥?你以為我會跟你上床么?要不是身份證,你姓豬姓狗,我還不曉得呢。

        這時候,田中苗從洗手間走出來了。她披頭散發(fā),粉紅粉紅的臉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也是紅紅的,嘴上含一支發(fā)夾,左手攬著頭發(fā),右手用梳子不停地往下梳理,身著一件白色的長裙子,上面繡著一對“二龍搶寶”,緊緊貼著左右乳房,栩栩如生,好像整個房間除了她田中苗,就什么也沒有了。

        天寶定爾神乎乎的站立著,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二龍搶寶”。但他的想像能力是豐富的:這是一個妖嬈性感的女人,如果不嘗試的話,永遠不知道自己也有驚艷性感的。不行,不能緊盯住她了。他想:那樣會跑光的。他憑直覺這女人至少有百分之八十五的風流。但她對他的印象又怎樣呢?這恐怕要試探,一個巧妙的試探。

        大哥,我怎么稱呼你呀?田中苗梳理完畢,一屁股坐在床上,床鋪承受負荷發(fā)出嘎支嘎支的響聲。

        我姓天寶名定爾,他說:你不是已經(jīng)叫我大哥了,你就叫我天寶大哥吧。其實,我看了你的身份證,我也大不了你多少歲數(shù),就那么兩歲多點吧。

        那天寶大哥,如今在哪兒發(fā)財呀?田中苗的兩只手放在胸前不停地扯著大指拇。

        攝影愛好者,一年365天在外面跑。天寶定爾說:發(fā)財這兩個字不敢想,夠稀飯錢就行了。人一輩子不要貪,只要有吃、穿、住就高枕無憂了。你在哪兒發(fā)財?

        唉喲,天寶大哥,發(fā)啥財喲,田中苗將兩只手撐著床邊,說:我在文化館編舞蹈,經(jīng)常下鄉(xiāng)搞采訪,搜集民間舞蹈素材,送文化下鄉(xiāng)演出。你大哥不知道,文化館是個清水衙門,做生意不懂行,現(xiàn)在這個社會,著書無人讀,寫詩無人看,書法和美術又只有那個水平,賣不了錢,唉,好在國家把我們規(guī)范為公益性文化事業(yè)單位,每個月就那么四千元左右的薪酬,夠吃了??善婀值氖鞘聵I(yè)單位職工增長工資,要參照國家公務員工資級別執(zhí)行,這是哪門子道理???人都是人,人人平等,可遇到實惠就另走一條路了。唉,不說這些屁話了。她抬起頭看著天寶定爾像一根木樁樁站立在床前,說:天寶大哥,你去洗一洗吧,把淋濕的衣服擰干晾在窗子上,這么熱的天氣,明早上就干了。

        天寶定爾看著田中苗不好意思一抿笑,轉身就進了洗手間。他想:女人就是女人,女人就是比男人細心。她剛才對事業(yè)單位職工增長工資要參照國家公務員工資級別執(zhí)行的評論,還是滿有道理的,人都是人,哪有貴賤之分呢。不過,她的這些評說于他是對牛彈琴,沒有多大意義。因為,他是一個自由攝影者,全靠自己的攝影作品掙錢吃飯,與他何相干!但是,他感覺這女人不一般,說出的每一句話,不是含政治色彩,就是一種傲骨。他猜想她背后可能有一股力量撐著的,不然,一個文化館的小小職工,哪有那么大的說話口氣!

        田中苗半坐半靠在床上。她在大腦里梳理著天寶定爾的一舉一動,說話的音調,她遞給他身份證時的表情和剛才的那一抿笑,總覺得捉摸不透。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呢?一般來說,從事文化藝術工作的人,愛說愛笑,愛唱愛跳,在群眾中采訪,都成了啞巴,哪兒去找素材?他作為攝影愛好者,每天與人交往,與山水景觀接觸,性格應該開朗,怎么會是一個內向的人呢?這時,一般夜風吹來,拂得房門像耗子叫,心里覺得怪害怕的,自言自語地說:除了“HELLO陌陌”旅店老板曉得她們不是兩口子,還有誰知道她們不是兩口子?她縱身走過去“哐啷”一聲把房門關了。

        天寶定爾光著上身從洗手間走出來,大搖大擺地從田中苗眼前走到陽臺窗子下面,將蘭色的短袖襯衣晾在一根鐵絲上。他探出頭看了看馬路上的雨點,公路低洼處的水凼,一點一個泡。他想,久晴必有久雨,啥時候才會天晴呢,啥時候才能離開禹王鎮(zhèn)?他感覺自己某一個部位,也像干旱的土地,早該回家摟住老婆浸泡浸泡了。他又覺得自己愚笨,那些大街小巷里的洗腳房,不都可以走進去抱住洗腳女人浸泡么?花100塊大團結,即可得到滿足。但他認為那些女人如糞桶,不知有多少攪屎棍給攪了,想起就惡心。也難怪,她們要生存。人要生存就要有食糧和衣物,不然,怎么活下去啊!現(xiàn)在社會上流傳一首打游詩“兩手空空去打工,沒有資本開發(fā)子宮,銀水長流成富翁,林肯奔馳坐老總”。這是不是現(xiàn)實呢?他不知道。雖然眼前這位田中苗可以唾手可得,而且,他猜想這個女人有可能超過他老婆的性感水平,但畢竟是才認識的女性,還不了解她的個性和愛好。要了解一個人很難,尤其是女人。不過,他要試探一下,到了嘴邊的肉不吃,未免可惜了。他問她道:你不是說把門大大開著嗎,怎么改變了主意,把門關得死死的了?

        你想我把門打開嗎?田中苗撐起身子問。

        你想好了就把門打開吧。天寶定爾有意地說。

        還早著呢,隔壁的旅客還沒睡著。田中苗說:你老婆是做什么的,有娃娃了嗎?

        我老婆開了一個面食店,專賣包子、抄手和面條。天寶定爾說:我老婆生不出來娃娃,變成公母人了。

        女人本身就是生娃娃的料,田中苗說:女人生不出娃娃,只怪你們男人沒用。生男生女不怪女人,只怪你們男人的基因。男人的基因好了,一炮準打響。

        我不怪自己的老婆。天寶定爾說:我只怪自己沒出息。你不知道,我這個職業(yè)是一年到頭都在外面跑,哪兒有時間和耐心陪老婆。

        我和你不相上下。田中苗說:我們兩口子調到這個縣工作才三個多月,人生地不熟的。我老公分管公安、農(nóng)業(yè)、交通,一年365天難得回家一次,不怕大哥笑話,我想懷娃娃從哪兒來呀。

        我看你又聰明又笨。天寶定爾用了一個雙關語。

        我本來就生得笨。田中苗聽懂了天寶定爾的雙關語,說:你的意思是叫我偷個男人生娃娃?這個問題我不是沒想過,只是覺得基因對不上號,因為……

        你不要說什么因為了。天寶定爾說:我從你的口氣中猜想你老公是個七品官員兒,身為縣太太還下鄉(xiāng)自討苦吃?你在干啥呢!

        什么七品官兒喲,別提他了。田中苗生氣地說:女人和男人都是人,只要變了人就會懂感情,我那個老公能懂什么感情!他長期在外面花天酒地比皇帝過的日子還瀟灑。我一個女人家活守寡,你說容易嗎?

        那倒是。天寶定爾心里明白了,說明這女人也如干旱的土地,需要雨水澆灌了。他說:我們都是人,我理解。

        這么說,你讀懂我了?田中苗興奮起來。

        可以這么說吧。天寶定爾伸出右手捶著腰身和肩膀。自從白天那場瓢潑大雨把他淋成落湯雞以后,渾身就犟拐拐的疼痛,啥身體呢?還不如眼前這位女人。你看人家淋了雨,澡一洗,換身干衣服,梳妝打扮,漂亮極了,精力旺盛著呢!

        天寶大哥,你說這世界上的男女做愛,是樹纏藤還是藤纏樹?在我們鄉(xiāng)下有這樣一首情歌:哥是山里樹一根嘞,妹是樹上一條藤喲,狂風吹著樹搖擺嘞,藤兒把樹纏得緊喲……她一邊哼唱一邊笑。

        你們女人說話就是巧妙。天寶定爾說。

        嘿,你聽我說,西門慶一生中擁有那么多女人,你知道他最愛的是哪個女人嗎?

        不知道。天寶定爾說。

        西門慶心里愛的是李瓶兒。田中苗說:李瓶兒死后,西門慶私下說“她來了咱家,大大小小,沒曾惹了一個人,且是又好個性格兒,又不出語”。

        李瓶兒給西門慶生了個大胖小子,接著西門慶就當官了,這么個福寶貝兒,難道不心存感激!天寶定爾說:人生如走路,一路艱辛,又一路風景。

        我就知道你肚子里有貨,田中苗說:你這個悶葫蘆,一旦投機了,你自己就不知道自己是誰!

        你逼我說的。天寶定爾說。

        我沒用筷子撬開你嘴巴哈。田中苗說著站起身來,走到天寶定爾跟前,好像比身高一樣,兩個人面對面,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不表白。田中苗感覺到天寶定爾如一座火山,心臟跳得促促的,仿佛要把她撕裂,一口一口地吞下。她想自己不能輕浮,要沉著看對方的舉動。

        天寶定爾看著她一雙大眼睛如一團清澈的碧水,他的身影在她眼珠上晃動,紅潤的嘴唇泛起柔軟的光澤。她的眼神告訴他,渴望中含著幾分柔韌和羞澀。慢慢地,他伸出一只手,一只像彎弓一樣的右手,輕輕兒攪過她那纖纖細腰,嘴唇湊近她耳邊說,我倆是過客。但你要相信沒有人預測每個過客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怎樣的痕跡。

        過客怎么樣,那才放心呢,無憂無慮的。田中苗說:我看你是一個膽小鬼,你不想留下過客的痕跡?

        只要是有血性的男人都會想。天寶定爾摟住她的纖細腰身說:我先給你拍一張?zhí)貙戠R頭,然后進入正題。他說罷松開了右手,把攝影包提了過來。

        光線不行吧,怎么照?田中苗說。

        我有閃光燈。天寶定爾從包里取出了尼康數(shù)碼照相機,說:你把衣服脫了,躺在你的床上,我模仿法國畫家馬奈的作品《奧林比亞》給你拍一張照片,這樣,不就把“過客”留下痕跡了。只要你保管好,十年八年都不會變色。

        那樣不好吧。田中苗緊張地說:萬一,讓老公知道了,不理我,他會用屁股對著我睡覺的,或者古得擺的。到那時,我去哪兒找你?

        你不是咒你老公砍腦殼死的嗎?天寶定爾說:況且,我倆做愛還是要脫衣服的。怎么,你現(xiàn)在怕了?

        你不要誤會,我不想拍照片,不拍了!我脫了衣服,你就上來。田中苗伸出右手兩個指拇解開第三顆細扣的時候,突然有人敲門,咚咚咚……她邊扣紐扣邊說:誰這么晚了敲門?吃飽了噎著了!

        哪個?天寶定爾走到門邊問。

        派出所的,開門!

        天寶定爾伸手打開門。迎面是一男一女兩位民警。那位男民警手里捏一個蘭色的筆記本,女民警右手捏著智能手機。那男民警問:你們是一家人?

        不是。天寶定爾如實說來;我和她才認識的。

        那你們怎么能住一間房呢?男民警問。

        老天造成的。天寶定爾指著電視機說:你看那條新聞,洪水沖毀了公路,好幾千人堵在禹王鎮(zhèn),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大小旅店都住滿了,我們好不容易找到這家“HELLO陌陌”旅店,老板開恩,讓我和她住進這個僅有的房間,怎么,不該住嗎?

        不是不該住旅館,男民警說:你們兩個才認識,又不是一家人,就住一起了,這說明什么,一見鐘情?

        唉呀,你太冤枉我們了。天寶定爾說:不然,把旅店老板叫來,讓老板來證明。

        你們的身份證呢?女民警走過來問。

        我和他的身份證都登記了。田中苗說:這位名叫天寶定爾是自由攝影的,我叫田中苗是縣文化館搞舞蹈的。你們放心吧,我們都是正派人呢!

        誰知道你們干了些什么,女民警說。

        啊嗎也(羌語:驚嘆),你還挺懂竅門的嘛,田中苗說:你一個姑娘家,怎么曉得我和他搞什么事了?你要給老娘說清楚,說不清楚,老娘要你當不成警察,信不信由你!

        這位大姐,您別生氣。那位男民警聽田中苗的口氣,好像來頭不小,也不便問她的背景,趕忙勸說道:這位女民警才從警校畢業(yè)回來上崗的,不會說話,您大人有大量。再說,我們也是執(zhí)行公務。

        你們警察就是靠猜測辦案的?田中苗沒好氣地說。

        什么事嘛?深更半夜的還鬧得污喧喧的,旅店老板走進門來:你們這樣會引響人家休息呢。明天縣上要來大批領導檢查災情,我得早起做清潔嘞!

        老板,你好心辦成了壞事。天寶定爾說:這兩位民警以為我和田中苗是故意住一個房間睡覺的。你要給我們作主啊,不然,我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就是嘛,尤其那位女民警說話更難聽。田中苗哭喪著臉說:老板,我們倆住進這個單人房間的原因,你是一清二楚的,我們就不解釋了,你給他們說說。

        老板在那位男民警耳邊嘟噥了幾句,又拍了拍男民警的肩膀,便轉身走下樓去了。那位女民警站在門口看著田中苗,好像有話要說似的,但終究沒能說出來,隨手咔嚓一聲把門關上了。

        唉喲我的媽也,差點把我嚇死了。田中苗說:幸好我倆沒有那個,不然我們真的被他們抓起來了。唉,裁縫的剪刀供得高,算我倆的運氣好呢!

        你打退堂鼓了?天寶定爾說:那女民警關了門,說明她懂得起。他說著屁股一甩便坐在田中苗床上了:你還為他們的舉動慪氣?我看沒有那么夸張吧,正義和非正義是正常的事情。他說著站起來,走到床頭柜邊,拿一只杯子用溫水瓶里的開水洗了洗,再倒一杯開水遞給田中苗說:你喝口水,消消氣。

        我倒懶得慪氣喲。田中苗接過杯子,咽了口開水,說:人的激情不是說來就來的。我們好不容易搭起來了,卻被他們一瓢冷水給潑了,真是的。

        我們還可以東山再起嘛。天寶定爾說。

        興趣是基于精神需要,田中苗說:第一次的興趣失敗了,很難激起第二次的。唉,我們都是過來人了,那些過程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是。天寶定爾說;喝水吧。

        你這個人真好。田中苗說:你會心疼女人。

        何以見得?天寶定爾乘機捏住田中苗白嫩的右手,心想親口手背,但他覺得是一種性騷擾行為,忍住了。

        我老公的前妻因為不生娃娃離婚了。我嫁給他是填房。我們結婚這么多年了,他從沒有給我舀碗飯倒杯水。田中苗越說越來氣:他把前妻離了,可那女人嫁出去不多久,就讓男人一炮打響了,生了一個大胖小子。你說怪誰呀?他自己沒出息,孬種!種玉米還選好種子呢。

        打是心疼罵是愛,我看你還是在乎他的。天寶定爾說:世界上什么樣的人都有,好人壞人又沒在額頭上刻字,你慪什么呀?

        只怪我運氣不好。田中苗低著頭說:這世界上最神奇的是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你自己。有人說托爾斯泰有偉大之處,那畢竟是少數(shù)。她說著將自己的左手放在天寶定爾的右手背上,輕輕地拍著又說:你是一個好人。你身上有著別人希冀得到的東西。

        我只是一個活力攝影愛好者。天寶定爾發(fā)現(xiàn)田中苗對“人”的理解不可思議,說:我兩個肩膀抬張嘴,穿的在身上,吃的在肚子里,什么也沒有。如果,你需要我身上有的,我絕不吝嗇。

        你說過,我倆只不過是一路過客。田中苗仍然拍著天寶定爾的手背,說:我倆的區(qū)別是一男一女,但都是人。正如大山中的那么多樹葉,絕對找不出兩片大小完全一樣的,但都是樹。書上說:“人”是來自阿爸的四個染色體和來自阿媽二十三個染色體偶然結合而成,每個染色體有一百多個基因,每個基因變了,你就變了。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上誕生你的機率只有300萬億分之一,假設你有300萬億個兄弟姐妹,那么還是你自己。所以,我覺得你的基因很好??上?,你身上的狼性太弱了。

        那不一定吧。天寶定爾說著從田中苗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接連不斷地捶著左右肩膀,說:我倆接觸才幾個小時,何況途中又被民警潑了瓢冷水,火一樣的鐵塊就冷卻了。你能斷定我沒有如狼似虎的性格?其實,天下任何一個物種都有自己的先天不足和缺陷,人不例外,狼也同樣。

        你肩膀疼嗎?田中苗又伸出手捏住天寶定爾的手,說:你把鞋子脫了,坐上床來,我給你理療理療。你別小看我喲,想當年,學校放暑寒假的時候,我在一家按摩店打工,跟著師傅還真的學了點按摩技術呢。怎么,你不相信?我給你說哈,我那砍腦殼死的老公,還沒享受到這種待遇呢!

        天寶定爾悶著不開腔。他不是不相信,只覺得兩個人在一張床上,動手動腳,摸摸擦擦,難免觸動內心的欲火。他說:我七歲那年,因為沒去山里放羊,被阿爸用木棍打的。后來,不知怎的,只要遇到天氣變化和淋了雨水,兩個肩膀就疼得厲害。沒事的,天晴就不疼了。

        你阿爸也太狠心了。田中苗雙手抓住天寶定爾的兩個肩膀,一把將他拖上床,坐在她兩腿之間,舉起兩只捏緊的拳頭,在他左右肩膀和背上,嘣嘣地拍了起來,說:我沒有跟你暗合,別見怪。我是為了減輕你的痛苦,你不疼痛了,精神恢復了,我倆不就可以舒爽舒爽……

        天寶定爾心知肚明。但他又不敢確定。因為,人心是反復無常的,嘴上說的和實際行動是兩碼事。此時,他感覺渾身輕松多了。他將伸直的腰身略略朝前彎成駝背,任憑田中苗嘣嘣嘣地拍打,越拍越舒服。他又把腰板伸直,張嘴嘆了一口聲,說,看不出來,你還會這個,謝謝你。

        我們兩個人還說啥謝?田中苗說;你受了寒邪侵入了人體,營衛(wèi)失調,氣血受阻,經(jīng)絡澀滯,怕冷,寒戰(zhàn),身體就疼痛。她邊說邊張開雙手,借用手掌和十指,在他背上按壓和推拿。天寶定爾的身子隨著田中苗推拿的力量,像打秋千一樣,前傾后仰。于是,他張開兩只手按住她的大腿支撐著,任憑她在他身上按壓和推拿。半響,他感覺到渾身發(fā)熱,屁股墩貼著田中苗的小肚子滾燙,仿佛有一股女人的腥味撲來。他明白她怎么回事了。他問她:你累不累?

        嗯?她像酒醉了,她說:你再問,我就咬你的耳朵了。

        別!他將屁股錯動了一下,忍住勃起的地方。

        你不要動。她說:推拿是運用雙手在患者身體及表的點、線、面上進行推拿操作,通過患者身體的內因變化,調和營衛(wèi),疏通氣血,經(jīng)絡暢通,功能恢復,使體內各種器官相互協(xié)調,人體內部生理機能趨于正常,才能達到治癒疼痛的目的。她說罷伸手摸了摸他的身背,已經(jīng)出汗了。又問:怎么樣,松點了嗎?

        好、好多了。天寶定爾的大腦被瞌睡蟲給混沌了。

        你聽好了。田中苗說:公路通車了,如果你回家去,叫你婆娘選點二伏天上了粉的洋芋,有韌性的,煮熟、剝皮、晾冷以后,放入木窩窩(石槽)里,用木槌反復舂碎,待洋芋黏了,舀起來有纏綿不斷的絲就成了。然后燒一鍋開水,加入臘肉顆顆和山上采來的鹿耳韭泡的酸菜,把砸好的糍粑切成條狀,放入鍋里一起煮,撤上鹽巴、小蔥和紅油辣椒,吃上一大碗,蓋著被蓋睡一覺,出一身汗水,你身上的寒濕就驅除了。嘿,你聽清楚了嗎?嘿!

        天寶定爾已經(jīng)拉起了長長的呼嚕。

        一頭死豬,哼!田中苗無奈地嘀咕道:沒戲了,白忙活,狗日的!不知怎么,她突然心生怨恨。心想:折騰了一晚上,為了什么呢?她沉默了一會兒,想出了一個預料之外的陰謀,又沉默了一會兒,才實施她的計劃。她看著天寶定爾心里說:你聽過一首歌曲么?“為你付出那么多,你卻沒有感動過”……她輕輕地把他放在床上躺著,自己下床去打開房間的門,又將窗戶門推開。窗外的夜色烏黑黑的,奔騰咆哮的岷江翻滾而下。她抓住天寶定爾的攝影包,看著躺在床上的他,心里說:死豬,你別怪我哈,便將攝影包丟進了“HELLO陌陌”旅店背后的岷江河,又把窗戶門關上。然后,她回到床上,照舊把天寶定爾摟進懷里,背靠一床折疊的被蓋進入了夢鄉(xiāng)。

        天寶定爾迷迷糊糊翻了翻身,朦朧里聽見外面鬧哄哄的,還有汽車的喇叭聲音。他睜開眼睛看見窗外已經(jīng)亮沙沙的了,自己仍然躺在田中苗的兩條腳空中間。他想難道昨天夜里就這么躺在她的肚皮上?干了事沒有呢?他回想自己瞌睡時的前前后后,確定沒有。他記得她給他推拿按摩,還講述了一些治療寒濕的基本方法和原理。他很明白她為什么對他這么好。他很后悔沒有和她做一回愛,是他的疼痛荒廢了本來可以的開心事。他看著她那熟睡的模樣兒,像一條魚,美極了。這時,田中苗突然睜開了眼睛,問,你起床了,還疼嗎?其實,她沒有睡著。

        好多了。天寶定爾看著她說:房間的門怎么打開了?

        不知道。田中苗說:你睡得像一頭死肥豬,我很苦惱,你知道嗎?我在睡夢中和你夢遺了,誰開門了?哪個打開了門?

        壞了,我的攝影包不見了!天寶定爾邊說邊在房間里尋找,說:一部尼康相機,兩個變焦鏡頭,還有一架攝像機,我走南闖北,花了半年時間,全部的攝影作品存在相機里,還沒來得及整理,完了,這下全完了!他像瘋了似的,雙手抓住頭發(fā)一屁股坐在床上。

        是不是小偷開門進來拿走了?田中苗裝模作樣地說:你仔細再找找吧,你還記得放什么地方了嗎?

        還找個球!天寶定爾不耐煩地說;我就放在床上的,一眼就把屁大個房間看清了,找個球!

        你別著急,消消氣。田中苗故作鎮(zhèn)定地說:要不要去派出所報案?就是昨晚上那兩位民警。

        報個屁案!天寶定爾說:門是女民警關的,你去報案怎么說?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要不找旅店老板說說?田中苗說話不露絲毫馬跡:在旅店丟了東西,難道他們不負責?

        找老板屁用。天寶定爾指著墻上說:貴重物品,請寄放保管室,那意思是在房間里丟了東西,他們不負責。誰叫你不聽他們的警示!

        這么說,千錯萬錯是自己錯了?田中苗假惺惺地嘆著氣說;唉,這人世間的事,誰都說不清楚。

        你的包呢?天寶定爾問。

        唉喲,當真我的包呢!田中苗故作緊張地說;我包里只有幾件換洗衣服和女人用的東西,你看看。她伸手抓出衣服在他眼前抖了抖又說:不值錢,小偷會要嗎。

        天寶定爾沒精打采地走到窗戶跟前取下晾干的衣服穿上,兩眼望著波浪滔滔的岷江河,自言自語地說:洗白了,這下全洗白了。

        這時候,旅店服務員走進門來做清潔。他們說公路已經(jīng)搶修通了,縣上的領導帶著一幫職能部門的人,已經(jīng)來到禹王鎮(zhèn)開始檢查災情和飲食衛(wèi)生,叫天寶定爾和田中苗離開房間,他們要打掃衛(wèi)生了。

        你們“HELLO陌陌”旅店有保衛(wèi)嗎?天寶定爾問服務員。

        我們旅店沒有專門保衛(wèi)。服務員說:只有老板和服務員輪流值班。

        這么說,我們這間房子的門,只有老板和服務員才能打開?天寶定爾問。

        你們是不是丟了什么東西?一位服務員問。

        我們昨晚上都睡著了。田中苗趕緊接上話說:不知什么人打開了房間的門,把這位攝影師的攝影包偷走了!我給你們說哈,這位攝影師的攝影包要值四五萬塊錢呢,你們旅店沒有責任?

        你們找旅店老板去吧,我們只是一個打工的。一位服務員邊掃地邊說:咿,誰丟的發(fā)夾,是這位大姐的發(fā)夾?

        我的發(fā)夾怎么丟在那里呢?田中苗急中生智地說;我想起來了,昨晚,我去洗手間小便,不小心丟了。

        她的發(fā)夾怎么會丟在房間門口呢?天寶定爾想起她在洗手間洗了澡出來,嘴里含了一只發(fā)夾,又親眼看見她別在頭上的,怎么會掉下來呢?莫非是她誤開了門,被小偷鉆了空子進門來拿走了他的攝影包?他覺得沒有辦法確定這種悠遠的思索或想象,成了一樁無頭案。

        田中苗背上牛仔包,站立在房間門口看著天寶定爾一臉的不高興,心里怒恨地說:昨晚上,你知不知道我好苦惱喲,你害得我還夢遺了,死豬,你不那樣對我,我會忍心甩了你的攝影包?你心疼了吧,活該!然后,她一臉微笑地說:大哥,你還舍不得離開這個“HELLO陌陌”旅店啊,這個房間對你有恩?我們走吧!

        天寶定爾跟著田中苗走下五樓。門外壩子里停放著許多小車,人來人往。這時候,人群里喊了一聲“王副縣長,上車吧”。田中苗聽后一驚!她再也沒有給天寶定爾打聲招呼,一轉身,一臉的甜美和微笑,邁開輕盈的步伐跑了過去。

        天寶定爾沒在意,也不想在意。他猜想王副縣長就是田中苗的老公,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昨天晚上,他和她在床上纏纏綿綿地摟在一起,她還詛咒老公砍腦殼死的,這都是一時的屁話。看來,人之初,性本善,人終究是人,人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吧,不是說,女人的心如秋天的云么?想到這里,他抬頭看了看吊牌上“HELLO陌陌”旅店的黑體字,自言自語道:老天爺強迫他住進這個有洋人文字的旅店,害他丟了攝影包不打緊,心疼的是那些攝影作品。唉,這好像是一場夢,一個刻在心上而有痕跡的夢。不過,這一切都是他和她在暗中的故事,就讓他在暗中了結吧。至于,他和她住一個房間的風情,若讓旅店老板和那兩位民警當笑餅傳到她老公耳朵里了,其后果,會怎么樣呢?他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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