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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臺之戀

        2016-02-26 11:04:52張承志
        回族文學 2016年1期

        [回族]張承志

        夏臺是一個天山中的山口,一個聚落和地點。現(xiàn)在大概是一個鄉(xiāng)的維吾爾語地名吧,它位于新疆西極的Mongol-kulai,意即蒙古人的草場,官名昭蘇縣——的一隅,與查干烏蘇、阿克牙孜等地相接。不用說,這些地名中只有夏臺(梯子)是早期形成的自然地名,指的是從這山口通向冰大坂的險路像梯子一樣。

        夏臺和它的近鄰——當時稱為三公社的阿克牙孜、四公社的阿克蘇、紅旗農(nóng)場的木扎特一字并肩,組成了天山北麓最美麗的一條風景線,在國境的一個名叫波馬的清代哨卡上,這條壯闊的風景才告一段落。

        我總喜歡問人,你認為世界上什么地方最美。等他們說上半天以后,我就給他們講講夏臺作為總結(jié)。這似乎有一點矯情。但并不完全是吹牛而已。先不講主要的想法,只就風景來說,我也是真正地研究過許多風景,包括被吹得很多的阿爾卑斯山脈、從美國直至加拿大北部的落基山脈、中國的三山五岳、太行昆侖以及日本的各條山脈以后,最后才得出的結(jié)論。

        應(yīng)該相信我:夏臺一線的一百多公里天山北麓的藍松白雪,確是這個地球上最美的地帶。

        我特別喜愛的,還不是夏臺領(lǐng)域中的那漫山遍野的天山腹地的美。久久體味著,會覺得慢慢地被它攝去了心魂、并久久陶醉不已的,是那自然聚落的寧靜。用流行語來說是團結(jié),用更準確些的語詞來說是和平;用我喜愛的感受語言來說,那是一種深沉的安寧。

        已經(jīng)是應(yīng)該提醒我們珍視這安寧的時候了。

        夏臺不僅是一個鄉(xiāng)一個公社,而且是西域史上的一條著名通道的起點。唐玄奘西游取經(jīng),越過冰嶺——即是在此地進山,通過了這條險道的。另外,比如準噶爾與清朝的最后一戰(zhàn),也是以夏臺為依托;以勝則為王、敗則為寇、北疆不保則翻大坂跑南疆為戰(zhàn)略,靠這一條路下的賭注。最終汗王還是經(jīng)夏臺翻過了冰大坂并被殺于南疆,完結(jié)了他的反叛大業(yè)。從此可知冰嶺古道即夏臺道的意義,不知為什么,這意義沒有被聰明的知識分子們留意。

        夏臺(shata)一語意為梯子,一般它被認為是維吾爾語。但無疑,這個地名遠在南疆的維吾爾人騎著毛驢順著古道翻山來臨之前很久,就早已存在了。能肯定的只是:這是一個屬于突厥語言的,形容冰嶺道的險峻形勢的比擬地名。

        夏臺其地,如上隨意的記述,不僅當稱南北新疆的交通咽喉,而且是中國與印歐之間,所謂絲綢之路的要沖。

        于是,小鎮(zhèn)如巢,眾鳥來棲。夏臺的兩條土路百十座散落泥屋,便成了許多民族的浪人居留的家鄉(xiāng)。

        從正東和正西方面溪水一樣匯來的東干人(回回)、俄羅斯人、烏茲別克人和塔塔爾人,騎著毛驢從南疆翻山而來的,后來名稱為維吾爾的耕種人(他們被游牧民族的牧人們稱為塔蘭其,即農(nóng)民)——來到此地便落地生根。在山麓盡頭的平坦原野上搭起松木屋,種上高高的青楊,一排排隔出寬敞的院落。鄰而不近,友而不狎,夏臺遵守著一種規(guī)矩,一天天地度著非常自然的生活。

        夏臺如同梅里美描寫過的直布羅陀——每走十步就能聽見一種不同的語言。你也讀過《嘉爾曼》,但你不可能去直布羅陀,因為老外不給窮人簽證。可是你可以去夏臺,至少可以去伊犁。去看看人類交往的匯集點。

        人們告訴我,這一家是烏茲別克人。主人深深鞠躬,推開柵欄門邀請——我為那時的禮貌謝絕遺恨終生。走在潮濕的碎石大道上,人們又告訴我,那一戶是柯爾克孜,如今我欣慰地回味著與那家柯爾克孜牧民整整一個夏天的友誼。至于更神秘的一些住民,一些避罪的回族人,當時太年輕的我沒有留意和他們交往。

        首先接觸的是娜嘉一家人。娜嘉是一個歷史的偶然性制造的女孩,當年十五歲。她的母親和姨兩姐妹在二十世紀初的政治動蕩的驅(qū)趕下,越境進入了新疆伊犁。娜嘉的母親聽說我學過一點兒俄語,就坐下來打算和我長談。但不可能,我的俄語早就還給老師了,她丈夫根本不懂俄語也沒有興趣。那俄羅斯女人用一種沉思的眼神注視著我,她有一種靜靜的、高貴的韻味。我猜,一定是這個夏臺使她獲得了喘息,在夏臺這個小小的地方,在終于相信已經(jīng)遠離了炮火和恐怖以后,她身上溢出了這種韻味。

        娜嘉則是個又像漢族又像維吾爾族的女孩。用她父親、厄魯特蒙古康拜因手、嗜酒的漢子烏力記巴特爾的原話來說,當年俄羅斯兩姐妹來到夏臺時,他“只是拿上了丑的一個”。于是小娜嘉就成了一個厄魯特和俄羅斯的混血小姑娘。她的個子比其他十五歲的小姑娘高一些,淡黃頭發(fā),眼珠微綠,相當漂亮——她兼有俄羅斯人的身架和傲氣以及蒙古人的顴骨和樸實。

        那些年我總是喝酒,就像這些年總不喝酒一樣。人有時需要放縱做解脫,有時又需要禁忌做解脫。我和烏力記巴特爾之間使用蒙語。但是對小娜嘉說時,她總是斜著不信任的眼睛,不情愿地應(yīng)上一聲。我知道她認為我應(yīng)該說漢語。她還不懂,我是在品味難得的人生機緣。那時我心里總是在激動,我為發(fā)現(xiàn)了這種人和這種地方,更為我與他們能成為朋友而激動。

        她會五種語言。和父親講蒙語的古老西部方言。和母親講俄語。她使用維語和哈語為社會語言(夏臺也是一個小社會);因為從兩三歲牙牙學語時起就和維哈娃娃玩在一起并長到十五歲,所以她的維語哈語講得都和母語一樣純正。

        但她的父母和她自己選擇了漢語學校。

        夏臺的小學比世界上任何一所擺架子的大學都棒。它同時用維吾爾語、哈薩克語、蒙古托忒語,以及漢語四種語言在各年級授課——不同民族的兒童在入學時,可以和家長捉摸決定,自由挑選一種進入學習。娜嘉挑的是漢語。這種對漢語的重視,是一種流水般的自然選擇,沒有任何強迫和外力。這種現(xiàn)象,我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烏珠穆沁草原也見到過。

        一個兼通五種語言的真正的小天才,就這樣在夏臺誕生了。沒有什么教授專家或外交部首席翻譯能和她比較。創(chuàng)造她的是夏臺的小小社會,和平的,多族屬多語言多文化的、美好的夏臺社會。

        更使人感到魅力的是哈薩克。

        哈薩克,至今這是一個誠懇、守信用、珍視古老傳統(tǒng)的象征。

        在夏臺,我見過一個身軀雄大、肩上架著鷹,跨著一匹棗紅大馬的哈薩克老人。他搖搖晃晃、威風凜凜地縱馬跑過我身旁,那一剎那就使我的心里刻進了他紅馬黑鷹的形象。后來我在中央民族學院旁聽哈語時,把那架鷹老人的印象草草用鋼筆畫了下來,沒想到被一個同班的哈族同學珍存了好多年,我感激這同學,非常想為他好好重畫一張,至今尚沒有如愿。

        那時我在干考古的活??脊抨牫3U埍鴪F的人領(lǐng)上,一行人騎馬去喝馬奶子。在山口一座氈房前下了馬。那時連兵團的農(nóng)墾職工都深具禮性,他們在氈房門口先把特意準備好的水果糖和餅干分給小孩們,然后才彎腰進門。他們?nèi)糜盟畨叵词秩?,而絕對不會洗后甩手上的水滴。

        那時在夏臺第一次聽見了哈薩克的歌,比如《AKbulak》(白泉)。哈薩克是一個文學色彩強烈的民族。在天山的溪流旁扎下營帳,就使他們獲得了對山泉溪水的靈感。

        被歌曲征服的體會是一種極其寶貴的東西。在我至今為止的人生中,被一曲歌震撼而永生不忘的體驗,第一次是在烏珠穆沁,聽到的歌子是《Nailin guhe》(修長的青馬);如果數(shù)下去,第二次身心震動時聽見的歌就是《Ak bulak》。

        這首歌和很多哈薩克歌曲一樣:必須要有那樣的主人和客人,在那樣一個沒有干擾的地方,等到那種空氣中飄蕩起親切的哈薩克氣氛的時候,才能唱好。歌者凝視著松林中穿過的風,凝視著這天山牧場、這家鄉(xiāng)、這銀發(fā)的老母親和氈房正中的紅紅篝火;或者,心里想著難以對她啟齒的美女。然后他激動了,訴說起來。

        《滕王閣序》里有所謂賞心樂事良辰美景的“四美并具”一句。而這種天山深處的、哈薩克人非常講究的歌唱條件,遠比王勃的名篇本質(zhì)得多。

        冬不拉伴唱的哈語歌子,大都是粗啞焦躁的男聲,如搶白如爭辯。在急促的冬不拉弦音催促下,他們的嗓音顯得非常感人。我沒有直接聽過哈薩克的女人唱。只是后來在北京的哈族朋友穆塔里和阿力肯家里,常聽到一個阿拉木圖的女歌手唱的一盤題作《一句話》的磁帶,我覺得那歌真和夢一樣,簡直不可接近。

        和兩家哈薩克牧民有過難忘的交往。

        緣分開始都是由于喝茶。后來我才明白,對于我這樣的牧民出身的人來說,進氈房喝奶茶不用說是享受和運氣——然而對很多知識分子卻不然。他們只是應(yīng)酬或一次性解渴,他們是永遠不會為奶茶所魅了的。而我那年是穿著內(nèi)蒙帶回的馬靴去夏臺的,唯我知道:若是都在一面山麓草地上,作為鄰居度過夏天,每日一起喝茶——人與人結(jié)成的便已經(jīng)是重要的關(guān)系。

        每天我都在這兩家哈薩克家里喝茶。午間在一個會漢語的年輕人巴音岱家;工作中休息時在一個丈夫是柯爾克孜人的女人家,她有五十來歲。一次,天山上下了大雨,我被淋得濕透,落湯雞一般從工地跑進她家時,她迎著我喊道:balam!這個“m”是第一個稱領(lǐng)屬附加成分,即“我的”的意思。她喊的是“我的孩子”。多少年過去了,我一直無法忘掉她使用的這個語法,以及在天山大雨中的她急切的聲音。

        哈薩克人的馬,大量地銷往內(nèi)地。伊犁馬身架高大,賣價遠比蒙古馬高得多。事實上夏臺一帶的哈薩克和遙遠的蒙古牧民競爭的焦點,主要就是賣馬。我見過一次成交后馬群趕出天山時的情景。

        馬是賣給河北省安國縣的,安國人以大車老板的另一種銳眼,準確地剔除病馬、挑出駿馬,他們的一套本事很使哈薩克和厄魯特牧人敬服或嫉恨,但更重要的是只有他們才能一次付出幾萬元的巨款。這筆錢在當時決非小可,成交后一連幾天夏臺都滿溢著快樂。

        馬群要經(jīng)特克斯河的寬谷進入新源,直指著名的那拉提大坂。翻過那低平的山口后,馬群就可以在遼闊的巴音布魯克邊牧邊行,不待消瘦就可以直指烏魯木齊背后。

        不用說,路上艱難險阻無數(shù)。所以在送馬的人里,必須包括路徑熟悉的老者、銳氣十足能迎擊危險的小伙子,還有翻譯——那年是一個“犯了嚴重的生活問題錯誤”的漢族中年人;他的一口流暢的哈語把他從勞改隊救了出來,使他轉(zhuǎn)瞬之間成了送馬一行的首腦人物。我看見他在馬鞍上樂不可支,笑得前仰后翻。

        突然一聲響,馬群轟動了,圍觀的孩子們尖叫著逃開。像開閘后的洪水一樣,馬群互相沖撞著跑起來,雷聲般的蹄音咚咚地敲擊大地并震著人的面胸。前后幾個送馬人威風地大聲吼著什么,故意把馬打得飛馳如風,向觀看的婦女們顯示。大馬群,揚著沖天的塵土,嘶嘯著滾滾地離開了夏臺。

        那些日子平凡、寧靜、勞累,總在淡淡的感動浸泡之中。

        清晨,一邊望著近在咫尺的龐大天山在眼前褪著霧氣——乳白的縷縷霧氣,從山腰滑下來,一邊去河畔洗臉。捧起的河水是剛剛?cè)诨瘞仔r的雪水。三掬水洗罷,兩頰冰得難以忍受,兩手的十指直到骨頭都凍痛了。我從不敢多洗。

        這種橫著流下來的山溪卷著白沫,都匯入特克斯河。夏臺河,只是這些溪流中的一條。而特克斯河也僅僅是偉大的伊犁河的一條支流。站在河岸望著特克斯的朦朧原野時,無法形容的新鮮山風強勁地推著自己的肩。

        就這樣,上午開始了。圓木屋上方升起一支支灰白的炊煙,馕和奶茶的氣味開始出現(xiàn),漸漸地充滿了夏臺的全部縫隙,使人心里從上午就踏實了。然后去干活,太陽升高后去氈房喝茶,那哈薩克老母親經(jīng)常為我準備一小盆酸奶子。再干活到正午,去巴音岱家。那時滿屋都是哈薩克,午茶在撥弄著冬不拉的漫談中,一直會延續(xù)到下午。

        伊犁的克扎依(kezay)部落的哈薩克人的奶茶,是用極濃的茶、鹽、鮮奶和奶皮子依次兌好后,再用大茶炊里的滾水沖成的。修正我這樣的在烏珠穆沁草原成人的嗜奶茶者的習慣決非易事,但是我日后在北京喝奶茶時,還是改用了哈薩克的克扎依部落方式。

        日暮時,回家時,整整的一個世界、一條山脈都面對著自己。它們被天山的落日染成難以言狀的一派金紅。

        還有遠近兵團農(nóng)場的人們。

        最難忘的是紅旗二農(nóng)場的雷班長。是他讓給了我那匹黑馬。在內(nèi)蒙古我并沒有福氣得到這樣的駿馬,何況又是漆黑的毛色。去天山確定發(fā)掘的墓群時,大家都騎馬,我被雷班長的黑馬迷得神魂顛倒。于是我盡量好好表現(xiàn):把內(nèi)蒙古的地道牧民的姿勢先讓他看清,然后再提出換馬的懇求。后來——后來騎那匹黑馬就成了我的特權(quán)。它性格和善但上馬時瘋狂地打轉(zhuǎn),小走時拼命般撕扯嚼子。跑起來如箭如風,怒氣沖天地筆直地沖下山麓、撞著樹枝跳過草叢,仿佛要去犧牲。那才是真正的黑駿馬。我視那騎黑馬進天山的時光為自己生命的美麗瞬間,至今我無法忘記那匹漆黑的快馬,也無法忘記把它讓給我的兵團戰(zhàn)士雷班長。

        雷班長的家是一個半地穴的地窩子。令人嘆服的是他的地窩子挖成了單元住宅。有門廳有廚房,有分開的一間間臥室,墻用白灰刷得又平又白,室內(nèi)各條線縫筆直。我參觀得目瞪口呆,這活活是一個北京或上海夢吶,當然是先設(shè)計、再拉線,準確地挖好地下空間以后,再一次蓋成屋頂。我想得出來的玩笑話只有:可惜沒有浴室和涼臺。他聽后哈哈大笑,說:還缺那匹黑馬的馬房呢。

        他們在遼闊無際的麥田里勞作。他們把夢想深深地寄托在這片大地上。他們從遙遠的內(nèi)地家鄉(xiāng)娶來媳婦,只挖了一個地窩子以供生存。他們同樣善良好客,身上滿溢著中國人的淳樸氣息。他們把孩子生在這片土地上。也把對未來的希望都寄托在這片土地上,他們的妻子被天山的太陽曬得黝黑,他們的孩子已經(jīng)是土生土長的新疆人。

        過去我不喜歡過多地描寫他們,是因為我更喜歡所謂異族情調(diào)。而今天的世界迫我留意另一方面。在今天,不關(guān)心他們同樣是不義。

        有一個原來一直很模糊的陰影近兩年來突然清晰起來。它陰沉地盤旋在中國的上方,尋找著什么。

        我突然想起了給了我以重大熏陶和寄托的夏臺。也許已經(jīng)到了最后清理關(guān)于新疆的感情,到了寫完這夏臺之戀的時候了。

        在國外的每一天我都感到被一種空氣逼迫。海灣戰(zhàn)爭以后,西方包括日本為了他們不便明說的陰暗目的,如饑似渴地盼著中國肢裂。中國邊疆正在被不懷好意地加熱研究。源頭遠在漢代移民的新疆漢族,近來更是他們的攻擊之的。盡管美國完全是一個移民窩,而且是一個建立在對印第安的滅絕屠殺基礎(chǔ)上的移民國家;日本則不僅曾經(jīng)向南北美洲和中國東北大量移民,而且至今對“滿洲國”念念不忘。對于這些他們是決不會提一句的,在西方國家煽動民族主義的聒噪聲中,我發(fā)現(xiàn)無法講清一句話——漢族也是人。

        同樣,被魯迅先生喚作智識階級的中國文化上層也是不會提一句的。他們有一種敏感,他們不得罪今后“國際化”以后恐怕越來越重要的“外國朋友”,也不觸犯快要成為世道的丑惡。他們不會愛上誰更不用說愛上一個村莊。他們是茍活的天才,他們的奸狡堂堂正正。新疆也罷信仰也罷,黨也罷族也罷甚至祖國也罷,沒有他們不可能背叛的事物。何況區(qū)區(qū)夏臺。他們是——后天若有危機明天才考慮背叛路子的人。對于直言危機的人,他們輕則損他故作多情,重則罵他是危險分子。

        而我只追求正義,我只以底層生存的人為信條。在1933年的這個時刻,我必須說,在夏臺的美之中,也有漢族民眾的創(chuàng)造。

        回民進入這里的路是最秘密和最艱難的。

        誰也不知道那些粗悍的甘肅、寧夏、青海的農(nóng)民是怎樣來到這里的。他們不向外人隨便講自己的事,當然,除了別有用心的人和他們內(nèi)部的人以外,也沒有人關(guān)心過他們。我遵守這種人心的禁忌,從不多問,直到很久之后。

        后來,在回民們的泥屋里,他們終于相信了我是一個真正的回民的兒子。這才漸漸體會出他們流入特克斯一舉的內(nèi)涵。聽著他們的迢迢千里長途的故事,我動情了,說:等我有一天非給寺里散個大乜貼(心愿)不成!不想他們嚴肅地對我說:乜貼,這不是能隨意講出口的,等到做到了的那一天再講不遲。你不講,主也知道。為甚非要哇哇地講呢。

        回民進入新疆的源頭,是清代回民起義失敗后,被流放至此的罪人們。后來,借著他們的音訊,家鄉(xiāng)人找來了。

        靜悄悄地,一些人在黑夜里住下了。第二天他們就開始找活干。十天八天下來,他們守住了一個存活的活計,然后不管多苦多危險他們也決不會再撒開手。直到能打土坯蓋下一間房子。

        這一間泥屋會讓第二個闖新疆的“自己人”落腳,等著他蓋起自己泥屋的時候,萬一有了幾家人互成鄰里,那么長大的樹和攢下的錢,還有打下的土坯,就能蓋起一座小小的清真寺。

        世上,也許沒有誰在宗教功課的嚴謹上能和回民比。回民以自己真誠的信仰操守,首先使維吾爾人服了氣——遙遠的古代實現(xiàn)的這一步關(guān)鍵至極。這是一個信仰和精神直接使人獲得了生存條件的、很特殊的例子。為了伊斯蘭教不怕犧牲的回民靠著伊斯蘭教在新疆立下了腳。他們有信仰,他們說漢語并在內(nèi)地長大成人。信仰的中國人在新疆站住了腳——這一點干系重大。我預(yù)感,回民們完成的,也許是對新疆今后意義最深刻的一件事業(yè)。

        口氣大好吹牛的烏魯木齊漢族朋友,完全不知道這其實與他們的小日子關(guān)系重大。在他們常常用酗酒打發(fā)一天天的日子中,持完全相反的禁酒生活的一些回民,已經(jīng)在二百年的光陰里建成了一個新疆里的新疆。

        沿著誰也不知的路線,手里沒有一張地圖,但他們走得很準很踏實。戈壁灘上的徒步,饑餓和語言不通,二百年來如一日地走進新疆的苦楚,并沒有被誰同情。但是他們?nèi)套×恕K麄円呀?jīng)有了自家的路數(shù),說得時髦些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網(wǎng)絡(luò)系統(tǒng)?;孛竦狞S泥小屋和簡陋的清真寺遍布了伊犁和全部南北新疆。夏臺也有這樣的黃泥小屋,星星點點地、神秘地連接著,一直散滿了特克斯和更遠的地方。

        特克斯一帶盛產(chǎn)貝母。在夏臺,不用進山,就在草地上低低頭,眼明的人立即就能看見滿地的草藥。這草藥,是回民們生存、喘息、立足,然后慢慢富裕起來的救命草。挖上貝母再干上能有多少就干多少的活計,數(shù)數(shù)攢上的錢,買上一頭黃牛趕回甘肅寧夏的老家——是可能的。問他們時,他們憨憨地笑了。他們的白帽子在天山松杉牧草的濃綠中,白得耀眼。

        夏臺的美好,夏臺的安寧,夏臺的和平,不知為什么使人感傷,似乎真有一種無形的巨大神力創(chuàng)造了如此動人的和平,如此美好的夏臺。她太美好了,以至于人不能不擔心,當力量移變時她會不會被破壞和被侵犯。這只是胡思亂想嗎,不知道。至少是一種古老的擔憂。中國自古把它稱為憂國。類似的古老情緒也可以在很多少數(shù)民族的古典音樂里感受到。我想,那些哀婉而激烈、在簡單至極又無法解明的幾句話里一唱三嘆的歌子,一定也是起源于這種情緒。

        夏臺本地有一首叫《特克斯》(Tekes)的厄魯特古歌,我以前不明其意時就曾被它吸引過。

        名叫特克斯的地方,是多么平坦的地方

        你生在那里的家鄉(xiāng),是多么好的家鄉(xiāng)

        在北邊山上聳起的,是金頂子的廟

        在人們中間盼著的,是多么好的命運

        它總是在反復(fù)地疊唱一個詞:yamor(多么)。究竟多么好、多么遠、多么美,歌者心中的“多么”的程度是怎樣的呢?聽者只能一次次地被浸染,但并沒有聽到解釋。這不是贊歌,是一種奇異的感傷。也許《Ak bulak》也一樣,歌者唱出了心緒,但沒有找到語詞,于是他們再也不去尋求語詞,而永遠只在情緒中陶醉。正因此,我深深地被這些歌子吸引,心里總是結(jié)束不了對它們的咀嚼體味。

        我說的還不是這種或那種歌子。不是維吾爾或哈薩克今天習慣的旋律節(jié)奏。也許我想說的是音樂;也許我想只憑感覺臆斷一個重大的命題。不能簡單地以“歌”概括,它是歌,是音樂,是情緒或情調(diào),更是一種難言的原則。有一個很費解的詞——天籟,中文把無法比擬由天而降的聲音稱為天籟,而我更向往其中的精神。

        自從經(jīng)歷了夏臺體驗以后,這種從印度到新疆的音樂使我著迷了二十年。如果被迷戀如此之久則可以說這是愛情的話,那么應(yīng)當說,多少年以來我一直深愛著這種無法言喻的東西,永遠地在心里聽著、等著、尋找著她的呼喚。

        一個長長的、顫抖著在天空激烈折扭的靈魂,駕著那么悅耳那么神妙的聲音襲來了。第一次聽見那音響時,并沒有注意同時襲來的它。就在那個瞬間它借著音樂永遠地埋在了我們心里。那時我們還不知道這就是它,甚至并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改造。

        我說的不是新疆音樂。

        后來我漸漸感到,這種音樂和它所依據(jù)的一種神奇的氣質(zhì)和血脈,無論其源流、范圍、偉力,都遠遠不是我所能認識的。但我清楚自己的過程:我是從夏臺開始,在不覺地向一種音樂、一種情調(diào)、一種反感庸俗和體制的姿勢傾斜,一天天地傾斜,并再也不能離開它。

        我說不盡——自己有多么喜歡這塊蔑視官僚和體制的土地。不過今天該補充一句:浪漫的情調(diào)和優(yōu)美的生活方式,決非是以惡和歧視為內(nèi)核的民族敵視主義。在日本我發(fā)現(xiàn),街上賣這種貨的商人突然多了。我想,反體制,就應(yīng)該先對這些帝國主義反它一家伙。在國外,每一天我都有被逼迫講的感覺。他們以為我是回族因此就應(yīng)該主張獨立。他們不會懂得:正因為我有異族的血統(tǒng)、邊疆的經(jīng)歷、伊斯蘭的信仰,我才更要向一切危害人道和破壞美的東西宣布異議。

        文章該結(jié)束了。

        遺憾的是,無法在這末尾加上我記憶了二十多年的,那夏臺橋邊的一張畫。那是一個真的生活場景,一個真的畫面。因為這么多年來,尤其是最近兩年,暈眩的視野總是一次次地幻變成那張畫。

        ——夏臺河上有一座木橋。在陽光曝曬的橋邊泥地里,每天每天,總是有兩個光屁股的小孩在玩耍。

        那是一座用伐來的天山的松樹和杉樹一層層斜著壘起的、像汽車彈簧一樣的古老木橋。那時我?guī)缀趺刻於既フ乙粋€叫巴森的厄魯特老頭閑談。

        巴森老人是個守橋的。他無家無業(yè),一生不知道是怎樣打發(fā)著最后到了夏臺。在夏臺,每逢秋夏之交天山上的洪水下來的季節(jié),他就住進橋邊的一個木頭屋子,守上白沫噴濺雪水咆哮的三個月,掙上百十元錢。等冰封夏臺路以后,他就靠這些錢吃喝。他的小木棚屋和另外兩家人的房子搭在一起。

        那兩家,一家是維族,一家是回族。

        兩家都有一個一兩歲的光屁股的小男孩。說他們是小男孩不如說他們是兩個小動物。每天,除了吃和睡他們可能爬向各自的母親以外,他們與各自的大人毫無關(guān)系。他們?nèi)粘龆?、日入而息地天天玩。當然,大人也根本不搭理他倆。夜里,兩家的房子由他們隨便睡哪家,親媽不會去找。兩家的女人早就習慣了在吃飯時,給爬到跟前的兩個都盛上,而且決不能偏心——否則天下就要大亂。

        在橋邊的泥地里,天山的強烈陽光曬著兩個光溜溜的小動物。他倆永遠快樂地玩在一起,鬧在一起,滾在一起,纏在一起,哭笑在一起。特別是,他們總是在吱呀吱呀、吧唧吧唧地,不知說著什么。

        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吸著莫合煙,我和巴森老人興致勃勃地看著他們玩。我問:他們說的是什么呀?巴森老人說:那話么,人長大了就再也不會說了。

        今天覺得巴森講得很有意思。他倆無疑將是真正的bilingualist,雙語持有者,對彼此的語言精通得入骨入髓——但是,他們將忘記在夏臺,在那原始古樸的老木橋旁,在耳畔驚濤如雷、世界單純至極的一小塊泥地里,他們使用過的語言。那語言也許被樹干砌筑的老木橋記住了,也許被日以繼夜地奔流的雪水河沖走了,但我想那是人的原初的語言。人和人初次對話時的語言。純真而無邪,一點兒也沒有被污染的語言。

        這張畫即使能夠出現(xiàn)在文字旁邊也無濟于事。因為無論如何,誰也沒有辦法重現(xiàn)他們的初聲,沒有辦法記錄下那起源的語言了。

        后來,就一直沒有再能去一次夏臺。我有時做夢都覺得那藍松白雪在向我涌來。汗騰格里(蒙語:天王)七千米高的銀峰像一個劍的尖頭。山麓的斜坡上一派緩重地潮動的牧草,種類比內(nèi)蒙古草原復(fù)雜十倍。我還總想起夏臺入口的山里,那個叫malaltai(有鹿的地方)的山洼;梅花鹿,真的在那里散步。風景中有潮腥的嗆味,與我有過緣分的所有的人,從巴森老人到那哈薩克母親,從娜嘉一家到木橋旁的那兩個小生靈般的娃娃——都與我在一起。夏臺真是一個秘密,她排斥了那么多的人卻讓我取之不竭體味不盡。她改造了我,賦予了我以一種寶貴的氣質(zhì)和感情。

        我曾一直幻想,將來有了余裕要在夏臺蓋一間自己的小房子。也用天山的松杉原木,挨著奔騰的雪水。

        如今覺得,蓋房子的夢,大概只能留給我的孩子去實現(xiàn)了。回味著那些事,心里只覺得不可思議。

        不知為什么,我的心里那座木橋的形影愈逼真,就愈有緊張的感覺襲來。在南部斯拉夫,在亞洲和非洲,只因族別不同人們就在相互殘殺。西方導(dǎo)演了一切然后又在布施和平。我命定不能以享受美而告退下陣。我只能一次次拿起筆來,為了我深愛的母國,更為了我追求的正義。

        夏臺形式一刻刻地在我的思想中清晰起來,使我開始意識到:它遠遠不僅是一個美麗的小地方,它的形式是人們必須遵守的生存的準則。

        ——任何事情,任何心愿或愛情,都應(yīng)該有一個結(jié)尾。對于新疆和夏臺也是如此。所以,這篇文章是關(guān)于那個天山深處小小聚落,以及我對她的情感的總結(jié)。寫了它十年以后,我感到它提及的是一些要緊的大事,我想對它字斟句酌一番,但又覺得不必。

        我想,顧慮別人的誤讀是不必要的。若是它真的被賦予了大的命題,那么它要經(jīng)受的驗證將會多次反復(fù)。我不覺得它有哪兒過了時;反倒覺得,要是沒有它,我還真不知該怎樣說明我自己。

        所以,在補充了這么幾句以后——

        謹把這篇散文獻給你,夏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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