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羽馨

《紅樓夢》中的人物綽號

王羽馨

利用諢名或綽號來塑造人物形象是古今小說家常用的一種手段。在古典名著《紅樓夢》中，作者利用綽號刻畫了不同人物的肖像特點，又不乏對人物命運以及性格的暗寓，其中蘊藏的美學(xué)價值與文學(xué)意義是值得我們?nèi)ド钊胩接懙摹?/p>

一、《紅樓夢》人物綽號的點睛之美

從多側(cè)面入手描寫人物是《紅樓夢》的突出特點，其中的人物并非單純的忠厚賢良，抑或者虛偽狡詐，好人與壞人之間的界限也并非總是那么涇渭分明，而是表現(xiàn)出立體感以及可觸感，這在書中的人物綽號上得到了深刻的反映。綽號對于人物形象的塑造、人物性格的凸顯以及人物個性的刻畫有著極為獨特的意義與美學(xué)價值。在《紅樓夢》中，曹雪芹通過寥寥數(shù)個綽號，凸顯出主要人物的魅力，使之猶如棱角分明的古代雕塑般具體可感，一個綽號反映出人物性格的其中一面，多個綽號糅合起來便塑造出活躍、光彩、鮮活的人物形象。以王熙鳳為例，她是《紅樓夢》中綽號最多的角色之一，例如賈母稱她“猴兒”“鳳辣子”以及“潑皮破落戶”等等，充分反映了王熙鳳巧于奉承、潑辣逞強以及賣弄聰明的性格；而不少奴仆下人私底下卻稱之為閻王老婆、夜叉星、巡海夜叉以及醋缸等等，此類綽號更多的刻畫了王熙鳳尖酸刻薄、瘋狂潑辣以及殘忍陰險的性格特征。又如賈寶玉，其綽號有“銀樣蠟槍頭”“混世魔王”“富貴閑人”“無事忙”等等，都是對其性格某一面的精確刻畫，既有頑劣反叛，又有善良癡情。認真分析賈寶玉的諸多綽號，是對其不同階段性格特征表現(xiàn)的管窺，亦是對其生存史以及性格形成背景的解讀，其人物形象由此顯得更為具體和突出，給人一種浮雕般的美感。

當(dāng)然，《紅樓夢》中更多人物的綽號只有一個，例如探春的“玫瑰花”、二小姐的“二木頭”、晴雯的“暴碳”、孫紹祖的“中山狼”以及夏金桂的“河?xùn)|獅”等等，這些綽號均形象地概括了目標(biāo)人物的性格表現(xiàn)，以人物典型特征為中心，勾勒出立體感的形象，在塑造典型人物時可謂是點睛之筆。

二、《紅樓夢》人物綽號的繪畫之美

《紅樓夢》是中國古典名著中極為出色的一部語言藝術(shù)之作，其敘述語言以及個性化的人物語言均已無以倫比，其中語言繪畫美亦是絕唱。例如黛玉葬花，又如寶釵撲碟，運用語言描繪出“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場景，充分凸顯出語言的色彩視覺美感。綽號可視為特殊的一種語言藝術(shù)，所用字詞組合大多優(yōu)美含蓄，或者帶有明顯的色彩意味，或表現(xiàn)出明朗的繪畫美感。例如劉姥姥的綽號“母蝗蟲”，這是黛玉戲謔而得，其生動形象，且色彩美學(xué)意義較為濃厚；寶玉則稱黛玉為“顰顰”，原句為“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顰顰’二字極妙。”并道：“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況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這兩個字，豈不兩妙！”又如探春的綽號“蕉下客”，湘云的“枕霞舊友”，寶玉的“絳洞花王”，寶釵的“蘅蕪君”，此外還有馬販子王短腿，看病的王一貼，測字的劉鐵嘴以及算卦的毛半仙等等，此類綽號或?qū)⑷宋锿饷才c自然界物質(zhì)相聯(lián)系，或以人物周圍環(huán)境、居所來命名，讀者聯(lián)覺思維得以激活，進而產(chǎn)生審美愉悅之感。

三、《紅樓夢》人物綽號的隱語之美

《紅樓夢》中關(guān)于象征性意蘊的描寫較多，例如亭臺樓閣，居所擺設(shè)，又如詩詞、對話，其中皆有深刻的寓意。戚蓼生在《石頭記》序中有這樣一句話：“一聲也而兩歌，一手也而二牘，此萬萬所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于《石頭記》一書。”在《紅樓夢》一書中，綽號作為生活中極為常見的一種語言現(xiàn)象也讓讀者深刻體會到“一聲兩歌，一手二牘”這種美妙的藝術(shù)境界，并成為《紅樓夢》隱語文學(xué)園圃中的一朵奇葩，其作為一種審美意象更具象征性。讀者在品味此類或風(fēng)雅成趣、或詼諧幽默的綽號，隱約可探及人物命運發(fā)展以及故事結(jié)局。例如探春于海棠結(jié)社時在與黛玉打趣時起了“瀟湘妃子”這一稱號，“你別忙中使巧話來罵人……那些竹子也是要變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作瀟湘妃子就完了?！睘t湘妃子這一綽號中有湘妃哭舜的典故，這是對黛玉淚盡而逝、夙愿不得的悲慘結(jié)局的暗暗預(yù)示。又如“美人燈”“多病西施”等等，都是對黛玉柔婉嬌弱的進一步刻畫，既包含了對其身體狀況的隱憂，又有對其紅顏薄命、難逃厄運的暗示。而寶玉諸多綽號之一“怡紅公子”也頗有深意，其中的紅即可視為女性象征色，又可解為紅塵之意，社會文化內(nèi)涵較為豐富?！扳t”二字可以看出大觀園女性以寶玉為中心，又是對寶玉同情女性、勇于為女性悲慘命運鳴不平的高貴品質(zhì)以及叛逆精神的暗示。

四、《紅樓夢》人物綽號的工具之美

漢語文字賦予綽號獨特的文化含義，而文字本身也是對民族審美心理的反映與承載，文學(xué)家們通過綽號將其對于筆下人物的喜愛、贊揚、憎惡以及嘲諷之情巧妙地折射出來。綽號在很大程度上成為文學(xué)家們嘲諷奸佞、聲討邪惡的工具，這在《水滸傳》中的應(yīng)用已經(jīng)爐火純青，而《紅樓夢》則對這種民族審美觀念做出了繼承和發(fā)展，在典型人物的塑造過程中將綽號固有的潛移默化功能加以充分發(fā)揮，將作者的喜怒哀樂流于筆下，融入人物行為與神態(tài)中。以寶玉的諸多綽號為例，有人稱他為富貴閑人，有人稱他是混世魔王，也有人叫他呆雁、無事忙，作者通過文中角色善意地嘲諷了這個大觀園的叛逆者，同時也弘揚了寶玉行為舉止中所體現(xiàn)出的人文主義思想。王熙鳳的鳳辣子、巡海夜叉、猴兒、閻王老婆等綽號，則反映了作者對其聰明伶俐的贊賞和對殘忍潑辣性格的鞭撻與批判。

總而言之，人物綽號命名是《紅樓夢》小說中較為突出的一種現(xiàn)象，與書中人物角色的本名、雅號以及別名共同組成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線，在勾勒出人物形象的同時為其涂上奪目的光彩，這也是作者對于全書藝術(shù)構(gòu)思中極為重要的一個要素。雖然人物綽號并非本書最吸引讀者的地方，但勝在絕無修飾，皆為隨心所欲之筆，是對《紅樓夢》語言藝術(shù)以及表現(xiàn)手法的深刻體現(xiàn)。

★作者單位：江蘇丹陽高級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