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春林
舒丹丹詩歌閱讀札記
?高春林
一個詩人首先是那種有著自由精神的人,可以不無懷疑地說這是一個高貴的人,以其語言的力量,走向事物深處和走向世界的一種方式。當然一切關(guān)于自由話語的前提就是不自由因此陶淵明式“歸去來兮辭”、“心遠地自偏”的那種境界一直以來也就成了人們所感念和探尋的一個自然情懷。盡管魏晉時代深有土壤的自由不會再被我們所擁有,盡管從瑣碎的日?;纳顖鼍白叱龆汲蔀橐粋€難事。在生活現(xiàn)實與超驗世界之間,詩人從未停止過內(nèi)在精神的訴求,這也是詩之為詩的意義所在,即便“搭建一座云中的庭院/沒有人知道這種虛構(gòu)和專注/帶給我怎樣的意義”(舒丹丹《庭院》)。舒丹丹在這里“怎樣的意義”的疑問,相對于深居都市之霾,或“從柵欄間我打量路過的麻雀”的一個處境,也就有了讓人深思的美學意義。美的情愫在其中,嘆息也就緊跟其后。我們的都市和歷史上的都市大概沒有什么兩樣,多出來的或許是高樓、燈光和速度,人們在感受物質(zhì)帶來的一種幸福指數(shù)的同時,月亮退隱到了云層的另一面,精神的向往在幾乎不斷的霧霾里變得迷離,“我深陷在樟樹的濃蔭里/與一個看不見的聲音獨語”,詩人試圖在這種“深陷”中建造一個“庭院”——一個讓“一種緩慢”屬于自我,一個讓喧嘩、爭吵、命令關(guān)在門外的“獨語”空間。在這里,自然事物與人的內(nèi)在追尋之間的對應就是一種自由精神,這幾乎有著陶淵明式的情懷和浪漫主義的主題,但舒丹丹沒有停留在對浪漫的認知上,在她干凈而安靜的訴說背后,一種現(xiàn)實與自然之間的悖論關(guān)系、日常世界的迷津與純美自然的悖論關(guān)系,轉(zhuǎn)義為語言上的交鋒。當人們在一味強調(diào)先鋒、現(xiàn)代、甚至那種詞語破碎之處的現(xiàn)場感時,先鋒也許會反方向而來,自然和自然中自由的部分會自覺地站在我們面前。唐人不解陶淵明——多半的理解只是“篇篇勸我飲,此外無所云”的“飲者”;宋人發(fā)現(xiàn)陶的真諦——蘇軾獨好淵明詩,“自曹、劉、鮑謝、李、杜諸人,皆莫過也”。這里包含了一個“理”字,有著追尋自由精神的歷史語境中所蘊含的現(xiàn)實意義?,F(xiàn)實的問題是我們的修辭上的審美在探尋精神活動時發(fā)現(xiàn)了什么樣的歷史社會和生存的真相。在舒丹丹的詩中,“路燈,貌似無辜地曖昧著,燈影/隨時插足樹影。墻角下,千萬條潛流/像來歷不明的悲哀,涌起,匯聚”,現(xiàn)實有著這樣的不堪,這首《暴雨將至》所帶來的一個象征的世界指定不是我們想要的一個境遇,但問題就在這里——“一場風暴就帶來一個冬天”。這首詩看似在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但喚起內(nèi)心的卻是一個生存意識?!爱敿竟?jié)像心性一樣無法信任,/還有什么可訴說的呢”……詩人的悲哀也許就是所有人的悲哀,“悲哀,應該像尊嚴一樣珍貴——/她慢慢揉碎,桌上未完成的半首詩”。憤怒由此可見,或者換一個角度說,一種對自然美的呼喚,從另一個方向就如同風的意思一樣自然而然地到來了?!霸娛情L了腳的釘子,自己跑到了/墻上?!睙o論是《蘭德莊園,或杏林在望》,抑或《登黃花嶺》,“尋一種與靈魂對應的植物”,就成了一種必然。
“風景”不是我們所求,但經(jīng)歷了都市城市、霧霾命令的生存經(jīng)驗之后,自然事物作為一種遠離現(xiàn)實的矛盾特性,出現(xiàn)在我們的詩篇中,也就產(chǎn)生了剝離現(xiàn)實的力量。當自然與自我相統(tǒng)一,當干凈的語言在自然中更為干凈,“一朵云、一棵樹、一條河流,吁請我們與之相融,并在這種相融中把世界給予我們,把存在的完整性給予我們。……進入世界,進入存在和自我的逍遙,人與物化是同一條道理。”耿占春在《事物的眼睛》中說,“站在一座煙囪、一輛汽車面前,我們的自我是不會消失的,是無法與之物化的。我們即是鉆進其中,也還是一個物我兩元的主體,而站在一朵云、一棵樹下,我們也會已經(jīng)是進入了其中”。自然就是一種美的審視,是自由給予了內(nèi)心一方“滿足感”的天空。如果說舒丹丹的《庭院》是深陷在巨城與俗世中對自然事物的一種渴望和訴求的話,那么《登黃花嶺》可以算作是對這種精神游歷的一次較為徹底的兌現(xiàn),在一個自然之所——黃花嶺的美,物化了一個人的自我。在這樣一個特殊的空間,自然的修辭學在作用于世界時,它的象征性首先是從美這個深具魅味的詞誘發(fā)而生的,對現(xiàn)實保持了排斥性排他性的隱喻關(guān)系,這種關(guān)系更多是一種距離。在我們的世界,人與自然之間,因為現(xiàn)實的沉重與破碎很難完成自然之物與人類自我的一次統(tǒng)一,即便多數(shù)時候身在自然。但詩的語言始終在探尋著,從掙脫現(xiàn)實到自然之魅,從“抗拒”到“逃離”。也只有在此時此地人才徹底放下心來,如舒丹丹所寫,“天空藍得沒有一絲缺憾,每個人臉上/都有光輝”。
當審美遇到了真正的美,會是什么樣子?自然會不會帶來語言上的信任感?我們的修辭學在這一時刻該保持怎樣的一種敬畏?茨維塔耶娃的詩句是“在天空之上是我的葬禮!”(《約會》王家新譯),菲利普·拉金寫道“隨后長久的叫喊/喧鬧地漂浮著,直到消失”(《草地上》舒丹丹譯),藍藍的詩寫道“‘啊!一切都完美無缺!’/我在草地上坐下,心酸如腳下的潮水/涌進眼眶”(《哥特蘭島的黃昏》)。美,在一個歷經(jīng)滄桑的人的眼中所呈現(xiàn)出來的力量,像電流,讓語言回到了事物詩意化的本質(zhì)?,F(xiàn)在來看看舒丹丹的《登黃花嶺》,詩人一開始保持了一種謙遜、小心、甚至女性的那種羞澀,貌似是生怕打擾了那個寂靜,而深藏在內(nèi)心的其實是迫切的期待,她深知這是“高處的風景”,因而并不容易,其中的“曲折”需要的是探尋的勇氣和熱望。我因也是一個在場者,在看到她的這個曲折時,分明知道是一種寫實,但讀到“腸胃或靈魂的微微暈眩”這樣的句子還是有著微微的震動。對于舒丹丹來說,她的語言的優(yōu)越(也可能是缺點)就是在這首詩中維持了一個詩意化的場景或者說保持了一個女性單純的天性。她的審美,在這一天性中建立在了對自然信任的基礎(chǔ)上,人與自然相處有了一種合情合理的美學成分和自由空間,甚至沉浸在一個對植物辨認的喜悅中,可以忘卻所有的現(xiàn)實與現(xiàn)實給定的生存困境,“我們的姿勢……/隨松針間的夕光搖晃,閃爍”。自然的優(yōu)雅帶來了語言的優(yōu)雅,但詩人不刻意于炫耀,畢竟我們都清醒地知道,這不過是一次“迷戀”,接下來可能是“岔道”。但從一種審美現(xiàn)象上看,語言的觸須一經(jīng)接觸到這個“美”便有了一種心境,這是修辭上的力量,也是一個詩人敏感于感知的事物帶來的境界?!皩徝垃F(xiàn)象畢竟是簡單的:只要一個人有能力不斷見到周圍的活躍生機,不斷生活在一群精靈的包圍中,他便是詩人”(尼采《悲劇的誕生》)。在《登黃花嶺》的最后一段,舒丹丹機智地從“迷戀”回到了思考——“尋一種與靈魂對應的植物,/或者吹一吹山風,消解/從山下帶來的恍惚和羈索”。這種思考或思辨,正如她的另一首詩《蘭德莊園,或杏林在望》中的句子“星空下的夜路,通向疾馳的語詞的列車,/需要來來回回地走”。審美與修辭,就像是語言在上升的風景中的一次游歷,相互對視、觸摸、交融。這從另一個層面看,自由精神并不在某個風景中,而在我們的內(nèi)心以及給出的語言的一個鋒刃上。德國哲學家謝林說:“美這個詞是從更高一層的柏拉圖的意義上來說的。我堅信,理性的最高方式是審美的方式,她涵蓋所有的理念?!竦恼軐W就是審美的哲學。沒有審美感,人根本無法成為一個富有精神的人,也根本無權(quán)充當人的精神去談?wù)摎v史?!睂τ谠娙藖碚f,詩的語言也就是審美的語言,從現(xiàn)實到自然,一個審美的過程也就是自由精神打開的過程,在這里,詩如何喚請靈性,我的理解是從澄明開始。
大學生詩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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