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豫
《一間自己的屋子》
作者: (英)弗吉尼亞·伍爾夫
譯者: 王還
出版社: 上海人民出版社
八十多年前,伍爾夫夫人在劍橋大學某女子學院作演講,主題是《女性和小說》,卻因為身為女人,被拒絕單獨進入圖書館,還被從草坪上趕了出來。《一間自己的屋子》的話題由此展開。弗吉尼亞·伍爾夫很清楚,最好的作家并不會將性別帶入自己的文字;也深知,直至她生活的年代,社會一直由性別劃分為兩個階級,通往作家道路上的重重關卡,無不對其中的“第二性”征收天價的過路費。
不過,義憤填膺不是伍爾夫的風格。男人反對女人解放的歷史,在她眼里只是拿來下酒的小奸小壞;女人自己解放的歷史,她也無意充當先鋒。只是身為女作家,她對女性寫作的條件提出了底線:要有每年五百英鎊的收入,還要有一間自己的屋子。
喜歡肆意潑灑想象力的伍爾夫還談到了束縛女人執(zhí)筆的其他因素:貞操觀、社會輿論、生育負擔、家務勞作……孰料八十年后,《欲望都市》里那個專欄作家成了文化T臺上最拉風的角色:想愛就愛,婚卻不婚;紙上自由,床上更自由;身邊的男人走馬換將,熱鬧非凡;錢是不愁花的,自己的屋子,是一套而非一間。伍爾夫夫人,您夢里都不敢想吧。
然而“一間自己的屋子”說是給寫作的女人住,無非是客氣罷了。書里那個幻想中的莎士比亞的妹妹勾起伍爾夫無限感傷,現(xiàn)實中形形色色權貴們的妹妹卻吊不起她的胃口。倘知后世不少人奉她為女權主義先驅(qū),伍爾夫大概會一笑了之。女人地位的改善讓她欣慰,卻未必使她高興,因為她更看重的詩正走向沒落。社會進步挽救了一批又一批女人的命運,與此同時也義無反顧地遺棄了“詩”。兩件事難說有因果關系,但若伍爾夫夫人再世則定會倍加傷感:原指望出個莎士比亞的妹妹,現(xiàn)在連莎士比亞自己都不知哪兒去了。
五百英鎊和一間房,對伍爾夫之前的寫作女性,算是奢侈的。斗轉(zhuǎn)星移,新世紀,不寫作的女性都不會滿足于此了。五百英鎊和一間房沒什么稀罕,伍爾夫式的念想?yún)s并未過時,女性寫作者的底線依舊是錢和自己的房間——象征意義上的。錢,是指不必為基本的生活需求操勞,可以一心一意在精神世界里垂釣思想。物欲一旦橫流,百萬富翁也是窮人的心態(tài)。自己的房間,是要免受外界叨擾,好凝神調(diào)配精細而脆弱的詩意。一旦心生寂寞,一座自己的宮殿也是徒勞。其實該說的伍爾夫都說了,只是書名《一間自己的屋子》,恐怕會讓那些已經(jīng)有了一套自己的房子的人、那些忘記語言除了字面意義還有詩意的人,興趣索然。
伍爾夫的那間屋子,確鑿是女詩人的屋子。房地產(chǎn)化成泡沫的時代,女詩人依舊不見蹤影。書的末尾,伍爾夫夫人對那個莎士比亞的妹妹強打出樂觀精神:“我堅持說假使我們?yōu)樗?,她一定會來……”她似乎還得再等一等,這回要來,一定是莎士比亞和他妹妹一起來;不來,也就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