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虎

清音有余言盡意存
——淺說文章結(jié)尾之美

張玉虎

唐朝詩人鄭谷有一首著名的詩《淮上別友》：

揚子江頭楊柳春，楊花愁殺渡江人。數(shù)聲風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

在唐代的詩壇上，鄭谷雖然沒有李白、杜甫、白居易的地位那樣高，但也是一位頗有名氣的詩人，寫詩的水平當然就不用說了。就這首詩來說，也是一首很著名的“送別詩”。然而，明朝的詩學理論家謝榛卻認為這首詩的結(jié)尾句寫得不好，只寫出友人和自己分手，“送別”的意思太明顯了，沒有余味。于是就把這首詩改為：

君向瀟湘我向秦，楊花愁殺渡江人。數(shù)聲風笛離亭晚，落日空江不見春。

這首詩改得確實好，“落日空江不見春”，描繪出作者送別友人時，站在夕陽西下的江邊，目送友人隨船遠去，漸漸消失在遠方，只能看見一條空蕩蕩的江水。尾句表現(xiàn)了送行者對友人依依不舍的感情，的確是“結(jié)句當如撞鐘，清音有余”（謝榛《四溟詩話》）。我們再來看看原詩：結(jié)尾一句“君向瀟湘我向秦”，只交待了各自的行程，而那送別的情景——臨歧握別，黯然神傷；各向天涯，愁緒無限；南北異途，思念悠長；各自天涯，旅途寂寞——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在讀者的想象之中了，然而讀者能否想象得到也還難說。

文章的結(jié)尾也像詩歌一樣應該含蓄蘊藉，“清音有余”，讓人深思，出人意料，給人震撼，言有盡而意無窮。

魯迅《故鄉(xiāng)》的結(jié)尾就讓人深思：

我在朦朧中，眼前展開一片海邊碧綠的沙地來，上面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我想：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變成了路。

這幾句話含蓄蘊藉，富有詩意，讓人深思，給人啟示：在黑暗殘酷的現(xiàn)實中，我們要有信心，要懷著希望生活，有希望的人多了，自然會尋找出一條希望之路。魯迅先生散文《藤野先生》的結(jié)尾也是讓人深思的：

每當夜間疲倦，正想偷懶時，仰面在燈光中瞥見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說出抑揚頓挫的話來，便使我忽又良心發(fā)現(xiàn)，而且增加勇氣了，于是點上一枝煙，再繼續(xù)寫些為“正人君子”之流所深惡痛疾的文字。

藤野先生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師，他毫無民族偏見，對作者不倦地教誨和無私地幫助，給作者留下了難以忘懷的深刻印象。這結(jié)尾處的文字對藤野先生沒有溢美之詞，然而卻使我們深深地感受到藤野先生對作者的深刻影響，給予作者的巨大精神力量。“黑瘦的面貌”、“抑揚頓挫的話”這一特寫鏡頭使藤野先生的形象如在目前，不但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也使這一形象定格在作者心中，定格在文學史上。這種融情于景的描寫蘊含豐富的潛臺詞，引起讀者的思考：作者的文字之所以被“正人君子”深惡痛疾，是因為作者與“正人君子”不同流合污，具有民族的良心和價值觀，而這種“良心”與藤野先生的言傳身教是分不開的。這結(jié)尾的文字，從側(cè)面歌頌了藤野先生的高尚人格，從而揭露了“正人君子”的偽善面目。

莫泊桑短篇小說《項鏈》的結(jié)尾出人意料：

哎喲！我的可憐的馬蒂爾德！我那串是假的呀。頂多也就值上五百法郎！……

小說的主人公馬蒂爾德為償還一條鉆石項鏈而付出了十年青春與幸福代價，一個星期天在大街上遇到了當年借給她項鏈的女友，說起這件事，誰知女友卻激動地抓住了他的手，說出了上面的話。這一結(jié)局出人意料，多么讓人震驚??！寫得這里，小說戛然而止，令人深思，讓人回味。

都德小說《最后一課》的結(jié)尾給人震撼：

他轉(zhuǎn)身朝著黑板，拿起一支粉筆，使出全身的力量，寫了兩個大字：

“法蘭西萬歲！”

然后，他呆在那兒，頭靠著墻壁，話也不說，只向我們做了個手勢：“散學了，——你們走吧?！?/p>

這一特寫鏡頭，動中有靜，展現(xiàn)了韓麥爾小說既憤慨而又無奈的內(nèi)心世界?！稗D(zhuǎn)身”、“拿起”、“使出”、“寫”、“呆”、“靠”，這一系列動作就是強有力的無聲語言，表現(xiàn)了韓麥爾先生面臨國土淪陷時的極度悲憤之情。我們可以想見，韓麥爾先生在極度悲憤中的手勢與表情；我們也可以想見，學生們挾著書包，靜靜而又氣憤地，離開朝夕相處的老師，離開戀戀不舍的法語課的無奈情景?！坝跓o聲處聽驚雷”，“散學了，——你們走吧”，這句話勝過直言的教誨，勝過大聲的吶喊，這是對學生民族自尊心強有力的呼喚。

文章結(jié)尾的樣式很多，優(yōu)美的結(jié)尾樣式也很多。我們認為，優(yōu)美的文章結(jié)尾，應該是既新穎別致，又含蓄蘊藉的；應該是既發(fā)人深省，又言盡意存的；應該是既飽含哲理，又余味無窮的；應該是既在情理之中，又出人意外的。這樣的結(jié)尾，可會讓讀者讀完之后仍然執(zhí)卷在手，不忍放下，放下之后也久久難以忘懷。

★作者單位：安徽靈璧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