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后青
(華南農業(yè)大學 珠江學院,廣東 廣州 51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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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布拉斯加》之狂歡廣場特征探析
劉后青
(華南農業(yè)大學 珠江學院,廣東 廣州 510900)
《內布拉斯加》是一部關于親情和孝道的電影,包含明顯的狂歡廣場特征。主角伍迪的形象經歷了加冕—脫冕—加冕的過程,具有典型的廣場儀式特點;電影中使用的語言具有笑謔和“孔穴”特征,是典型的狂歡廣場語言和民間性語言;此外,電影中的主要人物伍迪和艾德分別具有小丑兼傻瓜、騙子的特點,也是狂歡廣場的典型人物形象。
《內布拉斯加》;狂歡廣場;廣場儀式;廣場語言;廣場人物
DOI:10.13450/j.cnki.jzknu.2016.04.010
《內布拉斯加》是由亞歷山大·佩恩導演,于2013年上映的一部公路喜劇片。電影主角伍迪是一個老年窮酒鬼,因為堅信自己中了百萬大獎而多次偷偷離家,前往遙遠的內布拉斯加州林肯市兌獎。在被截回后,其次子為了盡孝開車載其前往林肯市領獎。電影講述的是他們去往林肯的路上發(fā)生的故事。影片獲得多項奧斯卡提名,其主角布魯斯·鄧恩也因此獲得戛納電影節(jié)最佳男主角獎項。電影討論了家庭、父子、朋友、金錢等問題,并以其父子和解的溫情細節(jié),成功地打動了觀眾,贏得了影評家的認可。中國學者對《內布拉斯加》的研究較少,其中比較重要的有白彩香《〈內布拉斯加〉:詮釋美國人的“孝道”》一文,作者主要分析了“美國人的父子情懷與‘孝道’”[1]。本文運用巴赫金的狂歡理論,在分析電影中存在的多個狂歡廣場后,從廣場儀式、廣場語言以及廣場人物三個方面分析影片的狂歡化特征。
“狂歡”是蘇聯(lián)學者巴赫金提出的重要理論之一。巴赫金“明確將狂歡作為自己的研究對象”[2]79。在“考察社會生活各個方面的狂歡現(xiàn)象與形態(tài)”[2]79的基礎上,巴赫金提出了狂歡節(jié)、狂歡式、狂歡化三個核心范疇,并由此組成了狂歡理論的核心架構。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第四章《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體裁特點和情節(jié)結構特點》中,巴赫金提出了“狂歡化文學”這一概念[3]118,由此將狂歡語言納入文學語言,并指出狂歡化是小說體裁的三個基本根源之一[3]119??駳g理論既為學者們進行文本分析提供了新的視角,也為人們提供了看待世界的新的方式,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
狂歡廣場是巴赫金狂歡理論的重要概念。巴赫金所論述的狂歡廣場,最初是指古希臘羅馬以來,尤其是中世紀時一些重要節(jié)日慶典所發(fā)生的“廣場和它毗鄰的街道”[3]141;不過隨著狂歡形式的演進,狂歡節(jié)發(fā)生的場所有了改變,“狂歡節(jié)也進入了室內”[3]141。到后來,“只要是各種人相遇和交往的地方——街道、小酒館、道路、澡堂、船甲板等等,都會獲得……狂歡廣場的含義”[3]142。在影片《內布拉斯加》中,存在多個具有明顯狂歡特征的“狂歡廣場”,其中包括Blinker Tavern啤酒吧,伍迪家族墓地、霍桑小鎮(zhèn),等等。
狂歡廣場并不是純粹的空間場所,而是具有重要的情節(jié)功能??駳g廣場不僅是狂歡人物活動的舞臺,也是狂歡節(jié)儀式(脫冕和加冕)進行的場所,是狂歡節(jié)文化的核心。正如巴赫金所說,“在狂歡化文學里,廣場作為情節(jié)開展的地方,是雙層次的、雙重性的:仿佛能透過現(xiàn)實廣場清楚看到自由狎昵交往和全民性加冕——廢黜的狂歡廣場”[3]142。在影片《內布拉斯加》中存在的諸如霍桑小鎮(zhèn)、Blinker Tavern啤酒吧等狂歡廣場,都是故事人物聚集、情節(jié)開展的地方。伍迪和艾德重逢的Blinker Tavern啤酒吧,是電影中出現(xiàn)的第一個重要的狂歡廣場。在這里,伍迪因為透露獲獎的消息,實現(xiàn)了自身在霍桑小鎮(zhèn)的第一次加冕。同樣在這里,伍迪也因為被大家發(fā)現(xiàn)并未中獎而被酒吧眾人集體諷刺嘲笑,成為事實上的“小丑”?;羯P℃?zhèn)作為劇情的重要發(fā)生地,也可以看成一個關鍵的狂歡廣場。在霍桑小鎮(zhèn),伍迪不僅進行了如前所述的“加冕—脫冕”過程,在電影結尾部分,也在形式上再次實現(xiàn)了“加冕”。此外,大衛(wèi)、凱特與伍迪三人議論家族其他成員時所在的家族墓地,也是一個重要的狂歡廣場,同樣具有情節(jié)功能。
(一)廣場儀式——脫冕與加冕
脫冕(亦譯為“廢黜”)與加冕是巴赫金提出的重要概念。巴赫金提到,狂歡節(jié)“最主要的狂歡活動,是狂歡節(jié)丑角國王的加冕和隨后的廢黜”[3]137。“加冕—廢黜……是兩位一體的雙重儀式……表現(xiàn)了任何制度與秩序、任何權力與地位(等級上的)所具有的愉快的相對性?!盵3]137在巴赫金看來,“加冕—廢黜儀式對于文學藝術思維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它確定了一批藝術形象以及整個作品之獨特的廢黜型構造”[3]138。巴赫金提出的這一概念,為我們分析文藝作品創(chuàng)作者對于藝術形象的創(chuàng)作,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指出了人物塑造的一種模式,也就是通過對藝術形象的選擇性片面呈現(xiàn),如“抑”(貶低)或“揚”(拔高)來呈現(xiàn)人物特征的模式。
電影《內布拉斯加》中,在故鄉(xiāng)霍桑,主角伍迪經歷了連續(xù)的加冕—脫冕—加冕的過程。酒館是劇情進展的重要場所。在伍迪剛回到霍桑時,并沒有得到特別關注和對待,但當伍迪在酒館講述自己中了大獎以后,酒館所有人都為伍迪歡呼,并讓伍迪為大家買單。在這個過程中,伍迪的身份悄然發(fā)生了變化。對于伍迪來說,中獎的消息有如王冠,使得伍迪從一名普通的啤酒吧顧客,變成了一個具有施與權力的“國王”。正是因為這個消息,霍桑小鎮(zhèn)上的人,包括伍迪兄弟雷的家人,對伍迪的態(tài)度也都產生了明顯的變化。小鎮(zhèn)上的許多舊識特意過來和伍迪打招呼,報社也準備對他進行采訪,伍迪成為小鎮(zhèn)的名人(the talk of the town)。
狂歡廣場上的加冕,本身具有與脫冕一體的雙重性,正如巴赫金所說,“整個加冕從一開始就清楚地顯示著廢黜”[3]137。因為伍迪并未真正中獎,因此作為“國王”的伍迪,隨時面臨著被廢黜(脫冕)的危險。當伍迪的獲獎通知被兩個侄子搶走,小鎮(zhèn)居民得知真實情況后,伍迪不僅遭到侄子們的嘲笑,也成了酒館眾人的笑柄,其形象由原來的“國王”退化為“小丑”。伍迪的這種轉變,既是劇情的必然走向,也透露著伍迪作為下層人物的悲哀。
然而,這并不是伍迪身份在霍桑小鎮(zhèn)舊識心中的最終定位,在電影結尾部分,伍迪的身份經歷了最后一次反轉和加冕。這次的加冕是通過讓伍迪自己開車經過洋槐大街、在形式上完成“國王”的巡視實現(xiàn)的,同時這也重構了伍迪在霍桑小鎮(zhèn)舊識心中的認同。當父子倆離開兌獎地點回程經過霍桑時,大衛(wèi)讓伍迪開著用原來的傲虎小車換來的貨車,載著伍迪一直想買的壓縮機,從小鎮(zhèn)主街洋槐大街經過。當伍迪開車進入大家的視線時,人們覺得伍迪似乎真的中獎了。人們在揮手致意或者打招呼時,似乎又恢復了對伍迪曾經的認可,舊友伯尼稱伍迪“看起來不錯”,曾經嘲笑他的合作伙伴艾德向伍迪投以驚訝的目光,舊愛納吉女士心頭似乎又回想起了曾經的伍迪,而雷則長長地揮手。小鎮(zhèn)居民的表現(xiàn),說明他們對伍迪的印象再一次發(fā)生變化。雖然伍迪的這次加冕同樣并不可靠,但在敘事上,導演確實再次完成了對伍迪身份的重新構造。
(二)廣場語言——狂歡之“笑”
巴赫金在對傳統(tǒng)狂歡節(jié)深入研究后,發(fā)現(xiàn)狂歡節(jié)語言具有明顯的笑文化特點。“‘狂歡’是公共廣場上的節(jié)日的主要特征,狂歡節(jié)的笑話即是廣場上的主導話語。”[4]196在狂歡節(jié)上,“充滿了下里巴人的笑罵嘲諷、追求感官愉悅的滿足”[4]182。在影片中,出現(xiàn)了多種廣場語言形式和體裁,其中最突出的是笑謔語言。
巴赫金所說的笑噱,是“特定的,但不轉化為邏輯語言的一種對待現(xiàn)實的審美態(tài)度,即它是對現(xiàn)實進行藝術觀照和把握的特定方法”[3]182。笑謔語言包括罵語、誓語、詛咒等。“詛咒罵人是廣場話語中的親昵交談形式,當人們一旦變得十分親昵熟悉,不知不覺間口中就帶‘粗’?!盵4]197在本片中,這類粗俗語言不僅經常出現(xiàn),而且被不同角色使用,其中以凱特和伍迪最為常見。在影片開頭,凱特在抱怨伍迪離家出走,害她“差點得心臟病”時,就使用過“蠢貨(dump cluck)”“婊子養(yǎng)的(son of bitch)”等咒罵伍迪。雖然影片中凱特對于伍迪一直用語不善,但從后續(xù)劇情內容來看,凱特對于伍迪并非無情,而只是多年相伴后,關心的表達語言已經粗俗化而已。除了凱特以外,伍迪在日常用語中,也經常使用諸如“hell”(該死)、“God damn”(天殺的)、“bullshit”(胡扯)之類的粗俗語言。此類語言不僅多次出現(xiàn),而且用語對象甚至包括兒子大衛(wèi)等多個人物。此外,影片中的其他人物,比如大衛(wèi)的兄長羅斯,表兄巴特、科爾等,都使用過一些粗俗語言。
出現(xiàn)在《內布拉斯加》的笑謔語言中,與性器官相關的語言(“孔穴”語言)在電影中尤為突出。巴赫金在研究拉伯雷的狂歡世界時,使用了“肉體的低下部位”來概括其美學特征,并認為肉體形象是“自我與他者對話交流的基本方式”[4]202。在電影中,“肉體的低下部位”的表達占有重要地位,其中表達最突出的是凱特。凱特的用語呈現(xiàn)出粗俗、世俗化特征,對性器官相關詞語使用非常多。比如她在參觀家族墓地時,把幾乎每個角色的描述都與性相關起來。她直呼伍迪的妹妹露絲“真是個婊子”,并描述德爾默如何“一把抓著我的胸”,而基斯·懷特也想“鉆我的褲襠”。凱特的這番陳述雖然露骨,但作為一種對話方式,可使得觀眾能用一種低于正統(tǒng)文本的方式理解多個對話主體之間的關系。通過這樣的描述,“‘肉體的低下部位’和‘開放的孔穴’被盡情地謳歌、嘲弄、消解、懸置,拉平了高雅與低俗……一切等級差異的距離”[4]182。
(三)廣場人物——小丑、傻瓜與騙子
狂歡廣場不僅是伍迪“脫冕—加冕”的場所,也是狂歡化形象——小丑、傻瓜和騙子等活動的場所。在《拉伯雷研究》和巴赫金的其他著作中,巴赫金“史無前例地將小丑、傻瓜和騙子列入文學形象體系中”[5],并分析了這類形象的文化和宗教意義?!秲炔祭辜印分械闹饕宋镄蜗?比如伍迪和艾德,正好具有此類廣場人物特點。
伍迪的形象兼具“小丑”和“傻瓜”的特征。如前所述,在伍迪中獎消息被揭穿之后,小鎮(zhèn)居民不再把伍迪當“百萬富翁”看待,而是開始嘲笑伍迪的愚蠢和被騙。艾德在酒吧拿著伍迪的領獎通知大聲朗讀,調侃伍迪所謂的中獎,而酒吧其他顧客也一起附和,嘲笑伍迪。此時的伍迪名譽掃地,已由之前被加冕的“國王”淪落為大家眼中的“小丑”。此外,伍迪也兼具傻瓜的特征。整部電影中最大的劇情推動力就是來自于伍迪所謂的中獎,這明顯是一個老套的騙局,但伍迪對此深信不疑。雖然已經頭腦不太清醒,但他卻能記清楚獲獎通知單上的每一個字,并數(shù)次離家準備步行前往遙遠的林肯市領獎。不僅如此,伍迪對于舊識艾德的欺騙行為缺乏清醒認識,說話重復,反應遲鈍。伍迪的精神狀態(tài)和對于領獎的堅持,給兒子和其他家人造成了困擾。但與很多傻瓜形象一樣,在看似愚蠢的表象下,總有一股或理性或溫暖的力量流動。在影片后半部分大衛(wèi)問及伍迪為什么如此渴望有這筆錢時,伍迪的回答是希望能“留點東西給兒子們”。這一回答,正是伍迪無數(shù)次不顧一切即使步行也要前往林肯市的原因,也是他看似不清醒行為的精神動力。雖然愚蠢,卻流露出溫暖人心的力量。伍迪舊識艾德是一個直觀上的狂歡廣場“騙子”,他很久前利用伍迪的善良,借著伍迪的壓縮機一直不還。但一旦聽說伍迪中了大獎,就開始編造伍迪欠賬的事情并要求大衛(wèi)還錢,在被大衛(wèi)拒絕后,艾德甚至采用威脅手段,想要從這100萬中分一杯羹。
伍迪與艾德是影片中最重要的兩個角色,代表了狂歡節(jié)的典型人物形象。對于他們來說,影片中展示的生活片段只不過是日常生活的縮影。巴赫金在討論“文學的狂歡化”詩學問題時,指出了狂歡節(jié)參與者的特征:“一切人都是積極的參與者,一切人都參與狂歡活動。人們不是在觀賞狂歡節(jié),嚴格來說,甚至都不是在進行表演,而是生存在它里面,在它的規(guī)則實行時按照這些規(guī)則生活,也就是說,過狂歡化式的生活?!盵3]135伍迪和艾德兩人,正是過著這種狂歡式生活。
如前所述,電影《內布拉斯加》中,出現(xiàn)了多個狂歡廣場。以這些狂歡廣場為中心,影片呈現(xiàn)出狂歡化的敘事結構。通過運用脫冕—加冕—脫冕這一狂歡化的敘事模式,導演多層次地挖掘了主角的內心世界以及人生經歷。影片中所使用的笑謔類廣場語言,拉近了影片與觀眾生活的距離,同時也提供了一種狂歡式的人物理解方式。伍迪和艾德等狂歡人物所展示的狂歡化生活方式,通過狂歡廣場得到了充分的挖掘和表達。綜合而言,《內布拉斯加》的狂歡化表述模式,提供了電影理解與解讀的新視角,與巴赫金理論形成了深層次的共鳴。
[1]白彩香.《內布拉斯加》:詮釋美國人的“孝道”[J].電影文學,2015(11):4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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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4-20;
2016-05-02
劉后青(1981-),男,湖南桃江人,講師,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影視文學批評。
I207.35
A
1671-9476(2016)04-004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