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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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偵探小說懸念的敘事建構——以《東方快車謀殺案》為例
林雪萍
(福州大學外國語學院福建省跨文化話語研究中心,福建福州 350108)
作為阿加莎·克里斯蒂偵探推理作品的經(jīng)典,《東方快車謀殺案》精湛演繹的懸念在一定程度上來源于對該小說文體的宏觀層面——敘事視角的精心構思。敘事者運用全知視角有意遮蔽和隱瞞特定信息,在透視人物內(nèi)心時有選擇地透露主要人物的心理,調(diào)節(jié)敘事信息和距離,造成關鍵信息的空白和不對稱。敘事者還適時地調(diào)節(jié)敘事視角,利用人物有限視角構筑出其不意的效果,有限視角的局限性也有助于實現(xiàn)假象構建,從而使小說充滿張力感和懸念性,為讀者帶來刺激的懸念情結與審美愉悅。
懸念;敘事者;敘事視角;《東方快車謀殺案》
享有“偵探女王”之美譽的英國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是偵探文學的符號和象征,是繼柯南·道爾之后偵探小說黃金時代的集大成者。她的經(jīng)典偵探作品經(jīng)久不衰,在穿越百年時空后的今天依然贏得廣泛的讀者群和研究價值,這主要歸功于小說激蕩讀者心靈的精彩紛呈的懸念。她的經(jīng)典偵探小說以解謎為主體,集合謀殺、懸疑、偵探等暢銷元素,講究情節(jié)性與推理性,一開卷便制造疑云密布的謎團,啟動懸念之門,撥動讀者的閱讀欲望與參與意識。阿加莎還精妙地適時釋放破綻和疑點,不露聲色地設下重重懸念,每發(fā)現(xiàn)新的線索都會使案情更加復雜,讓讀者一次又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chǎn)生懷疑和否定,強化讀者的懸念情結和閱讀期待,同時引誘讀者毫無察覺地漸漸誤入“歧途”,最后將令人驚愕卻又在情理之中的結局止于懸念迭起的高潮,使讀者豁然徹悟,賦予讀者在破譯懸念的益智思維過程中經(jīng)歷一次百轉千回的精神游歷和舒心的審美愉悅。
對于阿加莎偵探小說懸念的建構,研究者主要從故事內(nèi)容、情節(jié)結構進行分析(曹正文,1998;任翔,2001;徐婧、康卉,2009;劉偉民,2011;王曉平,2014),而較少關注小說敘事形式層面的研究。從文體學角度而言,文學文本的價值在于內(nèi)容和形式的統(tǒng)一,文體分析著重于描述表現(xiàn)主題的語言特征和文本建構技巧特征,解析文體特征對解讀文本所起的作用。本文以敘事文體學和功能文體學理論為指導,將文本與理論探索融合一起,從小說文體宏觀層面的敘事視角著手,探討阿加莎的經(jīng)典代表作《東方快車謀殺案》的懸念藝術,以期更多地了解阿加莎作為“偵探女王”的文體風格和懸念策略,為偵探小說懸念增加一種新的闡析視角。
一部精彩的小說除了情節(jié)故事之外,其審美價值也體現(xiàn)在敘事的藝術——小說修辭中。隱含作者用來控制小說的形式技巧,具體而言就是敘事者敘事的形式技巧。從話語層次過渡到故事的一個重要問題是敘事視角,托多羅夫肯定了敘事視角對理解作品的重要性,“對同一事物的兩種不同的視角便產(chǎn)生兩個不同的事實。事物的各個方面都由使之呈現(xiàn)于我們面前的視角所決定?!保ㄍ跆﹣淼龋?987:27)敘事視角也稱為聚焦,有兩層所指:“一為敘事結構上的,即敘事時所采用的視覺(或感知)角度,它直接作用于被敘述的事件;另一為文體上的,即敘事者在敘事時通過文字表達或流露出來的立場觀點、語氣口吻,它間接的作用于事件?!保ㄉ甑?,2009:23)與敘事視角密切聯(lián)系的是作為敘事行為主體的敘事者,對文本的全部信息擁有講述、選擇、處理的全權。敘事視角作為一種文本宏觀形式技巧是調(diào)節(jié)敘事信息和距離的重要手段,通常具有結構上的中心支撐作用和修辭效果,是經(jīng)驗豐富的小說家用以創(chuàng)造特殊美學效果的有效工具。
偵探小說最精彩的篇幅在于文本里種種扣人心弦的懸念,懸念是偵探小說的生命,是偵探小說家營構情節(jié)的樞紐,也是開啟讀者心靈的鑰匙,構成為偵探小說的核心。經(jīng)典的懸念造就了阿加莎的經(jīng)典名篇《東方快車謀殺案》,也使得該小說于1974年和2010年兩度被好萊塢改編成電影。從敘事文體學和功能文體學角度而論,《東方快車謀殺案》引人入勝的懸念也來源于構思精巧的敘事策略——敘事視角所成就的文體效果。為產(chǎn)生和駕駑懸念效應,敘事者在運用全知視角時遮蓋了自己的全知眼光,選擇特定的觀察角度來敘述故事,遮蔽和隱瞞特定線索,在透視人物心理時有重點地揭示主要人物的內(nèi)心,形成關鍵信息的自然缺失和信息不對稱。敘事者還靈活地把敘事視角從全知視角切換到人物有限視角,利用人物有限眼光設置誤導,制造出其不意的效果。有限視角的局限性也有助于敘事者構建假象,把讀者的思路引向歧途,從而不露痕跡地營造整個文本的懸念性。
1 全知視角:敘事空白和懸念建構
《東方快車謀殺案》總體上傳承了第三人稱全知視角的敘事模式。按照熱奈特的聚焦(視角)模式的劃分,全知視角屬于零聚焦,特點是敘事者作為聚焦者,采用的是自己處于故事之外、可隨意變換的敘事眼光(Genette,1980:189)。“上帝般的全知全能的敘事者可以從任何角度﹑任何時空來敘事,對人物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均了如指掌,也可任意透視人物的內(nèi)心?!保ㄉ甑ぃ?004:219)在全知視角的視域下,敘事者享有最大的敘事自由,而實質(zhì)上全知并不等于全說。
1.1 全知視角下的信息遮蔽和懸念
敘事者是視角的控制者,擁有全視角的無限優(yōu)勢,但總是有選擇地從特定的觀察視角來展現(xiàn)故事情節(jié),從文體效果來看,這有助于遮掩特定信息。敘事者在小說的開卷篇就通過其視角讓東方快車在一個寒冷刺骨冬天的背景烘托下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讀者旋即聯(lián)想到這是謀殺案即將發(fā)生的場所。敘事者在不動聲色地制造懸念氛圍后卻轉換視角,佯裝成旁觀者,饒有興致地描述一位中尉彬彬有禮地給一位陌生人送行。敘事者盡管對故事里各種紛繁的人物事件了如指掌,此時卻敘事留白。在陌生人引起讀者的好奇心之后,敘事者才揭開其身份,原來此人乃是赫赫有名的波洛大偵探。讓大偵探以陌生人的身份登場亮相不僅使敘事顯得生動幽默,揶揄了有時顯得自負的波洛,也營造出短暫的懸念。敘事者通過無限視角的優(yōu)勢有策略地選取角度,直敘東方快車臥鋪車廂里來自世界各地、性格各異的旅客,如能說會道的美國太太、具有宗教情懷的瑞典女士、長相丑陋但高傲霸氣的俄國公主,讓讀者見聞旅客們之間頗具含義的對話,如阿布斯諾上校和瑪麗之間令人迷惑的話語。這些令人費解的旅客以及他們之間包含隱情的會話不僅鋪設了神秘懸疑的氣氛,也強烈激發(fā)了讀者的探究欲,讓讀者在緊張、期待與探索中獲得別樣的懸念快感?!霸谌J街校瑪⑹侣曇襞c敘事眼光常常統(tǒng)一于敘事者。全知敘事者通常與人物保持一定的距離,具有一定的權威性和客觀性。”(申丹,2004:222)這種通過全知模式選取一定的視角對人物、事件的描繪有利于保持敘事距離,使所述信息顯得客觀可信,而且由于敘事者對于人物和事件僅僅進行外在觀察而無內(nèi)省也便于悄悄隱蔽人物的各種線索,調(diào)控讀者獲取文中人物的信息量,這就為后文的懸念乃至富有懸念結局的合理化發(fā)展進行前期鋪墊。
小說中隨后幾處重要場景讀者依然是通過全知視角而獲知,如謀殺事件的場景。在全知視角下,作為聚焦者的敘事者仿佛是一位攝影師,可以從不同角度、不等距離地拍攝敘事對象的各種圖像,享有最全面的觀察優(yōu)勢,但是全知并不意味全說。在謀殺案發(fā)生的夜晚,敘事者故意遮蔽自己的全知眼光,回避謀殺案發(fā)生的兇殺現(xiàn)場,轉而將焦點投射到被聚焦者偵探波洛,引領讀者細察他在案發(fā)當夜對詭秘恐怖聲響的本能反應及令人迷惑不安的場景。波洛先是被“喊叫得很響的一聲呻吟”驚醒,后又被“某種重物跌落的砰響聲”吵醒,而周圍一片死寂,靜得令人納悶。這一場景渲染出一種令人緊張、撲朔迷離的懸疑,敘事者在成功地給謀殺案定下懸念基調(diào)后,卻有意省敘,對當晚神秘的呻吟聲和砰響聲三緘其口,絕口不提。偵探小說的文本通常包含兩個層面的故事:犯罪故事,兇手謀殺受害者的過程,與偵破故事,即偵探偵破兇手的過程。在全知視角下,敘事者有謀劃地選擇觀察角度描繪兇案場景,著意模糊自己的全知眼光,從文體功能來看,這有助于淡化謀殺過程的場景(阿加莎的偵探小說文本中絕少出現(xiàn)血腥和暴力追殺場景),掩蓋文本犯罪故事的特定信息,由此設置了文本中最大的懸念,加寬犯罪故事與偵破故事的敘事距離,讓犯罪故事呈現(xiàn)明顯的懸而未決的狀態(tài),從而延遲謎底的披露,延伸懸念時間,使懸念發(fā)揮最大的美學效應,同時也激起讀者的閱讀緊迫感,而急于探其究竟,使讀者將注意力從受害者與兇手轉向偵探與兇手之間的斗智,與偵探一道去破案解謎,將關注焦點轉向更加懸念叢生的偵破故事。
1.2 全知視角下的信息不對稱和懸念
小說中另一重要的場景——波洛質(zhì)詢嫌疑人依然以全知視角展開。由于兇案發(fā)生時東方快車陷入雪堆,兇手被限定在案發(fā)時臥鋪車廂里的12位旅客(作者布局懸念的特點之一是將兇手限定在一個相對封閉空間中相互交織的多個嫌疑人之中)。在表層文本中,敘事者看似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靥峁┫嚓P的信息,向讀者娓娓地敘講波洛如何收集證據(jù),與各位嫌疑人交鋒,實際上隱匿了破解懸念的最重要信息——表面上互為陌生、沒有任何交情的12位旅客之間的熟識關系以及與阿姆斯特朗綁架案中被害人家族密切的親友背景關系。如德本漢小姐的真實身份是阿姆斯特朗家族的家庭教師,阿布斯諾上校是阿姆斯特朗的摯友,赫伯德太太是阿姆斯特朗夫人的母親,施米特表面上是俄國公主的女仆,其實原本是阿姆斯特朗家族忠誠的女仆,而伯爵夫人則是阿姆斯特朗夫人的妹妹。敘事者的這種刻意隱瞞一直持續(xù)到小說的末尾,波洛用絲絲入扣的推理層層撥開懸疑的內(nèi)核,揭穿謎底。
在揭示人物心理時,盡管上帝般的全知敘事者無所不知,而在透視人物內(nèi)心時卻是有重點、有所突出地介入主要人物波洛的感知。敘事者有選擇性地敘述波洛在質(zhì)詢、查案、取證、析證、排查中遇到的困惑與不解,每位乘客都有著或明顯或潛在的嫌疑,如施米特的行李箱意外地出現(xiàn)疑似殺手的制服,赫伯德太太在證詞中撒謊,德本漢小姐拒絕解釋她與阿布斯諾上校之間談話中隱藏的秘密,伯爵夫人涂改護照上的名字,乘客之間竟然能相互提供可靠的不在場證明等。敘事者通過有意為之地描述波洛的各種困惑與不解,巧妙地設置了偵破故事進程中事件和嫌疑人的種種不確定性,使懸念更加連環(huán)交錯,跌宕起伏,也加重了讀者破譯懸念的難度。而對于作為次要人物的12位旅客的內(nèi)心思想,敘事者則特意與敘事對象保持一定的敘事距離,幾乎從未透視過他們的心理。從文體效果來考察,敘事者蓄意隱瞞和隔離12位旅客的背景和內(nèi)心活動使得特定信息自然產(chǎn)生闡釋空缺,隱匿了他們不為人知的秘密,大大拓寬了讀者與這些人物的感知距離,讀者能夠獲取的實質(zhì)性信息極其有限,造成信息不對稱,只能觀察他們的外在行為,對他們的言行舉止作出種種猜測,甚至產(chǎn)生誤解。當謀殺案在東方快車上一節(jié)封閉的車廂里發(fā)生時,該車廂里的每一位旅客都成為嫌疑者,也自然而然地演繹成讀者心中的一個個次懸念,這些次懸念相互交織連同主懸念引導著故事順流而下。
敘事者有意圖地挑選觀察視角,過濾掉犯罪故事的環(huán)節(jié),以及在敘事時始終對案發(fā)車廂里12位旅客的背景信息和內(nèi)心世界的刻意遺漏,造成關鍵信息的敘事空白,增進敘事動力與情節(jié)的張力感,積極調(diào)動了讀者的思維、情緒和閱讀激情,不僅有效地提升了偵破故事的懸念性,也為最富有懸念的結局埋下伏筆,召喚讀者“繼續(xù)好奇地追溯和思考”(任翔,2006:151),領略揭秘的刺激。
2 敘事視角的轉換和懸念建構
任何一種敘事模式都有其所長所短,全知視角盡管有明顯的觀察優(yōu)勢,但亦有其局限性,如敘事比較平板,成直線型,為減少弊病,敘事者時常短暫地換用人物的有限視角?!叭獢⑹抡哂萌宋镆庾R替代自己的意識來聚焦,人物的感知本身構成敘事‘視角’”(申丹,2004),換言之,即使用人物的視角或眼光來敘述,以彌補全知視角的敘事不足,這就構成了視角轉換。米克·巴爾(Bal,1985:104)認為,如果聚焦者為故事中某一人物時,此作為聚焦者的人物將比故事中的其他人物更具觀察優(yōu)勢,讀者隨著聚焦者的眼光了解故事,也易于認可聚焦者的感知和意識,但同時聚焦者也有其自身無法避免的局限性。
2.1 有限視角下的刻意誤導和懸念
敘事者頻繁短暫地換用人物有限視角來敘述,尤其是主要人物偵探的視角,讓讀者通過波洛的聚焦來了解事件、人物及行為,他作為聚焦者貫穿整個故事文本之中。敘事視角的轉換有助于構筑出其不意的效果,如有意的誤導以增加懸念感,看似不經(jīng)意的視角變換能產(chǎn)生藝術感染力。波洛第一次偶遇東方快車上的德本漢小姐時,敘事者用波洛的意識來聚焦:She was the kind of young woman who could take care of herself with perfect ease wherever she went. She had poise and efficiency. He rather liked the severe regularity of her features and the delicate pallor of her skin. He liked the burnished black head with its neat waves of hair, and her eyes, cool, impersonal and grey. But she was, he decided, just a little too efficient.(Christie,1934:17)(這位女士無論到什么地方,都能妥善料理事情,既鎮(zhèn)定又能干。他頗喜歡她那樸實端正的容貌也很欣賞她那頭烏亮、有整齊波紋的黑發(fā),以及那雙冷漠、毫不動情的灰色眼睛。不過他覺得她還是太過利落了一點。)(克里斯蒂,2006:6)富有洞察力的波洛的敘事眼光令讀者初識德本漢小姐就了解到她有一雙“冷漠、毫不動情的灰色眼睛”,“能妥善料理事情,既鎮(zhèn)定又能干”。在偵探小說文本里,肩負著偵破重任的偵探是讀者唯一能完全信賴的人物,偵探的觀察感知會影響讀者對事件和人物的判斷。波洛對德本漢小姐頗有興趣地、深入地的從外表到內(nèi)心的詳察引發(fā)讀者對德本漢小姐的好奇心與探秘心。由于波洛通常具有對所觀察對象進行準確分析的本領,他對德本漢小姐“還是太過利落了一點”的剖析似乎有所暗示,令人起疑,使讀者對她格外留意起來。在謀殺案發(fā)生后,鎮(zhèn)定能干、沉著利落的德本漢小姐在讀者眼中像是一位心思縝密的謀殺案策劃人,自然地成為讀者的重點懷疑對象之一,對她在犯罪故事中究竟扮演何種角色產(chǎn)生濃厚興趣。而當真相最終被破譯時,令人意外的是德本漢小姐在謀殺案中僅是一個小角色。敘事者利用讀者信任的偵探充當聚焦者,并且對被聚焦者產(chǎn)生不同尋常的關注,調(diào)動讀者的偵破興趣,繼而得出錯誤的推論,巧妙地制造了誤導的陷阱,也豐富了懸念的表現(xiàn)力。
而讀者對犯罪故事中的受害人雷切特的初次認識和產(chǎn)生好奇也是憑籍波洛的敘事聚焦:From a little distance he had the bland aspect of a philanthropist. His slightly bald head, his domed forehead, the smiling mouth that displayed a very white set of false teeth, all seemed to speak of a benevolent personality. Only the eyes belied this assumption. They were small, deep set and crafty. Not only that. As the man, making some remark to his young companion, glanced across the room, his gaze stopped on Poirot for a moment, and just for that second, there was a strange malevolence, and unnatural tensity in the glance.(Christie,1934:28)(遠遠看去,和藹的容貌像是位慈善家。他頭頂略禿,腦門很寬,微笑時露出一排潔白的假牙,看上去是個秉性仁慈的人,只是一雙眼睛細小深陷又詭詐,給人另外一種感覺。不僅如此,他在同他的年輕伙伴講話時,眼睛不時向四周掃視,且看了波特一眼,閃現(xiàn)出一種殘忍和不自然的緊張情緒。)(克里斯蒂,2006:14)雷切特一登場即吸引了富有智慧的波洛的注意力,并受到波洛的負面評價。波洛有著敏銳的直覺和過人的分析能力,他頭腦里的那些小小灰色細胞能助他對人性進行深刻洞察。讀者隨著波洛的眼光了解被聚焦者,也傾向于認同波洛的意識,這使得讀者初識雷切特便也覺得他“詭詐、殘忍和不自然的緊張”,“露出一排潔白的假牙”似乎是一種反諷,凸現(xiàn)其虛偽性,從而使敘事者一方面在讀者心中刻畫雷切特的負面性,疏遠讀者與雷切特之間的距離;另一方面也使讀者對雷切特的真實身份和背景產(chǎn)生懸念感。讀者之后吃驚地獲悉雷切特卻成為謀殺案的受害者,而隨著調(diào)查過程的推進,又詫異地發(fā)現(xiàn)他是參與當年阿姆斯特朗綁架案中極為殘暴的罪犯。敘事者通過對敘事角度的調(diào)節(jié)暗暗設置了誤解的可能性和出奇不意的懸念效應。
在偵破過程中,敘事者還嫻熟地換用波洛的觀察感知和意識來審察臥鋪車廂里的其他旅客,借以制造各種暗示、疑點和疑犯,混淆讀者的視線,聲東擊西,使讀者對案情走勢的推理似是而非,產(chǎn)生錯覺,以達到誤導讀者的目的。由讀者信服的偵探作為聚焦者來對作為聚焦對象的其他人物進行細致審視不僅有效地左右讀者對該人物的判斷,而且有助于營建故事的生動性、戲劇性,并維系懸念。
2.2 有限視角下的假象圈套和懸念
里蒙-凱南(Rimmon-Kenan,2002:80)認為,作為故事一部分的聚焦者由于處于被表現(xiàn)的事件內(nèi)部,其所掌握的信息無疑會受到本身局限性的影響,因而不可能洞悉一切事物。在偵探小說中,讀者的思路通常容易受到偵探的偵查方向和懷疑目標的影響,這使得敘事者有機可乘。在《東方快車謀殺案》中,敘事者恰當?shù)卣{(diào)節(jié)敘事視角,將視角限定在偵探,利用人物有限視角的固有局限性,使讀者認定偵探親眼所見的事實應為客觀可信,對事實深信不已,從而構建假象以達到懸念目的。例如,敘事者在描述案發(fā)當天的場景時轉換視角,讓讀者隨著波洛的眼光觀察到案發(fā)車廂發(fā)生的諸多事實。赫伯德太太在案發(fā)當晚在自己的包廂里閱讀,阿布斯諾上校和麥奎恩在包廂里談論有關印度的話題,列車管理員則在忙于填寫賬目,甚至波洛在案發(fā)后親眼看見“穿緋紅色便袍的女人神秘閃現(xiàn)在包廂走道上”。而事實上波洛看到的這些事實其實都只是一種假象,是案發(fā)車廂12位旅客預先密謀策劃好的,就連列車管理員也令人意外地牽扯其中,并且故意讓局外人波洛親眼看見,從而達到混淆是非、掩藏犯罪陰謀的目的。由于波洛的聚焦位置處于事件內(nèi)部,人物有限視角的局限性使得再高明的偵探也不可能總是對其眼光所及之處作出客觀正確的推斷,有時也會被假象所蒙蔽,被錯覺所干擾,這使得追隨偵探眼光去觀察、發(fā)現(xiàn)和判斷的讀者也毫無察覺地被欺瞞了。而所有這些假象直到故事真相大白時才被揭示。
從文體效果來看,敘事者借助有限視角的局限性制造假象,使讀者不知不覺地踏進敘事者預設好的假象圈套,將讀者的思路導向歧途,加強了故事的懸念性。而真實的信息被敘事者悄無聲息地遮掩和延宕,聚焦者的敘事眼光起到了障眼法的作用,突出了最容易誤導讀者的信息,而將可能流露出真相的信息雜糅于最容易誤導讀者的信息中,并使其變得模糊,避開讀者的注意,從而使真相的呈現(xiàn)既令人震驚又合乎情理?!拔膶W魔術師”阿加莎的懸念營構常常超越讀者的想象力,突破讀者的思維定勢,在游戲中屢屢出奇制勝。讀者絕難以推斷出謀殺案居然牽扯到整節(jié)車廂里分屬不同階級和國籍的旅客,表面上毫無關系的12個人竟然共同合謀殺死一個真正的邪惡罪犯。而富有人情味的偵探波洛由于同情他們的行為,在剝開所有真相后卻提出了另一種合理的闡釋,為他們脫罪,懸念至此解開,產(chǎn)生令人驚詫和喜悅的震撼力。
《東方快車謀殺案》的懸念藝術彰顯了作者獨特精致的文體風格和懸念策略,引人品味的懸念在一定程度上來源于精心策劃的敘事視角所營建的文體效果。敘事者在采用全知視角時精妙地擇取特定角度,有選擇地剖析主要人物的內(nèi)心,使關鍵信息形成空白和不對稱。為強化懸念,敘事者適時地調(diào)整敘事視角,利用聚焦者的有限眼光隱跡地設置誤解和假象,誤導讀者漸入歧思。全知視角和人物的有限視角優(yōu)勢互補,互為加重,透溢出一種吸引人的事態(tài),成功地演繹出故事的張力感和懸念性,從而和讀者構建起共謀的良性互動關系,為讀者帶來充滿刺激性和誘惑性的懸念之美,揭示了偵探小說的文體謀略與美學效果有機統(tǒng)一和相互輝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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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于 濤)
I106.4
A
1008-665X(2016)4-0045-04
2015-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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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萍,女,講師,碩士,研究方向:外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