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芳
天津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天津 300387
論唐代之前正史《列女傳》取材標準的變化
趙芳
天津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天津300387
摘要:二十四史中開設《列女傳》的共有十二史,本文對《后漢書》《晉書》《舊唐書》《新唐書》的《列女傳》進行對比,從而分析唐代之前正史《列女傳》取材標準的變化。我們會發(fā)現(xiàn),唐代之前正史《列女傳》的取材標準,經(jīng)歷了由“重才識”到“尚貞烈”的變化過程。
關鍵詞:列女;才賢;貞節(jié);孝順
二十四史中開設《列女傳》的共有十二史,受篇幅所限,筆者重點探討唐代之前正史《列女傳》取材標準的變化,茲舉幾部有代表性的進行研究。
一、《后漢書》
范曄的《后漢書》是首次為婦女列傳的正史,在我國的婦女史上這是一大創(chuàng)舉。關于《后漢書》列女的取材標準,范曄在《后漢書·列女傳》的序中清楚地表達道:“余但搜次才行尤高秀者,不必專在一操而已。”范曄在這里清楚地說明了他選取列女的標準?!逗鬂h書·列女傳》中女性入傳的主要標準分別是才賢、貞節(jié)、孝順。
(一)女性入傳的首要標準——才賢
《后漢書·列女傳》中才賢者極多,女性以才賢入傳者有六人,約占列女總?cè)藬?shù)的33%,這是一個相當高的比例??梢哉f《后漢書》中女性入《列女傳》的第一標準就是才賢,這與后世的立傳標準形成巨大反差,可見兩漢時期的才女得到人們充分的肯定,并擁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如才女班昭在《后漢書·列女傳》中占據(jù)較大篇幅,范曄將其《女戒》七篇收入傳中,同時褒揚了班昭的博學多才。兩漢之所以如此看重才女主要是因為當時社會生產(chǎn)力水平低,民眾的文化水平低,加之紙尚未發(fā)明,當時只有極少數(shù)人能夠接觸到竹簡布帛類書籍,因而才女便彌足珍貴。
(二)女性入傳的次要標準——貞節(jié)、孝順
《后漢書·列女傳》中有不少的貞節(jié)者、孝順者,其中貞節(jié)者指守節(jié)者和貞烈者。雖然貞節(jié)者得以入傳,但其實漢代人并不看重婦女的貞節(jié)。西漢時期婦女在婚姻方面相當自由,婦女離婚、寡婦再嫁極為普遍。這與儒家思想還未確立在國家的統(tǒng)治地位緊密相關。畢竟西漢處于儒家禮教重建的時期,儒家禮教要從理論系統(tǒng)地轉(zhuǎn)化為實際生活中人們所自覺遵守的道德規(guī)范,還需要很長的時間來實現(xiàn)。同時受先秦社會的自主開放遺風影響,西漢的儒家禮教未能完全統(tǒng)一女性的思想,廣大女性擁有很大的自由和政治權利。
二、《晉書》
魏晉南北朝時期史書眾多,受篇幅所限,筆者重點介紹《晉書》中《列女傳》的取材標準。
(一)《晉書·列女傳》的取材標準
《晉書·列女傳》中女子的入傳標準為才賢、貞節(jié)、驍勇。才賢是《晉書》中女子入傳的第一標準。在各部正史中,《晉書·列女傳》中的才賢者在入傳人數(shù)和比例上均居于首位,《晉書》極為強調(diào)女子的才賢,這是很難能可貴的。晉代婦女的才賢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見微知著、博覽群籍、文采斐然、心思靈動。女性要具備見微知著的能力不僅需要杰出的智慧,更需要學問修養(yǎng)、對事物的敏銳觀察與判斷能力。如辛憲英根據(jù)曹丕的言行斷言魏國國祚不會長久;許允之妻阮氏預知丈夫必遭遇禍難,而二子平庸,必無性命之憂;嚴憲斷定何晏、鄧飏必敗,不顧眾人勸阻與傅氏結婚。同時許多婦女學識廣博博覽群籍,如文明王皇后誦《詩》《論》,尤善喪服;還出現(xiàn)了收徒講學的女經(jīng)學大師,如韋逞母宋氏。許多婦女文采斐然心思靈動,最著名的莫過于王凝之妻謝道韞,“叔父安嘗問:‘毛詩何句最佳?’道韞稱:‘吉甫作頌,穆如清風。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仓^有雅人深致。又嘗內(nèi)集,俄而雪驟下,安曰:‘何所似也?’安兄子朗曰:‘散鹽空中差可擬?!理y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安大悅?!笨梢哉f,《晉書》中女子的才賢表現(xiàn)到極致。晉代婦女的貞節(jié)在此就不贅述了。同時晉代婦女極為驍勇,她們多次上戰(zhàn)場勇敢殺敵。如張茂妻陸氏堅守陣地,“傾家產(chǎn),率茂部曲為先登以討充。”最終將敵人打敗。
(二)《列女傳》取材標準變化的原因
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與當時的時代背景密切相關。首先,東漢末期,經(jīng)學衰微,儒家思想體系日趨沒落,道家思想流行。受其影響,自然主義盛行,人的主體意識更加自覺,個性得到充分提倡,形成所謂的魏晉風流。由于自然主義的影響,人們對他人的評價標準和欣賞角度也發(fā)生了很大變化。魏晉人在品評人才的時候,主要欣賞他的才學和藝術而非品行,而這也影響到對婦女的評價。其次,兩漢時期儒學教育的發(fā)展使廣大婦女具有良好的文化根基,魏晉南北朝時期,伴隨著紙的普遍使用、學校的開辦、寬松的文化氛圍,很多女子的文化素養(yǎng)得到極大提高,涌現(xiàn)出眾多才女。所以魏晉南北朝的史書,如《晉書》極為看重女子的才學,才賢成為女子列傳的重要標準。第三,魏晉時期正逢亂世,期間許多少數(shù)民族政權入主中原,中原政權與少數(shù)民族、南北雙方之間的戰(zhàn)爭不斷。紛爭動亂年代的驍勇女子,不但能救己救人甚至還上陣殺敵、救國家,這些女子必然會得到人們的崇敬,同時她們也會得到朝廷、社會的嘉獎。而這也是受到少數(shù)民族尚武之風的影響。因而《晉書》中驍勇成為女子入傳的重要標準。
房玄齡等人在修撰《晉書·列女傳》時堅持”非獨貴節(jié)烈“的取材標準,但選“一操可稱,一藝可紀者”進行撰述,其取材標準是比較開明的。而這一標準也適用于魏晉南北朝多數(shù)正史中的《列女傳》。
三、《舊唐書》《新唐書》
后晉劉昫的《舊唐書》與北宋歐陽修的《新唐書》撰述了同一時期的史事,其人物事件極為相似,二者的《列女傳》記述的女性又在很大程度上具有重復性。為了論述的方便,筆者便將這兩部書放在一起進行討論。
(一)《舊唐書》《新唐書》不同的取材標準及其變化
《舊唐書·列女傳》中女性的入傳標準主要是貞節(jié)、孝順,其中貞節(jié)包括守節(jié)和貞烈?!缎绿茣ち信畟鳌穭t發(fā)生了一些變化,主要是在前者基礎上又增加了26人,徹底刪除了一人即宋庭瑜妻魏氏,還有幾人移出《列女傳》,轉(zhuǎn)而附于其夫的傳記后?!缎绿茣ち信畟鳌分信匀雮鞯臉藴手饕秦懝?jié)、孝順、忠義。《新唐書·列女傳》中婦女的入傳標準是著重忠孝節(jié)烈,不看重才識。
對比新舊兩《唐書》,筆者發(fā)現(xiàn)兩書雖編撰年代不同,但均記述唐代的史事,故而它們的立傳標準還是相似的,如都強調(diào)貞節(jié)孝順,而不重視才識。這里重點提一下魏衡妻王氏被剔除出《新唐書·列女傳》的事。
《舊唐書·列女傳》記載了王氏的事跡,“魏衡妻王氏,梓州郪人也。武德初薛仁杲舊將房企地侵掠梁郡,因獲王氏,逼而妻之。后企地漸強盛,衡謀以城應賊,企地領眾將趨梁州,未至數(shù)十里,飲酒醉臥,王氏取其佩刀斬之,攜其首入城,賊眾乃散。高祖大悅,封為崇義夫人,舍衡同賊之罪?!薄缎绿茣ち信畟鳌返送跏媳环科蟮亍氨贫拗币皇?,而從《舊唐書·列女傳》的“后”字看,王氏為房企地妻是既成事實且持續(xù)了一段時間,這其實是王氏侍奉了兩位丈夫,在歐陽修看來這有損婦女的貞節(jié)。正因如此魏衡妻王氏才被移出《新唐書·列女傳》,轉(zhuǎn)而附在丈夫魏衡傳后。
另外《舊唐書·列女傳》還記載了一些婦女的奇駭行為,如李德武妻裴氏割耳朵。《新唐書·列女傳》也記載了一些婦女的奇駭行為,如房玄齡妻盧氏剔除眼睛以示貞潔。
(二)發(fā)生上述變化的原因
從唐朝后期始,社會上愈加看重女子的貞潔,且女性入傳須有駭人聽聞的悲慘事跡。而這一切都與當時的時代背景緊密相關。
唐朝前期,政治、經(jīng)濟、文化各方面高度發(fā)展,人的個性也得到充分解放。伴隨著相對開放寬松的社會氛圍,儒家禮教對廣大女性的束縛也比較少,女性獲得了較大的身心自由。這時儒家禮教經(jīng)過魏晉南北朝的破壞后尚處于恢復期,儒家思想并未確立起統(tǒng)治地位。因而人們并不看重婦女的貞節(jié),女子多二嫁三嫁,比較開放,這主要是受前代遺風的影響和北方少數(shù)民族的影響。但“安史之亂”后,社會經(jīng)濟日益衰退,尤其是黃河流域,人口銳減土地荒蕪。唐朝中央政府真正控制的區(qū)域大為縮小,國內(nèi)藩鎮(zhèn)割據(jù),少數(shù)民族不斷侵擾唐朝邊境。曾被打擊的士族勢力再度壯大,唐朝政府為維護其統(tǒng)治地位,大力提倡儒學,希冀維護三綱五常、尊卑有序的封建等級制度,并以此加強對社會的控制。唐后期至北宋時期,儒家思想的正統(tǒng)地位得到不斷強化,因而社會愈加看重婦女的貞節(jié),愈加強調(diào)女性須遵禮法守婦道。可以說,《新唐書·列女傳》更多反映了唐后期至北宋年間的婦女狀況,而非整個唐朝的婦女狀況。同時由于唐朝至北宋時期經(jīng)濟的日益發(fā)展和文化的日益繁榮,女性有更多的機會去學習文化知識,提升自己的文化素養(yǎng)。隨著女性文化素養(yǎng)的普遍提升,列女標準也隨之提高,因而女子的才識不再被人看重,而這也有利于加強國家和男子對女性的控制。而兩唐書的《列女傳》中之所以會出現(xiàn)很多做出奇駭行為的婦女,一方面是因為唐朝前期人們深受北方少數(shù)民族的影響,截耳朵割鼻子等本是北方少數(shù)民族的葬俗,但隋唐時期這種習俗已為漢人所熟知和接受,同時它還發(fā)展出取信于他人、申訴冤情、請愿等新的功能;另一方面是因為唐代婦女的文化素養(yǎng)普遍提升,因而史家們對婦女入傳的標準也提高,婦女必須要有不同于他人的奇駭行為方可入傳。
綜上所述,唐代之前正史《列女傳》的取材標準經(jīng)歷了由“重才識”到“尚貞烈”的變化,而這又是社會發(fā)展的必然結果。
[參考文獻]
[1][南朝劉宋]范曄.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0.
[2][北齊]魏收.魏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9.
[3][唐]房玄齡.晉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
[4][后晉]劉昫.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5][北宋]歐陽修.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中圖分類號:K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049-(2016)11-012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