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苑
(南開大學 文學院,天津 300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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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亂時期的墓志年號與河洛士人心態(tài)初探
王苑
(南開大學 文學院,天津 300071)
摘要:關于唐代安史之亂的史料文獻,如宋人著錄的《玄宗實錄》、《肅宗實錄》、《明皇幸蜀記》、《唐歷》、《薊門紀亂》、《河洛春秋》、《西齋記》、《天寶遺事》、《天寶亂離西幸記》、《汾陽家傳》等十余種,時至今日,大多已經亡佚,或僅存殘篇斷簡。并且,現(xiàn)存的正史記載,如新舊《唐書》、《通鑒》,其所記安史之亂中的一些情況,也頗有沖突抵牾之處,其中對叛軍所記尤其如此。依據現(xiàn)有史料已難以對此斷其正誤。盡管如此,現(xiàn)存的唐人石刻資料中尚留有一些這一時期的材料。以此證史,我們可對安史之亂中的一些問題作具體分析,并亦可從中考稽探求此一戰(zhàn)亂時期的勝敗形勢及士人心態(tài)的嬗變。
關鍵詞:安史之亂;墓志;年號;士人心態(tài)
由《資治通鑒》所列看,關于安史之亂資料在宋尚有《玄宗實錄》、《肅宗實錄》、《明皇幸蜀記》、《唐歷》、《薊門紀亂》、《河洛春秋》、《西齋記》、《天寶遺事》、《天寶亂離西幸記》、《汾陽家傳》等十余種。但是,這些書現(xiàn)在大多已經亡佚,或僅存殘篇斷簡。但現(xiàn)有的正史新舊《唐書》、《通鑒》所記安史之亂中的一些情況,也頗有沖突抵牾之處,其中對叛軍所記尤其如此。依據現(xiàn)有史料已難以對此斷其正誤。由上所見,現(xiàn)存的唐人石刻資料中尚留有一些這一時期的材料。以此證史,我們可對安史之亂中的一些問題作具體分析。
一、叛軍的年號
安史之亂前后不足七年,卻有四人稱君。其年號也換了多次。史家對此的記載有些不一致。諸史皆記安祿山占東京后建燕園,年號是“圣武”。但對安祿山之后的事記載則有出入。這里有兩個問題。一是安慶緒是否有改元“載初”一事;二是其在相州改元是用什么年號。此事在宋已有分歧?,F(xiàn)借助石刻資料,可定其是非。
《新唐書·逆臣傳》敘及安慶緒篡弒安祿山之后,曰:“既襲偽位,改載初元年?!盵1](P6421)但《舊唐書》與《通鑒》記此事時均未提及“改元載初”之事?,F(xiàn)存這一時期的洛陽地區(qū)的墓志,在這一年,基本上是采用“圣初二年”紀年。其中有二月的《呼延府君夫人張氏墓志》,《賀蘭公及夫豆盧氏墓志》,五月的《任金墓志》、八月的《曹公及夫人康氏墓志》、十月的《王清墓志》等。[2](P1721-1765)[3](P666-668)這些墓志在時間上前后相連。它表明這一年叛軍控制區(qū)域仍是用安祿山年號。所謂改元載初一事并不存在。那么,安慶緒為什么沒有按照慣例改元?《舊唐書·安慶緒傳》稱:安慶緒諸人弒安祿山之后,“因掘床下深數(shù)尺為坑,以氊罽包其尸埋之。又無哭泣之儀。莊即宣言于外,言祿山傳位于晉王慶緒,尊祿山為太上皇?!盵4](P5371)“嚴莊、高尚立為偽主。慶緒素懦弱,言詞無序,莊恐眾不伏。不令見人。”[4](P5372)安慶緒篡弒并取代其父實為一次政治內訌,名實皆為不正而不可告人。對此,他們當然不愿宣揚,其不改年號可能即是為此?!拜d初”是武后時期所用的一個年號,《新唐書》中不知是據何記載叛軍改元一事。由上述墓志所用年號可見,叛軍并無此年號。司馬光《通鑒》不取《新唐書》之說,也有其依據,可能更符合史實。
《新唐書》在敘及安慶緒退守鄴城時,曰:“以相州為成安府,太守為尹,改元天和?!盵1](P6422)然而《通鑒》卻言:“改鄴郡為安成府,改元天成?!盵5](P7042)《通鑒考異》對此有辨析,其曰:“《唐歷》曰改元天和,《薊門紀亂》曰改至成,與實錄年號不同?!都o年通譜》兩存之。實從《實錄》?!盵5](P7042)現(xiàn)存出土的《燕故□府君墓志銘》,其中有言:“繼親張氏,享年四十有三,天成年□□卒于家?!盵2](P1475)而作于大歷年間的《大唐故辛府君墓志銘并序》曰:“偽云天成二年七月十六日終于私第?!盵2](P1762)這兩方墓志都出現(xiàn)了“天成”年號,這是最可信的實證,它說明《通鑒》中的“天成”之說可信?!缎绿茣贰短茪v》的“天和”說,《薊門紀亂》的“至成”說,皆不足信?!锻ㄨb》取于玄宗、肅宗《實錄》,這些材料說明本書史實更可靠。然而,《薊門紀亂》也有可與墓志相印證處。如《通鑒》于唐肅宗乾元二年引《薊門紀亂》曰:“思明既殺烏孫恩,不稱國家正朔,亦不受慶緒指麾,境內但稱其某月而已?!边@一點,在這一時期的墓志里也有反映。如《大燕贈贊大夫段公夫人河內郡君溫城常氏墓志銘并序》曰:“享年八十四,以七月廿一日終于薊縣禮□□之私第。以其年十一月廿一日□殯于燕京城南□禮也?!盵2](P1720)銘額稱“大燕”,而文中不提年號,這與《薊門紀亂》所說正是相符的。
二、唐軍收復洛陽的時間
在安史之亂期間,中原一代存在著兩個政權。這一時期的墓志也因葬地與葬時的不同,使用的年號也不一樣。戰(zhàn)爭期間,壁壘分明,極少會在一方的控制區(qū)內使用對立方的年號。因此,墓志上的年號是與雙方對某一地區(qū)的控制權聯(lián)系在一起的。其時東京兩度易手,我們可依據墓志材料具體說明雙方進駐洛陽的時間。
《通鑒考異》對唐軍收復東京的時間作了辨析,曰:“《實錄》云:‘(至德二年十月)庚申(十六日),慶緒走,其夜至東都苑,帥其眾黨奔河北。壬戌(十八日),元帥廣平王破賊于陜西,八日收洛陽’?!赌甏o》:‘十月己未(十五日)破賊于新唐,辛酉(十七日),慶緒奔河北,壬戌(十八日),廣平王入東京?!缎录o》:戊申(四日)賊敗新唐,克陜郡。壬子(八日)復東京。按陜、洛之間幾百里,《汾陽傳》、《新紀》太早,今從《年代紀》、《幸蜀紀》。”[5](P7040-7041)諸家所記唐軍收復東京的時間略有不同,其中《新唐書·肅宗紀》所記與《通鑒》所記,出入頗大,其說取于《汾陽傳》,現(xiàn)存《安祿山事跡》亦與此同。其曰:“十月六日,又收東都?!盵6](P42)它們所說的唐軍收復東京的時間,都早于《通鑒》十日。
《通鑒》所據是《實錄》,由其時所存的二方墓志,看此說比較可信。一為《王清墓志》,有云:“以圣武二年九月廿四日反(返)真于觀虛室……以其年十(月)六日葬于洛陽之北石槽也?!盵3](P668)其二為《長孫夫人陰堂文》,曰:“未及歸京師,權安厝于大塋北十五步之原禮也。葬用圣武二年十月十七日。”[2](P1719)這兩方墓志作者在十月六日與十月十七日仍用圣武年號,可見,唐軍收復東京不會早于十月十七日?!秾嶄洝房尚?,而《新唐書·肅宗紀》、《安祿山事跡》所敘皆不可靠?!锻ㄨb》取《實錄》,可謂精審。
三、在叛軍二占東京期間士人心態(tài)的差異
戰(zhàn)亂中,叛軍兩度攻占東京,安軍與史軍的實力不同,其與唐軍的力量對比,前后也不一樣,而當時人們對他們的態(tài)度也不同。這由當時的墓志中實用的年號,也可看出這一情況。
安軍反叛之初,尚有高尚、嚴莊等士人參與,并接受了一批降官。唐軍在洛陽一帶是全面潰敗,故而容易造成一種改朝換代的勢頭。如現(xiàn)存的《陳牟少墓志》中有云:“(夫人李氏)天寶十四載十一月八日寢疾彌留,終于東京銅馬拖里第,享年七十二。無何,會燕朝革命,天寶十五載正月一日改為圣武元年,茲年五月十三日遷葬就府君早穴合葬?!盵2](P1725)足見,其時人們正以改朝換代的觀念看待這一事實。叛軍第二次占據東京,時間從乾元元年(758)九月庚寅(二十七日)至寶應元年(762)十月乙亥(三十日)。但唐軍這次不是戰(zhàn)敗潰退,而是有策略的撤退。《通鑒》云:“(李光弼)遂移牒留守韋陟使帥東京官屬西入關。牒河南尹李若幽使帥吏民出城避賊,空其城,光弼帥軍士運油鐵諸物,詣河陽為守備?!盵5](P7082-7083)唐軍一直存于洛陽周圍,史軍控制的范圍比安軍首次攻占東京時自然要小。同時,經過這一次波折之后,士人們對唐室也恢復了一定的希望。這一時期,洛陽一帶的墓志也以用叛軍年號為主。如有:順天元年十一月的《劉君及夫人鄧氏合葬墓志》、順天元年十二月的《李庭訓及夫人崔上直合葬墓志》、顯圣元年六月的《司馬望墓志》、顯圣二年七月的《孫君墓志》。但是,即使是在洛陽一帶,仍有用唐室年號的。如《張備夫人李三娘墓志》曰:“上元元年十一月七日終于河南南縣安全里……即以其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合葬于□勒之山左也?!盵3](P682)史思明雖已于上元元年閏四月正式進入洛陽,但其實力多被牽制在河陽與李光弼對陣,對地方的控制還力不從心。此家墓地在河南縣安全里,近在洛陽城外,故仍能用唐室年號。這反映了其時人們仍心存唐室,并不想承認史思明政權。
杜甫《悲陳陶》言:“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軍至?!倍鸥κ窃谂衍娬碱I長安時寫下此詩的。當時,唐軍大敗,叛軍氣焰正熾,而杜甫看到城中百姓人心仍對唐王室存有希望。在唐軍收復兩京之后,百姓就應對唐朝廷更有信心了。這種人心向背的問題,我們今日也可以由石刻文獻中得到更真切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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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宋)司馬光.資治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1956.
[6](唐)姚汝能.安祿山事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責任編輯:王守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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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0238(2016)01-0066-03
[作者簡介]王苑(1989—),女,山東濟南人,南開大學文學院古代文學專業(yè)博士生,研究方向為唐宋文學與文論。
[收稿日期]2015-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