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中期以來,中國國門打開,西方人進入中國,其中包括官員、商人、士兵、船員、神職人員、學(xué)者、旅行家等。他們中的許多人從他者的角度對中國當時的社會制度、政治經(jīng)濟狀況、風(fēng)俗文化、宗教信仰以及國土地貌等進行了描述、分析、研究,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西方人對于中國的認識,也為現(xiàn)在我們了解中國當時的各方面情況提供了部分資料。本文將介紹德國同善會牧師哈克曼(Heinrich Hackmann,1864—1935)對中國佛教的考察和研究,從他的兩部旅行日記、手稿以及眾多研究中國佛教的考察報告及學(xué)術(shù)著作中來了解一下19世紀末、20世紀初這位德國牧師筆下的中國佛教。
哈克曼1864年8月31日出生于德國的奧斯納布呂克(Osnabrück),①參考:Fritz-Günter Strachotta, Religi?ses Ahnen, Sehnen und Suchen.Von der Theologie zur Religionsgeschichte. Frankfurt am Main: Peter Lang, 1997.1886年畢業(yè)于哥廷根(G?ttingen)大學(xué)。自1894年4月起,他作為德國同善會(AEPM:Allgemeiner Evangelisch-Protestantischer Missionsverein)的牧師,在上海工作長達七年半。其后他進行了兩次長途旅行,踏遍中國、東亞和東南亞各地。1913年后,哈克曼在荷蘭的阿姆斯特丹(Amsterdam)大學(xué)擔(dān)任“宗教史學(xué)”教授,致力于學(xué)術(shù)研究,撰寫了多篇論文,出版了多部專著,特別是他對中國佛教的考察和研究多為學(xué)術(shù)界認可和稱道。
哈克曼熱愛游歷,而對佛教寺廟和僧侶生活的觀察研究一直是他旅行的主要目標。他在任職期間就曾兩次登上普陀山,了解那里的寺廟和僧侶現(xiàn)狀。1901年,他和妻子開始籌備長途旅行。1901年11月至1902年4月他們基本住在浙江的金峨寺為旅行做準備。關(guān)于這段生活,哈克曼寫下了《中國佛教寺院內(nèi)的生活》(“Buddhistisches Klosterleben in China”)②“Buddhistisches Klosterleben in China,” in Ferne Osten, 1 (1902), pp.235-256.一文。因為這篇文章已經(jīng)有了中文翻譯,③可參考張蔚對本文的翻譯,附于下文后面—沈弘,張蔚:《1901—1902年間的浙江鄞縣金峨寺—論一位德國傳教士為我們保存的珍貴歷史記憶》,《文學(xué)藝術(shù)研究》第2卷第3期,2009年。此處不再多述。其中我們可以看到,哈克曼對于佛教在中國民間的狀況有一定的了解,這更可能是從他的實際觀察中得來的。書后關(guān)于寺院內(nèi)的人員組織和分工,以及寺院日?;顒雍徒?jīng)濟情況的詳細描述,更是哈克曼通過一點點的耐心觀察和實地考察而得來的,這種直接的方式為他的宗教史研究提供了寶貴的一手資料,對此他也十分重視。哈克曼是了解佛教的戒律的,因此他也從是否遵守戒律的角度考察了金峨寺僧侶的活動,其結(jié)論是:“這些外部的行為已經(jīng)體現(xiàn)出寺院生活和佛教創(chuàng)始人的要求相去甚遠,就更別提在精神方面的差異了?!雹偻?,第38頁。
1902年6月,哈克曼到杭州及附近游覽參觀了那里的寺廟,有一本51頁的日記②Tagebuch über die Reise zu den Kl?stern in der Umgebung von Dang-chow und Soo-chow vom 10.6.- 25.6.1902 (51 P.) -RKS Mbg HHS.留存了下來。這本日記的起止時間從1902年6月10日至25日,其中自然不乏許多珍貴的照片和他與僧人們交際往來的名帖。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哈克曼在這段時間先后拜訪了杭州的昭慶律寺、云林寺(靈隱寺)、上天竺法喜寺,西湖招賢寺、慈勝寺、東天目山昭明禪寺、西天目山禪源寺等。日記中夾雜的名帖顯示,當時哈克曼與多位寺廟的客堂及住持等有過往來。其中比較有趣的是禪源寺客堂慧本還贈送了哈克曼一首詩,并把哈克曼(當時一直稱為“哈克滿”)的名字嵌入其中,如下:
德國哈克滿先生臺覽僧慧本拜贈
哈哈一聲好德國,耶穌教主來娑婆,
克己為仁復(fù)救世,滿行天下自安樂。
此外,關(guān)于這段旅行,從哈克曼的日記手稿中我們可以看出,他至少去過廣東的三元宮、華林寺,福建的長慶禪寺(西禪寺)、涌泉寺、嵩山寺,江西的普通寺、碧濤庵、壽昌寺、龍虎山正一觀、③此處哈克曼見到了正一道第62代天師張元旭。正覺寺、萬壽宮、歸宗寺、萬杉寺,安徽的海會寺、九華山④佛教四大名山之一,九華山是地藏王菩薩道場。的甘露寺、祇圓寺、百歲宮、東崖寺,江蘇的江天寺、興教寺、天寧寺、法海寺、定慧寺、慧居寺、毗盧禪寺,湖北的洪山寶通寺、歸元寺,重慶的華嚴寺等眾多佛寺和道觀,這部分資料還有待以后繼續(xù)挖掘。
哈克曼出版的第一次東亞長途游記《從峨眉到八莫》(Vom Omi bis Bhamo: Wanderungen an den Grenzen von China, Tibet und Birma)⑤Vom Omi bis Bhamo: Wanderungen an den Grenzen von China, Tibet und Birma, Halle/Saale 1904; Berlin2 1907.開始于他對峨眉山的記述。峨眉山作為佛教四大名山之一,是普賢菩薩的道場。哈克曼了解到,早在佛教進入中國之前,這座山對于周圍的居民來說已經(jīng)是一個神圣的地方。之后佛教僧侶快速地占領(lǐng)了這個地方,并把它發(fā)展成了一流的佛教圣地。有證據(jù)顯示,從公元3世紀開始這里已經(jīng)有了廟宇的建制。在峨眉山的每一座廟宇中都能找到騎在白象上的普賢菩薩的塑像。當時峨眉山上寺廟眾多,哈克曼得知的數(shù)目是62座,其中許多是在幾個世紀前建造的。這些寺廟曾經(jīng)非常奢華,體現(xiàn)著高度發(fā)展的宗教藝術(shù)。雖然現(xiàn)在整體上已經(jīng)衰敗了,但從少數(shù)殘余的勝跡中還能看到為數(shù)不少的異常美麗而高大的青銅器,展示了令人驚嘆的高超技藝。
哈克曼到達后的第一天(1903年5月11日)住在1200米高處的萬年寺,這是明代建造的。第三天一大早他就從萬年寺出發(fā),在傍晚終于到達山頂,投宿在金頂寺,受到了友好的接待。在山頂停留了三天,哈克曼參觀拜訪了許多寺廟,對于一些新奇的細節(jié)進行了研究。在5月16日,他又離開了頂峰,返回了萬年寺。之后他細致地參觀了萬年寺的毗盧殿,無梁磚殿(Backsteinhalle),對其建構(gòu)做了詳盡的描述。他還了解到當時萬年寺的僧侶數(shù)量其實人數(shù)很少,毗盧殿有16人,磚殿有10人,新殿有7人。哈克曼與毗盧殿的住持,73歲的平光也有不少往來,他向哈克曼介紹了他的僧侶生涯和這里的寺廟建制,并且表達了對這座圣山上佛教地位下降的擔(dān)憂。這或許是當時佛教在中國式微的表現(xiàn)之一。
哈克曼對于峨眉山上的寺廟評價也是如此:“若說萬年寺給人留下了貧乏的印象,其他為數(shù)較多的小寺廟則更甚?!@一宗教只是在勉強維持生存而已。大多數(shù)的殿堂都是為朝圣者準備的,也依賴朝圣者生存。因為盡管寺廟寒酸,朝圣者的人數(shù)卻很巨大。這座山的古老的神圣性依舊發(fā)揮著同樣的力量。”①同上,第26頁。作為中國佛教的四大圣地之一,峨眉山離其他三個距離較遠,但是景色總令人驚喜,寺廟和僧侶或許并不吸引歐洲人,但是寧靜的氛圍令人愉悅。哈克曼在第一次旅行中對中國佛教的考察也結(jié)束于此。
1910年哈克曼開始了他歷時兩年的第二次長途旅行,同時他也把自己的游記發(fā)表在《基督世界》等報紙和雜志上,這些文章在1912年集合為一本書出版,書名是《東方的世界》。②Welt des Ostens, Berlin, 1912.這本游記在當時很受歡迎,很多學(xué)者都發(fā)表了評論。1914年就有一個英譯本問世,書名為《一位德國學(xué)者在東方》(A German Scholar in the East)。③A German Scholar in the East.Travel, Scenes and Reflections.Translated by Daisie Rommel.With 21 Illustrations from the Author’s Photographs, London, 1914.此外哈克曼還有一本日記手稿記錄了這次旅行。
哈克曼在他的第一次旅行中已經(jīng)游覽過普陀山、九華山和峨眉山,這次他終于來到了五臺山,完成了他的中國四大佛教名山之旅。他在游記中首先記錄了五臺山的基本情況。五臺山是文殊菩薩的道場,顧名思議,有東、西、南、北、中五臺,其中以北臺最為著名,海拔超過3000米。各個寺廟也分散在各山峰上,并不集中在一起。哈克曼認為,五臺山引人注意的是漢傳佛教與藏傳佛教的相互影響和融合。哈克曼住在半山腰的一座禪宗臨濟宗寺廟—南山寺中。據(jù)他觀察,當時中國中部和北部四分之三的寺廟都屬于臨濟宗,但是卻漸漸失去了以禪修為中心的修行方式。南山寺的住持并不住在寺中,而是住在北京。那種都市生活似乎比山中的寂靜更適合他,因此接待哈克曼的是“監(jiān)院”和“知客”。他們對于歷史和禮拜儀式都很熟悉,但是對于宗教知識掌握不多,宗教生活對于他們來說是一種習(xí)慣,他們對待幫助修繕寺廟和道路的農(nóng)民和勞工一點也不寬容。之后哈克曼記述了一些他與寺院中僧人的交往,其中他特別欣賞一直給他作向?qū)У睦仙?。這位僧人雖然已經(jīng)超過60歲,但是身體健壯,在爬山路時,他幫哈克曼背著包裹卻顯得比他還精神。他在拜佛時也非常虔誠。當哈克曼送給他小禮物時,他開始堅決不收,哈克曼勸他收下后,他還在哈克曼要離開時送給他“五臺山草藥”,并告訴哈克曼,在身體不適時把他們當茶喝,一定會好的。哈克曼感嘆,若是這位僧人的虔誠和善良愿望能夠進入這些草藥中的話,所有的病都會好的!此外哈克曼還游覽了極樂寺、羅睺寺、顯通寺、興國寺、普樂院、慈福院、鎮(zhèn)海寺、廣華寺、文殊寺、靈應(yīng)寺、殊像寺、旃林寺、觀音洞等多處地方,記錄了那里的寺廟景物和建制。在哈克曼的第二次長途旅行之后,他沒有機會再來到中國,他的精力也主要放在了學(xué)術(shù)研究上,而他研究的重點正是中國佛教。
哈克曼的佛教研究大致可以分為五種:一是宗教社會學(xué)的考察報告;二是中國佛教史和現(xiàn)狀研究;三是經(jīng)典譯介和辭典編纂;四是佛教教理研究;五是宗教對話與宗教比較,主要是佛教與基督教的對比研究。④限于篇幅,內(nèi)容較多的第五部分將另外撰文討論。
上文我們已經(jīng)敘述了哈克曼在旅行中對中國佛教的考察。他到過的地區(qū)包括浙江、福建、廣東、江蘇、安徽、江西、湖北、湖南、直隸、山東、山西、四川、云南、北京、天津、上海等多個省市,考察了包括佛教四大名山在內(nèi)的眾多大大小小的寺廟。在游歷過程中,他也勤于動筆,寫下了大量的日記,并發(fā)表了一系列的游記。這些游記一方面反映了哈克曼的旅行經(jīng)歷,另一方面也是對當時當?shù)胤鸾趟聫R和僧侶生活的一種觀察記錄。從這個角度來講,這些文章又屬于宗教社會學(xué)的考察報告,內(nèi)容大致涉及對佛教建筑的考察、對佛寺規(guī)模和僧侶數(shù)量的概括以及對于僧人生活的考察等。因為在上一部分已經(jīng)做過較為詳細的介紹,此處不再多述。哈克曼通過這些報告為我們構(gòu)建了當時最普通和普遍的佛教寺院生活狀況,對于宗教社會學(xué)研究具有重要意義,而且通過這些實地的考察,他也更進一步地了解了中國佛教的現(xiàn)狀和各地佛教的差異,為其學(xué)術(shù)研究奠定了基礎(chǔ)。
《佛教》(Der Buddhismus)①Der Buddhismus.Erster Teil: Der Ursprung des Buddhismus und die Geschichte seiner Ausbreitung, Heft 4, Halle/Saale 1905; RV Heft 1/2 Tübingen 1917.Zweiter Teil: Der südliche Buddhismus und der Lamaismus, Halle/Saale, Heft 5; RV Heft 5, Tübingen 1906.Dritter Tell: Der Buddhismus in China, Korea und Japan, RV Reihe III Heft 7, Halle/Saale 1906.Der Buddhismus(Sonderausgabe), Halle/Saale 1906.一書是哈克曼最重要的專著之一,分為三卷,分別為《佛教的起源和擴展的歷史》《南傳佛教和藏傳佛教》和《中國、朝鮮和日本的佛教》。從各卷的題目可以看出其大概內(nèi)容。第一卷又分為“佛陀及其學(xué)說”和“歷史概要”兩大部分,后一部分又分“前印度”和“前印度以外”兩個階段(包括斯里蘭卡、后印度、中國西藏、中國、朝鮮、日本)。第二卷分為六章:第一章說明南傳佛教與北傳佛教的分際;第二章概說南傳佛教;第三章從寺廟建構(gòu)、僧侶生活、宗派及改革和對于普通教眾的影響等方面介紹了斯里蘭卡的佛教;第四章關(guān)于緬甸佛教,介紹了那里佛教的等級劃分、寺廟建筑和僧侶生活及民眾生活與佛教的關(guān)系等相關(guān)方面的內(nèi)容;第五章敘述了暹羅佛教的主要情況;第六章探討有關(guān)藏傳佛教的相關(guān)內(nèi)容,主要涉及寺廟建筑和內(nèi)在布置、眾神體系、宗教經(jīng)典、喇嘛的生活和修行、宗派、等級制以及普通民眾的宗教等方面的內(nèi)容。第三卷分為三章,分別介紹了中國佛教、朝鮮佛教和日本佛教的基本情況,基本上都是從寺院、僧侶、宗派和民眾生活與佛教關(guān)系幾個方面來考察,還敘述了中國和日本佛教的宗派情況,還特別介紹了中國佛教的著名寺廟。這部著作的內(nèi)容雖然大多是一些基本知識的介紹,但卻包含了哈克曼的許多心血。從上文我們也能看出,書中所涉及的地理區(qū)域劃分多是哈克曼旅行經(jīng)過的地方,所以許多內(nèi)容是哈克曼實地考察的結(jié)果。這在當時來說介紹給德語讀者一個較為真實和生動的佛教世界,對于現(xiàn)在的我們來說,又是了解那時佛教基本情況的重要資料。這部著作還有一個英文版,②Buddhism as a Religion: Its historical development and its present conditions.From the German, revised and enlarged by the author, Probsthain’s Oriental Series.Vol.II.London, 1910 [Reprint].是哈克曼在德語版基礎(chǔ)上修訂擴充而成,題名為《作為宗教的佛教—它的歷史發(fā)展和現(xiàn)狀》,這個名字或許能更好地反映這部書的內(nèi)容。
哈克曼研究中國佛教相關(guān)方面的文章主要還有《中國佛教和佛教中國》(“Chinese Buddhism and Buddhist China”)③“Chinese Buddhism and Buddhist China,” in Chinese Recorder, 1910, Nr.41, pp.770-780.,《關(guān)于中國佛教—哈克曼的遺留片段》(“Zum chinesischen Buddhismus.Hinterlassenes Fragment von Heinrich Hackmann”)④Zum chinesischen Buddhismus.Hinterlassenes Fragment von Heinrich Hackmann + Vorbemerkungen des Herausgebers [E.H.von Tscharner], in: AsSt 3/4, Bern 1951, 81-82 u.83-112.等。
對于佛教經(jīng)典和相關(guān)文章的翻譯是哈克曼一直以來兢兢業(yè)業(yè)從事的工作。他的翻譯包括楊文會居士的《十宗略說》⑤Die Schulen des chinesischen Buddhismus.、宋代居士王日休的《龍舒凈土文》⑥Laien-Buddhismus in China.Das Lung shu Ching T’u wên des Wang Jih hsiu aus dem Chinesischen übersetzt, erl?utert und beurteilt, Gotha/Stuttgart 1924.《四十二章經(jīng)》⑦“Die Textgestalt des Sutra der 42 Abschnitte,” in Actorum Orientalium, 5 (1927), pp.197-237.等。
1903年2月,哈克曼在南京拜訪了當時著名的佛教居士楊文會,并從他那里了解了許多佛教知識,并得到了一些佛教書籍,《十宗略說》正是他當時從楊文會居士那里直接得來的。這篇譯文出版于1911年,較他的其他幾篇譯文要早很多。不過哈克曼并不只是簡單地翻譯了這篇文章。這篇名為“中國佛教宗派”(Die Schulen des chinesischen Buddhismus)的文章由三部分組成:引言、譯文和結(jié)論三部分。在引言部分哈克曼主要提到了一些前人的相關(guān)研究,并指出在中國佛教宗派的研究上,德國,甚至西方,還缺乏最基本的認知,因此填補這方面的空缺是必要的。之后他提到了自己結(jié)識楊文會居士的過程,從他那里得到了《十宗略說》這篇文章。他認為這篇文章對于了解中國佛教宗派具有基礎(chǔ)性的意義,因此有必要全文翻譯為德文。由于《十宗略說》全文并不長,因此譯文采用了德漢對照的方式,德語譯文在左,豎排排列的漢語原文在右。哈克曼還給譯文加了許多注釋,對于一些地名、人名和佛教名詞(其中許多在譯文正文中只是用標音的方式譯出)做出了解釋。哈克曼將《十宗略說》篇名翻譯為“Kurzer Bericht über die zehn Schulen”,下分十章的各宗派名稱分別用標音加括號內(nèi)德文釋義的方式表示。譯文簡單明了,難于理解之處均用注釋加以解釋,可以說是較好的譯本。在結(jié)論部分,哈克曼首先簡要列出了十宗及其創(chuàng)始人和創(chuàng)始時間,以及與日本宗派的關(guān)系,之后著重探討了十宗的分組問題。他不同意通常所說的禪家、教家、律家的分法,也不同意宗門、教門的分法(艾約瑟[Joseph Edkins,1823—1905]①英國傳教士和著名漢學(xué)家。參見:Chinese Buddhism: A volume of sketches, historical, descriptive and critical.London, 1879(1893).將之重新解釋為“esoteric”和“exoteric”,即神秘的和非神秘的),而是將之分為了七組。他把俱舍宗、成實宗劃為一組,天臺宗、賢首宗、慈恩宗劃為一組,其他各宗則單獨列出。哈克曼認為各個宗派本就不相同,沒有必要非要劃分到一起。不過,他也反對把禪宗后來分出的五家提升到宗派的高度。哈克曼的這些判斷是根據(jù)他游覽參觀了中國11個省份的眾多寺廟而得出的。他認為雖然各個寺廟在建筑構(gòu)成上相似,但是不同的宗派在教理和傳習(xí)方式上還是有明顯的區(qū)別的。哈克曼反對格羅特(De Groot, 1854—1921)所述的各宗派因為都有禪堂和尊敬菩提達摩,所以沒有什么差別的提法,認為這兩個例子不具有代表性。哈克曼認為天臺、賢首、慈恩三宗屬于教下三家,均以某一經(jīng)典作為準則,因此分為一組。俱舍、成實兩宗劃為一組,因為其同屬于小乘,當然這是一種簡便的說法,哈克曼還加上了許多解釋,這里不再多述。
《龍舒凈土文》是哈克曼翻譯的重要的凈土宗著作。這部書是宋代王日休編撰的,因其郡號為龍舒而得名。這部書集錄了有關(guān)往生西方凈土的經(jīng)論、傳記等,原著為10卷,包括《凈土起信》《凈土總要》《普勸修持》《修持法門》《感應(yīng)事跡》《特為勸喻》《指迷歸要》《現(xiàn)世感應(yīng)》《助修上品》《凈濁一如》等10章(一章為一卷),后人增擴為12卷,稱《增廣龍舒凈土文》?!斗鸸獯筠o典》關(guān)于《龍舒凈土文》的詞條中記錄:“德人哈克曼(H.Hackmann,1864—1935) 之Laien-Buddhismus in China(1924)一書,即為本書②指《龍舒凈土文》。之德譯本,并加以評解?!薄吨腥A佛教百科全書》給出了類似的解釋,最后亦提到哈克曼的德譯本。可見哈克曼的譯本不僅對德語世界產(chǎn)生了影響,還贏得了中國佛教界的認可。哈克曼這部譯著題名為《中國民間佛教》(Laien-Buddhismus in China),他在前言中寫道,這個譯本不僅僅是專為學(xué)術(shù)目的準備的,他努力使非專業(yè)的普通讀者也能夠看懂,因此加上了許多注釋。哈克曼的譯本分為如下部分:前言、音標說明、文獻縮寫目錄、引言、譯文、概覽和評述、索引。在引言中他首先指出西方學(xué)術(shù)界在研究佛教普通教眾信仰方面的空白,然后說明了他的原文文本來源。1902年哈克曼住在金峨寺時,有一次與寺中的住持談起中國佛教的相關(guān)問題,住持便送給他一部《龍舒凈土文》。這部著作雖然是12世紀的宋代人所著,卻在中國一再翻印,具有極其廣泛的影響。接下來哈克曼簡要介紹了作者王日休和這部著作的基本情況。他認為這部著作雖然與凈土宗相關(guān),但是已經(jīng)超出了凈土宗的范圍。之后哈克曼介紹了凈土宗和其重要的三部經(jīng)典。他指出,凈土思想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并且不局限于凈土一宗之內(nèi),中國的許多其他佛教宗派也或多或少地吸收了這一思想,更重要的是佛教的普通教眾深受其影響,直到哈克曼所在的時代亦是如此。其后哈克曼提到了前人邵特(Wilh.Schott,1802—1889) 在1846年 出 版的文章中對于這部著作的少量翻譯,還將自己的譯文與邵特的譯文作了比較,指出了邵特譯文的缺陷。在引言的最后哈克曼介紹了《龍舒凈土文》的大致體例和每一卷的主要內(nèi)容。哈克曼所翻譯的《龍舒凈土文》只包括王日休自己編纂的十卷,不包括前面的諸多序言和后人的增廣文,包括每頁的注釋,譯文共有266頁,是這十卷的全譯本。概覽和評述部分有39頁,分為12小節(jié):第一節(jié)提出了研究《龍舒凈土文》的意義;第二節(jié)論述了這部書的形成背景;第三節(jié)指出因果報應(yīng)思想在書中的重要地位及其與原始佛教之間的差異;第四、五節(jié)深入到文本中,說明書中的兩個主要思想方向,即信仰阿彌陀佛和對于眾生的愛護;第六節(jié)闡述書中的禁欲傾向;第七節(jié)討論書中的最后一卷—第十卷,哈克曼認為其哲學(xué)性最深也最難于理解,并且原作者王日休在這里與原來的思想有所割裂;第八節(jié)轉(zhuǎn)向關(guān)于禪的論述以及禪在原作者思想中的地位;第九節(jié)敘述了奇跡在王日休思想體系中的地位;第十節(jié)論述了書中對于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的吸收;第十一節(jié)提出這部書文字簡單樸實,不會用可怕的地獄描寫來恐嚇人們,是令人喜愛的一部著作;最后一節(jié)哈克曼提出,在其所處的時代,西方學(xué)術(shù)界還不具有足夠的知識和能力來完好地解釋這部著作。
《四十二章經(jīng)》是哈克曼翻譯的又一佛教經(jīng)典。哈克曼的文章題名為“四十二章經(jīng)的版本”(Die Textgestalt des Sutra der 42 Abschnitte),分為引言和譯文正文兩部分。在引言部分哈克曼介紹了《四十二章經(jīng)》傳入中國的情況和相關(guān)的爭議討論,并且說明了經(jīng)文的版本情況。哈克曼的德譯本采用的是《大日本續(xù)藏經(jīng)》中的宋真宗注本,每一章先列出漢語原文,并將其他兩種版本與其差異之處在后面注明,之后是德語譯文,非常清楚明了,利于使用。
哈克曼在佛教教理方面的研究主要涉及判教論、凈土論和解脫論等幾個方面。
上文提到過的《中國佛教宗派》和《中國民間宗教》雖然是譯文、譯著,但是在譯文之后還附有一部分解說、評述,這部分內(nèi)容可以歸為教理研究范圍?!吨袊鸾套谂伞分皇呛唵蔚靥岢隽藨?yīng)該如何給中國佛教各宗派分組,并沒有深入到各宗派的教理教義的層面,我們?nèi)钥梢詫⒅畾w為簡單的判教研究行列,而《中國民間宗教》中對于《龍舒凈土文》的分析以及凈土思想的研究則屬于凈土論范圍。因為上文已經(jīng)介紹過這些內(nèi)容,這里就不再重復(fù)介紹了。不過我們可以判斷的是,哈克曼關(guān)于這兩部分的研究都是比較簡單的。他雖然意識到中國佛教宗派的問題,卻不能深入到宗派的核心教義中去分析各宗派的異同;他覺察到了凈土思想在中國民間佛教中的重要地位,卻不能分析凈土思想發(fā)生、發(fā)展的內(nèi)部原因和社會原因。哈克曼的研究盡管有著諸多缺陷,但是正如他自己提到的,西方學(xué)術(shù)界當時還缺少相關(guān)方面的研究,他的研究亦是學(xué)術(shù)發(fā)展過程中的重要一環(huán)。
除了判教論和凈土論外,哈克曼教理方面研究的另一個重要方面是解脫論,相關(guān)的文章有《來自佛教的解脫方法》(“Aus der Heilsmethodik des Buddhismus”)①“Aus der Heilsmethodik des Buddhismus,” in Zeitschrift für Missionskunde und Religionswissenschaft, 17 (1902), pp.360-367.和《佛教的宗教體驗》(“Religi?se Erfahrung im Buddhismus”)②“Religi?se Erfahrung im Buddhismus,” in Nieuw Theologisch Tijdschrift, 11 (1922), pp.28-46.等。
《來自佛教的解脫方法》這篇文章是關(guān)于天臺宗經(jīng)典著作《摩訶止觀》的。哈克曼已經(jīng)意識到佛教內(nèi)部各宗派在宗教實踐方面是有差異的。一個宗派如何指導(dǎo)青年人修行、通過什么方法最終獲得解脫,這應(yīng)該是佛教研究中的重點。他在這篇文章中要介紹的就是記載在《摩訶止觀》中的天臺宗的解脫方法。為此哈克曼首先簡要地介紹了天臺宗的主要經(jīng)典和《摩訶止觀》的情況,他先是澄清了一個翻譯問題,認為“止”和“觀”應(yīng)該翻譯為“halt”和“Erkenntnis”,而不是英文譯者貝爾(Samuel Beal,1825—1889)所認為的“contemplation”和“knowledge”。接下來哈克曼作為論文主題介紹的內(nèi)容差不多就是《摩訶止觀卷第四上》中所述的“二十五方便”的簡要翻譯和解釋,這里他把“方便”翻譯為“Mittel”,即方法或者工具。把“二十五方便”逐條解釋過后,哈克曼寫道,之后就會進入“禪”“三摩地”的境界,而“禪”是一種催眠。因為上文提到的哈克曼所用版本的問題,所以不知是英文譯本的問題還是哈克曼自身的原因,我們明顯看到,他對于《摩訶止觀》基本不了解,對于天臺宗解脫方法的理解抓不住重點和中心?!岸宸奖恪彪x“禪”的境界還很遠,只是一些基本的準備工作而已,《摩訶止觀》的核心其實是在后面“正修止觀”的部分。雖然哈克曼當時并沒有很好地掌握和理解天臺宗在修行解脫方面的方法,但是他至少意識到研究這方面內(nèi)容的重要性。就當時西方學(xué)術(shù)界對于中國佛教的研究情況來看,似乎主要還是停留在歷史研究、現(xiàn)狀考察(這是哈克曼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和譯介方面,對于更深層次的教理、教義以及修行實踐的核心原理等的理解還是不足的。
《佛教的宗教體驗》講的也是佛教的修行方法。在這篇文章中,哈克曼首先提出宗教體驗的主觀性和不確定性,使其難于把握和表達。不過他認為,佛教比其他任何宗教都更加明確地規(guī)定了得到解脫的方法。他解釋佛教的解脫之路包括增上戒學(xué)、增上定學(xué)和增上慧學(xué),通過修習(xí)三學(xué)可以擺脫輪回。此外哈克曼還提到了禪定可以修得神通的問題,他不贊同貝克哈(H.Beckh,1875—1937)所說的神通是一種心理過程,而認為確實是物理過程,神通對于年輕的佛教徒來說,也是通過修行能夠達到解脫的證明。不過他認為,雖然方法已經(jīng)列了出來,但是修行的人是否能達到預(yù)期的結(jié)果則不可見、無法證明,至于傳說中的具有神通的人,就他所見所聞現(xiàn)實中也沒有。接下來他開始敘述中國佛教的修行方法,先是簡單地提到了《摩訶止觀》和凈土宗,但是并沒有展開論述,而是過渡到了《梵網(wǎng)經(jīng)》。哈克曼舉出了《梵網(wǎng)經(jīng)》下卷的第23條和41條,①哈克曼所依格羅特(de Groot)的法文譯本為le code le plus important de l’église.Amsterdam, 1893。特別提到“佛來摩頂見光見華種種異相,便得滅罪”一句,并且這表示在北傳佛教中有這樣的跡象,即從修行者自己有神通轉(zhuǎn)變?yōu)橐环N外在力量把“神跡”施加在修行者身上,由此他得出結(jié)論:“人們認識和經(jīng)歷神通,并從中找出宗教的確定性?!苯酉聛硭峙e了《龍舒凈土文》中的第一卷第三章和第六章以及第五卷作為例子。他認為這種宗教氛圍已經(jīng)與開篇提到的通過自身修行得到解脫的方法相去甚遠,甚至可以說是兩個極端,但是他們之間并非沒有聯(lián)系,他以“Die Extreme berühren sich”(兩極相通)結(jié)束了全文。這篇文章的發(fā)表距離《來自佛教的解脫方法》一文已有20年。20年后的哈克曼,其佛教知識方面雖然還有很多局限,但是已經(jīng)有了明顯的加強,包括哈克曼在內(nèi)的西方學(xué)者在佛教研究方面取得的成績是令人矚目的。
作為一名牧師和佛教研究者,哈克曼注重實地考察,并將之運用到了學(xué)術(shù)研究中。雖然他的很多研究都停留在對外在現(xiàn)象、佛教的建制和組織、宗教儀式和僧侶生活的描述上,但是這并不能否定他一直以來在探尋中國佛教及教徒的內(nèi)在精神上所作的努力,比如《龍舒凈土文》的翻譯、比如從解脫論和宗教比教學(xué)的角度來分析中國佛教的教理等。我們對哈克曼的定義首先是一個學(xué)者,他對中國佛教的考察研究讓我們從很多地方都察覺到,他想深入?yún)s又沒有辦法深入進去的困擾,這是跟當時的社會文化交流狀況和學(xué)界的總體研究水平密切相關(guān)的,并不是他個人的問題。哈克曼與中國僧侶的交流并不是非常深入的,更多的是一種禮貌的接觸,主要還是停留在觀察者與被觀察者的層面上。而他是否受到佛教的影響、在哪些方面和在什么程度上受到了影響,則是一個需要進一步研究和分析的題目。無論如何,哈克曼留下的詳盡地記述了佛教寺院和僧團活動的各種旅行日記及考察報告和許多珍貴的照片,為我們提供了研究當時中國佛教的寶貴的第一手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