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天順
攝影是世界科技發(fā)展史上的一大發(fā)明。自1839年法國物理學家達蓋爾發(fā)明銀版攝影術(shù)以來,這一發(fā)明很快就風靡歐洲,進入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許多轉(zhuǎn)瞬即逝的歷史事件,許多彪炳史冊的偉大人物,莫不仰賴這一發(fā)明而得以流傳后世,讓后人有緣一睹那些歷史事件的原有面貌和那些歷史偉人的迷人風采。
攝影術(shù)發(fā)明的第六年,即1845年,這項令中國人耳目一新的來自西洋的“奇技淫巧”,始由一位法國攝影家將這項技術(shù)傳入我國廣東沿海一帶,且所拍照片多為沿海一帶的風光漁船。由于當時的攝影感光技術(shù)還不成熟,感光速度很慢,有時需長達20秒,故人像攝影往往需固定的位置,坐的椅子和頭部都有靠背,以保持被照者穩(wěn)定不動。實際上,在這位法國攝影家來華之前,中國的攝影家已掌握了拍攝人像的技術(shù)。這位攝影家,就是山西人楊昉。他最早的人像攝影作品就拍攝于1845年。他之所以能捷足先登,掌握這項技術(shù),很可能得益于他在法國早期的旅游生活。
當時,中國人對來自西洋的“奇技淫巧”并不接受,甚至是抵制的。他們主觀且盲目地認為,來自西方的這種“奇技淫巧”,是能夠“攝人魂魄”“吸人膏血”乃至致人死命的,因此,避之唯恐不及。尤其是在閉塞落后的北方地區(qū),即使是滿清皇室的最高統(tǒng)治者慈禧亦不例外。直到1903年,慈禧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由她的宮廷攝影師裕齡為自己拍攝了第一幅個人照。至于娘子關(guān)內(nèi)的山西百姓接受這一“奇技淫巧”的時間,據(jù)現(xiàn)在能看到的史料記載,則到了1906年。但實際上,早在1845年楊昉就接受、認識并掌握了這一技術(shù),并將這一技術(shù)傳入山西。
楊昉(1830-1894),字少初,號朗山,山西靈石縣張家莊人。其父楊尚文,字仲華,號墨林,系清季著名藏書家。其先祖早年在東北經(jīng)銷木材致富。單是在晉、京、冀、豫等地經(jīng)營的典當、銀鋪,就多達100余處,可謂“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
幼年的楊昉,曾入私塾開蒙。但天性好奇又貪玩的楊昉,哪里能耐得住私塾的寂寞,哪里能聽得進私塾先生所講授的四書五經(jīng)和子云詩曰。每有閑暇,常獨自一人悄然出走,或寄情山林,放飛遐思;或面對流水,閉目深思。有一次,他趁家人外出,偷偷帶著他心愛的小猴子離家出走,不知所向。一個多月后,在京城經(jīng)商的父親才意外地看到這個不期而至的孩子。楊尚文面對這個貿(mào)貿(mào)然到來的孩子,又驚又喜,又恨又怕,少不得對其喝斥教訓一番。問起兒子來京的經(jīng)過,楊昉才一五一十地講起他的這次冒險旅行。原來,身無分文的楊昉,在家人和塾師全然不知的情況下,一如傳奇小說中的獨行俠那樣,一路風餐露宿,曉行夜止,全仗表演猴戲換來的幾個小錢,歷經(jīng)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才孤身一人來到千里之外的京師之地。
作為人父,楊尚文對兒子的冒險遠游不免有所擔心,但對兒子的安全到來,倒也頗感欣慰。因為他從兒子的這次冒險遠游中,第一次發(fā)現(xiàn)了兒子在困境中處變不驚、應(yīng)付裕如的沉穩(wěn)心理和謀事求生的可貴本領(lǐng)。
人常說:“知子莫過于乃父?!彼?,既然這個桀驁不馴的犬子無意于在學而優(yōu)則仕的科舉道路上求取功名,便以附貢生名義為之報捐道銜,在兵部衙門中托人替他掛了一個武選司兼武庫司郎中的虛名。
當時,剛剛經(jīng)歷了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的清政府,在西方堅船利炮的威脅下,不得不向西方列強開放五口通商。西方的科技文化亦隨之接踵而至,潮水般涌入中國。楊尚文想,報捐而得的虛銜,畢竟不能解決犬子將來的衣食之虞,只好退而求其次,著其在新興的洋務(wù)運動中學一點西洋的“奇技淫巧”,以為犬子未來的看家本領(lǐng)。他遂為之延請了幾位洋教師,著其讀洋書,識洋字,學洋話,兼學一點西洋實用的科技知識。楊昉倒也不負重望,不啻在學習物理化學、地質(zhì)礦產(chǎn)方面表現(xiàn)出罕有的舉一反三、觸類旁通的領(lǐng)悟能力,且在外國語言文字方面表現(xiàn)出特有的天賦。在幾位洋教師的耳提面命下,他很快就通曉了英、法、俄、日、德、意等國的語言文字。
楊尚文一向喜好交際,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布衣寒士,大凡叩訪自己府邸者,一律以禮相待,或酒飯款待,或奕棋相娛,每每日暮,才揖別而去。
道光末年,楊尚文告老還鄉(xiāng),辭歸故里。京中事務(wù),具交由兒子代為處置。真乃“有其父必有其子”。楊昉主事后,自不乏乃父遺風,常邀京中名士或山西同鄉(xiāng)來府邸飲酒奕棋,縱論古今。山西代州籍詩人馮志沂曾為之賦詩一首,以記其事。詩云:“楊生居家如寓公,接交不知囊中空。座中磊磊多文雄,酒酣棋罷窗日紅。長安自會哪易得,好作家書報乃翁?!?/p>
如果說,乾隆時的名士徐繼畬是站在國門看世界的人,楊昉則稱得上是走出國門看世界的人。對西洋文化心儀已久的楊昉,在幾位洋教師的攛掇下,急不可耐地踏上了出訪西洋的旅途,先后考察了日、英、法、德等國,并不惜巨資,從這些國家購置了許多理化儀器、照像器材和日用器物。
從海外考察歸來后,楊昉開始了自己的攝影實踐活動。他既拍攝人物肖像、風景園林,也翻拍碑帖字畫,而且還親自沖印制作。許多達官名流、家人親朋都成了他拍攝的對象。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他曾為其父好友、平定籍地理學家張穆拍攝小像一張;咸豐九年(1859年),為代州籍詩人馮志沂拍像一張;咸豐十一年(1861年),為其舅父何慶瀾拍寫真小像一幀。之后,他又為書家何紹基、學者韻生、許乃普一一拍照。楊氏所有親屬,也都請他留影。何慶瀾詩有:“集為一冊成不朽,天涯咫尺如相逢。魯川(馮志沂)吟髭數(shù)莖秀,子貞(何紹基)氣體一何豐。韻生端凝好風度,珊珊仙貴許滇翁。親朋戚好難悉數(shù),富貴壽考名稱雄。”同治十一年(1872年)三月初八和十一月,他分別為湖南籍學者周壽昌、山西籍清季翰林檢討董文煥拍照留念。其自拍像有三種:一為騎馬、一為正面肖像、一為側(cè)面肖像。光緒五年(1879年)、同治七年(1868年),他在京城寓所分別為自己自拍頭像和騎馬像各一幀,存世至今。楊昉還將自己的攝影實踐與日常生活及化學方面的應(yīng)用經(jīng)驗記錄在《朗山雜記》中,是其唯一的、也是尚未面世的著作手稿。
光緒六年(1880年),這位熱衷洋務(wù)的攝影先驅(qū)離京返鄉(xiāng),回到闊別多年的家鄉(xiāng)準備興辦實業(yè)。當時,他雇用了數(shù)十峰駱駝,花費了一個多月時間,把他在國外購置的許多器物統(tǒng)統(tǒng)運回故里。有手搖發(fā)電機、制火柴機、磨面機、縫紉機、抽水機、煤氣燈、照像機、單管支架望遠鏡、大型望遠鏡、自行車、東洋車、喇叭型留聲機、八音盒、手把小型望遠鏡、顯微鏡、鋼架彈簧床、活動安樂椅、鐘表、懷表、玻璃器皿和西洋餐具等。
由于種種原因,楊昉開創(chuàng)實業(yè)的想法未能如愿,但他帶回的縫紉機、照相機,卻讓同鄉(xiāng)用來開辦了靈石縣第一家縫紉社和第一家照相館。
而今的攝影,早已進入尋常百姓家,但我們絕不應(yīng)忘記,在一百多年前中國攝影的洪荒原野上,為我們嘔心瀝血、開荒拓路的這位攝影界先驅(qū)——楊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