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底綠花的婚紗被姐妹兩個借走之后，那面墻就空了出來。春彥心里一動，就順手將一盆長勢很好的金橘移了過來，補在那個位置。

玲瓏花店不大，左邊一排溜掛著的是婚紗，右邊長長的工作臺上，擺滿了漂亮的大玻璃瓶，瓶子里插滿了花。粉色、乳白、玫紅……繽紛的鮮花全都靜靜綻放。除了花，店里還賣香水、圍巾、雨傘、蠟燭。春彥擺放好之后，就撲撲落落，開始打掃花店。她將窗欞門格擦得一塵不染，又用纖瘦的無名指，將細縫檢查了一遍，每一處細小縫隙里的灰塵，都不放過。忙了一個時辰，細瞅一下花店，看上去亮堂、干凈多了。

喲，拾掇得這么干凈，是個勤快人哪。春彥不用回頭，這聲音軟軟糯糯的，話語的尾音被拖腔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聽便知是隔壁開服飾店的阿青。春彥抬頭一看，阿青的眼睛上面，畫了一抹飛揚跋扈的眼線，看人的眼神有些辣辣的。阿青愛咋呼，就像個蜜蜂似的，整天嗡嗡地，攪得人頭疼。理論上，春彥和阿青這種重口味的人是不太會有交集的?？墒?，春彥一人在上海，沒有什么朋友，阿青又經(jīng)常來串門，兩人倒也熟絡(luò)了。

阿青的男友阿洪是個香港人，春彥見過他，戴金絲邊眼鏡，金魚眼，鬈發(fā)，大肚子上套件背帶長褲，說話一口廣東腔。沒有想到，阿洪初次見春彥，竟是極其不規(guī)矩。見春彥打扮得如此靚麗，心里一閃，上前伸出雙手，將她的雙肩按住，嘻嘻一笑道：快點坐吧。她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只是就勢讓開，誰知他的手，竟像是黏魚，甩也甩不掉。

阿青雖嫁了人，但老公并不遂他心意，為人很木訥，過生日也不知送什么禮物，花錢又小氣，最讓她不快的是，老公遠在韓國，一有什么事，也遠水解不了近渴。她現(xiàn)在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跟阿洪攪和在了一起。

阿青這人的底細，真是不能想，一想就覺得亂七八糟，愈想愈糊涂，讓人頭疼。阿青正想往深里鬧，剛才租婚紗的那個妹妹回頭，進來說再買束百合，買完百合，女孩又四處張望，問有沒有尊器物，要來盛它。春彥低頭，從花架子下面，尋出一只廣口深腹的綠瓶來，這只瓷瓶釉面反光，綠底上隱隱有淡赭點，生出兩個鏤花耳瓣，插一束百合，卻是正好。那女孩看了一圈，點點頭，這才走了。

阿青見了，又嚷嚷開了：嗨，等下次再有機會結(jié)婚，我也得捧束百合，穿回婚紗，過一下穿婚紗的癮。她是未婚早孕，奉子成婚，沒有正兒八經(jīng)地穿上一回婚紗，所以很想補這個缺。

春彥也沒有穿婚紗的命。她有過一段婚姻，那是潦草而輕率的。

還是六年前，她二十一歲，在家鄉(xiāng)淮北，認識了一位生意人，人長得是蠻帥氣的，春彥看著覺得也還順眼，便嫁給了他。結(jié)婚時，沒人肯陪著她，匆匆忙忙就嫁了。父母像見不得人似的，恨不得她立刻就消失。沒有想到，兩人的性格差異如此之大，生意人婚前還算體貼，婚后因生意一直不順，就喜歡喝酒，喝醉了酒，就拿她撒氣，這段婚姻最后只能草草收場。這場婚姻的結(jié)果，是給她丟下一個女兒。剛生下女兒時，她虛脫得像花瓶的碎片，護士將女兒抱來，她見小花被里露出一張小臉，臉型隨她，活脫脫就是自己小時候的翻版。女兒丹丹剛出世，春彥開心極了，想著一定要陪著丹丹，伴著丹丹長大，看著女兒長高，拉著她的小手快樂地過每一天。但她沒有能力做到，原因是丹丹一出世，什么都需要錢，她得出去掙錢。于是，她將丹丹留在母親那兒，全心全意經(jīng)營自己的花店。只可憐了丹丹，顯得有些孤苦無依，像菱形的小黃花，綴在無葉的細枝上，搖曳著，讓人看著覺得甚為可憐。

春彥住在上?？坷媳闭靖浇車臉欠匡椧宰鼗疑?，弄堂逼仄，逃不過灰黑色。玲瓏花店的生意時忙時閑，她百無聊賴，養(yǎng)了一只貓。貓現(xiàn)在正在花店邊的水泥地上睡著，愜意極了。麻雀在花房外的青磚地上蹦跳，時而跳到花盆邊上，撥弄盆中的泥土。

春彥收進最后一盆花，望著窗外，天氣陰沉得厲害。她捋了一下頭發(fā)，想起早上那個女孩的神情，抹著口紅，踩著高跟鞋，墨鏡架在頭上，像抱法棍面包一樣斜抱著花草，感覺就像是年輕時的自己，又率性，又任性。

那是一個少男少女早戀的故事，像春天里飄浮空中的花粉，給人淡淡多情的遐想。

高中時的春彥，長著一雙杏眼，眉毛細長，高挺的鼻梁上點著幾粒淡淡的雀斑。她喜歡自己利落的樣子，就將頭發(fā)留得短些，只在兩側(cè)稍微蓬松一些，這樣將她的杏核臉就給突出來，看上去清爽干練。她的眼睫毛特別長，這讓她特別孩子氣，聲音也是脆的，說話時沒有特別猶豫的語氣，能把所有周圍男生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她在這些目光的包圍之中，顯得異常有味道，像被清水浸泡的百合，潔白、芬芳。春彥的父母，是郵政局的小職員，為人謹小慎微，做事刻板，這反而讓她養(yǎng)成叛逆的性格。她那時，做事向來是自有主張的，從小到大，是不大讓父母管她的，由著自己拿主意，是任性慣了的。她和班級的一位男生，兩個人坐前后位，先是上學(xué)、放學(xué)一起走，來往得勤謹，后來就都有些意思了。男生姓柏，單名一個陽字，父親是檢察院的，母親在銀行工作，家里頗為富裕，在當(dāng)?shù)匾灿行﹦萘?。父母對他期望很高，一心想他能考個北大清華的，當(dāng)然不會任由他上學(xué)時談戀愛。可他們盯得再緊，也不是千眼菩薩，總有走神的時候。柏陽呢，也許是在青春期，偏偏要做出和父母反著的意思，非和春彥混在一起。春彥呢，偏又是個膽大的，對班里別的男生均不放在心上，也沒心思學(xué)習(xí)，只擱在柏陽的身上。別的同學(xué)都瞧不過眼了，但他們卻我行我素，毫不在意別人的眼光。春彥每到放學(xué)的時候，那些用功的學(xué)生，個個都還趴在課桌上做功課，只有她，將書包快速地理好，然后故意甜甜蜜蜜地喊：柏陽，咱們一起走吧。他們兩家其實并不在一個方向，但她偏要擺出一副親熱的樣子，和柏陽肩并肩地走。那時的高中生，雖然身體已經(jīng)發(fā)育到一定程度了，有山有水的，心思里也是活泛的，心里都有暗暗中意的，但像他們這樣明目張膽，成雙成對的出來進去，不顧忌校規(guī)校紀的，還不多見。

可現(xiàn)實總是殘酷的。柏陽的父母可不像春彥的父母，知道了，也睜只眼閉只眼。他們一旦得知后，立刻找到學(xué)校，先由班主任出面，然后是校長，層層壓了下來，最終像一根無情的大棍，將這一對鴛鴦打得各自飛了。柏陽最終沒有和她在一起，他父親動用自己的關(guān)系，安排兒子轉(zhuǎn)學(xué)，一上大學(xué)，他就不再和她聯(lián)系。而她卻因此事，被學(xué)校勒令休學(xué)一年，連高考也沒法參加，只好在家待業(yè)。

父母知道后，滿屋子都是他們嘆氣的聲音，又可著小心，問她是否愿意再復(fù)讀一年。她的奶奶，梳著光光的個朵頭，黑線網(wǎng)罩著，杏核油抹得油亮，愛操心閑事，臉上的皺紋挪來挪去，也想勸她，去花錢讀個職校什么的?？墒谴簭﹨s顯得不急不躁。她有自己的想法與打算。她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些循規(guī)蹈矩的女生，她們只會埋頭讀書，討老師的歡心，即使個個上了大學(xué)，可又怎么樣？畢了業(yè)，找一份工作，嫁了人，生了孩子，并不見得比她生活得更精彩。就像她奶奶常說的，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她也不打算復(fù)讀，也不打算花錢去上學(xué)，只想要自己安排人生。家人見她這么死性子，只好隨她去。

現(xiàn)在想起來，她那個時候還小，像未開的青色花骨朵，連想法都是青澀的。她想得簡單，卻不知道生活其實是難的。

他在北京讀大學(xué)。她卻奔波在各個批發(fā)市場。她去義烏進了一些衣服，倒著販賣。擠在人群里討價還價。她販賣過發(fā)卡、頭飾、皮夾克、牛仔褲、鞋。什么賺錢賣什么。經(jīng)常在一大清早，她就起床，坐車去埠阜的小商品批發(fā)市場。冬天的風(fēng)又冷又硬，她人又瘦，一上午的風(fēng)吹得，她幾乎成了干巴巴的咸魚。偶爾從大學(xué)的門前經(jīng)過，看到一些天之驕子的笑臉，她會不由想到柏陽，會在腦子里悄悄拼接關(guān)于他的一些畫面，但都是零碎的、切割的斷面，不能拼成一幅完整的圖畫。她只停頓了一下，又義無反顧地走開。她深切地感到，她已經(jīng)告別了薔薇園里的少女時代。

慢慢地，她攢了一些錢，就在原先的學(xué)校附近，盤下一個門面賣花。從此，她一頭扎進花的世界。早起去花市，挑花，進貨，選包裝，做造型，學(xué)習(xí)專業(yè)知識……將插花變成事業(yè)，背后有不為人知的辛苦與艱難。好在她年輕，能扛得住，很快在這一行，就干得出類拔萃。她的想法倒是一一對驗的。那些當(dāng)年出類拔萃的女生，大學(xué)畢業(yè)、讀研、考公務(wù)員、找工作，再回頭來成家，只是幾年，就難逃曇花一現(xiàn)的命運，紛紛嫁為人婦，淪為庸常了。男生也一樣，工作不過幾年，就暮氣沉沉，開始熬年頭，混資歷，沒了多少銳氣。

然后，他們總會在她的花店不期而遇。她一撥一撥地接待著他們，有的是因情人節(jié)，要給女朋友送束玫瑰;有的為了祭奠長輩，來訂束菊花;有的為了探視親友，康乃馨就派上了用場;有的為了結(jié)婚，會買束香水百合……她是來者不拒，反而會在旁邊提一些建議。他們見了她，都對她說著好話，她曾經(jīng)被逐出學(xué)習(xí)的課堂，但在生活的舞臺上，她找到了一片天空。多年過去。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成功的花店女老板，沒有人再追究她的來歷與過往，也沒有人敢鐵口直斷，說她走的路是錯的了。

實際上，當(dāng)那些人安穩(wěn)下來的時候，她的生意日常地興旺起來了。當(dāng)生意越來越大時，她選擇來上海開花店。這也是她人生的一個目標。她沒有在外地讀過大學(xué)，她想延伸豐富自己沒有經(jīng)歷過的一些生活，讓當(dāng)年那些冷眼笑話過她的同學(xué)，看看她今天的風(fēng)光。

她擴展了一些業(yè)務(wù)，一半賣花，一半租賃婚紗。整個店面，看上去花團錦簇的，始終像是在春天里。她一個人經(jīng)營這家花店，在花叢中忙忙碌碌，慢慢地順手了，她就雇了一個人幫她看店。后來，雇的人嫌工資低，辭職不干了。她就將表妹金燕從鄉(xiāng)下接來，做她的下手。

她好幾次，在電腦上輸入柏陽的名字。有時，會冒出一些不相干的信息，有的是同名，操持著一些不相干的工作。直到有一天，突然蹦出一條信息，她的心一下子停頓住了。是他的，那簡歷非常的豐富，以至于她被弄得頭昏腦脹，也沒弄清他到底學(xué)的是什么，只有金融、博士等字樣，她還能夠記得住。網(wǎng)上還貼了一張他的相片，干凈齊整的國字臉，兩筆濃眉畫上去似的，他給她的直覺是，這是個律己、拘謹、固執(zhí)，有人際潔癖的人。他在北京讀了博士，畢業(yè)后去了上海一家基金公司當(dāng)研究員，一年后就升為基金經(jīng)理。有時，她也會想著，如果沒有當(dāng)年那場折騰，她人又不笨，也許她也會考上大學(xué)，穿著光鮮，打扮時尚，在某家外企工作，或者，她還可能會遠走外國，在那里完成學(xué)業(yè)，找份工作。

一切都過去了，她的日子過得波瀾不驚，就像窗外的那些法國梧桐一樣安靜、沉穩(wěn)。想到這里，春彥心頭有些兒微煩，欠起身來，用一把黑色質(zhì)地的小巧剪刀，在花根三分之二處斜剪了一下。讓水以一種緩慢的速度，滲透進去。這樣花期可以長些。那些朦朦朧朧、花團錦簇的情緒終將要離人遠去，不管它曾經(jīng)多么令人激動。

過了一周，春彥一頭栗色的短發(fā)，圍攏月白色的臉，正坐在高腳凳上，細心地為綠色苔蘚小熊打蝴蝶結(jié)。那位租婚紗的妹妹又出現(xiàn)了，她先是把臉按扁在玻璃上，想把店里的動靜看得更清楚。她見春彥抬頭瞅自己，就磨磨蹭蹭走了進來，手里捧著那款漂亮的婚紗，顯得有些不安。她的臉有點象牙白，像是雕琢而成的，在鼻尖處掛著一小滴汗珠，可見心里是緊張的。春彥直覺是婚紗出了問題，她拿在手里，翻檢了一下，看見泡泡紗的裙邊，被煙頭燎了好幾個洞，即使修補，也很難像以前一樣。表妹見了，一下子沖了過來。對著女孩夾七夾八說了一通，說一個洞二百元錢，燒了三個洞，共六百元錢，一定得賠償才行。春彥也耐著性子，對女孩解釋說，花店租婚紗，原是有規(guī)矩的，如果有損壞，一定要按損壞程度賠償。那少女仿佛被嚇著了，也不敢多說，捧著婚紗扭頭就走，說會讓姐姐姐夫親自來。到了下午，果然來了一對夫婦。春彥一抬頭，卻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竟然是柏陽。他看上去比以前帥氣些，身上的那套高級定制的灰色西服，挺抬人的，將他身上原本平常稀松的神情，給拾掇得修潔挺拔，威重地向博士這個檔次靠去。旁邊的那位姐姐，應(yīng)該是他的新婚妻子，將手里的那款婚紗一提，一抖，“婚紗就破了一點點，竟讓賠償600元，這也太貴了吧？”她質(zhì)問說。

啊，那就再商量一下吧。春彥見了柏陽，已經(jīng)有些講不出話來，語氣也輕了許多，勉強說出這句話，心里并不穩(wěn)妥，反而輕輕晃了晃。真要命，怎么會這樣，她的牙齒，緊緊地咬了一下嘴唇，有些懊惱。她又仔細地打量了他的新娘子，直覺的，她不怎么喜歡這個女人。她長得漂亮，穿著也很時髦，一臉的傲氣。他也顯得精明，穩(wěn)持著不說話，微微看著她笑。他妻子說了一大堆理由，一個理由接著一個理由，骨朵般地冒了出來，最終她只同意付給一百元的錢，了結(jié)此事。春彥聽了，不知是沒有反應(yīng)過來，還是怎么的，她沒有應(yīng)戰(zhàn)的勁頭，也不看一旁表妹著急的表情，只想快點了結(jié)此事，趕緊將他們打發(fā)走。

一對新人走后，表妹在一邊直跺腳，直搖頭，問她為什么要這樣便宜他們？明擺著有錢不賺，有客不宰，如果做生意做成這樣，豈不成傻瓜一個啦？表妹顯然很不甘心淪入弱智一群。她一頭的卷發(fā)，順著耳邊蓬松彎曲著，在額前向后攏，用一枚鑲嵌銀色珠子的碎鉆發(fā)卡壓住發(fā)尾，將一張清秀的月牙臉露了出來。其余微微卷曲的頭發(fā)，耷拉在肩頭，襯著花里胡哨的衣服，脖子里戴著一條金項鏈。她才來上海三個月，但已經(jīng)打扮得又時髦又洋氣。表妹初中畢業(yè)，自覺也考不上高中，無力繼續(xù)就學(xué)，在家鄉(xiāng)混了幾年，干脆來上海淘金。她才十七八歲，臉上卻有著這個年齡女孩少有的世故。閑下來時，她可能說了，嘴巴里的話冒出來，就像鄉(xiāng)下的野菊花，很是可觀，大簇大簇的開得繁密?，F(xiàn)在呢，表妹目的明確，單刀直入——如果不多賺些錢，來上海做什么呢？她的話，表面是糙的，內(nèi)里卻十分硬實，磕都磕不破。

春彥并非沒有壓力，房東才來過，說下個月租金要上調(diào)，上海的物價又那么高，是她始料未及的，想到自己的今后，還有丹丹，不多掙點錢，這花店真的很難開呢。春彥有些欣賞表妹這一代人敢想敢做，就像當(dāng)年的自己。兩人雖然相差十歲，但是，在價值觀上，卻很難達成一致了。

表妹是個小人精，來上海時間不長，很快就認識一位房地產(chǎn)老板，是一位上了年紀的中年男人，他能搭上年輕的表妹，自然是一臉的春光，樣子長得也相當(dāng)滑稽，像一顆橢圓的白巧克力球，身上混雜有很香的奶油味道。這天深夜，兩人在外面玩到很晚，天落雨了，才回來。他打著傘，遠遠的舉在表妹的頭頂上?？斓搅岘嚮ǖ甑臅r候，他快步上前，用腳踢門，卷閘門被踢得嘩啦啦響，直到春彥開門，他才轉(zhuǎn)身離去，瞬間消失在曼妙的雨夜中。

表妹頭發(fā)濕漉漉的，一進屋，顯得非常興奮，拿著毛巾先揩干了頭發(fā)，然后上前摟住春彥的脖子：表姐，女人本來就是一根柔軟的絲瓜藤子，必須得攀上高處的繩子或線，才能好好地開花結(jié)瓜??！你整天撲在花店上，哪里能找到好歸宿呢？

春彥一抬頭，看見表妹的眼上，用金色、銀色等眼影，貼著皮，厚厚地抹了一圈，像紋上了一圈熱帶植物花紋。她一愣，王顧左右而言他地說：在今年年底資金用光之前，花店還不能起勢的話，我必須另謀出路。

表妹聽了，卻只微笑，顯得毫不在乎：另謀出路，還不是自己辛苦，干什么還不都是一樣？說著，她從包里拿出一件戴安芬內(nèi)衣，一件真維斯真絲長睡衣，你瞧，這些都要錢，不多賺錢，怎么享受生活，享受上海？她“嘩”地拉開了窗簾，高興地張開雙臂。她的動作未免有些戲劇性，盡管外面是只有清冷的路燈，但是，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她已經(jīng)站在了外灘——燈光璀燦。表妹比較注重穿衣打扮。這也是她到上海之后，消磨時間的一個主要方式。前天，她從百盛買回一對黃色鑲鉆戒的耳飾，戴上后，耳朵一墜一墜的，被扯得生疼。她也不管，只一味熱衷于這些高消費。這些錢，不用說，都是那個王老板給的。

春彥搖搖頭，并不打算去反駁表妹的話。她一直看不起表妹這樣做，正像她看不起阿青，以為那不是正道，就像野薔薇，野杜鵑，怎么能和人工種植的相比，真是太自不量力了。她覺得自己是個凡夫俗子，不覺得老夫少妻是怎么個美法，但她已經(jīng)不打算去做一個很好的辯論者，甚至不打算做一個很好的表達者。她的觀點是藏在自己心底的。她等著表妹，有一天自己去領(lǐng)悟，去消化，去糾正那已偏離樹干的花枝。她把到嘴邊的話，又不由自主咽了回去。

時間就像一大團香氣繾綣在濕漉漉的黑郁金香中間。在那些單調(diào)沉悶的瑣事里，春彥經(jīng)常能偶然瞥見一個5歲的小女孩，她想，丹丹也有這么大了。母親前天寄來丹丹的一張相片，春彥拿過來看，全神貫注。孩子的鼻形輪廓，與她的更像些，順著一條陰影下來，有重疊感覺。到嘴巴下邊，雖有些兒簡單，只是淡淡的有些唇形，但能感覺到她孩子般的可愛。丹丹已經(jīng)到上各類興趣班的年齡了，母親說，丹丹愛好特別多，畫畫、舞蹈、音樂、溜冰，最好都讓她嘗試一下，這樣，花錢自然也多了起來。她想著，得為丹丹謀劃一份美好人生才是，可別再像當(dāng)年的自己。只有將花店經(jīng)營好了，才能讓丹丹過上更好的生活。

這天，春彥正埋首于一大堆蕨類植物中間，為它們噴灑一些水分。表妹對著化妝鏡左看右看，又拿出瑪莉安的粉撲，直往臉上搗鼓。她喜歡蜜粉的那股子味，有點兒上癮，每天都會拿起來聞一聞。前一段時間，她做過手部護理按摩、修護，指甲彩繪等。這兩天，她相信韓國的游醫(yī)，想做瘦臉美容方面的治療。我要把自己打造得美美的，才去結(jié)婚。一定是王老板給了她什么許諾，表妹最近一直在說結(jié)婚方面的事。她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雙手抱在胸前，陶醉地想象著：如果把頭發(fā)盤上去，大紅大紫地一穿，加上那些鮮花、氣球、金片和彩碎，婚禮肯定會引人矚目。

春彥看得清楚，這個王老板，根本不可能給表妹帶來幸福，也不會兌現(xiàn)他的承諾，只是表妹太年輕。她拍了拍表妹，提醒她別再自我陶醉了，快點干活吧。表妹說：哈哈，我是在自我陶醉，但也可能是你剛摸著大象腿的時候，我恰好摸著了大象的鼻子。春彥也不理她，只顧自己忙著做各式各樣的干花，有玫瑰，有茶花，有玉蘭，每個小桌子上，都擺著晾干的花什。表妹見了，也來了興致，拿出一架相機，對著這些花什拍上一陣子，然后說，找個時間，會把它們?nèi)及l(fā)到網(wǎng)上。她湊近春彥，對著她的耳朵吹氣說：我有個主意，可以在網(wǎng)上開個花店。

春彥搖搖頭，她對這并不感冒，覺得自己也沒這個精力。她見表妹一味地樂觀，就提醒她：網(wǎng)絡(luò)不安全因素很多，你不要太幼稚了。表妹卻悠游地說：要想花店生意好，就得多動點腦筋。沒有淡季市場，只有淡季思想;沒有疲軟市場，只有疲軟思想。說得一套一套的，讓春彥一時間愣了神。

柏陽從地鐵里走過來的時候，春彥一眼便認了出來——他穿著休閑的牛仔褲，上著純白色的長袖襯衫，不打領(lǐng)帶，只是隨意地套上一件休閑西服，干練。清爽，跟一年前的樣子非常吻合。旁邊是一位年輕女子，穿一件紅色條紋百褶裙，正是當(dāng)年流行的。春彥閃在一邊，望著他的背影，看他和紅裙女子走過。只是原本平淡的心里，突然覺得空落落的。

她拐進一家小飯館，正在低頭尋思，誰知柏陽早已看到了她，追了進來，坐在她的對面，解釋說，那是他的一位女同事，逛街時無意遇到的。兩人坐在那兒，并不是很熱絡(luò)，彼此反而覺得有些尷尬?！罢媸亲泊筮\了，竟然能夠在這里碰見熟人?！彼麤]話找話說，她笑笑，杏核的臉上依稀當(dāng)年的模樣，兩手交握著。她拿起筷子，一眼都沒有看菜，倒是對著他看了半天，可是看了半天也沒等來他的注視，好不容易培養(yǎng)起來的一點食欲又沒了，就放下了筷子。

她沒有想到，他吃得那般快，風(fēng)卷殘云一般，面前精致的小菜一掃而空。以前他們只在一起吃過小餛飩，小城市的小餛飩攤上，煙水彌漫，他的眼神是濕漉漉的，晶亮晶亮地看著她?，F(xiàn)在呢，他吃飯時，整個頭是埋下去的，偶爾會和她搭一兩句腔，也是含著飯，用烏里烏里的聲音說話。眼角的魚尾紋像一盆長青藤上的葉子，也許有些日子不澆水的緣故，開始起皺。

她問：你還好吧？柏陽說，這年頭，稍微艷麗一點的色彩都被什么東西濾掉了。他已經(jīng)厭倦了整天呆在基金公司，為財務(wù)報表做賬的日子，正打算辭職呢。她妻子不愿意，朝他亂發(fā)脾氣，他心里就不受用，自然想出來散散心。

他解釋了那么一大堆，看上去是理所當(dāng)然，實際上卻是想暗示一些東西。

送走柏陽，她原本平淡的心里，突然覺得空落落的。剛才，柏陽的暗示很明顯，他的話，她聽完上一句猜得出下一句。他希望和她有種曖昧關(guān)系。她仰起臉來，朝他笑了笑，笑什么？也說不清，是笑他的不自量力吧。她只是一個賣花的，他還想干什么？他不已經(jīng)是基金公司的新貴了么？這一行當(dāng)，正是吃香喝辣的，有多少女子打著燈籠，想攀這個花枝呢，可她現(xiàn)在不想攀了。他能拿她怎么著？他見她不買賬，表情慢慢嚴肅起來，像有個果凍長時間地含在嘴里。她想起，高中時他經(jīng)常趁她不備，從后面，一次次拉拽自己的頭發(fā)，撥弄發(fā)上的綠發(fā)卡。那時他們曾經(jīng)多么的親昵，可現(xiàn)在，他們兩人之間，已積著一層淤泥，上面浮著綠瑩瑩的青苔，一時之間，很難捋清撫盡。

但只過了一周，春彥就改變了想法。春彥與柏陽在一起，似乎只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她樓上的人家，搞裝修，下水管道漏水，弄得花店的天花板濕了個大花臉。她上樓去，開門的是個長著柿餅?zāi)樀臇|北女人，一聽她說明來意，便直擺手，說不可能不可能，兩人正理論著，女人身后又出現(xiàn)一東北漢子，臉上是不耐的表情，眼神更為犀利，像束追光雪亮地罩住她。不管她如何解釋，他們反而揚言，如果她再敢來胡鬧，他們就讓她的花店生意不好過。直到物業(yè)公司出面，這家人才偃旗息鼓，同意檢修一下。她人在這座城市，雖然生活了一年，可一旦遇到難纏的人事，仍會覺得有輕微折斷的脆弱感。事后，她想，還是身邊有個男人好，他雖然不能給她名分，可是他能給她安全。于是，她主動給柏陽打了電話。

表妹知曉后，用高跟鞋打著旋，在原地轉(zhuǎn)著身子，斜睨著眼睛，像看一場連續(xù)劇一樣，看著她，如何將對付這事。春彥根本不接表妹的眼神，她清楚，這種事做了之后，很可能圓不了場，一定會把周圍人子虛烏有的表情折騰出來，可為了花店生意能夠順利一些，她確實得學(xué)著圓通一些。表妹見她沒有反應(yīng)，一轉(zhuǎn)身，接了一個電話，誰知放下電話，她把眉毛一皺，掉過身子去，將背倚在玻璃門上，不再說笑了。原來，傳來一個不好的消息，王老板因為涉嫌上百萬資金的騙局，竟從一座10層高的樓上跳下。據(jù)說，當(dāng)時落在樓后的小花園內(nèi)，因剛松過土，所以竟沒有一下摔死，竟然翻過身來，發(fā)出幾聲呻吟，又在地上躺了兩三分鐘，還能自己坐起來。后來，在送往醫(yī)院的途中就死去了。這是表妹在上海的第一個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沒了。電話是王經(jīng)理的朋友打來的，表妹聽后，先是稍有驚訝，很快，她的嘴唇像蝴蝶的翅膀一樣，撲撲地抖動了起來。她換了身素衣，很想去看看。春彥陪著她，趕到殯儀館時，誰知，有位燙大波浪卷的中年女人，沖了過來，拉住表妹的手一撥，鼻尖里哼出一聲。任何人被她這一哼一撥，自尊性也會遭到嚴重打擊。緊接著，波浪卷婦人說自己是王經(jīng)理的老婆，又問表妹是誰？和王經(jīng)理是什么關(guān)系？說她這種女人，骨頭沒有四兩重，沒名沒分，竟還有臉來這里。說得表妹臉上青紅皂白，突然之間，捂著臉跑了出去。

表妹抱著春彥大哭，說：他對我說，他是離過婚的呀。春彥沒有想到表妹會哭，因為表妹一直都給她生活很開朗、很強干的印象。但是，表妹還是哭了，而且聲音是越來越止不住，從最初的抽抽搭搭，到最后的淚流滿面。她遭到的打擊，就像坐上一趟夜行火車，駛向不知終點的目的地。春彥上前去抱住了表妹，抱了很久，直到把她抱得有了溫度，那是她胸前的溫度借給她的。然后拍了拍她的頭，像是安慰的樣子。她想起奶奶，操了一輩子的心，大部分的時間是板著臉的，她愛的男人，在她年輕時就拋下她和他們的兒子遠走高飛。她那時沒有哭，唯有得知春彥退學(xué)的時候，她流下了眼淚。

表妹終將要枯萎了，從她的臉色上可以看出，那泛出點茶漬似的淡黃，預(yù)示著她近期的不順。表妹對經(jīng)營花店也似乎沒了興趣。不到一個月，她就對春彥說，她想回家鄉(xiāng)去了。春彥點點頭，知道是勸不回的。她默然無語，將表妹送上回鄉(xiāng)的車?？粗熊囋谲壍乐行旭?，她的心情也在不可知的未來面前灰暗、脆弱。回來的路上，她一面撫著手腕上的黃水晶，一面數(shù)著，想著它讓人寬心的寓意，才慢慢平靜下去。

天漸冷了，花店的門口，風(fēng)把地上的糖紙吹出響聲。屋里，擺滿了蝴蝶蘭、紅掌、君子蘭、杜鵑、一品紅、仙客來等花卉，春彥看似悠閑，整理著這些花卉，而內(nèi)心卻無法淡定。往年春節(jié)這些花都是搶手貨，可以賣個好幾萬，今年因為厲行節(jié)約的政策，能做滿一萬就算燒高香了！春節(jié)即將來臨，生意卻難做了。上個月，花店的經(jīng)營收支只能算基本持平。如果這樣下去，她很難維持下去。這是她不愿意的，她一直想在上海做得好點，然后將丹丹接過來，給女兒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這天，春彥和阿青正在批發(fā)市場，手機響了，顯示屏上是淮北來電，是母親的電話，就在那個當(dāng)下，她感覺到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急速下沉。母親匆忙間說了一堆話，她聽見了最揪心的一句話。她一愣神，立即將花架上的一大包花塞給阿青，飛快地說：我得快點回家鄉(xiāng)一趟，丹丹生病了。阿青看她飛快地跑走，只好自己將一大包花用塑料紙包扎好，然后綁在自行車后座上，并用塑料繩子緊緊地扎好。

丹丹得了腸炎，一連幾天嘔吐不止，弄得母親有些緊張，心急之下才給她打了電話。她日夜不合眼，照顧丹丹直到病好些，才從家鄉(xiāng)回來。她匆匆歸來，發(fā)現(xiàn)卷閘門有明顯被撬開的痕跡，屋里呢，被翻得亂七八糟，趕緊清查財物，發(fā)現(xiàn)抽屜里十分凌亂，值錢的財物都被席卷一空?；ㄒ矒p壞不少。她腦子一片空白，心痛陣陣襲來，有些發(fā)急，也不由自主地盤算起來，這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湊在一起，近期的資金要周轉(zhuǎn)不過來了，得找人想想辦法。

她首先想到了柏陽。他在基金公司，手上應(yīng)該會籌到錢?？僧?dāng)她找到他時，發(fā)現(xiàn)柏陽正和那位紅裙女同事在一起，兩人忙著遞眼神，神情比較模糊。一時之間，春彥的眼里就起了霧氣。看見春彥，過了好一會，柏陽才攪碎了鍋底一樣厚實的沉默，很不自然地說：“你……你到這兒來干什么？”紅裙女同事只低頭用手機上網(wǎng)，仿佛他們之間的談話，與她不相干。

當(dāng)他知道春彥的來意時，說：你先回去吧，我辦好后就和你聯(lián)系。他聲音清脆得就像彈在那尊薄薄的瓷瓶上，淺淺凹陷的下巴溫和又有力道地往里收著。

算了，要不然，我再想想辦法。她竟然笑了一下。她詫異于自己的笑容，掩飾得像一幅畫，光線和笑容恰到好處。

柏陽沒有食言，很快就為春彥籌措了一筆資金。但春彥卻拒絕了，這些天，她就像進入洗衣機的內(nèi)膽，不斷試圖甩干心里那點濕潤的東西，前后她都想清楚了，她和柏陽之間，始終不過是虛應(yīng)個景兒。她要從那個大大的硬殼子里走出來，回到原先的生活里。

倒是阿青，幫了她一個大忙。

阿青去了一趟香港，回來之后，她宣布，她同原先的老公已經(jīng)離婚了，準備再結(jié)婚，只是結(jié)婚的對象不是阿洪。原來阿洪家族人多，為爭家產(chǎn)，打官司，鬧到前兩年，才了結(jié)。她原等著阿洪能將她帶到香港去。誰知，阿洪只轉(zhuǎn)些不輕不重的問候，之后也就隨水面消失了，連羽毛都不濕。她幾經(jīng)周折，終于將自己批發(fā)給另外一位追求她多年的老鄉(xiāng)。結(jié)婚這天，阿青手里捧著一束百合很漂亮，扎成了倒三角形，妝也化得精致，只可惜，粉底打薄了，胸前胳膊下面的皮膚有點發(fā)黑，若走近看，不免有些煞風(fēng)景。但阿青看上去卻心情好極了，她做了一回有情有義的人。老公很有錢，也愿意將錢給她花，出嫁前，她慷慨地借給春彥一筆錢，讓她周轉(zhuǎn)資金，以解燃眉之急。送走阿青，春彥哭了，淚水重重地落下，一滴滴砸在華麗的扎花塑料袋上。

表妹、阿青一個一個走了，春彥的花店不免有些門前冷落。

春去秋來，也許是冥冥之中早就伏了因緣，通過網(wǎng)絡(luò)，表妹發(fā)來一段話，說她自己的心情已經(jīng)好多了，準備在網(wǎng)上開一家花店，好好過日子了。

春彥見了，心里一動，她想著玲瓏花店也該拓展一下業(yè)務(wù)，也許表妹是對的，在網(wǎng)上賣花，真的可以有不錯的收益。

偶爾，會有一個男子經(jīng)過花店，他見門緊閉著，上面是貼了花色塑料薄膜的玻璃門，只透出些朦朧的光來，他停頓了一會，便不見了。

春彥不會知道，大學(xué)四年對柏陽最根本的影響，是他已成為無可救藥的利己主義者。他的精明是有跡可循的，也是不動聲色的，當(dāng)初，他與春彥談戀愛，可他總歸沒有勇氣，老師、同學(xué)、鄰居的閑言碎語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在那個年齡，謀求一個好前途，顯然更為具體與實際?？删驮谒畲髮W(xué)期間，父親得了胃癌，三個月就去世了。隨著父親的去世，母親一下子衰老許多，再也沒有精力，像以前那樣對他管束。他的青春期結(jié)束了，另一場人生游戲卻開始了。博士畢業(yè)之后，他沒有走科研這條路，而是游走在股票、期貨、基金之中。他必須在黃金時間里，賺足夠多的錢，讓自己出人頭地，也保證他以后安逸的生活。他妻子是大學(xué)同學(xué)，他對自己的婚姻呢，不能說不滿意，但身邊多幾位女人，會讓他春風(fēng)得意。只是他周旋久了，也不免會覺得有些累。他發(fā)覺女人很麻煩，女人是到了某一個程度就下不來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他必須學(xué)會放棄。也是為了解脫，像他毫不猶豫放棄春彥一樣，他也成功擺脫了女同事的糾纏，并和妻子辦理了簽證，很快，他們就要移民加拿大了。

后來，春彥在網(wǎng)上開了個花店，名字叫玲瓏花開。

只是過去的事情，就從她身邊漸漸地消失了，這個過程是不知不覺的，像澆花的水緩緩地滲進了花土里，漸漸地干掉。

魚 "麗：原名鮑廣麗，安徽壽縣人，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散文》、《散文百家》、《中華散文》、《散文家》、《文學(xué)報》、《青春》、《野草》、《蘇州雜志》、《晶報》、《北京青年報》發(fā)表過散文作品。曾獲\"上海市第二屆文學(xué)新人佳作獎\"。作品入編多種散文類書中，同時創(chuàng)作有多部短篇小說。主要著作有：《采薇書》、《胭脂聊齋》等作品五種。

責(zé)任編輯 姚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