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段殘破的長城，散落在山河之間。黃河在山腳下，緩緩流淌，山靜靜地矗立，悄然無聲。而在這山河之間，就是橫亙?nèi)f里的長城。

這長城，有沙石堆砌的，有夯筑的。有人說，它們是明代的邊墻。而最新的考察又說，這長城就是秦長城。

雪嶺堆銀，千米高差，

讓我們見識一首古詩的意境

“大廟”，這是個讀一遍就忘不掉的名字，也是一個給人無限誘惑的名字。既然地方以大廟而命名，那里是不是有座很大的廟呢？不久前，有信息說，大廟一帶新發(fā)現(xiàn)秦長城遺跡，填補了秦長城研究的一項空白。

事實是否真如人們所言呢？5月上旬，一個周六的早上，我們開始尋訪秦長城之旅。然而，令我們沒有想到的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夏雨，差點改變我們的行程。早上七點多，雨絲就在天空中飛舞了。到八點，雨絲已經(jīng)變成淅淅瀝瀝的中雨了。大廟那邊該不會也有雨吧？我們很是擔心?？纯刺鞖忸A報，靖遠已經(jīng)發(fā)布了沙塵暴藍色預警。那么風一定很大了，但只要沒有雨就行。出蘭州市區(qū)，沒走多遠，雨就漸漸地變小了。

這次探訪，我們聯(lián)系到靖遠的攝影家房振國。房振國長期在文化系統(tǒng)工作，研究地方文史，熟悉白銀地理。上午九點多鐘，我們在白銀市區(qū)同房振國會合后，風似乎小了許多，天空明亮了許多，對即將開始的大廟之行我們充滿了期待。

大廟村是靖遠縣興隆鄉(xiāng)的一個行政村，大致處在靖遠縣的西北部，既是黃河岸邊的一個村落，也是一個與寧夏相接壤的村落。距離縣城大約有110公里，距離蘭州則有300公里左右。這個村子不僅以盛產(chǎn)香水梨而聞名，更是以絲綢之路和黃河交匯的水旱碼頭而聞名。久遠的歷史，厚重的文化積淀，使得這個小村有不小的知名度。

離開白銀市區(qū)，我們沿著高速公路，直奔距離白銀70多公里外的王家山出口。相對而言，這條路比較近，要比走靖遠縣城省不少時間。下高速公路后，我們又上109國道，直奔北長灘鄉(xiāng)。從靖遠縣城到北長灘鄉(xiāng)再到大廟的路，就是古老的絲綢之路的一個支線。20世紀80年代，人們曾在這里發(fā)現(xiàn)一個東羅馬銀盤，見證了絲綢之路曾經(jīng)的興盛。

房振國說，我們要從109國道一個名叫杜寨柯的村子中間，向左拐直插黃河邊。杜寨柯，這個名字很奇特。在北長灘一帶，很多的地名都帶著“寨柯”，比如有范寨柯、東李寨柯、劉寨柯、杜寨柯，等等。這些地名為何如此奇怪呢？它們是怎么來的呢？我們查了不少資料也沒有弄清楚。似乎這個詞，可以前后顛倒。戲劇中穆桂英所占據(jù)的山寨就名叫穆柯寨。而在隴西縣有個村子名叫柯寨鄉(xiāng)。從字面意思看，柯字有斧柄的意思，也指一種植物（柯屬植物），還有草木的枝之意。寨自然就是山寨的意思?；蛟S這些地方以前長著某種植物。但這似乎不太靠譜?；蛟S它是叢林里有座山寨的意思，抑或來自西夏語。均不得而知。

半個小時后，我們到了杜寨柯村，已是上午十點多了，可是村子很是冷清。從岔路口向左拐，就是去大廟的路了。此時，我們注意到外面的植被發(fā)生的變化，從蘭州出發(fā)時雖然下著雨，但街邊的樹葉子已經(jīng)是深綠色了。可是，這里的柳樹葉子還帶著淡綠色。顯然，此處的氣溫要比蘭州低得多。

離開杜寨柯，走了沒多久，路邊起起伏伏的山丘，就逐漸變成了高大的山嶺。山路在漸漸地升高，拐了幾個彎，我們眼前一亮，“大雪山”出現(xiàn)在我們的視野中。只見群山連綿、無邊無際，從半山腰到山頭上，都被白雪所覆蓋。

房振國說，這就是靖遠的古八景之一“雪嶺堆銀”。靖遠境內(nèi)有一座哈思山。哈思出自蒙古語，為美玉的意思，帶著很濃厚的游牧民族色彩。哈思山主峰大峁槐山海拔3017米，由于海拔比較高，過去山頂上的積雪終年不化。令人奇怪的是，哈思山積雪山下潔白，山頂?shù)念伾园狄稽c，那是山頂?shù)纳至?。遠遠看上去，果真下面是雪白，上面則呈銀色，故名為“雪嶺堆銀”。哈思山是靖遠黃河南岸邊的一座大山，也是一座古人防守的屏障。在明代，每到冬季，黃河結冰，游牧民族的騎兵就會踏冰過河，進攻黃河岸邊的長城防線。所以，這里就是守護靖遠縣城的屏障了。

我們繼續(xù)前行，找了一個視野稍微開闊的地方，下車準備拍照，誰知，剛一開車門，一股冷風就向我們襲來，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外面的氣溫，比車里低了20多攝氏度，盡管我們穿了厚衣服，但還是凍得瑟瑟發(fā)抖。

房振國說，這里的海拔要比大廟的海拔高出1000多米，每年春天，大廟的梨花開了一個多月后，哈思山下腰站一帶的花才開。而大廟毛杏子，都指頭大了，哈思山下的杏花才開。真有點“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的感覺。

山河之間，長城如草蛇灰線，時斷時續(xù)

繞過哈思山后，就是腰站，也是絲綢古道一個重要的岔路口。絲綢古道過靖遠縣城后，分成幾支，分別通向黃河的北卜口、小口子等渡口。這些渡口實際上就是黃河在峽谷中的幾個缺口，水流平緩，既便于防守，也便于渡河。因而，自古它們就是黃河上重要的渡口。在腰站有個岔路口，向右拐，過腰站、興隆等地，我們直奔大廟而去。路基本就沿著河谷而行了。河谷名叫馬尾溝，是季節(jié)性的多沙河流，路邊也不時有點泉水流淌，點綴著寂靜的溝道。

大廟就坐落在馬尾溝和黃河相交處，也在黃河中紅山峽和黑山峽的交匯處。半個小時后，在沙河中走煩了的我們，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道黑色的山崖，而黃河就在山崖下緩緩流淌。這就到了大廟村。

大廟村毗連靖遠新民村、馬尾村、營坪村、腰站村，整個小村由幾個散落在黃河邊的聚落組成。這些小村落，如同珍珠一般，散落在黃河沿岸，又被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穿成一條精美的鏈子。馬尾河似乎將大廟分成兩部分，究竟該先去哪邊呢？我們有些吃不準。

“先去營盤村吧。”房振國說。營盤村，聽這個名字我們就知道有戲，顯然，這個名字和古代的征戰(zhàn)有關，應該是明代的軍營吧。車向左拐，剛沖出河谷，眼前的景色就令我們驚訝。大樹，一人無法合抱的大樹，它們是生長了千年的老梨樹。這些梨樹在小村中水泥路邊依次分布，構成了一道絕美的風景。這真是一個令人心儀的小村。

村子里見不到幾個人。年輕人早已外出打工，年老者也下地干活了。好不容易，在一處小賣部見了幾個村民。我們詢問有關當年邊關城墻的事。村民們很熱情地給我們介紹情況。

小路，沿著黃河而修建，名叫夾道。人們說，這是鋪在黃河和山之間的路，故而叫夾道。其實，我們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誤解，它應該是長城和黃河、或者兩道長城之間的路。

車沿著夾道，慢慢前行。忽然，出現(xiàn)了一道不為人注意的土墻。我們停下車、跑去一看，果然就是長城。

這段長城緊挨著路邊，高有3米多，長20多米，一股蒼涼之氣撲面而來。房振國拿出隨身攜帶的卷尺，量了一下，夯土層厚七八厘米，城墻的土質比較細膩，不像秦漢長城那樣摻含有雜質，也不像一些宋代城墻，夾雜有木料、瓷片。根據(jù)靖遠縣文化部門的調(diào)查和鄉(xiāng)親們傳承的說法，這就是當年的邊關城墻。靖遠縣一些史志資料也記載，大廟一帶有明代長城，而且有一個地方名叫邊墻彎。顯然，這就是明代的長城。

然而，根據(jù)不久前新華社刊發(fā)的寧夏考古學者的文章，他們在寧夏和甘肅交界處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秦代長城遺址。這篇報道中說，靖遠縣大廟地區(qū)黃河洪漫地上的秦長城現(xiàn)存遺跡有3段。這些長城遺跡，分布在大廟村村落和果園內(nèi)。為何鄉(xiāng)親們認為是當年的邊關城墻呢？除了這處長城外，大廟村的其他聚落，是否還有長城遺址呢？

順著夾道前行，夾道更加狹窄了。水泥路也到了盡頭，極其狹窄的沙石路，僅僅能通過一輛小車。路是從山腰鏟出來的，黃河就在我們腳下。在一拐彎處，我們停下來，眺望黃河。果然，在這里山崖大體呈現(xiàn)兩種顏色，越往上游走，山崖的顏色就越呈現(xiàn)出紅色；越往下游走，山崖則顯出黑色。上游是紅山峽，下游則是黑山峽。

黃土沙礫，層層相疊，

堆砌出烽火臺，它是秦長城嗎

走過長長的夾道，我們來到營坪村。此刻，天雖然已近中午，但村子里卻鮮見人來往。這個安靜的小村真有點“世外桃源”的樣子。在村子最外面有一戶人家，房屋所在地的地勢很有特色。這是一處山口邊的坪臺地，門口不遠處，就是一個狀如喇叭口的河谷，很有“易守難攻”的意味。

我們敲開大門，說是來尋找長城的。女主人姓王，我們向她打聽哪里有長城。她說：“你們是說邊墻?。课壹液竺婢陀?。”聽了這話，我們算是松了口氣，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我們跟著主人，繞到她家院子邊上，她指著一處高出地面三四米的土堆說，這就是邊墻了。這處邊墻殘跡大體上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呈長方形，一部分呈四方形，整體上看似乎是長城一個烽火臺。

主人在這一小段長城的南端扎了一個籬笆門。推門進去，就繞到面向黃河的一面，正面看上去，長城的形象更加明顯一點。殘余城墻損毀比較嚴重，下面被人們挖開了一個引水洞，能看出一層黃土、一層沙礫的夯土層，和我們在營盤村中看到的長城殘跡又不一樣。這段長城殘跡非常堅固，比當?shù)仄胀ǖ耐翆訄杂苍S多。

這段長城似乎更接近秦長城遺跡。那么，它們真的是秦長城嗎？

關于秦長城的起源和走向，以及殘存遺址，向來是一個撲朔迷離的話題。毫無疑問，甘肅是秦長城的起點，但關于甘肅境內(nèi)的秦長城，人們也是眾說紛紜，有人說在臨洮洮河邊上，也有人說在岷縣境內(nèi)。更為撲朔迷離的是，許多人將戰(zhàn)國秦長城和秦始皇下令修建的秦長城混為一談。這就更增加了秦長城的研究難度。

甘肅境內(nèi)的戰(zhàn)國秦長城始建于秦昭王時期，是為了防范西北游牧民族的襲擾而修建的。它西起甘肅臨洮、渭源、通渭、隴西、靜寧，過寧夏后，又經(jīng)過了鎮(zhèn)原、環(huán)縣、華池等，共計8個縣，長度達800公里。在秦昭王修筑長城50年后，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為抵抗北方的匈奴，下令將秦、趙、燕三國的長城連接起來，這就形成長度達5000多公里的“萬里長城”，這也就是后人所說的秦長城。

秦長城以黃河為天塹、為依托，在游牧民族容易進犯的地方，修建城堡、挖建壕溝，構建了一道完整的防御線。當時，蒙恬“因河為塞”，設立44個縣?！妒酚洝分兄惶岬搅擞苤锌h。但有專家認為，考察甘肅黃河沿岸的幾個古縣城，似乎能看到它們和秦長城之間的關聯(lián)。比如漢河關縣（今積石山大河家康吊村）、金城郡治允吾（今永靖鹽鍋峽黃河畔）、祖厲（靖遠河靖坪附近）、顫陰（平川陡城），此外，還有媼圍縣等，這些古縣很大程度就是秦漢古縣。

這個長城遺跡是否就是秦長城呢？

撲朔迷離，

秦長城或許被明長城所覆蓋

大廟古稱孛羅口，又叫大廟堡，所處位置正是黃河上的古渡口，古老的絲綢之路從長安出發(fā)，過涇川、平?jīng)觥⒐淘?，進入靖遠境內(nèi)，幾個支線分別走向黃河幾個峽谷的交界處。這里水勢平緩，適宜渡河。這里也是明軍防守的重要隘口，因而明軍在黃河邊上修建了一段長城。有記載明確說，保存在大廟村的長城遺址，就是明長城遺址。

甘肅境內(nèi)的明代長城，西起嘉峪關，一路東行，在武威附近形成兩條防線，主線從涼州衛(wèi)、古浪所、土門、西景、大靖、裴家營、景泰紅水、永泰城、索橋渡過黃河，進入寧夏境內(nèi)。另一條復線則從武威黃羊鎮(zhèn)穿古浪峽、烏鞘嶺、永登、安寧、金城關。而在蘭州黃河南岸也有一段長城，從西固新城沿黃河南岸一直延續(xù)到蘭州城。最后它們會合成一條線，順黃河而下到靖遠、固原，止于寧夏下馬關。

大廟一帶的長城殘跡，應該就是明代長城殘跡吧？可是，這里為何會有兩種不同修建方式的長城呢？

既然到了大廟，我們就先去參觀一下大廟村。原路返回，到馬尾溝，溝的對面就是大廟村了。整個村落被綠樹所包圍。從外面看起來，村子不大，應該沒有什么令人驚奇的地方。

過了藍色牌坊后，我們就發(fā)現(xiàn)村里與眾不同之處了。村中街道雖有些窄，但卻保留了一些老民居。有沿街店鋪，也有老院子。自然，最引人注目的戲臺是我們必須去的。在村民的指引下，我們找到了戲臺。這是一組有些令人驚異的建筑，我們找到了大門，卻被一堵墻堵住了去路，向左手拐，才繞到了戲臺的正面。戲臺正對著城隍廟大殿，這也符合先民們先娛神、再娛人的習俗。沒趕上廟會，大院內(nèi)寂寂無人。

走在大廟村內(nèi)，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些奇怪現(xiàn)象，有些地方的街道并不是直來直去的，而是呈三岔狀。為何街道會呈三岔狀呢？這似乎與城堡的性質有關，街道呈現(xiàn)三岔狀，往往是出于防守的需要，目的是迷惑敵人的視線。自然，這是為了在城堡被攻破后打巷戰(zhàn)做準備的。由此可見大廟堡戰(zhàn)略位置之重要。相對而言，通往大廟的路雖然遠一點，但比較平坦，對于運輸量巨大的民間商隊，這里正好便于渡河。而且這里也是明代通往長城沿線運送軍糧的重要通道。民國時期，水上運輸非常興盛，從蘭州來的筏子客多在這里歇腳過夜。這里人文鼎盛，是靖遠有名的文化鄉(xiāng)。光緒八年，當?shù)厝宋何淞以诖髲R白衣寺創(chuàng)辦了文峰書院，后改為“靖北高等小學堂”，為靖遠鄉(xiāng)村自辦的第一所學堂。于右任曾為魏武烈題寫“耕讀傳家”匾額，以示表彰。

從大廟村出來，我們準備上渡口，過河返回。可一個問題始終沒有解決，這里的幾處長城遺跡，是否就是秦長城呢？

這要從蘭州境內(nèi)秦長城說起，因為這是一條線。關于蘭州境內(nèi)的秦長城，人們認為被明長城所覆蓋，因而在今天蘭州的黃河南岸已經(jīng)看不到秦長城遺跡了。唐代杜佑的《通典》里，曾有這樣的記載：“五泉縣有古苑川及古長城”。這說明在蘭州城到苑川一線是有古長城存在的。顯然，這就是秦長城了。《皋蘭縣志》也說，蘭州的長城為“秦蒙恬所筑，（明）萬歷元年補修”?！吨匦薷尢m縣志》說得更具體：“長城在黃河南岸。秦蒙恬筑，明萬歷元年補修。二丈余，土色堅韌。西自新城起，沿河而東至靖遠縣大浪溝，約計二百余里?！?/p>

從這些記載來看，這里的明長城也應該是在秦長城的基礎上修補而成的，因而，我們在這里已經(jīng)找不到秦長城的痕跡了?；蛟S，營坪村的那座烽火臺，就是當年秦人所留，故而顯得和其城墻不一樣。

站在長城邊眺望黃河，河面上渡船來來往往，山間梨樹郁郁蔥蔥，這個安靜的小村，還隱藏著多少秘密，期待人們破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