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忠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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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葬出土律令文獻的性質及其他*
張忠煒
出土文獻的學術價值一直備受國內外學術界的高度肯定,這主要是因為其內容可大大彌補傳世文獻記載的缺憾。但是,學界很少考慮出土文獻的性質:即以出土文獻作為隨葬品的用意所在。秦漢之際,今湖北江陵地區(qū)發(fā)掘的墓葬中,以律令為隨葬品的現(xiàn)象不止一次地被發(fā)現(xiàn)。它們能否被稱為“明器”,從“名”與“實”的角度看,我們認為均可存疑。結合楚地的喪葬習俗及眾多的考古發(fā)現(xiàn),我們充分留意到隨葬器物的空間布局,并嘗試探尋“文化符號的器物的功能”,重申并拓展冨谷至提出的假說,認為以律令文獻為隨葬品具有鎮(zhèn)墓辟邪的作用。
律令文獻;性質;明器;布局;功能
關于出土文獻的學術價值,一直備受國內外學術界的高度肯定;但對甲骨、金文、簡帛等出土文獻的性質,關注者寥寥。之所以如此,筆者認為多是基于以下認知背景:研究者立身于講究史料的時代,研究重心自然落在以甲骨、金石、簡帛為載體的文字內容方面,而且多數(shù)情況下對之信而不疑。比如學界一般認為金文是用語言記錄歷史的真跡,是政治、軍事、社會等方面的實錄。[1](P107)諸如劉起釪等學者則認為,金文多局限于較狹隘的范圍內,其本身多是孤立的、片斷的,不具有連貫性,故需要以文籍考辨學的方法進行“批判地審查”工作。[2](P51)
近幾十年來,松丸道雄、伊藤道治、夏含夷、羅泰、巫鴻、風儀誠、李峰等海外學者,對西周金文的性質展開熱烈而深入的討論,提出了不少被忽略且有價值的重要問題,他們討論的著眼點在于:鑄造金文的目的以及此類銅器的使用場景,由此重新審視銅器銘文的價值。
譬如,羅泰強調西周銘文并不是單純的文本而是宗教文書,只有將其與器物的用途相結合,才能理解銘文的全部內涵。在他看來,銘文并不是精確的歷史記錄,它們主要還是禮儀活動遺留下來的產物。[3](P343、353)李峰則從“多重的社會背景”出發(fā),提出金文鑄造目的是“無限制的”的論斷,其使用并不局限在“宗教—禮儀”祭祀的范疇;銘文雖是為了記錄并傳承作器者認為重要的歷史事件,但并不一定常常記錄真實的歷史。[4](P13-23)之所以如此,借用夏含夷的話說,是他們或多或少地考慮到銘文的“主觀創(chuàng)造背景”[5](P213)。換言之,銘文撰寫者是基于何種立場、如何選擇性地記述事件*夏含夷指出:“新出土文物的價值當然不須我現(xiàn)在再來鼓吹提倡;學術界早有共識。然而,治西周史的學者也不應過于輕信,對銅器銘文所記載的史實之可信性不加分析,便用來重新論述西周時代的歷史演變,驟然地形成新的史觀。我們須知,盡管這種新史料未經后人刪改潤飾,可是對史實也并非都是客觀公允的加以記載,因而不能看待為檔案或客觀史實?!眳⒁娤暮模骸稖毓手落洠荷讨芪幕饭芤姟?,前言4頁,150-151、157-158、165頁,臺北,稻禾出版社,1997。、如何通過“修辭”來達意[6](P34、39)等等,都是利用金文做研究時不得不考慮的。這些討論對加深金文的理解大有裨益,也對我們探討出土簡牘的性質有所啟發(fā)。
就秦漢時代而言,簡牘依據(jù)其出土地域及遺址性質的不同,大體可分為三類:屯戍遺簡,主要見于西北塞防等遺址中,內容以行政文書為主;墓葬簡牘,出土地域較為廣泛,尤以長江中下游地區(qū)為多,內容相對駁雜,以古書為大宗,兼有遣冊、行政、律令等內容[7](P72-114);古井簡牘,主要見于今湖南地區(qū),出土地在當時均為官署遺址,絕大多數(shù)是檔案。*古井所出簡牘,以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為始,后又有湘西里耶秦簡、長沙走馬樓西漢武帝簡、長沙五一廣場東漢簡、益陽兔子山簡(年代跨越較長)等大宗發(fā)現(xiàn),此外尚有長沙東牌樓東漢簡等小宗發(fā)現(xiàn)。新近披露的湘鄉(xiāng)三眼井遺址古井中,亦有千余枚戰(zhàn)國楚簡出土。簡牘發(fā)掘或整理者據(jù)出土地點,斷定這些簡牘性質為官署檔案。為節(jié)省篇幅,此處不一一指明出處。屯戍遺簡的性質相對單一,多是定期銷毀或廢棄的文書(一般文書保存十年左右即被銷毀,詔令等文書多被長久保存),汪桂海對此已有深入研究[8](P227-232);古井遺址所出簡牘,大概也是定期銷毀或廢棄的文書,但文書保存期有待進一步研究。墓葬遺址所出簡帛古書,論者觀點大同小異。比較通行的說法是事死如生,與個人的愛好關系比較大,同身份地位的關系則略有爭議。[9](P97、100)[10](P81-82)那么,墓葬出土律令文獻的性質是否也是如此?是否還有我們未曾注意到的其他意義?
需要指出的是,本文所說的墓葬出土文獻的性質,涵蓋通常所說的抄錄、歸屬(如歸入《漢書·藝文志》的某略某家,主要針對典籍而言,律令不存在此類問題),但更多的是旨在探討以律令等作為隨葬品的用意所在。以下,先從學界對隨葬書籍的認識出發(fā),再逐漸嘗試闡述我們的觀點。
文獻中記載以書籍隨葬的事例,比較可信的是東漢時的周磐。他曾命二子“編二尺四寸簡,寫《堯典》一篇,并刀筆各一,以置棺前,示不忘圣道”[11](P1311)。對此現(xiàn)象,海外學者格羅特很早就注意到[12](P414-417),但因材料有限,論者多從事死如生的觀念著眼。隨著楚繒書的發(fā)現(xiàn),中外學者對之以及汲冢書所見《穆天子傳》作為隨葬品的意義展開積極探討。安志敏、陳公柔認可郭沫若的說法,認為楚繒書很可能是具有保護死者的巫術性的東西。[13](P48-60)[14](P1-48)何四維關注問題的視野尤開闊,不僅關注傳世文獻所載,也將當時考古所見簡帛均涵蓋在內。針對楚繒書,何氏認可Alfred Salmony、饒宗頤及安志敏、陳公柔的意見,認為具有避邪或鎮(zhèn)墓的功能。對于汲冢書中所見《穆天子傳》,他認為正如古埃及的《亡靈書》,起到引導死者通往天國的作用。[15](P78-99)后來,吉川忠夫認為東漢至六朝時代以《孝經》為隨葬品,究其實是《孝經》被寄托了巫術力量(魔力)。[16](P425)
墓葬出土文獻的性質,因內容不同而或有別。紀安諾認為,墓葬出土文獻或有宗教意義(如告地策、買地券),或為墓主遺愿(如皇甫謐隨葬《孝經》),或填棺以防出殯、埋葬時尸體移動(無例證,但認為睡虎地秦簡有如此功能),等等。[17](P409-438)對墓葬所出古書的研究,大致可分為兩個層面:其一,對書籍或文本本身的研究,主要涉及文本結構、內容(文字、圖像)、形制、文本性質。譬如,李零認為楚繒書分甲、乙、丙三篇,甲篇、乙篇互為表里,丙篇(及所附神物圖像)則是帛書用途之所在,從而推斷帛書是一部與古代流行的歷忌之書有關的著作。[18](P29-48)今日看來,這一層面的討論日趨翔實、完善,并成為《日書》等文獻討論的范式。其二,對書籍作為隨葬品性質的探討。國內外學者對之均有關注,相較而言,海外學者似更關注這一點,亦即探討隨葬品本身可能被賦予的意義,從而導向信仰方面的研究,上引楚繒書的討論即如此。
就隨葬律令簡來說,不過是墓葬出土簡牘的一個方面;從出土數(shù)量及地域看,也很難稱為一個普遍現(xiàn)象。雖如此,學界對其性質依然展開討論,冨谷至、邢義田是代表性的論者。
2005年,由內田智雄編、冨谷至補的《譯注中國歷代刑法志》出版。冨谷至在書中簡要介紹相關出土法律資料,著重說明這些文獻對法制史研究的貢獻并進而提出問題:為何法律方面的書籍或條文、記錄會從墓中出土?他認為有待更多的簡牘、紙質文書出土,但亦提出假說:
法律文書、律條文乃至律的注釋作為殉葬品埋入墓中,不正是作為趕走妨礙墓主長眠于地下的惡魔、邪氣的避邪物嗎?[19](P365)
2006年,冨谷至在《江陵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出土漢律令研究》一書“緒言”中,重申上述觀點:
律令是以鎮(zhèn)墓、辟邪的目的被隨葬的,如果說與法律有關系的話,那么在現(xiàn)世社會中具有作為威嚇惡行為效果的律與令,轉而用于對黃泉世界的邪氣、惡鬼進行威嚇。即,作為隨葬品的法律,其目的就是除魔、辟邪。
兵法書、醫(yī)書、經書、道家的書,還有關于授予王杖的文書等亦然,可以說都是有趕走妨礙墓主之眠、除魔作用的簡牘。[20](P16)[21](P309-310)
冨谷氏的上述提法,似可被概括為“鎮(zhèn)墓說”。
邢義田依據(jù)簡牘的體積、重量、編聯(lián)及當時人們的閱讀習慣,曾有如下推測:“墓葬中出土的簡冊,凡一冊多達數(shù)百簡者,都比較可能是為陪葬而特別抄制的明器,非供實用?!辈⑴e隨州孔家坡漢墓日書簡為例(七百余枚簡編為一冊),參照居延簡而推測孔家坡簡冊的長度、重量:
這份出土日書冊,全長四、五公尺,重達2.6公斤以上。試想這樣的簡冊,卷成一卷,直徑約24.88厘米,如果不置于幾案,而是單手持握,不論坐或站,邊展邊讀,將是何等不便?[22](P22-23)
據(jù)此標準,由500余枚簡構成的《二年律令》當屬“明器”了。緊接著,邢義田在另外一篇文章中更明確說道:
我估計西漢墓,甚至秦墓出土的竹木簡文書和帛書,基本上都不脫明器的性質。由于是“貌而不用”的明器,不免露出他們的“不實用性”,例如不顧使用上的困難,將數(shù)百簡編連成一冊(如隨州孔家坡日書簡);內容有錯誤脫衍,卻不見任何在使用過程中應有的更正痕跡。[23](P85)
較之早先的提法,此處“明器論”所指,實際上又有所發(fā)展:文書、書籍乃至地圖,都不脫“明器”性質,具有“貌而不用”的象征性。此即所謂的“明器說”。
墓葬所見律令文獻若誠然如此,更棘手的問題將隨之而至。冨谷至說道:
如果古墓出土的法律是面向冥界的東西的話,將其無條件地視為現(xiàn)實世界的資料,或者將其作為與埋葬的時代相同時期的資料來利用,是否完全沒有問題呢?[24](P366)
換言之,作為“明器”而面向冥界的出土文獻,所記載內容的可信度是要打折扣的。
不論冨谷至還是邢義田,在表達上述疑問的同時,又試圖打消這種顧慮。冨谷至說道:
為了避免誤解,在此必須申明,我并沒有把出土的法律資料走極端地論證為是虛構的、非現(xiàn)實的擬制文書的意思。本來,它們在現(xiàn)實世界中被執(zhí)行、被運用的概率就極高。當法律成為殉葬品時,轉用現(xiàn)行法不用說也是最便利的。只是,現(xiàn)行法如果被說成僅具有厭勝驅邪的效果將會怎么樣呢?還有,當初殉葬的是現(xiàn)實世界的法令,之后逐漸演變?yōu)榉乾F(xiàn)實的內容的現(xiàn)象,這種傾向目前已經可以從買地鉛券中看到。在現(xiàn)階段所發(fā)現(xiàn)的法律方面的出土資料,尚未見到這一特征,但今后發(fā)現(xiàn)的,也許有包含擬制文書的可能性。果真如此,那將是現(xiàn)實世界實施的公文書的符號化所致。[25](P366-367)
邢義田也說道:
雖為明器,內容上卻又絕不是如魏晉以降地券之程式化。迄今所知,除了類別大體相近,沒有任何內容重復或據(jù)同一范本復制的跡象。它們比較像是據(jù)墓主生前所用,真實的文書抄錄或摘節(jié)而成。內容上包括地方性的戶口、賦役簿籍、律令、歷譜以及和個人相關的“大事記”或典籍等等。[26](P85)
他們的補充說明,或許可消除學者對出土文獻可信性的顧慮,但一些問題仍然有待進一步深入討論。
很多家長擔心孩子亂花錢,會“剝奪”孩子們掌控錢的機會。比如要買什么東西,統(tǒng)統(tǒng)向父母伸手要,孩子們得到了壓歲錢,家長們也會說:“壓歲錢由父母來幫你保管”,全數(shù)地將壓歲錢收回去。這樣做的弊端是,孩子們會因此養(yǎng)成要花錢就伸手,一有錢就趕快花光的習慣,而缺乏對消費的規(guī)劃意識。
對于“明器說”可能存在的問題,我已有相關論述[27](P380-388)[28](P263-266),今以舊文為基礎,重新修訂,敘述如下。
古代禮書經傳中,分喪禮用器為生器、祭器和明器三類;但對這些概念的理解,尤其是明器、生器,不僅要充分結合當時的歷史場景,還要注意其內涵可能發(fā)生的變化。
生器,系生人日常生活所用之器,故或又稱作養(yǎng)器、用器;祭器,用于宗廟祭祀等特定禮儀活動,又稱人器、禮器。從形制、制工、質地看,生器必能合乎實用且可在市場上交易,祭器、明器雖模仿之,但又有本質上的差異:祭器或禮器,體現(xiàn)著重要禮儀意義和政治權力,而且是無法出售或贈與他人的,其由技藝高超或嫻熟的工匠用珍貴材料制成,器形雖與日常用器一致,然故意抹殺實用之功能;明器或鬼器,一般來說質料、制工較粗糙,或不堪使用,或僅為象征。[29](P119、173)[30](P23、86-87)三者作為隨葬品,不同時代各有側重,也有合并使用的現(xiàn)象。[31](P119)[32](P203-204、206)
巫鴻在《“生器”的概念與實踐》一文中指出,《儀禮·既夕禮》中的“明器”是指祭器以外的所有陪葬器物,也就是漢代鄭玄經注中的“藏器”。荀子以“生器文而不功,明器貌而不用”區(qū)分生器、明器[33](P369),前者雖是生時所用之器,其形狀和裝飾已無法改變,但在葬禮中通過取消其實際功能“明不用”而突出“送死”的象征性,明器則被清晰地界定為供喪禮和墓葬專用的“鬼器”;相應地,對“明器”的關注,已從實用的功能、陳放的位置等轉向器物本身所具有的象征意義。[34](P87-89)
巫鴻的論斷與林沄早先的觀點有一致處,即均認可鄭玄“明器,藏器也”的論斷[35](P191);“明器”可以是實用器,并不一定都是非實用品,故又與“生器”并非截然有別。[36](P20)若以“貌而不用”為衡量“明器”的依據(jù),實際上與“祭器”的主要特征相吻合。[37](P73、77)若以“明器”來統(tǒng)稱謂之,似乎又未注意到彼此的異同,以及考古發(fā)現(xiàn)中的大量實例。[38](P203-204)故而,從“名”的角度看,將隨葬品泛稱明器,恐怕是不合適的。
考古學界的既有研究成果,也對我們認識“明器”有益。從廣義來說,明器可泛指陪葬器物。《中國明器》是國內學者最早研究明器的專著,書中認為明器為陪葬器,用以供死者神靈之用[39](P8)。研究漢代墓葬及喪葬禮俗的學者,如王仲殊、李如森,在其研究中也是將簡帛視為隨葬品。[40](P97-104)[41](P182-188)狹義的明器,似有特定所指?!吨袊髌鳌窌姓撌觯貪h以來的明器,通指瓦器而言,有俑(人像俑、動物俑)、倉、灶、井、杵臼,等等。[42](P33)此書實際收錄的明器,大體以上述所列為準。此似本于羅振玉《古明器圖錄》:此書收錄、影印的明器,分俑、器物、家畜等類(另附壙磚),并非將隨葬品泛列于間。[43](P2417-2420)考古發(fā)現(xiàn)豐富了人們的認知,即瓦器為明器殆無疑,木器或少數(shù)石制、鉛制器物,亦可歸入明器。[44](P130-164)
從漢代以來的相關記載看,明器并非隨葬品的泛稱,僅是其中的一個類別而已。《續(xù)漢書·禮儀志》記有漢代皇帝大喪所用明器的種類及數(shù)量,《通典》中亦有古往今來關于明器及飾棺的記錄,文繁不引。[45](P3146)[46](P2321-2328)唐代典章中對明器的使用有較為扼要的敘述,時代雖晚,但對理解狹義的明器頗有益,故引如下:
凡喪葬則供其明器之屬,三品以上九十事,五品以上六十事,九品以上四十事。當壙、當野、祖明、地軸、馬、偶人,其高各一尺;其余音聲隊與僮仆之屬,威儀服玩,各視生之品秩所有,以瓦木為之,其長率七寸。[47](P597)[48](P690)[49](P55-58)
將簡牘帛書等出土文獻視為“貌而不用”之物,可能與簡牘外在的書寫特征也存在著矛盾。
其二,從《東觀漢記》所載光武讀桓譚《新論》事看,即“敕言卷大,令皆別為上下”[53](P548),或可旁證當時確實有大型簡冊存在,盡管此類現(xiàn)象可能并不常見。而且,從學者復原的走馬樓吳簡簡冊看,超過百枚簡的簡冊并不罕見[54](P100),甚至規(guī)模更大。*大型簡冊的存在,與載錄內容似有一定關系。譬如,經傳諸篇長短有別,篇短者用簡少,篇長者用簡多。武威《儀禮》簡七篇,少者如“士相見”共十六簡,多者如“泰射”用百余簡。似乎不能排除這種情況:篇幅太長的文字,或亦可分冊書寫。那么大型簡冊是否因此而少見?若對書寫史進行系統(tǒng)考察,或許會有益于問題的解決。另外,侯旭東認為吳簡中大型簡冊的存在,可能是冊書的構成與規(guī)模會隨著用途與保管方式的變化而變動不居所致,存檔時可能會按照一定規(guī)矩將相關冊書編聯(lián)在一起而形成超大簡冊。凌文超亦認為,大型簡冊有可能不是一次成形的,很可能是出于諸如存檔等需要,將不同鄉(xiāng)里的簿籍進行再抄寫、編聯(lián)的結果。這或許是隨著其用途及保管方式的變化而形成的,但亦可說明,孫吳的時代仍有超大型的簡冊存在。
最后,尚未公布的張家山336號漢墓簡,確確實實地揭示出簡牘文本的實用性。若干不合時宜而廢棄的法律,如“肉刑”、“刖刑”,校讎者則括去“肉”、“刖”字[55](P97),此例系整理者所言,具有較高的可信度。目前雖為孤證,未必能印證他類簡牘,但表明張家山336號墓?jié)h簡并非“貌而不用”,應該是可以確定的事實。換言之,是稱之為“明器”,還是稱為“生器”,難有明確定論。
此外,簡牘上的符號標識,作為一種普遍現(xiàn)象,多被整理者忽略不錄,無疑是個疏失。[56](P225、251、255)[57](P43-44)[58](P158-160)這究竟是抄寫者抄錄時所為,還是閱讀者誦習時所加,抑或是兩者共同作用的結果,均有待進一步思考。*韓國學者金秉駿認為簡牘上的符號,是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按照個人的關注點標入的,而不是作者或抄者在書寫過程中因慮人誤讀而標記的。結合熹平石經所見章節(jié)符號,則可知金氏之言有武斷之嫌。雖如此,仍有助于我們深入地思考作者、抄者、讀者三者間的關系。參見金秉駿:《如何解讀戰(zhàn)國秦漢簡牘中句讀符號及其與閱讀過程的關系》,載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編:《簡帛》(第四輯),403-410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這些符號標識的意義,如陳夢家所言,或表明篇、章、句所在,或是誦習者所作之鉤識;陳槃?chuàng)h簡句讀、標識,論及古人之“離經辨志”,雖未提及陳夢家,但彼此暗合處,或可揭示文本實用性之一斑。[59](P308-309)[60](P100a-101a)
簡言之,從“名”與“實”的角度看,將墓葬出土的簡帛文獻(也包括律令)視為“明器”,似乎都有捍格不通處。
對冨谷至的“鎮(zhèn)墓”說,李力曾提出質疑*具體論述可參見李力:《張家山247號墓?jié)h簡法律文獻研究及其述評(1985.1-2008.12)》,236-240頁,東京,東京外國語大學出版社,2009。,若結合律令簡牘的出土地及年代,或許對重新認識冨谷至假說有益。今所見墓葬出土律令文獻,除西北地區(qū)所見三批王杖詔書令(年代集中在西漢末、東漢前期)外,主要見于今湖北地區(qū),且主要存在于秦末至西漢前期這一時段(參見表1)。大概與西北地區(qū)漢墓埋藏王杖詔書令冊現(xiàn)象相似,以大宗律令文獻為隨葬品可能是特定地區(qū)、特殊時段存在的現(xiàn)象。若著眼于楚地喪葬習俗的轉變,以及漢代“告地策”文獻的興起,可知以大宗律令文獻為隨葬品,極可能還有觀念方面的考慮。
表1 墓葬出土大宗律令文獻表
注:此表相關信息據(jù)發(fā)掘簡報或正式出版物而定,簡省起見,不一一注出。青川郝家坪秦墓出土有秦統(tǒng)一前頒布的“為田律”,荊州松柏一號漢墓出土木牘中有“令丙第九”,揚州胥浦漢墓出土的“先令券書”,材料有限;青海大通上孫家寨漢墓所處軍法軍令類資料,嚴格來說,與一般律令文獻有別;岳麓書院藏秦簡購自文物市場,有不少法律文獻,極可能也出土于湖北地區(qū);荊州印臺九座西漢墓中,也出土不少簡牘,其中也包括律令,除《荊州重要考古發(fā)現(xiàn)》略有所述外,具體情況不清;故均未列入。
如果說敬奉鬼神是古代民族普遍存在現(xiàn)象的話,則楚人此風更盛[61](P112-120、283-289),春秋中晚期至戰(zhàn)國晚期楚墓隨葬“鎮(zhèn)墓獸”正是突出表現(xiàn)。今楚墓所出鎮(zhèn)墓獸,一般為木質,個別為陶制,頭似獸(典型者為虎首虎面),頭頂兩側對稱插鹿角,身長方形,直立于方形底座正中的孔眼中,身與座為套榫結合。[62](P63)[63](P54-60)多出自一槨一棺的士級,或士以上的大夫級墓葬中。[64](P66)[65](P24-25)以之為隨葬品,一般認為具有鎮(zhèn)墓辟邪的功能(或以為早期多鎮(zhèn)墓說,后期多升天說)。[66](P64-67)[67](P54-61)楚地隨葬鎮(zhèn)墓獸之風于戰(zhàn)國晚期驟止,楚人敬奉鬼神的觀念是否也隨之消失?若未消失又會通過何種方式表達?毋庸置疑,楚人敬奉鬼神的觀念并未消失:楚式鎮(zhèn)墓獸雖驟然消失,但俑葬之風漸盛,兩者應存在某種關聯(lián),松崤っ權子的研究已揭示此點;今所見漢初呂后至漢文帝時江陵等地區(qū)出土的“告地策”,學界一般認為是為了保護死者,亦可在某種程度上證明此點。[68](P5-12)
對“文化符號的器物的功能”的關注,新近尤值得注意的是沈睿文的提法。他指出,任何器物都是因為它的功能而存在的,毫無意義的器物不具備其存在的社會基礎;不同的語境決定了器物存在的原因,是確定器物功能最為重要的因素。[69](P178)這對我們思考問題無疑有啟示意義。
秦漢之際江陵地區(qū)既未見鎮(zhèn)墓獸也無埋藏“告地策”的墓葬中,卻不止一次地出現(xiàn)以大宗律令為隨葬品的現(xiàn)象,這恐怕不能孤立視之。根據(jù)巫鴻對部分墓葬生器擺放位置的研究可知,或是靠近尸體,或是圍繞“靈座”。[70](P94)[71](P509-522)無獨有偶,睡虎地十一號秦墓律令簡是典型的示例,律令簡正擺放在尸體周邊,與前者所述現(xiàn)象吻合[72](P13);后者所說“靈座”,就馬王堆一號、三號墓來說,正位于槨室的頭箱,而張家山二四七、三三六號墓律令簡恰恰也位于頭箱,盡管這不一定能證明它們就是生器。有趣的是,鎮(zhèn)墓獸也多擱置于槨室的頭箱部位??脊艑W界一般認為,即頭箱象征前朝(堂),棺室象征后寢(室)。[73](P64)既然擱置鎮(zhèn)墓獸具有鎮(zhèn)墓辟邪的功用,則湖北尤其江陵地區(qū)秦漢墓以律令為隨葬品,使之具有或發(fā)揮與鎮(zhèn)墓獸相似的功能,也完全不是不可能的。畢竟,隨著秦厲行“法治”的傳統(tǒng)被推廣,律令在現(xiàn)世中所擁有的強烈震懾力,是有可能被移置于冥間且被賦予特殊功能的。從這個角度看,冨谷至的假說盡管沒有文獻支持,但從楚地喪葬習俗的演變看,完全是有可能成立的。
不過,律令簡即便是有這種假想的功能,也無法確定其他墓葬簡牘文獻,如兵書、醫(yī)書、經書、道家等,也具有類似功能,至少當下似乎還無法如此斷言。吉川忠夫對《孝經》具有“宗教性”的論斷,放在佛教盛行的六朝時代可以成立[74](P419-435);但恐難由此引申:《孝經》或《老子》本身就具有某種“宗教性”的功能。隨葬此類典籍,多為個人遺愿。上引東漢周磐事例如此;與其相近,西晉皇甫謐安排身后事時,有“平生之物,皆無自隨,唯赍《孝經》一卷,示不忘孝道”[75](P1418)。從這兩個事例中無法看出經典具有“宗教性”,至少在佛教盛行時代來臨之前是如此。隨葬典籍的原因無法一概而論,但就周磐、皇甫謐等事例看,借用戴梅可(Michael Nylan)的話說,應為“文化展示(display culture)”[76](P34-37)。用以表示個人對某種觀念或學說的認可,不僅生時如此,死后亦如此。
就墓葬出土的簡牘文獻,包括本文討論的律令簡,除去我們此前揭橥的幾點外*其一,研究思路的轉化,不再停留在是此非彼的層面,強調實證與解釋的辦法相結合;其二,注意秦漢時代的法律編纂、書寫及傳布;其三,律令簡的校讀。參見張忠煒:《秦漢律令法系研究初編》,268-269頁,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以下幾個方面或許值得進一步關注。
第一,簡牘在墓葬埋藏空間中的位置。如考古學、藝術史學者揭示的那樣,不同的布局及器物組合,會被賦予不同的意義。[77](P204-227)[78](P509-522)當古人將簡牘作為隨葬品放入墓中,既講求擺放的位置,又選擇不同的內容,多屬有心之舉。盡管我們對此未必清楚,但這方面的解讀不可或缺。有些簡牘的出土位置,因自然或人為的原因,確實與最初狀態(tài)有別,也是無可奈何事。一般來說,根據(jù)所在的空間位置判定其性質與用途,是解讀墓葬簡牘文獻的關鍵一步;再結合墓葬形制、墓主身份、地域葬俗等情況,進一步考慮其與墓主人的關系。我們認為以簡牘為隨葬品,不僅僅是出于個人的興趣,而且與身份還密切相關。此外,通常強調的文本研究,尤其是深入發(fā)掘文本的內涵,仍有待加強。
第二,留意文本抄錄中存在的諸問題。寫本、刻本的時代,校讎有其存在必要,甚至成為一個時代學術成就的標志之一;以簡牘帛書為書寫載體的時代,書于竹帛是知識傳播的主要途徑,口耳相傳的作用亦不容否認。如此,口述、書寫及彼此間的相互轉化,作者、讀者與抄錄者之間的關系,對文本的流動與固定均產生重要作用。*關于戰(zhàn)國至秦漢文本的流動性主要表現(xiàn),參見來國龍:《論戰(zhàn)國秦漢寫本文化中文本的流動與固定》,載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編:《簡帛(第二輯)》,515-527頁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在以單篇律、令為法律存在形態(tài)的秦漢,律令由朝廷制訂、頒行自不待言;問題在于,如何參照、呼應是個根本問題。李零認為,越是文件才越是一條條書寫,然后才往一起攢,“編輯的問題比寫作的問題更突出”*筆者就漢代章句問題請教李零先生,他在復信中提到此點。。睡虎地秦簡中,倉律與效律的部分條文相同或相近[79](P328-333),不同抄本所見效律的文字、接續(xù)亦有異同[80](P48-55)[81](P154-162、120-122),學者新近揭示秦律中“有罪”的指代問題[82](P103-110),以及《二年律令》中“死罪”的替稱問題[83](P18-21),似均可從文本的流動與固定考慮之。*江村治樹是從增補角度入手,即效律的編纂是將相關已有的倉律原樣截??;佐佐木研太的論說從不同抄本所見效律的比較研究入手,認為竹簡上的黑墨點不是表示前后條文的區(qū)分,而是對律文所做的補充;我們是從章句角度入手,進行書寫接續(xù)及律章句學的考察。我們最初在進行討論時,未曾留意到江村治樹、佐佐木研太的論說。不過,彼此論斷各異,不妨相互參看。
第三,文本價值的認定離不開史料批判。材料有限素來是古史研究的制約因素,故簡牘帛書等出土文獻的不斷發(fā)現(xiàn),成為古史研究的重要推動力。借此,我們可以反思疑古思潮中存在的理論和方法上缺陷,也可以反思前輩學者對古書真?zhèn)?、年代、作者等方面的具體論斷,但不能因此而否定史料批判。[84](P5-16)尹灣漢墓簡牘經科學發(fā)掘而面世,絕無后人篡改之嫌疑,但“集簿”所見幼齡、老齡人口比重甚至超越當下,顯現(xiàn)并不因其出土于地下而完全屬實可信。[85](P110-123)[86](P557-561)又如,銀雀山漢簡《孫子》之《九地》篇,各個片段并不銜接,內容也十分冗雜凌亂,且前后篇屢有重復。[87](P364-367)所以,面對簡牘帛書之類的出土文獻,我們不能因為其從墓葬出土,而忽略對其進行史料審查的必要性。
對于今所見秦漢出土律令文獻,這種態(tài)度也是不可少的。暫且不論“正本”、“抄本”的關系(也許今后能發(fā)現(xiàn)“正本”),也不論及文本抄寫中的人為衍訛(無意,有意,或兼有之),我們還不得不留意的是條文規(guī)定與法律實踐。規(guī)定可能是面向普天之下,也可能是針對局部;可能具有長久的法律效力,也可能是行用不久即廢止。從秦漢之際到漢武帝時代,律令修訂增刪頻見于典籍,盡管已不清楚變更的具體內容為何。身處混沌狀態(tài)中,卻依舊滿懷期望:張家山三三六號漢墓律令簡,睡虎地七七號漢墓律令簡,加上此前已經公布的睡虎地秦簡,以及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律令簡,會讓我們構建出由秦至漢的文本序列;長沙走馬樓西漢簡則讓我們有可能窺視當時的法律實踐。文本也罷,實踐也罷,史料批判依舊不可或缺。
引用池田知久的論斷,以結束本文:
出土資料也好,文獻資料也好,都需要進行史料批判。并不是說出土資料講的就是純粹的事實,沒有任何的加工成分;同樣地,并不是說文獻資料描述的歷史就容易出問題,引用出土資料就可以反映真確的歷史了:出土資料并沒有這種特權。這一點容易被誤解??傊鐾廖墨I不見得比傳世文獻更可靠,盡管它是數(shù)千年前的東西,但它只是將數(shù)千年前的思想面貌呈現(xiàn)了出來,并不等于所反映的數(shù)千年前的歷史事物就真實可靠了。[88](P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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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 靜)
The Nature of Statutes and Ordinances Excavated from Tombs in the Qin-Han Period
ZHANG Zhong-wei
(Department of History,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
The value of excavated texts has been appreciated by scholars from inside and outside of China.Such a situation is mainly due to the fact that the contents of such texts can remedy the deficiency of received literature.However,scholars rarely consider the nature of excavated texts,namely,that they functioned as grave goods.For the Qin-Han period,the statutes and ordinances excavated from tombs from Jiangling area of Hubei were common grave goods.As to whether such texts should be regarded as mingqi (literally,“brilliant vessels,”or ritual burial goods),the designation is not ironcla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words for“bright”and“actual.”Yet if we synthesize information concerning burial customs in the Chu area with numerous archaeological discoveries,paying close attention to the spatial distribution of grave goods,we can explore whether such texts were “used as vessels of cultural signifiers”,thus expanding on Tomiya’s hypothesis,namely,that the statute and ordinances functioned as grave goods that pacified the grave occupant and warded off evil influences.
statutes and ordinance;nature;ritual burial goods;space;function
中國人民大學科學研究基金(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15XNQ012)
張忠煒:歷史學博士,中國人民大學歷史系副教授,出土文獻與中國古代文明研究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研究員(北京100872)
* 本文修改得到張春龍先生、沈睿文先生、凌文超先生的指教與幫助,謹致謝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