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桂芳
親愛的干爹
◆ 李桂芳
這已經(jīng)是第四十個清晨了,我一直在等待著奇跡發(fā)生。
照例,我去食堂買了可口的早飯,來到病房。一進門,我就立即換上香甜的笑容。那笑容比粥還濃稠。干爹,吃飯了。我微笑著,柔聲說。然后俯身,輕輕地扶起病床上的老人。
娃呀,你也吃吧。老人笑瞇瞇的臉上皺紋密布像一張破舊的漁網(wǎng)。
我已經(jīng)吃過了。干爹,你快點吃,一會兒別涼了。我邊說邊拿過勺子慢慢喂給他,一勺飯,一勺咸菜,再一勺飯,一勺咸菜。老人吃得很享受。他微瞇著眼睛,細細地吞咽著,凸起的喉結有規(guī)律地抖動。
看著他的臉,我又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想著,眼眶就濕潤了,可我的笑容開放在臉上,不能凋謝。這是四十天來,我在醫(yī)院練就的絕活:見到老人,我就立即綻放笑容,速度之快,如川劇的變臉。
醫(yī)生已經(jīng)在催促出院了。今天,等吃完飯,我必須和老人談談。
等老人吃好了,愜意地打個飽嗝,我便仔細幫他擦干凈嘴巴。其實,這一切他都力所能及,可我愿意照顧。我告訴他,自己的父親早就不在了,看到他,就像看到了自己的父親,所以,在手術后沒兩天,我就認他做了干爹。還記得他當時高興得眼淚汪汪的樣子。
將碗筷洗刷干凈,我揣著錄音機,然后扶老人去院子里散步。
老人依舊習慣一側架一只拐,一側被我攙扶著。我們在冬日的陽光里漫步。那時,花園里靜悄悄的,只聽到干枯的樹上偶爾幾聲婉轉的鳥鳴。
老人微瞇著眼,被和煦的陽光撫摸著,很享受的樣子。
我拿出錄音機,給老人播放戲曲《天仙配》。老人說,以前,他和老伴都愛聽,老伴病逝后,他只能一個人聽了,有時聽著聽著就淚流不止。我理解他。我母親也曾經(jīng)這么告訴我她的感受。
想到母親,我的眼淚就悄悄地濕了眼眶。為了老人的康復,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去看望母親了。
一曲終了,看老人沉醉的樣子,我對他說,干爹,明天,醫(yī)生說,你可以出院了。
老人的嘴唇嚅動一下,欲言又止,只默默點點頭。
我說,干爹,你還記得剛來醫(yī)院的事情嗎?
他沉默著,半晌說,記得,你把我送來的。
為什么送你來呢?
我被車撞了。
誰撞你的,記得嗎?
一輛大汽車。
那,你先前說,是我撞的,為什么呢?
我糊涂了,記不得了。說著,老人轉身要走。
干爹,四十天了,我知道你一直在和自己做斗爭。我知道你是個有良心的人。你兒子威脅我,打罵我,我都忍受了。我把你認作干爹,是真的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我伺候你,也是真心實意的。我相信你有一天會真的清醒。這么些天,你為什么還在說假話?干爹,所有的醫(yī)藥費,我都付了,還欠了兩萬元債,我女朋友也跑了,我都無怨無悔。我只想你還我一份清白。真的,我只想要個清白呀!我在老人身后泣不成聲。
半晌,老人緩緩地轉過身,輕輕扶著我,示意我坐下。在那條我倆經(jīng)常座談的長凳上,我的眼淚又來了。
干爹,你別擔心,就算出院了,你還是我的干爹。我會經(jīng)常來看你,幫你做家務,陪你散步,好嗎?我說。
老人的淚水在寒風里點點墜落,他終于哽咽著哭出了聲:對不起,孩子,你救我的時候,送我進醫(yī)院的時候,我都很清醒。可是,后來,我兩個孽種兒子威脅我說,如果不說是你撞的,他們就永遠不要我了,我才——唉,我糊涂??!頓了頓,他擦把淚說,你放心,我會還你清白,讓兩個兒子給你醫(yī)藥費。如果他們賴賬,我就去法院告他們!
我將老人的話清晰地錄進了錄音機里。我放下錄音機,激動地抱住他號啕大哭。我說,親愛的干爹,我不要什么錢。只要你還給我清白,我就心滿意足了。錢,我可以再掙,可是清白是掙不來的?。?/p>
老人緊緊摟住我,失聲痛哭。
發(fā)稿編輯/浦建明
插 圖/魯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