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 皮
天亮了
◆ 阿 皮
老流氓一刻不停打電話,煩得我恨不得把手機扔了。
老流氓打那么多電話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就是要我去一趟醫(yī)院。我說,我上班忙得連尋死的工夫都沒有,哪有時間過來?老流氓說,你再忙也得過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我說,天大的事也得讓我把手頭的事做好。老流氓說,我怕等不到。放屁,要死早死了。我硬生生地把這話憋在了肚子里說,我下班了馬上過來。
老流氓是我爸。自從和我媽離婚后,我媽嘴里就只有老流氓這個稱呼了。這個稱呼經(jīng)過我媽對我十多年的面提耳命,就像沁入玉中的油脂,無法分離。
老流氓和我媽離婚的時候,我在讀初二。面對出軌的老流氓,我無能為力,只能任由我媽把家搞成油鍋,把老流氓搞成了在油鍋里不斷翻炸的面團。
找個相好,老流氓本來也是鬧著玩玩,沒想到卻被我媽逼上了懸崖。眼見這里回頭無望,那邊卻愿意癡情下嫁,于是就提出了離婚。等老流氓提出了離婚,我媽慫了。這次老流氓是不依不饒。我媽痛苦掙扎了一陣后,終于明白人都賴在別人家里不回了,再死皮塌臉撐著這個有名無實的家有什么意義呢。于是,把老流氓所有物品,包括一柄扔在角落的破牙刷,兩雙沒了腳后跟的襪子,一起堆放在屋旁的路中央,撒上一大疊紙錢,澆了兩斤色拉油,送無常一樣燒了?;鹣绾?,我媽找出一支水筆,在房間床頭柜抽屜里拿出老流氓留給她的已經(jīng)被她撕成兩半捏得皺巴巴的離婚協(xié)議書上,龍飛鳳舞般地寫下她的名字——謝秋英。這或許是我媽這輩子簽得最不愿意,但也是最酣暢淋漓的名字了。
老流氓和我媽離婚后,除了偶爾在春節(jié)的時候過來給我送點壓歲錢,平時根本看不到他的影子。老流氓雖然生活在市里,但絲毫不影響我對他的行蹤掌握。畢竟在我們的小縣城里還是有很多親戚在和他聯(lián)系。
那個叫春艷的女人只比我大七歲,是老流氓在舞廳跳舞的時候跳來的。老流氓在一家食品廠搞銷售。搞銷售的最大好處就是自由,不用坐班,只要把產(chǎn)品銷售出去就行。所以,他在空閑的時候,時常去廠邊上的一家舞廳跳舞。跳著跳著,他就和在舞廳陪舞的春艷好上了。所以,當我媽和老流氓離婚后,她義無反顧地給老流氓也給自己整了一個家。只是讓她沒想到的是,當她自以為能和老流氓白首不分離的時候,卻又在舞廳里遇上了一個比老流氓更合心意的男人,于是,她毫不猶豫地拋下了老流氓,帶著八歲的女兒,和那個男人遠走高飛,連老流氓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春艷和人私奔后,老流氓曾一度銷聲匿跡,沒有了任何的音訊。我媽有時候會在聊天的時候,有意無意地說上一句,老流氓會不會死在外頭?每當聽到這話,迎春立馬接上一句,管他呢,反正他和我們沒有了任何關(guān)系。確實,對老流氓,我除了偶爾在夢里見他一兩次外,早就忘記了他的存在。
但在兩個月前的一天,久未露面的老流氓居然找上門來了。
那天我在上班,門衛(wèi)老王打電話給我,說我爸來在找我了。我笑著說,放屁。老王說,真的是你爸。我還想再說,手機里已經(jīng)換了一個被塵封了許久的聲音:永江,是我。
聽了這話,我只覺得整個身子都軟了下去,喉嚨口就像被塞進了一塊火炭,火辣辣的冒煙,就連下巴,也跟著顫抖。走到門口,老流氓的脖子已經(jīng)伸得和等待覓食的鵝一樣了。看到我,愣了好長時間,才叫出了我的名字。歲月真是一把無形的快刀,能把人削切得沒有了原形。此時的老流氓和留存在我記憶中的老流氓已經(jīng)是面目全非。那個滿頭黑發(fā)、一臉躊躇滿志、雄赳赳氣昂昂的英俊男人不知道去了哪里。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禿頂嚴重、身子佝僂、掛著兩只豬尿泡一樣的眼袋的老頭。一眨而過光陰放在老流氓身上,似乎比一個世紀還要久遠。
我很想對老流氓露個笑臉,但無論怎么努力,都無法讓自己露出八顆牙齒。老王給我打開了值班室旁邊會客室的門,說,你們父子很多年沒見了吧,好好聊會,我給你們泡茶。老流氓連連搖手,不用,不用,我坐會就走。
老王從值班室里拿來兩只一次性紙杯,一把塑殼熱水瓶,放到我和老流氓中間的茶幾上。老流氓趕緊起身,從褲兜里摸出一包“中華”香煙,抽出一支,遞給老王。老王接過香煙,放到鼻子底下聞了下,準備夾到耳朵上。老流氓連忙從煙盒子里摸出一只打火機,把老王的煙點了。老王深吸了一口,邊吐煙邊向老流氓揮了下手,你們聊。
老流氓等老王走出會客室關(guān)上門,拿起煙盒抽出一支遞給我,我搖搖手。老流氓把煙叼在嘴上,邊點煙邊說,不抽煙好,我是戒不掉了。說完,他把剛剛吸進去的煙慢慢吐出。乳白色的煙圈借著老流氓吐出去的力道,像一個摩天輪,旋轉(zhuǎn)著緩緩上升,并越轉(zhuǎn)越大。我看得有些失神。老流氓魔術(shù)師一樣吐煙圈的情景又回來了。小時候,老流氓時常把我抱坐在膝蓋上,邊抽煙,邊吐煙圈逗我。我喜歡用手指小心地伸進煙圈的中心慢慢攪動,讓煙圈隨著我的手指不斷變換方向,直到四分五裂,四處飄散。等煙圈消失得無影無蹤后,老流氓又會重新吐一個煙圈,讓我繼續(xù)玩。
老流氓和我見面后,時常會打個電話給我,有時候還會趁我休息的時候,把我叫到城外的小飯館里小聚一下。這事我一直瞞著我媽和迎春。這兩個女人要是知道我和老流氓聯(lián)系上了,還時常喝點小酒敘敘父子深情,不鬧個天翻地覆才怪。
不過,老流氓的出現(xiàn)讓我感受到父愛的幸福沒有多久,我卻被套上了責(zé)任的籠頭。我有時候經(jīng)常懷疑,是不是老流氓早就有預(yù)謀了?要是沒有預(yù)謀,怎么會這么巧,他剛找上我就病了,而且是晚期胰腺癌。接診的醫(yī)生說,這個病做手術(shù)和不做手術(shù)一個樣,只是生存時間的長短問題。不手術(shù),還可以活兩個月左右。如果做手術(shù),也最多只能活一到兩年。事情到這個地步,我只能向我媽說了。我媽聽了哦了一聲后,就走進了房間,不知道在想什么了。倒是迎春的響動巨大,她還沒等我說完,就喊道,李永江,老流氓的事你不許管,我們結(jié)婚買房子的時候他去哪里了?現(xiàn)在倒好,老婆跟人跑了,自己生絕癥了就找上你了,天下哪有這樣的長輩?我說,我又沒做什么,我只是說說情況。迎春啪地一下,放下端著的面碗,也氣哼哼地進了房間。
我站了一會,腦子亂成了一團糨糊,想了想,還是推開了我媽的房間門。我媽坐在窗口的竹椅上,一動不動。她見我進去,從窗臺上拿了塊迎春從服裝廠里帶回來的小碎布,用力擼了兩下鼻涕后說,迎春說得對,這么幾年了,他管過你嗎?連一個爛蘋果都沒給你買過,這個沒有一點情義的東西,現(xiàn)在生病了,就應(yīng)該像垃圾一樣丟掉。
我沒有說話,低著頭往外走。剛走到門口,我媽突然用力抽了下鼻子,然后幽幽地冒出一句,不管怎么說,他到底是你爸,有空多去看看他。
老流氓住院后,我倒是很聽我媽的話,有空就去看看他。今天累得腰酸背痛的我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覺,可電瓶車騎到半路,想想他接連打電話的焦急樣,我還是轉(zhuǎn)道去了中心醫(yī)院。中心醫(yī)院在城西,我又騎了二十多分鐘的電瓶車才到。
老流氓住在六樓腫瘤科病房,病房不大,三張病床放下之后,床與床之間就剩下一條只能側(cè)著身走的空隙了。邊上兩張床的病人或許去了樓下的小花園,病房難得空蕩蕩一回。老流氓弓著身子蝦一樣側(cè)躺著,嘴里小聲地哼哼著。
我把拎在手上的六個紅富士蘋果放在他的床頭柜上,然后問道,你催得我這樣急有什么事?老流氓聽到我的聲音,睜開眼睛,停止了哼哼,說,你來了?我嗯了一聲。老流氓慢慢轉(zhuǎn)過身,讓自己平躺。其實,也不能算是平躺,身子依舊側(cè)著。他找了個大概比較舒服的姿勢又扭動了幾下身子后說,你把床頭給我搖起來。我抽出安裝在床尾底下的搖把,慢慢搖動,老流氓的上半身隨著床板的抬升,漸漸坐了起來。
我往老流氓放在床頭柜上還有半杯冷開水的塑料水杯里倒了點開水,遞給他。老流氓接過水杯,抿了一口,說,我有事和你說。我說,我知道,你要是沒事,也就不會這樣著急上火的打電話。老流氓說,我和醫(yī)生說過了,我要手術(shù),哪怕手術(shù)的時候死在手術(shù)臺上,我也要手術(shù)。我哦了一聲,就為這事?你自己決定就好了。老流氓說,醫(yī)生說手術(shù)要家屬簽字。我說,你是要我簽字?老流氓嗯了一聲。我不禁有些氣惱,就這事?老流氓抬起頭看了看我,又很快低下,我在老流氓暗淡無神的眼睛里看到了畏縮、軟弱和無助。我不由得嘆口氣,我知道了,定下手術(shù)時間了告訴我。老流氓眼睛亮了一下,哦。
回到家,我媽和迎春已經(jīng)在吃飯了。見我進門,我媽趕緊起身去廚房給我盛了碗飯。迎春看了我一眼,順勢把嘴巴里的霉莧菜梗渣吐在面前的一張廣告紙上,你這么遲干嘛去了?我伸出雙手,接過我媽遞給我的米飯,我去看我爸了。我媽聽了,抬頭看了我一眼,我想停下不說,可迎春已經(jīng)趁著我的話頭上來了,你去看他干嘛?我說,他打電話給我的,說有事。迎春問,什么事?我說,就告訴我想動手術(shù)。迎春拿起調(diào)羹舀了幾勺霉干菜鞭筍湯到碗里,說,他想動手術(shù)就動手術(shù),與你何干?我說,他要我簽字。迎春啪地放下調(diào)羹,不簽,這字干嘛要你簽?我沉默了一會說,動手術(shù)要家屬簽字的,家屬不簽字,醫(yī)生不給動手術(shù)。迎春哼了一聲,他這個時候想起你這個兒子了,他不是還有個老婆,還有個女兒嗎?
我沒有說話,端起飯碗只顧著自己吃飯,我媽也沒有說話,只有迎春一個人嘰嘰咕咕地嘮叨著。過了一會,迎春忽然放下飯碗,說,對了,我怎么忘記這一著了?我抬頭看了她一眼,你這一驚一乍的干嘛呢?迎春說,沒事,這事和你無關(guān)。
過了四五天,老流氓沒給我打電話,倒是迎春,吃好晚飯后,突然拖著我說去醫(yī)院看看老流氓。迎春的舉動讓我很吃驚,自從老流氓出現(xiàn)后,她都是以抵觸的態(tài)度對抗著。今天怎么回事?不過,我心里還是很高興的。確實,老流氓雖然和我媽離婚了,但還是我的父親,和我有著無法割斷的血緣親情。
我們是在病房樓下小花園的亭子里找到老流氓的。老流氓對迎春的到來似乎并不吃驚,也似乎早已認識。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們來了。我沒有想很多,就嗯了一聲。老流氓和邊上幾位病友招呼了一下后,跟著我們回了病房。進了房間,老流氓小心翼翼地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張紙遞給迎春,說,你要的,我寫好了。這是一張住院部護士站用的記錄紙,迎春一聲不響地伸出手接過,打開看了一眼后遞給我,你拿著。我伸手接過一看,抬頭就是工工整整的兩個字“遺囑”。我疑惑地說,你寫這個干嗎?老流氓輕輕咳了下,似乎在清痰。你看下去,看完了再說。我懷著一肚子的好奇看下去。老流氓寫道:
遺囑
我如果在做手術(shù)的時候死在手術(shù)臺上,一切后續(xù)事宜,由我兒子李永江全權(quán)處理,所有的賠償款全部歸李永江所有。辦理后事所需的費用,由李永江和李倩倩(老流氓和春艷的女兒)按七三開負責(zé)。
在最后的簽名和日期上面,老流氓還蓋了一個血指印。
我看了,想笑,笑不出,想哭,哭不出。我相信我此時的臉色絕對像一只剛剛被人從水里撈出又扔進油鍋的小龍蝦,先青,后紅,最后發(fā)焦發(fā)黑。我的耳朵里似乎按上了一只斷了信號的收音機,除了嘈雜的電流聲,其他什么聲音都聽不到。
老流氓說了好幾次讓我把遺囑放好,我依舊捧著紙在發(fā)顫。掛在房頂上的電視機里正在播放的是央視的“星光大道”,一個肥嘟嘟像極了韓紅的女孩正賣力地在唱“我想要緊緊抓住他的手,媽媽告訴我希望還會有,看到太陽出來,天亮了……”。這是韓紅演唱的歌曲之一《天亮了》。我聽過好多遍,每聽一次,心里總要被觸動一次。第一次聽的時候,我還洇出了淚水。女孩的聲音很好,和韓紅有得一拼,可對此刻的我來說,她的美妙的歌聲更加加劇了我耳朵中嘈雜的電流聲。
老流氓似乎看出我的臉色不對,就伸手從我手上拿過遺囑,接著又像想到了什么,從床頭柜抽屜里找出一張名片,和遺囑一起遞給迎春:這名片上的人是旁邊的人介紹的,假如我死了,你們找他,他會把一切事情都搞好的。
老流氓還想再說,病房的門開了,同病房的兩個病友在家人的陪同下回來了。迎春慌亂地把遺囑一折,和名片一起塞進背著的小包里。老流氓用手指指迎春的小包:我也就只有最后的這點價值了。迎春說,等要手術(shù)簽字了,你打電話給永江。老流氓點點頭,迎春就拉著我走出了病房。病區(qū)的走廊上沒開幾盞燈,整個走廊都湮滅在黑暗中。被嘈雜聲包圍的我像一只受驚后急于尋找出口逃生的老鼠,在黑暗的回字形走廊里慌亂而惶恐地亂竄。
走出醫(yī)院大門,原本并不熱鬧的大街格外的冷清,為了節(jié)電,路燈也是單邊亮著。偶爾駛過的汽車,都像前面有寶貝等著似的開得飛快。車少,人少,給了夜晚難得的寂靜。我抬頭望天,天邊居然掛著了一輪圓月。月亮是嫩黃色的,剛升起不久。幾縷棉花糖樣的云朵,絲絲縷縷地在星星中間穿梭。一架閃爍著紅色信號燈的飛機從月亮中間無聲穿過,月亮成了飛機下的懸在空中的一個巨大的蛋。
我盯著天空看了許久,看來老流氓不但做好了死在手術(shù)臺上的打算,而且還聯(lián)系好了專業(yè)醫(yī)鬧給我從醫(yī)院里弄賠償。他怎么會想到這個?難道他只能用這種方式補償我嗎?我很想讓思路理順一些,但越想越混沌。迎春推了我一把,快點回去吧,傻乎乎的看什么?我忽然明白過來,問道,你是不是來找過我爸了?迎春嗤了一聲,沒有回答。
老流氓一連幾天都沒打來電話,我也沒去醫(yī)院。迎春自從拿到了老流氓的遺囑后,對老流氓的關(guān)心多了起來,每天都要問一下老流氓什么時候手術(shù),我被她問得一肚子的氣,但又不敢發(fā)泄出來。
我輪休的那天去醫(yī)院看老流氓。走進病房前,我先去了醫(yī)生辦公室。值班醫(yī)生看了我一眼,又拿出老流氓的病例記錄翻看了一下說,還沒有確定是否動手術(shù)。我說,要怎么確定?醫(yī)生說,這個需要綜合考慮,不是想著手術(shù)就能手術(shù)的。
走出醫(yī)生辦公室,我看了下時間,已經(jīng)到了午飯時刻,于是,我索性到醫(yī)院門口給老流氓買了一碗蛋蒸肉,一碗清蒸鱸魚。等他吃完收拾好后回到家,我媽已經(jīng)吃好飯在給迎春挑毛衣了。線是粉紅色的,我覺得迎春不適合這種顏色,可迎春就喜歡。我媽見我進門,抬頭問道,飯吃了沒?我說,沒。她趕緊放下毛衣,起身走進廚房端了她已經(jīng)吃了一半的青菜湯出來,又從冰箱里把昨天晚上燒的紅燒肉拿了出來。中午我以為你不回來吃,就只燒了碗湯,你等會,我再給你炒兩個雞蛋。我說不用了,就這樣吃一些吧。米飯因為燜在電飯鍋里時間長了,上面一層飯粒已經(jīng)變黃變硬。我就著青菜湯,胡亂幾口就把一碗米飯吞下了肚。我媽還要給我盛飯,我趕緊說,夠了,夠了。
我媽說,老流氓怎么樣了?我說,還行,就是還沒定下什么時候手術(shù)。她嘆了口氣,你也不要有怨氣,他總是你爸。說完,她拿了張紙巾擼了下鼻涕,你要不是我親生的,我還真的要懷疑你是不是老流氓的種了。老流氓從來沒有怕老婆的時候,而你怎么看到老婆就像老鼠看到貓。我心里一陣煩躁,說,你別提這個了好不好。我媽嘆口氣,又拿起了毛衣。
我媽的話讓我心里一陣悸動,突然想把迎春讓老流氓寫遺囑的事和她說說??上肓讼?,還是忍住了,要是把這事說了,我媽真不知道又要偷偷哭多少回了。我媽在對待老流氓的問題上似乎很強硬,其實,她一直在后悔,當初要是稍稍的寬容一些,老流氓肯定不會走。在給我娶媳婦上,要不是想著我比較懦弱,找個強硬點的媳婦,省得被人欺負。她也不會找上家里家外一樣強硬,而且強硬得有些不講道理的迎春??珊蠡谟惺裁从?,該發(fā)生的和不該發(fā)生的都發(fā)生了,能做的,只能是順從。
又是大半個月過去,老流氓的病情似乎重了起來,本來還可以忍受的腹痛,變得難以忍受。迎春專門找了朋友去和醫(yī)生商量,能不能早點給老流氓動手術(shù)。可是醫(yī)生還是說暫時緩緩,看情況,可以保守治療盡量保守治療。醫(yī)生的話,讓迎春變得很焦灼,天天對著我發(fā)脾氣。我說,對我發(fā)脾氣有什么用呢,我又不是醫(yī)生。迎春說,老流氓在醫(yī)院呆一天就是一天的費用,你以為他在醫(yī)院不要錢啊。我說,這錢又不要我掏,管他呢。迎春點著我的額頭說,罵你笨還不承認,真是笨人一個。
其實,老流氓也在催醫(yī)生,想早點動手術(shù),可是醫(yī)生還是說保守治療比手術(shù)治療效果好。那天,老流氓拖著我的手說,永江啊,你想辦法找找關(guān)系,讓醫(yī)生早點給我動手術(shù)吧,我快沒錢了。我說,沒錢就沒錢,難不成你沒錢了醫(yī)院把你扔出去。老流氓長長地嘆了口氣,沒有再說。正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電話是迎春打來的,她問我在哪里,我說在醫(yī)院。她說,那你在醫(yī)院等我。
迎春通過同學(xué)的朋友,聯(lián)系上了醫(yī)院醫(yī)務(wù)科的科長李毅。李毅現(xiàn)在剛好在醫(yī)院,所以迎春買了兩條軟中華就急急忙忙地趕來了。李毅在辦公室等著我們。迎春進門后,打了個招呼,把用舊報紙包著的煙塞進李毅的辦公桌抽屜。李毅稍稍推辭了一下,也就自自然然地讓迎春關(guān)上了抽屜。李毅說,你們真的太客氣了。迎春說,就一點小心意。李毅也不再多說,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不知在問誰有沒有在辦公室。撂下電話后,李毅說,消化科的肖主任在手術(shù)室馬上好了,我們?nèi)ニ霓k公室等吧。李毅陪著我們在肖主任的辦公室里等了十多分鐘,肖主任終于從手術(shù)室出來了。看來李毅和肖主任關(guān)系很好,肖主任進門的時候,李毅親昵地摟了他一下。
肖主任聽了李毅的話,說:這里也沒有外人,我就和你們實話實話。本來我們是打算給病人動手術(shù)的,可是病人是晚期癌癥,生命已經(jīng)進入了倒計時,動手術(shù)是多此一舉,所以我們認為,沒必要再讓他多受痛苦。我說,我是想著給自己一個安心,至少給他做過手術(shù),我不會留遺憾。肖主任撓撓頭,你難道不知道病人預(yù)繳在醫(yī)院的錢早用完了?我現(xiàn)在沒有斷掉用藥,是出于人道主義了。再說,一個手術(shù)下來,沒有五六萬塊錢根本下不來,你會給他交錢嗎?就算交錢,你能保證他能活著下手術(shù)臺嗎?如果他在手術(shù)臺上死了,我怎么辦?我們醫(yī)院怎么辦?
我一愣,想再說,肖主任嘆了口氣,有很多話本來我不想說,但現(xiàn)在既然說開了,李科長也不是外人,我就和你明說了吧,你爸的手術(shù)無論你到醫(yī)院交多少錢,我都不會動的。而且我相信就算你把他轉(zhuǎn)到其他醫(yī)院,依然沒人會給他動手術(shù)。醫(yī)院要聲譽,醫(yī)生也要聲譽。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把寫好的遺囑給你,但我們的護士已經(jīng)看到過這份遺囑了的,而且還用手機拍照下來了。迎春趕緊說,肖主任,我們根本就沒這個意思。肖主任說,你現(xiàn)在說沒這個意思,但我不能保證等真的出事你也沒有這個意思??磥砝狭髅懙倪z書,早就在醫(yī)院成了公開的秘密。難怪他們拖著不愿意給老流氓手術(shù)。
我在老流氓痛苦呻吟和李毅的多次勸說下,瞞著迎春向同事朋友借了兩萬塊錢,偷偷交到了醫(yī)院。因為不再欠醫(yī)院的錢,肖主任盡管沒給老流氓安排手術(shù),但每天都給老流氓掛針吃藥。不同的止痛藥,讓老流氓少受了些疼痛的折磨。
迎春自從上次和我一起見過肖主任后,一直在心疼塞在李毅抽屜里的兩條軟中華,動不動就罵我慫。我還是像以往一樣,過一兩天去一次。、
時間一天天過去,天漸漸地冷了起來。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來得早,我還在想著是不是買件春秋裝的時候,早上田野里居然已經(jīng)是白茫茫亮晶晶的一片,起霜了。山上,路邊鬧盈盈的碧綠,翠綠,墨綠,漸漸被蕭條破敗的焦黃侵蝕。老流氓的身子像窗外的樹木一樣,漸漸蕭條。因為膽管堵塞,老流氓全身像是涂了黃蠟,黃得讓人恐懼。老流氓捏捏手臂,說,看來我真的要死了。我說,不會的,我覺得你現(xiàn)在比以前要好多了。老流氓抹了下臉,說,世上沒有后悔藥,現(xiàn)在房子被我賣掉了,積蓄被老婆拿著和人私奔了,我現(xiàn)在是身無分文。永江啊,你記住,夫妻還是原配的好。
我不想讓老流氓就這樣死去,可我不敢再去借錢了,我怕借了錢還不了。沒法,我只能在吃飯的時候和迎春說了這事。迎春冷著臉,說,我可說好了,這錢堅決不能出,你把錢交到醫(yī)院,還不如扔進水塘。我說,你怎么能這樣呢?迎春說,我怎么樣?我是為這個家著想,為我肚子里的孩子著想。此時,我才突然明白過來,迎春的肚子確實比以前大了許多。迎春這么一說,我媽也只能附和說,就是,他不是還有老婆嗎?讓他老婆去管吧。不過,我媽趁著迎春下樓的空隙,偷偷塞給我一張五千塊的存單。
第二天,我去銀行取了錢交到醫(yī)院收費處后,專門去找李毅。醫(yī)保科的辦公室搬到了醫(yī)院門診室的樓上。我七拐八拐找了許久才找到。李毅見了我,熱情地招呼我坐下,然后從身后的矮柜上拿出一只紙杯一包龍井茶,給我泡了杯茶。龍井茶應(yīng)該是放在冰箱里冷藏著的,所以泡出來的茶水依舊和新茶一樣碧綠,只是少了些許新茶的香氣。隨后,李毅拿起桌上的一包軟利群,抽出一支遞給我,我搖搖手,他也沒客氣,反手塞到自己的嘴巴里,劃了一根火柴點燃。只吸了一口,一支香煙的三分之一成了灰燼。李毅用右手把放在辦公桌中間的一只長方形的玻璃煙缸拿到面前,然后伸出左手食指在香煙上輕輕地彈了兩下,說,你爸的手術(shù)真的做不了,肖主任和我說了,不做手術(shù),還能拖一段時間,一做手術(shù),立馬歸天。白白的煙灰隨著他的話音,像死蠶一樣無聲地掉落在煙缸里。我嘆口氣,說,說實話,我爸已經(jīng)拿不出錢了,我也拿不出錢了。
李毅陪著我嘆了口氣,又從煙盒子里抽出一根煙,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輕輕夾住,然后拿起火柴盒子,似乎想抽火柴棒點煙。忽然準備去抽火柴棒的右手“啪”地一下拍在了桌子上,哎呀,有件事我差點忘記了。我有個朋友,是做保險的,前兩天和他一起吃飯時無意中說起你爸的事和你的事,他對你連聲稱贊,說現(xiàn)在像你這樣有孝心的人不多了。這人很好,我們好多年的朋友了,你可以去找他,看看他有沒有辦法幫你。說完這話,李毅拿起手機,翻出號碼,然后把名字和手機號寫在一張?zhí)幏胶炆线f給我。
李毅讓我去找的人叫邱向陽,是一家保險公司的理賠部經(jīng)理。我在電話里簡單地說了下老流氓的事,邱向陽說,電話里說也說不清楚,我們就找個地方坐坐。
我們約定下班后見面,地點在邱向陽工作的保險公司附近水鄉(xiāng)茶樓。這是一家茶餐廳,吃飯喝茶一條龍,客人不多,價格也不高,四十八塊錢一個人。在這樣的地方聊天談事,既實惠,又安靜,看來邱向陽確實很會替人著想。
邱向陽不到一米七,有點胖,和我同齡。但因為頭頂少了很多頭發(fā),看起來比我要老成許多。他握著我的手說,李毅剛剛電話里和我說了,你就把我當兄弟,有話直說,不用客氣。說完,他從黑色的電腦包里拿出一盒陽光利群,敲了幾下盒底,一根香煙從撕開的口子中跳出半根。他把煙盒子遞到我面前,說,抽根煙。我搖搖手。邱向陽隨手把手臂轉(zhuǎn)了個彎,說,我也不抽。說完,伸出右手中指,把跳出的那半根煙重新塞回?zé)熀小?/p>
邱向陽這話,讓我少了很多的拘謹,我們就邊嗑瓜子邊聊天。邱向陽等我說完,把還抓在手里的瓜子嘩啦一下扔回盤中,拍拍手,喝了口已經(jīng)有些涼下來的鐵觀音,說,兄弟,這樣吧,拿兩張你爸的一寸照片和身份證復(fù)印件給李毅,讓他幫你辦一份體檢報告,然后交給我。我說,這個做什么?邱向陽說,我想辦法給你爸投個意外保險,到時候如果你爸死了,順利的話,我能幫你弄個五六萬。我小心翼翼地問,這樣做可以嗎?邱向陽說,你不用多問,我盡力,能幫上最好,只是如果搞不好,你別怪我。我說,我怎么會怪你呢,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都感謝你。
李毅的動作確實很快,我頭天給他身份證復(fù)印件和照片,他第三天就把體檢表給弄好了。當然,李毅在給我表格的時候,一再關(guān)照我,這事是偷偷摸摸搞的,千萬要保密,如果被人知道了,不但害了他,也害了邱向陽。我不知道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心里雖有疑惑,但也不敢多想。
老流氓到了病危時刻,迎春得到消息后,陪著我到了醫(yī)院。老流氓沒有進ICU病房,也沒有進手術(shù)室,他依舊掛著吊針躺在病房里。迎春似乎很生氣,進病房看了一眼后,立即出門找醫(yī)生說理去了。但她在護士站,在醫(yī)生辦公室,乃至院長辦公室吵吵嚷嚷的弄了大半天,老流氓依舊躺在病房等死。眼見和醫(yī)院爭斗無果,迎春也就懶得再呆在醫(yī)院,死拖著我回了家。
老流氓死了,是在第二天的上午死的。
等我接到護士打給我的電話趕到醫(yī)院,老流氓已經(jīng)進了太平間。太平間其實就是醫(yī)院后院角落的三間小平房,門窗緊閉著,上面沒有任何的標識。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我繞過一間書報亭大小的棚屋,走到門口。發(fā)現(xiàn)小平房的兩扇鋁合金玻璃門沒有關(guān)緊,也沒有上鎖。我輕輕一推,門就無聲地開了。迎面而來的是一塊從房頂垂下,分隔死人和活人區(qū)域的白色布幔。恐懼,讓我站在門口,無力踏入。
棚屋的門開了,一個六十來歲、嘴上叼著快燃到海綿蒂煙頭的老頭從里面出來。見我轉(zhuǎn)過頭看他,就噗地一下,把煙蒂在吐到地上,伸出右腳,踩住煙蒂拖了幾下。煙蒂在他腳下立即四分五裂。做完這一切,他抬頭問我,你找哪一個?我說了老流氓的名字,他嗯了一聲,轉(zhuǎn)身回到棚屋拿出一個登記本。我趕緊從褲兜里掏出一包軟利群塞到他手上,他沒有客氣,接過就塞入了口袋。
老頭走到一具被白床單覆蓋著的尸體前,核對了一下套在尸體左手腕藍色腕帶上的名字和床頭的登記牌,說,他就是了。我在尸體邊上靜靜地站了一會,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輕輕掀開蓋被單。被單下面的老流氓渾身蠟黃,睜著眼,張著嘴,似乎在向我說些什么。我伸出手,輕輕撫摸了幾下他已經(jīng)冰涼了的眼瞼和嘴巴,想讓他合上嘴,閉上眼??蔁o論我怎么努力,老流氓依舊心有不甘地睜著眼張著嘴。我很想哭,可眼睛像久旱中干枯了的小溪,連一絲絲的濕潤都沒有。
老流氓死了,我找不到他的老婆,他的女兒,他的后事,只能由我做兒子的來操辦。操辦后事需要錢,我無法瞞著迎春了。迎春果然如我預(yù)料的一樣,她讓我不必去理會老流氓的后事,反正他有老婆,而且他和我媽離婚后再也沒有盡過做父親的責(zé)任??晌也皇沁@樣想的,老流氓盡管有很多的不是,我對他有很多的怨恨,但這些怨恨都應(yīng)該隨著老流氓的死,像一陣風(fēng)拂過水面,激起一絲漣漪后重回平靜,留不下一絲痕跡。
既然和迎春已經(jīng)吵大了,我也就不再害怕借錢。其實,我不是真的怕迎春,只是我覺得成個家不容易,不想因為一些瑣事,把好好的家給散了。
我是在第二天天還沒亮的時候接到李毅電話的。李毅在電話里急乎乎地說,你是不是李永江?趕緊來醫(yī)院,你爸出車禍在醫(yī)院搶救呢。我一聽,傻了,老流氓明明昨天就已經(jīng)死了,怎么出車禍在醫(yī)院搶救呢?肯定是李毅搞錯了。李毅說,我怎么會搞錯呢?人家把你爸送醫(yī)院的時候,我在他的手機里找到你的號碼的,你現(xiàn)在什么也別想,什么也別問,趕緊來醫(yī)院急診科的搶救室。
我是懷著好奇心趕到醫(yī)院的。剛進醫(yī)院急診科大門,借著燈光,遠遠地看到李毅和兩位穿著反光背心的警察站在急癥科的搶救室門口。李毅比比畫畫的在和交警說著話,但因為相隔距離較遠,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么。我剛在想要不要和李毅打個招呼,李毅已經(jīng)看到我了,他向我招招手,說,是不是我打電話讓你過來的?我說是的。他說,你就在這門口等吧,你爸爸還在里面搶救。說完這話,他拉著交警往外面走。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了搶救室門口。我看著搶救室緊閉的大門,人暈乎乎的,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我努力提醒自己在做夢,可想想,做夢似乎沒這樣真實。我悄悄咬了下舌尖,好疼。這真的不是在做夢。
不知過了多久,搶救室的門開了。一個護士推著一張病床出來,蓋在病床上的白床單鼓著一個人的輪廓。毫無疑問,床單下面是一個人,一個或許已經(jīng)死了的人。大大的一次性口罩遮住了護士的大半個臉,我無法看清她的容貌,也無法看到她的神色。護士沒有理會站在門口的我,只是把病床推到大門口,然后對著門口喊了聲,錢叔,你趕緊把這個病人推到太平間去。話音剛落,一個黑黑的身影從門口的暗影中閃到了門廳的燈光下。是管太平間的那個老頭。我靠邊站著,一動不動,老頭也不理我,只顧推著病床往外面走。
此刻,天亮開了,一縷太陽光穿過樓前的樹椏后,潑灑在搶救室大門前的坡道上,在坡道上燃起了無數(shù)不規(guī)則的火焰,讓清冷的院子熱鬧了起來。急診科的走廊沒有被門外的熱鬧傳染,依舊像一條沒有生氣的死河,除了頭頂日光燈吱吱響著的鎮(zhèn)流器電流聲,再也沒有任何聲音。
我茫然地踩著電流的吱吱聲,迎著門外的陽光走去。忽然口袋里響起了《天亮了》的歌聲。我一時迷糊,過了好長一會才想起,這是我的手機鈴聲,我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是迎春打來的。我沒有接聽,任憑韓紅繼續(xù)在我的衣兜里凄怨地唱著“那是一個秋天,風(fēng)兒那么纏綿,讓我想起他們,那雙無助的眼……看到太陽出來,天亮了?!?/p>
出門走了幾步,抬頭一看,居然是太平間的門口。原來太平間和急診科的搶救室離得好近。
太平間的門開著,我站了一會。正在猶豫要不要進去看看老流氓的時候,老頭出來了,他抬頭看看我,沒有說話,自顧進了棚屋。門依舊開著。
我想了想,還是進了門。老流氓的身份信息牌依舊貼在老地方,只是和昨天我看到不同的是蓋在老流氓身上的白床單已經(jīng)換成了藍色。
掀開床單,如果沒有左手手腕上藍色腕帶的身份信息,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確定這藍色床單下躺著的是一個被我在心里叫了十多年老流氓的親人,我的爸爸。此時的老流氓,已經(jīng)和昨天完全不同,仿佛被魔術(shù)師在一瞬間變了一副模樣。昨天穿在身上的病號服變成了一件沾滿灰塵的黑色棉襖,同樣黑色的褲子被撕開了一個大大的口子,露出一條紅色的衛(wèi)生褲。右腿奇怪地蜷曲著,似乎小腿的骨頭斷了。沒有一根頭發(fā)的頭頂上敷著一大塊紗布。右臉頰到太陽穴豁著一道長長的口子,一小塊白森森的顴骨從口子里面露出,像一只偷窺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這是怎么回事?躺在太平間的老流氓怎么會這樣?我掏出手機給李毅打電話,我要問個清清楚楚。
還沒等我撥出號碼,手機又唱起“天亮了”。是李毅。我憤怒地按下接聽鍵,還沒等我大聲吼出李毅,你混蛋。李毅輕快的聲音已經(jīng)從手機那頭傳了過來,你立馬把銀行卡號發(fā)給邱向陽。
李毅的話,讓我身上突然冒出無數(shù)的痱子,刺癢難忍。怎么會這樣?我是錯了還是對了。我低頭看了下藍色床單下的老流氓,一陣眩暈。此時,剛才還是亮堂堂的天空突然暗了下來,一大片鑲著一圈金邊的烏云遮住了初升的太陽,本來絢麗無比的天空,瞬間變得玄幻莫測。太平間也一下變得昏暗。
我拎著手機,拖著腳,一步一回頭地往門外走。邊走心里邊喊,老流氓,你給我一個答案,我能做什么,我該做什么?剛走出太平間大門,天突然亮開,太陽掙脫了烏云,無數(shù)道金色的太陽光像一把把尖利的刀子,直抵我的心靈。
我忽然明白,老流氓,你不能這樣被侮辱。我用力抹掉臉上的淚水后,拿起手機按下了那個足以讓人膽戰(zhàn)心驚的號碼。
發(fā)稿編輯/姬鴻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