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愷
來,醉一只大閘蟹
文/王愷
長江三角洲一帶是醉蟹的大本營,無論是蘇北一帶,還是南邊的寧波,都不會忘記在家宴時,端出那只完整無缺的醉蟹。乍一看,似乎是活的,腿上還有隱隱約約的金黃絨毛;掀開蓋才知道,是和酒約會過的螃蟹,蟹黃已經(jīng)變成了金黃色,而腿肉則是白生生的果凍狀。這是一道精致的冷碟,大只醉蟹宜酒,宜閑吃,宜闊綽擺碟;而小一點的醉蟹則宜粥,宜泡飯,鮮味可以被白粥烘托得更加明顯。
由于蟹價越來越昂貴,一般的人家已經(jīng)慢慢放棄了自家制作。本來長三角一帶的殷實人家會在蟹季或醉或腌,甚至醬制大批的螃蟹,現(xiàn)在幾乎沒人做了,要吃上好的醉蟹,只能依靠專業(yè)廚師的手藝。
不過也有不是廚師而擅做醉蟹者。去蘇北興化的中堡鎮(zhèn),汪曾祺提到過的“中莊醉蟹”居然還在,鎮(zhèn)上的一位化學(xué)老師現(xiàn)在主持打理著一切;而上海一位普通的主婦汪姐的醉蟹,隨著《舌尖上的中國》的熱播而成為名品,無數(shù)人上門,其實只是想回味那股家常的味道。
拍攝的編導(dǎo)張銘歡回憶說,當時汪姐還只是小圈子里出名,來吃的僅限于朋友,她自己負責處理一切。去菜場挑螃蟹,會挑那種特別鮮的,一買上百只。買回家,放在自己家的大浴缸里一只只洗刷。就是這個場面讓編導(dǎo)感動。這時候還只是六七月份,螃蟹剛褪了殼,俗稱毛蟹,有點黃,腿肉雖不豐肥,但是鮮味已經(jīng)具備,有耐心的話,一點點從殼里剝出來,半透明的一小條。拿在指尖,像哆嗦的涼粉。
這個季節(jié)的螃蟹,上海人多是買回家做毛蟹炒年糕,或者是做醉蟹。醉蟹拼的不是技術(shù),而是耐心:將買回家的毛蟹洗刷干凈,用高度白酒浸泡。剛放進去的時候,螃蟹吐泡的聲音還能聽到,過一段時間才漸漸消沉,悄然無聲,也不一定是死了,很可能只是醉得暈了過去。有泡得時間長的,也有泡幾十分鐘就撈出,放黃酒、醬油、冰糖、料酒和花椒,特別講究的放茱萸,據(jù)說可以經(jīng)久不壞。
這種醉蟹制作方法不復(fù)雜,放上十天半個月就可以吃了。因為個頭不大,所以目的不在吃肉,而純屬吃那點鮮味,是早上泡飯的最佳伴侶。也有人站在黃泥螺一邊,認定清晨泡飯的最佳伴侶是泥螺。不過這個討論當然局限于上海人,最多加上沿海地帶的江浙地區(qū),因為外地來客很難欣賞這種有點甜、有點腥、且沒什么實質(zhì)內(nèi)容的小佐餐。這確實是只有吃得精細的地區(qū)的居民,才能理解的飲食樂趣。
隨著螃蟹價格的逐漸走高,包括魚塘養(yǎng)殖蟹的大規(guī)模流行,反兩方面刺激醉蟹逐漸從家庭菜譜中消失。汪姐的醉蟹之所以流行,不是因為她的菜好到哪里去,或者難到哪里去,為的就是那股家常菜的味道。
你知道哪種醉蟹最好吃?醉大閘蟹,選三兩半的母蟹,要不就是四兩以上的公蟹。大閘蟹所做的醉蟹,味道比起南寧膏蟹要鮮美許多。吃南寧膏蟹,吃的是肉多黃多的滿足感,但其鮮美程度比不上大閘蟹。而毛蟹呢,包括六月黃,肉又太少,加上那時候肉沒有長成,往往只有點鮮味,基本上都是骨頭,沒什么可吃的。
《養(yǎng)小錄》是清朝顧仲寫的飲食專著,代表著江南的飲食之道。說到藏蟹,開宗第一句就是:“雄不犯雌,雌不犯雄?!毙坌泛痛菩芬欢ㄒ珠_儲藏,否則蟹黃就會像咸蛋黃那樣發(fā)沙,味道就不好了,必須軟和糯。
《養(yǎng)小錄》還說::“酒不犯醬,醬不犯酒。”就是用酒醉蟹的時候,一點醬都不能沾,反之亦然。不過現(xiàn)在醬蟹已經(jīng)失傳,幾乎沒人做。其實醬蟹的做法很簡單,就是用上好的甜醬把活蟹包起來,然后儲藏,兩個月后開罐,殼很容易就去掉了。
倒是醉蟹,在民間開花散葉,漸漸形成了各種流派。主要有寧派和蘇派。寧波人愛吃糟醉食物,而且用的是濃湯糟醉,醬油、糖外加腌料和黃酒,拿出來的時候紅彤彤的,看起來像熟了一樣。湖蟹的糟與醉倒是蘇州人在行,所以,他們最后選擇了用蘇幫菜的做法來做大閘蟹。
說到料,也麻煩。醬油用廣東的,冰糖要水晶的,陳皮是香港采購回來的老陳皮,黃酒一般用八年陳的紹興酒,最關(guān)鍵還要加白蘭地。就像畫龍點睛,不加就覺得欠缺一點味道。
醉蟹配陳年花雕,一冷一熱,基本上是一種半精致、半隨意的名士范兒。醉的大閘蟹擺出來,哪怕僅僅一個冷碟,都屬于上乘酒友。先吃腿,剪開口輕輕一吸,半透明的腿肉就暴露在空氣中,比起那些拆好的蟹粉,醉蟹肉實在是藝術(shù)品,像活的,味道卻都已經(jīng)進去了,酒香和甜醇混合,是稀少的味道。
因為醉蟹的湯料鮮美,有北方的大廚買醉蟹回去,吃完蟹不丟湯,而是用來泡鮑魚,也好吃。不過鮑魚厚實,所以那時間等得更久,等到湯汁味道都進去才能食用。
蟹宴好玩。因為材料貴重,所以每家嘗試去做的方法雖然不同,但珍視的態(tài)度是一樣的。蘇州名士葉放在自己家設(shè)蟹宴,全部用曲牌名當菜名,作為冷盤的醉蟹的名字是“將進酒”。
這道蘇州的醉蟹,葉放他們配酒也配茶,一樣有一種別致的滋味,因為都屬于慢享系統(tǒng),可以吃上幾個小時也不厭煩。蟹宴的好處不僅僅在于吃喝,更是在于玩樂。所以,雪花蟹成了“醉花陰”,蟹黃豆腐成了“青玉案”,邊吃邊猜啞謎。
(秦文書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