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 鶴
文‖白 鶴
永(1752-1823)是清中期的一名書法家,同時他還有一個更為特殊的身份:清高宗弘歷第十一子成親王。永一生經(jīng)歷了乾、嘉、道三朝,處于帖學的高峰與轉(zhuǎn)折時期,而其作為皇室書法的一名代表人物,其書風特點與皇室書法的整體背景是分不開的。同時他又與當時的文人相交甚密,與劉墉、翁方綱、鐵保并稱為清中期四大書法家,是清帖學高峰期的典型代表人物。在金石考據(jù)學盛行的年代,永的書法及其觀點亦受到影響,在帖學向碑學轉(zhuǎn)向的過程中也有一定的代表性。
永;書學;淵源;交游
圖1 永瑆《楷書立軸》
愛新覺羅?永瑆——詒晉齋主人,其一生的書法、詩文創(chuàng)作都和詒晉齋聯(lián)系在一起,關于詒晉齋的由來雖歷來說法不一,但最具說服力的應是清代英和的記載:“所由名也?!盵1]135英和(1771-1840),與永瑆屬同一時代,且擅長詩文、書法,在詩書的交流中與永瑆有許多的交集,他的說法應該符合當時的實際情況。并且永瑆自己在《紀書》25首中也寫道:“《平復》真書北宋傳,墨跡?!盵2]174根據(jù)永瑆自己的記載,孝圣憲皇后確實把《平復帖》賜給了永瑆,由此而知英和的記載是屬實的;并且“詒”字許慎在《說文解字》中是這樣解釋的:“相欺詒也。一曰:遺也。從言,臺聲。”[3]68這里應該取“遺”之意,為遺贈的意思,也符合歷史;《平復帖》為晉人陸機所作,正是驗證了“詒晉齋”名字的由來確實與孝圣憲皇后賜帖有關。“詒晉齋”三個字貼切地表達了永瑆早期書法力求追求古雅、崇尚晉韻的主張。
乾隆五十四年(1789)永瑆被封為成親王,身為皇子的他仕途應該是一片光明的,但在永瑆的一生中只有兩個階段行走在官場,且時間都非常短。其一是在嘉慶四年(1799),行走于軍機處,總理戶部并任三庫調(diào)兵部尚書?;蛟S是永瑆真的不愿涉足官場,或許是因為嘉慶皇帝對他心存疑慮,在任僅短短六個月之后,永瑆便以祖制規(guī)定親王不得掌權(quán)過多為由辭去總理的職位。但嘉慶對其督捕之功大加贊賞,此時的永瑆已經(jīng)六十又二,這也許是他從政生涯中最值得炫耀和光輝的一次。從中我們可以看出永瑆本來就無意于爾虞我詐的政治生活,政治上的淡出正為其提供了潛心于詩詞書畫的機會,能專事書法、詩文、著述,這也是永瑆書法在皇室中如此突出和貢獻之大的非常重要的一個客觀原因。
1.趙孟頫
皇帝和皇子們的學習、教育是非常嚴格的。到了康熙的時候更是同時設置了滿、漢師傅,內(nèi)廷良好的教育壞境,再加上永瑆小時聰慧,數(shù)十年間臨池無間,其書法深得乾隆喜愛?!肚迨犯?永瑆傳》中記載:“永瑆幼工書,高宗愛之,每幸其府第?!盵4]9094
由于高宗對趙孟頫書法的極力追捧,作為皇十一子,永瑆書法受高宗影響而始學趙孟頫也是情理之中的。這里,我們可以采用圖文互證的方法來進行論證。
首先是史料的依據(jù):“詒晉齋書,發(fā)源松雪?!盵5]381同為皇室書家的啟功先生在其叢稿中認為永瑆的書學淵始于趙孟頫,同時楊翰、張伯英也對永瑆的書法淵源有詳細的記載:“治晉齋,素未究心,但知其從趙承旨”[6],“成邸于書學工力甚深,早年學趙松雪”[7]297。
其次是圖片資料依據(jù)。如圖1為永瑆的楷書立軸,這幅作品的落款為:“乾隆甲辰四月二日,成親王書”。乾隆甲辰系乾隆四十九年(1784),此時的永瑆32歲,它是其早期的代表作品之一。通過圖1我們可以看到,此時的永瑆書法秉承趙孟頫的書法精神:快利秀逸,結(jié)體妍麗;外貌圓潤而筋骨內(nèi)涵;筆圓架方,流動帶行。
2.米芾
永瑆對宋四家的書法也有涉獵,特別是米芾,但是關于永瑆書法受米芾影響的史料歷來記載不多,并且現(xiàn)代人的有關研究也沒有涉及到這一塊,但米芾確實是對永瑆的書法學習產(chǎn)生了影響。永瑆主要把米芾和趙孟頫在書法用筆上的差異進行了比較,并且指出了米芾喜用逆筆而趙孟頫多順筆、收筆的態(tài)勢,但他只是客觀地指出不同之處并沒有過多地對這兩種筆法進行評論,可見在書寫中筆法不是一成不變的,這也正是永瑆所講的“用筆何曾千古易,不從同處正同同”的真正內(nèi)涵。于書法之外,永瑆更被米芾的狂放、瀟灑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圖2 永瑆臨米芾《虹縣詩》
如圖2、圖3兩幅作品分別是永瑆臨米芾《虹縣詩》和他乾隆五十七年(1792)五月(時年40歲)所寫的作品。此款中我們可以看出永瑆對米芾個人及其書法的敬仰之情。而永瑆《話雨樓法書》的書寫更加欹側(cè)多姿,深得米芾的神韻。以上是從圖片資料和永瑆的自述中進行的論證,如能再有史料方面的論證,也許結(jié)論會更具有說服力。
錢樾(1734-1815)跋永瑆《揚州雜詠》后云:“成邸詩筆高超,書法精妙,此卷樾向侍書幃親見揮翰,其時蓋睹米南宮卷素真跡后書也。今為約齊司農(nóng)(額勒布,1747—1830)所藏出示,謹識于后?!保?)據(jù)錢樾的記載,永瑆在目睹了米芾的真跡之后,書興大發(fā),提筆揮毫卻精妙絕倫。
“中年以后,于懋勤殿獲見米元章蜀素卷,故行書直追之?!盵5]381這是啟功先生在《啟功叢稿》中的記載,也是為我們展示了永瑆對米書的欣賞和學習。永瑆對于米芾書法的學習,筆者在現(xiàn)在的學術論文及報告中沒有發(fā)現(xiàn)有關論證,通過以上圖片依據(jù)和史料依據(jù)以及作者自己的記述等方面,我們可以得出永瑆的書法特別是行書確實是取法于米芾的結(jié)論。這一論點對于永瑆書法風格的特點及形成具有重要的意義,也是對研究永瑆書學淵源的史料的補充。
3.唐碑
對于永瑆的書學淵源,有關的史料記載觀點都很統(tǒng)一,但凡有關永瑆書學淵源的史料都認為他是初學趙孟頫,后追歐陽詢。啟功先生在楊翰、張伯英認為永瑆早年師從趙松雪、晚學歐陽詢的基礎上補充了中年以后行書受米芾影響的史料依據(jù),但他也是認為永瑆晚年力摹歐書。但筆者在整理永瑆書法作品的時候發(fā)現(xiàn)與其說他是直追歐陽詢,不如說他是取法唐碑更為準確貼切。從永瑆的某些書法作品中我們確實能看到歐書對其的影響,但是他的另外一些作品,又給我們以更多的柳書的感覺。由此我們得出結(jié)論,永瑆晚年為破趙書習氣不僅僅是對唐碑中的歐書有所涉獵,而是博涉唐碑中的諸家,兼工各體。
永瑆早期學習書法主要是受乾隆影響學習趙孟頫,這與當時的書學環(huán)境以及他所受的教育是分不開的,同樣這也是永瑆所無法判斷和選擇的。而到了晚年,永瑆意識到趙董書風的流弊轉(zhuǎn)而學習唐碑,可以說是有意為之,學唐碑是為了蔽趙之病。由此我們總結(jié)出永瑆的書學淵源是由早年的趙孟頫到中年時期的米芾,再到晚年對唐碑的極力學習。雖然啟功先生認為永瑆晚年力摩歐書的觀點有些偏頗,但他認為:“詒晉齋書,發(fā)源松雪。中年以后,于懋勤殿獲見米元章蜀素卷,故行書直追之。”[5]381此觀點不僅彌補了前人的不足之處,也為本文提供了有力的史料依據(jù)。
1.上書房師傅——謝庸
清朝十分注重對皇室子弟的教育,乾隆時期要由上書房的翰林院學士來負責皇室子弟的教育工作。其中陪伴永瑆時間最長的上書房師傅當屬謝庸。謝庸(1719-1795)被永瑆稱為東野師傅。當時是乾隆二十四年(1759),此時的謝庸40歲,據(jù)臺灣學者何碧琪介紹,“謝庸曾三次入職上書房,分別是乾隆二十四年(1759)、三十五年(1770)、五十六年(1791)”[8]367,分別在永瑆8歲、19歲、39歲三個年齡階段,他是永瑆的成長及以后的發(fā)展中至關重要的人物,不管是在學習、工作還是生活中
都對永瑆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
圖3 永瑆拓本《話雨樓法書》
乾隆四十四年(1779)2月,永瑆被任命擔任四庫全書館正總裁,而謝庸等擔任四庫全書正總閱。(2)永瑆和謝庸由師生關系發(fā)展到了工作伙伴的關系,是年永瑆27歲。
2.四大書家之一——劉墉
劉墉(1719-1804),任上書房總師傅及工部尚書等職,嘉慶即位后為體仁閣大學士及太子少保。永瑆與劉墉的交往多在劉墉60歲以后,雖然永瑆因其較深的書法造詣加上特殊的身份地位與劉墉可謂是齊名,但永瑆對他一直以師傅之禮相待。在劉墉所書的《楷書頭陀寺碑》上,有永瑆的題跋,從中我們可見他對劉墉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據(jù)記載,永瑆和劉墉在書法上不僅相互交流學習而且還時常交換作品。也正是因為如此,師徒兩人關系十分融洽,再加上兩人才華橫溢,閑暇時的詩文吟唱、書畫交流便成為了這對師徒交流感情的工具。文人的才情、樸質(zhì)的風景也許是這位久居皇宮的皇子所敬佩和真正向往的,劉墉與其說是他的老師,倒不如說更像是他的一位長輩和知已,以至于后來他經(jīng)?;貞浰c劉墉的這段師生之情。
永瑆與劉墉的交往正值他從青年到成年的過渡時期,是其書法及其學術觀念正在形成之時??梢哉f,永瑆以后的書風轉(zhuǎn)變及書學觀念都與他和劉墉在這個時期的交往、學習是分不開的,并且劉墉對他的文人才情的培養(yǎng),是使其能被并稱為清四大書家的重要原因之一。
3.碑學的倡導者——阮元
阮元(1764-1849),字伯元,號云臺庵主,謚號“文達”,江蘇揚州人,清嘉慶、道光年間名臣,被尊為一代文宗。阮元在清代書壇上的地位是舉足輕重的,著有《南北書派論》和《北碑南帖論》,開創(chuàng)了清代碑派之先河。而阮元正是永瑆上書房師傅——謝庸的得意門生,他們共同參與編纂了《四庫全書》,一同纂修了《石渠寶笈續(xù)編》(約1792-1794),大概在嘉慶四年(1799)其二人還曾于戶部共事。還有,我們前面所提到的永瑆與師傅劉墉出游時所作詩的出處《食味雜詠》一卷也是阮元在道光壬辰年間(1831)在揚州刊刻的。(3)嘉慶四年(1799)10月,阮元出署浙撫出都前夕,永瑆去送行并有詩曰:“萬里之行自此始矣?!保?)
永瑆與阮元在一起共事多年,臨行送行并詠詩以記,可見他們的友情非同一般。永瑆的年齡大阮元12歲,道光三年(1823),永瑆逝世,當時阮元在廣州當職,并且在廣州購端州巨硯材,摹刻了《詒晉齋華山北》(6)。透視這份彌足珍貴的友情,我們可窺探出阮元這位碑學的倡導者對愛新覺羅?永瑆也是極其敬愛和尊重的。這也在此佐證了永瑆在當時文人書家中的重要地位,也為我們探究永瑆及皇室書法由帖到碑的轉(zhuǎn)變埋下了伏筆。
注釋:
(1)永瑆《詒晉齋法書》四集,轉(zhuǎn)引自何碧琪《關于一位‘書法家’如何形成的思考:探討永瑆書名起伏的意涵》,見孫曉云、薛龍春主編《請循其本:古代書法創(chuàng)作研究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9月第1版,第365頁。
(2)據(jù)內(nèi)閣大庫檔案,150195—001號,“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藏。轉(zhuǎn)引自何碧琪《關于一位“書法家”如何形成的思考:探討永瑆書名起伏的意涵》,見孫曉云、薛龍春主編《請循其本:古代書法創(chuàng)作研究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9月第1版,第367頁。
(3)據(jù)內(nèi)閣大庫檔案,00366號,“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藏。轉(zhuǎn)引自何碧琪《關于一位“書法家”如何形成的思考:探討永瑆書名起伏的意涵》,見孫曉云、薛龍春主編《請循其本:古代書法創(chuàng)作研究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9月第1版,第373頁。
(4)王章濤《阮元年譜》第186-187頁。轉(zhuǎn)引自何碧琪《關于一位“書法家”如何形成的思考:探討永瑆書名起伏的意涵》,見孫曉云、薛龍春主編《請循其本:古代書法創(chuàng)作研究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9月第1版,第373頁。
(5)此端溪巨硯今藏揚州博物館。轉(zhuǎn)引自何碧琪《關于一位“書法家”如何形成的思考:探討永瑆書名起伏的意涵》,見孫曉云、薛龍春主編《請循其本:古代書法創(chuàng)作研究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9月第1版,第373頁。
[1]英和.恩福堂筆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2]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第1487冊?治晉齋集[M].武漢:湖北省圖書館藏清道光二十八年刻本影印.
[3]許慎.說文解字(校訂本)[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
[4]趙爾異,等.清史稿?卷221[M].北京:中華書局,2014.
[5]啟功.啟功叢稿[M].北京:中華書局,1981.
[6]崔永升.永瑆刻帖及碑帖題跋[D].重慶:西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
[7]張伯英.張伯英碑帖論稿?法帖提要?釋文卷[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
[8]何碧琪.關于一位“書法家”如何形成的思考:探討永瑆書名起伏的意涵[C]//孫曉云,薛龍春.請循其本:古代書法創(chuàng)作研究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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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鶴,江蘇省書法院專職書法家,南京藝術學院藝術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