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雷

【摘 ?要】《西藏通覽》是日本陸軍大佐山縣初男于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撰寫的一部全面反映清代西藏本土概況的方志性著作。書中詳細地記載了西藏的地理、風俗、政教以及經(jīng)濟、歷史等，為西藏地理、歷史、民俗的研究提供了參考。本文通過對此書的整理，試從語言學方面研究其文獻價值。

【關鍵詞】《西藏通覽》;整理;研究;文獻;價值

一、版本及語言研究價值

目前已知的《西藏通覽》的有兩個版本“華文本”和“陸軍本”。從目錄對比來看其體例基本是一致的，全書分為兩編，共二十二章，但具體到每一個章節(jié)，其表述內(nèi)容雖然相同，但在措辭用語上有些許差異。下面將舉例說明：

（一）版本?？狈矫?/p>

1.標點?！段鞑赝ㄓ[》一書，因前人較少涉及，故依然保存著其刻本的原來模樣，未被標點和注釋，本書中有許多疑難詞匯，所以給標點帶來了些許的麻煩。以下試舉幾例：

a.其教化皆夙已布著一世然后可踐達賴之位乃時移物易弊害漸生宗喀巴之豫言遂如響應聲洞中肯要。（“華文本”第118頁）

標點：其教化皆夙已布著一世，然后可踐達賴之位。乃時移物易，弊害漸生，宗喀巴之豫言遂如響應聲，洞中肯要。

b.喜馬拉山巔之白雪深鎖六百五十萬方哩之高原千古富源委棄于地（《西藏通覽·序》）

標點：喜馬拉山巔之白雪深鎖六百五十萬方哩之高原，千古富源，委棄于地。

c.伴世界之進步而交通四達搏搏地球，何處無文明國人調(diào)查探考之足跡所謂秘密國者故不許其存在（《西藏通覽·自序》）

標點：伴世界之進步而交通四達，搏搏地球，何處無文明。國人調(diào)查探考之足跡，所謂秘密國者故不許其存在。

以上列舉的三例斷句較難，其對閱讀造成了許多的麻煩，如果不將其斷句搞清楚，便無法把握章節(jié)的大意，這就為后續(xù)詞語的切分帶來了較大的挑戰(zhàn)，如上例中的詞語。當然，標點斷句和切分詞語是相輔相成的，只有明白了詞語的意思才不至于使句讀產(chǎn)生錯誤，句意不通順而產(chǎn)生歧義或錯解。

2.脫文?！瓣戃姳尽毕噍^于“華文本”，其敘述采用了從簡原則，只將事情的大致情況說明清楚，而省去許多看似可有可無的成分。如下面兩組：

a1. 惟博士身體既極強健，且始終系騎馬旅行，尚未過受苦痛。然乘馬必須整頓姿勢，不料憑伏馬上，身體亦不能稍動，且有時心臟痛而欲裂，殊覺難堪。（“華文本”第402頁）

a2. 博士幸身體強健，始終無恙，然伏于馬上，身體難動，心臟時覺破裂。（“陸軍本”第二編第35頁）

b1. 率行之馬及駱駝罹害甚多，馬計四十五匹，除博士所乘一匹外，悉斃，駱駝則全部俱失。痛定思痛，人情之常，回憶當時苦況，博士尚有感慨，唏噓弗能自己者。大抵冒險旅行約有十次，以高原橫斷之一次為特困難云。（“華文本”第二編第402頁）

b2. 率行之馬并駱駝蒙害亦多，馬四十五疋之中除博士所跨之一疋外，悉倒斃，駱駝至失其全部?；貞洰敃r之情景，博士感慨不自禁云。（“陸軍本”第二編第35頁）

以上四例a1與a2、b1與b2為同一句話在“華文本”與“陸軍本”中的敘述。從直觀上看，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華文本”的記述要比“陸軍本”詳細，似此種論述的差異在兩個版本中還有許多，我們認為后者是陸軍部為使本國軍士更迅速地了解西藏的情況，展開對西藏的侵略活動而從作者原版中濃縮而來的。

（二）語言方面

1.用字

（1）異體字

在對《西藏通覽》的閱讀梳理過程中，經(jīng)常會遇到一些異體字，其中的一些在歷代古籍中較為常見。

①義符相異

木盌/木椀/木碗

a.箱內(nèi)容薄盌一、木盌二、銅皿二及洋食所需之小刀、小叉、勺子各一。（“華文本”第408頁）

b.腰用皮或毛褐為帶，附著小刀、順刀、皮袋、火鐮等物并各懷木椀一個。（“華文本”第60頁）

c.箱內(nèi)僅置二個之薄碗與一二木碗、銅皿、小刀及匙子等。（“陸軍本”第37頁）

以上所列的“盌、椀”皆為“碗”的異體字，許

慎《說文解字·皿部》（以下簡稱《說文》）中收錄了“盌”，“小盂也。從皿夗聲”。其余字形皆未被收入。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以下簡稱《段注》）：“小盌也。方言曰，盌謂之盂，或謂之銚銳。又曰，盌謂之櫂。又曰，椀謂之。從皿，夗聲。于夗皆坳曲意，皆以形聲包會意也。烏管切。十四部?！睆拿?，古代將盛物品的容器稱為皿，此時的“碗”往往為大口小腹的盛水、食的容器，以供祭祀所用。

椀，《康熙字典·辰集中·木字部》：“《廣韻》、《集韻》、《正韻》并與盌同?！队衿罚骸∮垡?。《世說》：‘晉王導舉琉璃椀曰，此椀腹空，何謂寶器？《北史·盧叔彪傳》：‘魏收訪盧叔彪，食但有粟食葵菜，木椀盛之。”據(jù)此可以看出“椀”最早出現(xiàn)于南北朝時期。在《抱樸子》：“非其才而妄授，非所堪而虛任，猶冰碗之盛沸湯，葭莩之包烈火，綴萬鈞于腐索，加倍載于扁舟”中，“碗”亦在同時使用。

②聲符相異

異體字中有些表聲符的部分相異。

騐

a.則令其父母攜至德慶，距前藏站地不遠，如此者或一二人，或三四人，駐藏大臣覆騐之。（“華文本”第379頁）

b.則使其父母攜至德慶，如此者若有一二人或三四人時，則駐藏大臣覆驗之。（“陸軍本”第27頁）

③結構發(fā)生變化

某些異體字其字形結構發(fā)生變化。

（火+敖）、熬

a.其健全源因，人以為不食肉所致。（“華文本”第99頁）

b.凡土人健全者，不食熬肉，職是故也（“陸軍本”第一編28頁）

④造字法不同

有些異體字，其構字部件完全不同，這是在造字之初便產(chǎn)生的。

觔、斤

a.于是太祖命工部在盛京城之西三重外建寺供之，名寔勝寺，鑄鐘懸之，重千觔。（“華文本”第341頁）

b.于是太宗命工部在盛京城之西三重外建寺供之，名寔勝寺，鑄鐘懸之，重千斤。（“陸軍本”第二編13頁）

2.用詞

因“華文本”較早，加之作者在行文過程中，由于措辭時主觀性較強，運用了一些自創(chuàng)詞加之刊刻問題，出現(xiàn)了疑難詞語。以下將分而述之。

（1）版本間詞語的互釋

a.藏怒二江間，險隘之地皆有兵駐防，其地廣闊無垠，不能悉記。怒江源遠難稽，江面寬約數(shù)里，兩岸壁立，流勢迅急，人不能渡江。（“華文本” 第33頁）

b. 自藏江之交亙于怒江皆有險隘，又各因隘設防，按其地疆址廣闊無垠，悉不能載，而怒江之水不知其源，江寬數(shù)里，兩岸壁削，中流急湍，人不能渡。（“陸軍本” 第2頁）

從以上兩個版本摘取的同一句話，我們可以看出，兩句話中加點詞語可以兩版本間互相解釋。

①“悉不能載”與“不能悉記”

從上句可以看出后者凝練了兩個雙音節(jié)詞語，使其更加簡潔，但含義較難把握。又如：

“怒江之水不知其源”與“怒江源遠難稽”

將“不知其源”縮略為“源遠難稽”。

②“兩岸壁削”與“兩岸壁立”

雖然“削”有“形容陡峭如經(jīng)刀削一般”的含義，但沒有“立”給人一種形象之感， 像是人站立于河兩岸。

以上從兩個版本的行文的簡練方面著眼的，除此之外，我們可以進行兩版本對比釋義，以理解詞釋意義不明確的詞。

a. 西藏以此豫言者為國家經(jīng)濟上必不可少之人物。若有一事件求其判斷，須以金十唐佳乃至一萬唐佳謝之，并書其請賴于紙，始行呈上。（“華文本”第75頁）

b. 西藏人以此預言者為國家經(jīng)濟上必不可缺者，其思想如此，凡人若請于預言者，依托其判斷一件事，必以謝金。其謝金自十乃至一萬不等，并將其依賴之意不可不表示于紙。（“陸軍本”第18頁）

以上兩例的第二例中的“請賴、依賴”二詞分別出現(xiàn)在兩個版本的同一句話中，由此我們得知這兩個此為同義詞，我們知道“依賴”為“倚靠，不能自立或自給”，故“請賴”亦為此意。

（2）刊刻錯誤導致的疑難詞語

a. 似此一英一俄對于西藏，其政策之伸縮，隨互有消長，將來之解決西藏問題者，或不外此。俄英兩雄，吾人當此誠不可不凝神活目以注意彼方也。（“華文本”第491頁）

b. 如此英俄兩國其政策雖時有消長、差等，然將來解釋西藏問題者，其為英俄兩國乎？吾人不可不括目注意之。（“陸軍本”第55頁）

上舉二例中，上例“凝神活目”與下例“括目”相比，明顯感覺“括目”比“活目”在用詞上更加符合作者的原意。

括，《說文解字·手部》：“絜也。從手聲?！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絜也。絜者，麻一耑也。引申爲絜束之絜。凡物圍度之曰絜。賈子度長絜大是也。束之亦曰絜。從手聲。古活切。十五部。”

從段玉裁的注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括”有束、扎的含義，即聚集、匯集、包含，我們現(xiàn)在常說“包括、囊括”等詞語?；氐皆瓡校梢娢闹袘獮椤澳窭俊奔醋髡咭蟊緡娜嗣褚约败娙艘芯﹃P注英俄在西藏的侵略活動，而用“活目”便成為了要時常分散自己的眼光，這與前面的“凝神”產(chǎn)生了矛盾之處。

又如上兩例中的“解決”與“解釋”，此二詞都比較好理解，放在原文中也同樣可以解釋，但結合上下文以及作者的寫作目的，是為了更好地獲取其在西藏的最大利益，故應該釋為“解決”較為妥當。

（3）詞義不確定造成句意不定

“華文本”中有許多句式讀起來讓人無法準確把握其意思，而“陸軍本”的描述更加直白。如：

a. 其教化皆夙已布著一世，然后可踐達賴之位，乃時移物易，弊害漸生。宗喀巴之豫言遂如響應聲，洞中肯要（洞中肯綮）。（“華文本”第118頁）

b. 其時，教化偏于諸人，達賴之立，不能以賄賂、脅迫左右之，然時移物變，弊害漸生，結果遂有如宗喀巴豫言之事。（“陸軍本”第35頁）

從其上兩句話我們可以看出“陸軍本”相較于“華文本”更加直白易懂。而“華文本”所用的敘述，由于加入了某些不太常用的詞匯，如成語（其中包括作者將成語中的某個字替換為其同義字以及作者自創(chuàng)詞，帶有強烈的隨意性和主觀意愿）。

（4） 形容詞用為名詞

a. 男女當喪服中百日，不衣美麗，不事梳洗。（“華文本”第69頁）

b. 其喪服之男女百日之內(nèi)不著美服，不梳洗。（“陸軍本”第一編第16頁）

以上兩個例子加著重號處為特殊用法，第一句中的形容詞“美麗”與動詞“衣”搭配。在現(xiàn)在看來是沒有什么不同，但細讀文本以及與他本對比（“陸軍本”），我可以很清楚的知道，“美麗”在此被用作名詞，指代華麗的服飾。

（5）短語縮略為詞

a. 土人素重宗戒，無漁獵者云。（“華文本”第50頁）

土人最重宗戒，無有漁獲之者。（“陸軍本”第一編第9頁）

b. 達賴五世至死也。其第巴三節(jié)密之佛宣，欲自專國事。（“華文本”第316頁 “陸軍本”脫此二字）

c. 其人實得禪定，慈忍淵默，雖據(jù)他心，宿命通而不自耀。（“華文本”第339頁）

其人實得禪定，慈忍淵默之旨，雖具他之心，宿命通不自炫耀。（“陸軍本”第二編第12頁）

三個例子當中的加點詞，其兩個語素之間可以加入其他語素構成短語，如“宗戒”可擴充為“宗教戒規(guī)/宗教戒律”;“自耀”可擴充為“自我炫耀/夸耀”，這樣以來，這些其實應該為一個短語，作者為了行文的凝練將它們縮略成了詞。

以上從五個方面說明了《西藏通覽》這部書中新詞的產(chǎn)生原因，還有一部分的詞為歷代典籍中出現(xiàn)過，如積釁、褒護、罔知等;其中也不乏作者的自創(chuàng)詞，如培砌、第許、奏諷等。這些詞《漢語大詞典》都未曾收錄，故應考證其含義，以便于對此書的閱讀。

（6）復音詞

《西藏通覽》中出現(xiàn)了許多復音詞（尤其是“華文本”中），這些復音詞中至少有一個相同語素，且這些詞語均為同義或者近義關系，對于這類詞的分析，我們需要通過研究相同語素之外的區(qū)別語素的差異性，從而找出這組詞語的細微差別。下舉兩例進行分析：

無稽/難稽

a.怒江源遠難稽，江面寬約數(shù)里。（“華文本”第33頁）

b.彼以十種天寶，即金、銀、鐵、鉛、銅及天之五寶石混合以鑄此。雖傳說無稽，然大約古代人民就其所知金屬五種等量和以為此像。（“華文本”第89頁）

“無稽”與“難稽”從這兩句話來看是一組同義詞，其中的“稽”為考核、調(diào)查之意，故兩者都表示“難以找尋到其源頭，喻為某事物無法確定發(fā)祥地?！钡@兩個詞也有一些細微的差別，這個差別便體現(xiàn)在“無”和“難”上。

無，《玉篇·亡部》：“無，不有也?！逼浜x為“沒有”。

a.是故軍無輜重則亡，無糧食則亡，無委積則亡。（《孫子·軍爭》）

b.上以為廉，忠實無他腸，乃拜綰為河間王太傅。（《史記·萬石張叔列傳》）

其亦可作為代詞，表示不定指的人、事物、時間、處所等，相當于“沒有那個，沒有法子”。

a.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孟子·梁惠王上》）

b. 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無遠不到。（唐柳宗元《使得西山宴游記》）

難，《玉篇·隹部》：“奴丹切?！?/p>

a.《韶》響難追，鄭聲易啟。（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樂府》）

b.嘆人生里，難歡敘，易離別。（宋寇準《陽關引》）

從以上的例子可以得出，“無稽”表現(xiàn)的是一種無可奈何，沒有辦法找到的狀態(tài)，一般為傳說、神話等精神方面無法找到源頭;而“難稽”一般是指找尋的事物真實存在的，由于水平所限無法找到其源頭。

在現(xiàn)代漢語我們常說“無稽之談”，似此類具有同義性質(zhì)的復音詞還有“致瀆”與“致干”、“懇摯”與“厚摯”、“積郁”、“繁郁”與“蒼郁”、“坦坦如砥”與“坦蕩如砥”等。

以上從版本對比?？薄⒂米?、用詞三方面舉例說明了此書的版本與語言學方面的價值，此處因篇幅所限只進行了簡單的介紹，后續(xù)的研究將以專題的形勢逐次進行詳細的說明。

參考文獻：

[1]山縣初男.西藏通覽[M].（清）光緒三十四年刊刻影印.臺灣：華文書局，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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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東漢）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78.

[4]羅竹風.漢語大字典[M].漢語大字典出版社，2013.

[5]“潛夫論”詞語考釋[D].上海師范大學，2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