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公柳西北天際的一抹綠云(二)
西北嚴酷的現(xiàn)實與一個南國飽學的儒生,砥礪出一串精神的火花,閃耀在中國古代史的最后一章之上,綻放出一絲回暖的春意。
本刊顧問,著名新聞理論家、散文家、科普作家和政論家。歷任國家新聞出版署副署長、《人民日報》副總編輯等。
清代以前,古人寫西北的詩詞中最常見的是大漠孤煙、平沙無垠、白骨在野、春風不度等詞句。左宗棠和他的湘軍改寫了西北風物志,也改寫了西北文學史。
三千里大道,百萬棵左公柳及陌上桑、沙中湖、江南景的出現(xiàn),為西北灰黃的天際抹上一筆重重的新綠,也給沉悶枯寂的西北詩壇帶來了生機。一時以左公柳為題材的詩歌傳唱不休。最流行的一首是左宗棠部下楊昌浚的感嘆:“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子弟滿天山。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度玉關?!睏畈⒉皇窃娙?,也未見再有其它的詩作行世,但只這一首便足以讓他躋身詩壇,流芳百世。自左宗棠之后,在文學作品中,春風終于度過了玉門關。
如果以楊昌浚的詩打頭,順流而下足可以編出一部蔚為壯觀的《左公柳詩文集》。這里面不乏名家之作。1934年春,小說家張恨水游西北,是年正遇大旱,無奈之下百姓以柳樹皮充饑。張有感寫了一首《竹枝詞》:“大旱要謝左宗棠,種下垂柳綠兩行。剝下樹皮和草煮,又充飯菜又充湯?!泵駠陂g,詩人羅家倫出國途經西北,見左公柳大為感動,寫詞一首,經趙元任譜曲成為傳唱一時的校園歌曲:“左公柳拂玉門曉,塞上春光好,天山溶雪灌田疇,大漠飛沙旋落照……?!?/p>
至于民間傳說和一般文人筆下的詩畫就更見真情。西北一直有左宗棠殺驢護樹的傳說。左去世后不久,當時很有名的《點石齋畫報》曾發(fā)表一幅《甘棠遺澤》圖,再現(xiàn)左公大道的真實情景:山川逶迤,大道向天,綠柳濃蔭中行人正在趕路。畫上題字:“種樹十余年來,濃蔭蔽日,翠幄連云,六月徂暑者,蔭賜于下,無不感文襄公之德”,“手澤在途,口碑載道,千年遺愛”。
一個人和他栽的一棵樹能經得起民間一百多年的傳唱不衰,其中必有道理。文學形象所意象化了的春風實際上就是左公精神。春風何能度玉門,為有振臂呼風人。左是在政治腐敗、國危民窮、環(huán)境惡劣的大背景下去西北的。按說他只有平亂之命,并無建設之責。但儒家的擔當精神和胸中的才學讓他覺得應該為整頓、開發(fā)西北盡一點力。左宗棠挾軍事勝利之威,掀起了一股新政的狂飆,掃蕩著那經年累世的污泥濁水。西北嚴酷的現(xiàn)實與一個南國飽學的儒生,砥礪出一串精神的火花,閃耀在中國古代史的最后一章之上,綻放出一絲回暖的春意。
左宗棠在西北開創(chuàng)的政治新風有這樣幾個特點:
一是強化國家主權,力主新疆建省。他痛斥朝中那些放棄西北的謬論,“周、秦、漢、唐之盛,奄有西北。及其衰也先捐西北,以保東南,國勢浸弱,以底滅亡”。捐出西北,最后必定是國家的滅亡。從漢至清,新疆只設軍事機構而無行省郡縣。左前后五次上書吁請建省,終得批準,從此西北版圖歸一統(tǒng)。
二是反貪倡廉。清晚期的政治已成糜爛之局,何況西北,鞭長莫及。地方官為所欲為,貪腐成性。他嚴查了幾個地方和軍隊貪污、吃空餉的典型,嚴立新規(guī)。而他自己高風亮節(jié),以身作則,陜甘軍費,每年過手一千二百四十萬兩白銀,無一毫不清。西北十年,沒有安排一個親朋。
三是懲治不作為。他一針見血地指出“甘肅官場惡習,惟以循庇彌縫見好屬吏為事,不復以國事民事為念”,“官場控案只講和息事”,他最恨那些身居要位怕事、躲事、不干事的懶官、庸官,常駁回其文,令其重辦,“如有一字含糊,定惟該道是問!”
四是親民恤下。戰(zhàn)亂之后十室九空,左細心安排移民,村莊選址、沿途護送無不想到,又計算到牲畜、種子、口糧。光緒三年大旱,他命在西安開粥廠,路人都可來喝,多時一天七萬人。他身為欽差、總督,又年過六旬,帶兵時仍住帳篷。地方官勸他住館舍,他說“斗帳雖寒,猶愈于士卒之苦也”。
五是務實,不喜虛榮。左宗棠人還未到蘭州,當?shù)剜l(xiāng)紳已為他修了一座歌功頌德的生祠,他最看不慣這種拍馬屁的作風,立令拆毀。地方官員或前方將領有寫信來問安者,他說百廢待舉,軍務、政務這么忙,哪有時間聽這些空話、套話,一律不看。此外,他又大抓文風,興辦實業(yè)。
左宗棠性格決絕,辦事認真,雖不能回天救世,也要救一時、一地之弊。他抬棺西進,收失地,振頹政,救民生,這在晚清的落日殘照中,在西北寒冷孤寂的大漠上,真不啻為一陣東來的春風悄然度玉門,而那三千里綠柳正是他春風中飄揚的旗幟。(責任編輯/姚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