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江小財

老包和他的咖啡館

文_江小財

1

老包是通過招聘來我們單位的。他上洗手間的時候，大家的眼睛迅速離開電腦屏幕，帶輪子的小轉(zhuǎn)椅彼此默契地往中間湊了湊。

“聽說他有支樂隊？”

“聽說他以前在廣告公司？”

“聽說他還有間咖啡館？”

來不及對答案，小轉(zhuǎn)椅又都利索地轉(zhuǎn)回原地了，因為視線那頭遙遙出現(xiàn)了老包的棒球帽。

我們單位是個老事業(yè)單位的下屬機構(gòu)，突然說要轉(zhuǎn)型，急招人才，老包就是招來的人才之一。他來了以后，大家像看珍稀動物似的看他，他用不屑的目光回看我們—這是熟了以后大家相互交代的。

他用“一個落后的地方”形容我們這里，不講辦公樓有多么古老，這里的人怎么都懶洋洋的，說話含含糊糊，開會死氣沉沉，鼓掌稀稀拉拉，最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這里的人拿著很少的工資，卻擁有很長的工齡。

“為什么不辭職？”老包不客氣地問我們。

“出去又能做什么呢？”我有點兒心虛，“習慣了?！?/p>

3.2.2 多元化旅游設(shè)施規(guī)劃 旅游設(shè)施是整個規(guī)劃的重點，在當?shù)氐慕ㄖ?、自然元素和文化元素等基礎(chǔ)上對當?shù)氐馁徫镌O(shè)施、餐飲設(shè)施、住宿設(shè)施和旅游標識設(shè)施等進行不同的打造以滿足不同游客的需求。一方面要加強規(guī)劃引領(lǐng)，深度挖掘地方特色，同時實施規(guī)范化管理，提升旅游品牌形象。另一方面可建立產(chǎn)業(yè)發(fā)展機制，發(fā)揮投資機構(gòu)的特色，創(chuàng)造多元化、多樣式和多渠道的投資途徑，用于對當?shù)氐幕A(chǔ)設(shè)施、房車營地、高端名宿產(chǎn)品和休閑養(yǎng)生場所等進行開發(fā)，促進當?shù)氐慕?jīng)濟發(fā)展。

老包嘆息：“這樣的體制，把銳氣都磨沒了，你們都不敢出門了！”

“過兩年你也就成為我們了！”我不服氣。

老包傲然一笑：“我是不會成為你們的，在我嗅到自己將成為你們的危險氣息時，我會迅速把行李扔過墻頭，然后翻墻離開?！?/p>

2

老包真有間小咖啡館，他帶我們?nèi)チ?，在一個陽光好得在單位壓根兒坐不住的下午。我們以考察市場為理由鄭重地向老主任請了假，他雖略有懷疑，但因為忙著看股市大盤，顧不上深究。

咖啡館潛伏在一條巷子里，巷口是賣牛肉面的，再進去是賣茶葉的小店，有人支著小鍋在做春卷皮。再往里走，右邊有個鋪面掛著招牌：焰火。老包說：“到了。”櫥窗里擺著一臺老黑白電視機，好在電視機上沒有俗氣地寫著“時光是記憶的橡皮擦”。老包說：“焰火，我的咖啡館。”

咖啡館的整體風格很LOFT，我們找了沙發(fā)坐下，開始詢問Wi-Fi密碼。老包親自去做咖啡了，一陣吱吱亂響之后，他端來了裝在馬克杯里的拿鐵。

老包拿過吉他：“唱歌給你們聽吧，我自己寫的歌，去年《中國好歌曲》還找過我呢?！?/p>

“說是上去都要講故事的，我沒有故事，也不喜歡講故事?！?/p>

老包低下頭，手指一撥，一串音符響了起來。他說：“唱一首《火車火車去哪里》吧，以前寫的歌?！?/p>

店里進來兩個人，分別找了位置坐下，專注地聽著歌。女店員默契地給他們送去咖啡，應該是常客。有一陣子，除了老包的歌聲，一切都靜靜的。

我們有多羨慕老包啊！會彈吉他，會唱歌，會寫歌，有創(chuàng)意，有資本和我們這樣的老單位談個不錯的工資，還有間相當不錯的小咖啡館—這不正是我們一直向往的生活嗎？

3

在我們單位，老包被安了個頭銜：創(chuàng)意總監(jiān)。他不客氣地批評我們的方案：“老套，不吸引眼球，并且，slogan（口號）極不準確！”“slogan？什么叫slogan？”我們中有人小心翼翼地問。有人不同意他的批評，辯白道：“如果像你說的那樣修改，領(lǐng)導是絕不會同意的！”

“領(lǐng)導同意？”老包轉(zhuǎn)過來，臉上寫著震驚，“為什么我們的設(shè)計要領(lǐng)導同意？我們要的是受眾同意??！你們干活的標準就是領(lǐng)導？這太搞笑了！”

顯然，你看得出來，在我們這個封閉的小世界，吹來了老包這樣一股清新的風。但是，兩個星期之后，這股清新的風帶著沮喪從領(lǐng)導辦公室出來了。領(lǐng)導說：“追求新意固然可貴，但步子也不能邁得太大?！?/p>

“在這里做事怎么這么難！”堅持戴著棒球帽上班的老包感嘆，“真難為你們了，能待這么長時間，并且還打算待一輩子?！彼€是沒有忘記打擊一下我們這些習以為常的“資深”員工。

4

咖啡館只有下了班才能去，所以，老包說，有個放心的全職店長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但是很快，那個叫胖頭的店長被他的父母勒令去熟人介紹的靠譜大單位上班了，老包的咖啡館突然陷入無人值守的狀態(tài)。

那幾天，他上班神出鬼沒，總在快開會的時候才頭頂冒汗地趕來。忙完手頭的活兒，他就坐在那里發(fā)微博、微信，尋找下一任店長。接著，他自己家顯然也出了狀況—他說，當他下班后十萬火急地趕到小咖啡館時，看到里面坐了個熟悉的人，再一看，是他老婆。

咖啡館是別人轉(zhuǎn)讓給老包的，前任店主是38個人—那是一大群文藝青年，都有著開咖啡館的夢想，在某次同城線下聚會上，大家一拍即合，于是合開了一個“我們大家的咖啡館”。咖啡館在成為轟轟烈烈的話題并運行一年半以后，掛出了“轉(zhuǎn)讓”的招牌。那天，老包順路經(jīng)過，便隨手撥通了上面的聯(lián)系電話。

咖啡館通常只有周末人氣才旺一些，平時冷冷清清。我忍不住咨詢老包：“賺錢嗎？”他嘆了口氣：“每月工資都貼進去了，這還不夠呢！”

所以，老包的老婆坐完月子就從老家及時趕回來了，她覺得老包盲目開店有點兒瞎胡鬧，她說老包就是個任性的孩子。

那幾天，老包負責單位的一個項目，要加班熬夜，在周末排練演出，老婆又逼他拿出奶粉錢，各種壓力集合，他的臉色陷入一種陰郁，開會時他一邊翻手機一邊打哈欠，老主任清了好幾次嗓門。

“咖啡館要轉(zhuǎn)讓了，我這一年的工資都貼進去了?！崩习f。我們正嚷嚷著聽《中國好歌曲》，老包聽了一嗓子立即笑：“這個人來過我的咖啡館演出的?！蔽覀兺锵В骸澳阍趺礇]上這節(jié)目呢？你要是上去了，寫的歌不僅一夜間四處傳唱，咖啡館生意也紅火了，兩全其美的好事呀！”老包吸了吸鼻子：“好吧，他們要是再來找我，我愿意上臺講故事。”

5

老包的咖啡館生涯結(jié)束在這個春天的三月。出差路上他接到電話，是談價錢的，對方想沿用“焰火”的招牌。老包同意了。接完電話，老包長吁一口氣。

原來咖啡館的真相并不是那么文藝，需要時間，需要成本，需要投入和用心?！捌鋵嵲贀蝹€一年就成氣候了，做咖啡館肯定是要熬的。”老包說?？上?，理想的焰火就這么熄滅了。

我們的上級機關(guān)又給我們派來了新領(lǐng)導，他一來就給樓道里安了打卡機，每天上下班，大家都要在那里“嘀”上一聲，人多了還要排隊。老包經(jīng)過時若有所思，對我們說，這讓他想起一個行為藝術(shù)，有個人在他的工作室里每小時整點打卡，持續(xù)了有一年，時間就在打卡中溜走了。

老包回了趟老家，給我們帶來了他老家的野菜和鄰居家種的果子，大家都說太好吃了，隨口鼓動他開個淘寶店。沒想到的是，他真就開了，并且為那些野菜和果子做了很不錯的包裝，包裝盒上寫了一句slogan—鄉(xiāng)下哪有什么好東西。老家鄰居看見果子竟然有銷路，非常吃驚。老包回家時幫他下載了微信，教會他使用。于是在辦公室里，我們常常聽到他的鄰居用方言大喊：“快遞已經(jīng)發(fā)出來了！”

“在這里待了一年多，”老包說，“壞了，我就快變成你們了，可我不想變成你們。我又有想法了，想回鄉(xiāng)下老家，搞點兒種植業(yè)，再把鄉(xiāng)下的房子改造成民宿，還要寫歌，唱歌，出專輯?！?/p>

我們依舊匆匆打著卡，“嘀”一聲來，“嘀”一聲走，等待著光榮退休。但是，也會想，我要過什么樣的生活？我就這樣一直過下去嗎？老包在他的微信里又發(fā)了新歌，他唱著—高鐵它開到了我的家鄉(xiāng)，生活它是否會變了模樣。

圖/馬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