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軍

滿堂兒女

□宋志軍

母親生育了五男兩女，七個孩子都出落得很有出息，有經(jīng)商的，有從政的。

他們在各自的天地里呼風喚雨，過著體面又富足的生活，也享受著周圍人們的羨慕和尊重。母親卻一直守著家鄉(xiāng)的老房子，過著平靜的日子。

前幾年老伴兒去世后，孩子們想把她接到城里去，但母親拒絕了，她就是想守著老房子過。孩子們各有各的事業(yè)，可她一生的事業(yè)就是照顧自己的孩子。如今孩子們都有出息了，她卻老了。

老了的她不愿成為兒女的拖累，兒女們也沒有勉強母親。在他們看來，母親的身體還算硬朗，他們只要把足夠的花銷定時送到母親手里，也就算盡到贍養(yǎng)母親的責任和義務了。

陪伴老人的只有一條叫小花的狗。小花是一只母性的哈巴狗，跟著母親已有十多年了，它是母親的一個孫女留在這里的。

當年孫女要考大學，嫌小狗吵，就把它送到了鄉(xiāng)下。后來孫女考上了大學，卻沒有再把小花帶回去。

那時的小花漂亮極了，雪白的身子上點綴著幾片黑色的茸毛，像是白綢緞上繡了幾朵花。

它有著一雙黑漆漆的圓眼睛，體格矯健，性格活潑，整日圍著母親跳來跑去，給母親帶來很多快樂。可現(xiàn)在小花也老了，按照狗的年齡來算，小花在狗中也算是高齡了。

如今的它，身子幾乎拖到了地上，走路也很緩慢，再也不叫不鬧了，但它對母親更依賴了。母親走一步它就跟一步，母親不動它就靜靜地臥在她腳下，仿佛是母親的影子一樣。

去年，母親生了一場大病，她的腦子里長了一個腫瘤，壓迫著她的神經(jīng)，讓她痛苦不堪。

孩子們把她送到醫(yī)院去做手術，母親在病床上昏迷了近一個月才醒過來，可醒過來的母親卻不認識她的兒女們了。

面對著一個個寄托了她一生辛勞和牽掛的臉，聽著一聲聲“媽”的呼喚，母親只是一臉茫然，膽怯地應道：“你們是誰，我咋不認識??？”

兒女們見母親失去了記憶，一個個內(nèi)心難受極了。他們望著母親蒼老的樣子，后悔以前沒有抽出更多的時間來陪伴母親。

如今母親的記憶喪失了，盡管她還活著，可她的心里卻再也沒有她的滿堂兒女了。孩子們覺得母親好可憐，同時又覺得他們自己也很可憐。

人世間最遙遠的距離，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卻不認得我了。母親的一個兒子在心里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母親被她的兒女們送回到鄉(xiāng)下，他們請了親戚來照顧她，既然母親已經(jīng)喪失了記憶，那孩子們能做的也就只有照顧好她的生活了。

讓大家驚奇的是，小花還活著，母親不在家的時候，就靠著鄰居給它拿些吃的喂它，小花才沒有餓死。不過小花變得比以前更蒼老和虛弱了。

看到母親回來了，小花失神的眼里閃出一絲喜悅的光，它迫不及待地拖著虛弱的身子跑向母親。不過它老得實在跑不動了，身子踉踉蹌蹌。好幾次跌倒后又掙扎著站起來。

它費力地來到母親的身邊，嘴里“嗚嗚”地叫著，用一只前爪使勁地扒著母親的衣衫。

讓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現(xiàn)了，母親睜開渾濁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小花，嘴角動了動，發(fā)出了一聲低低的呼喚：“小花。”

兒女們俯下身子，終于聽清了母親的話，他們的心里一下子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的表情既有傷感，也有尷尬，誰也說不出一句話。

剛才的一番舉動似乎用盡了小花所有的力量，也好像它這些日子的堅持只為了再見母親一面。它聽到了母親的呼喚后，又看了母親一眼，頭一歪，死了。

小花的尸體被人從母親的身邊拿走了，過了幾天，原本看著已經(jīng)痊愈的母親也安靜地去世了。

令兒女們想不開的是，母親至死也沒有再記起他們。

（原載《小說月刊》2015年第2期 河南李金鋒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