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見

父親的隔年花

□草 見

母親的離世，讓他變得沉默寡言。

回到教室，他周圍的氣氛一落千丈。他，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歡笑，甚至，他不允許別人在他面前人吵人鬧。課堂上，他除了睡覺就是打盹。老師關心地把他提起來回答問題，他就那么一根面條一樣地低頭站著，不說會，也不說不會。甚至，有一天課間，因為同桌在邊上和別人大聲地討論問題，他紅著眼站起來要和人打架，理由是同桌打擾了他趴在桌子上睡覺。

這時，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外面正蜂飛蝶繞，人人都沉浸在這個充滿希望的季節(jié)里，而他，卻提前邁入了人生的隆冬。

班主任帶著他，坐到香氣四溢的紫藤長廊下面，兩個人就那么靜靜地坐著，一直坐到一節(jié)課下課，彼此什么話也不說。到另一節(jié)課上到一半的時候，他再也忍不住了，趴在班主任的肩膀上一直哭到下課。

好多天，他的眼淚一直窩在心里。在家，看到滴酒不沾的父親每天喝得酩酊大醉，看到從不抽煙的父親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好幾次，他都差一點和他發(fā)生沖突。夜晚，他一個人躺在床上，思考著自己的未來，他知道，這個破敗的家，也許再也沒有了以前的溫暖，而他，必將從這里走出去，走出這個曾經給他無限幸福、如今卻又給他無盡痛苦的家園。

離家的前一天晚上，父親拿出母親在世時準備的春天種的那半盆花種，放到夕陽下的磨盤上散散水汽，然后又一個人出去找酒喝了。他氣極了，決定給他點顏色看看。于是，他在那半盆花種上做了手腳之后，收拾收拾行李，再次回到了學校。

一個星期以后，當班主任和他再回到家的時候，看到的卻是大門緊閉的家園。鄰居看到他，把他父親留下的幾百元錢塞到他的手里，并告訴他，因為父親種下畝把地的花種，竟沒有發(fā)出一個芽，一氣之下，他出去打工了。

接下來的幾個月，在班主任的照顧之下，他漸漸地好多了。放假前的一天，窗口的同學告訴他有人找他。他出去一看，竟是幾個月不見的父親。那一刻，他想告訴父親所有的真相，但在父親面前，他卻說不出半句話，任父親用力地摟著自己。

寒假，他和父親聊起父親外出的原因，父親再次提到那些沒有發(fā)芽的種子。他聽了，安慰道，也許那些種子太過悲傷了，要等悲傷消盡才能長出芽來。

父親聽了，嘿嘿地笑了一陣，說，也許是吧，人也一樣，你看前一陣子我不是又喝酒又抽煙嘛。

春節(jié)過后，他說服父親，不要出去打工，和鄰居們一起種花，何況這兩年花的行情看好。但他又再三提醒父親，那塊沒有出芽的花地不要動它，再給它一個春天的機會，如果再不出芽，到秋天再從其他地上移去小苗栽上。

父親聽從了他的建議，沒有出去打工，也沒有動那塊沒有發(fā)芽的田地。

幾場春雨過后，當別人家的地里還是荒涼一片的時候，那塊空了一年的地上，竟長出一片蔥蔥的綠意。父親在一個雨天，披著一張白色塑料紙做的雨衣，騎著一輛舊的自行車，挽著褲管，到學校里找到兒子，激動地告訴他，那塊地的花終于發(fā)芽了。

他看著天真的父親，告訴他，那是隔年花，那些消盡了悲傷的種子，終于在雨里發(fā)了芽。

事情已經過去多年，父親根本不知道，那塊地里種子隔年發(fā)芽的原因。除了班主任和他，沒有人知道其中真正的原因，沒有人知道，他在絕望的時候，把父親準備第二天用來種的種子在鍋里炒到半熟，又在第二年春天，新買了一些花種，種到那荒了一年的土地上。后來，他在一篇作文里說，自己就是一朵隔年花。作為語文老師的班主任，為他那篇作文打了一個最高分，因為，一朵隔年花盛開，一定要經歷一個嚴寒的冬天。

（作者地址：廣東省化州市河西區(qū)羅江北路45號 郵編：525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