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春亮

仕途恐懼癥

□趙春亮

下班回家時，在市委大院里碰見了新岡。新岡笑嘻嘻地湊到我耳朵旁，小聲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部長剛添了個孫子，明天中午在家里辦喜宴，不敢大操大辦，小范圍通知了一下。我還沒回過神來，新岡又輕輕捶了我一拳說，這可是個好機會，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我和新岡是同學(xué)，又是同一年進的機關(guān)，關(guān)系自然不錯，但新岡分在了組織部，這幾年進步神速，已經(jīng)是正科級干部了，而我還在一個小寒酸衙門掙扎，至今仍是科員一個。為此，新岡不止一次開導(dǎo)我，說想進步，就得拿出點誠意來。這個“誠意”背后的深意我當(dāng)然明白，這幾年也沒少往里砸錢，但結(jié)果仍是“原地不動”，在官場的“隧道”里摸索了多年的我，已經(jīng)快泄氣了，聽新岡今天這么一說，心里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領(lǐng)導(dǎo)家婚喪嫁娶，去了就得隨禮，可每次都是肉包子打狗，連個動靜都沒有。不去呢？又覺得可惜，畢竟也算是個機會，新岡的部長手握干部晉升大權(quán)，再說，新岡已經(jīng)告訴了我，等于變相通知了我。有人說，逢年過節(jié)，誰給領(lǐng)導(dǎo)送禮，領(lǐng)導(dǎo)不一定記得住，但誰沒去領(lǐng)導(dǎo)卻是一清二楚。我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裝聾作啞可不好，那是明知故犯了，還能有好果子吃？

思忖再三，我還是備了一個厚厚的紅包，只身前往。部長家里張燈結(jié)彩，高朋滿堂。今天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誰認識我這根“蔥”？我躲在一個安靜的角落，覺得自己很多余。

既來之則安之。我在一張餐桌旁坐下，看酒席上客人們相互推杯換盞、談笑風(fēng)生，也沒人問我是誰，哪個單位的，好像我壓根兒不存在似的，我越發(fā)如坐針氈，匆匆扒拉了幾口涼菜，就離席了。

待下去實在遭罪，我想趕緊將懷里揣著的紅包塞給部長走人，但部長被人簇擁著，笑得眉眼亂顫，我始終無法近身。再后來，部長明顯喝高了，走路搖搖晃晃，大舌頭嘰里呱啦，被兩個部下攙扶著。我暗想，今天我來是個十足的錯誤，錢送出去無疑仍是肉包子打狗—部長怎么會知道我是誰，到時候查點禮金時，看到我的名字一定能讓部長想破腦袋，最后仍是想不起來，不了了之。

索性走吧，白吃一頓而已，反正也沒人認識我。我掏出手機，假裝接個來電，起身往外走。出了門，我頓時覺得呼吸順暢、心曠神怡，像是一只脫籠了的小鳥。

好心情沒有維持多長時間，我就被突如其來的恐懼感深深包圍了。因為我驀然想起部長家里的墻里墻外安裝了攝像頭，就是說今天的場面，里里外外都原原本本攝錄了下來。事后，部長查閱視頻資料，一定會詫異：這個心不在焉、神色慌張的家伙是誰呀？不得不說，我今天干了一件蠢事—來而不禮，等于調(diào)戲，在機關(guān)里混的我從此再沒有了未來，自毀了前程。

清醒過來的我一頭冷汗，驚慌失措。

接下來的幾天，我被巨大的恐懼和沮喪裹挾著，幾乎痛不欲生。如果說以前的我，沒被提拔的話，但我至少還有希望，只要找準機會，狠狠出手，說不定能夠混個一官半職，但現(xiàn)在我覺得自己連最起碼的希望都沒有了。我是個多么上進的人啊，如今竟然落到如此地步。沒有了未來，我覺得整個世界都是黑暗的，自己像是一條跳出水池瀕死的魚，只能張大嘴唇一張一翕地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家人勸我去看看心理醫(yī)生。

心理醫(yī)生是個胖乎乎的老頭兒，神色安詳，和藹可親。他為我倒了一杯白開水，坐在我的對面，始終微笑著耐心聽完我的敘述，才慢悠悠地開口了：小伙子，我完全能夠理解你的心情和感受，但你的病癥很常見，到今天為止，我已經(jīng)接待了上百例跟你相似的病人，我把它叫作仕途恐懼癥。相比之下，你病癥較輕，非常容易康復(fù)。

我急忙問，真的嗎？那請您趕緊幫我治療吧，否則，我一天也不想活下去了。

老頭兒又笑了，似乎我一直在講笑話，而他自己則是胸有成竹的神醫(yī)。他說，我只說兩句話，你的病情就會減輕許多。第一，現(xiàn)在，反腐倡廉形勢一片大好，貪官污吏越來越少，提拔干部越來越看重能力和人品。第二，即使你很不幸，身邊的領(lǐng)導(dǎo)不清廉，哪怕真會對你打擊報復(fù)，你也無須太多擔(dān)心，因為，你敘述的事情并未真實發(fā)生啊，只不過做了一個夢而已，人生中，誰能不做一次噩夢呢？

（原載《喜劇世界》2014年第12期 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