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本刊記者 化定興
政府若不依法行政,將污染法治“水源”
文_本刊記者 化定興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各級政府必須在黨的領導下,在法治軌道上開展工作,加快建設職能科學、權責法定、執(zhí)法嚴明、公開公正、廉潔高效、守法誠信的法治政府。這對于那些習慣了大包大攬的各級政府,無疑是巨大考驗,其能否習慣還有待觀察。
早在2004年,國務院就提出要用10年時間基本建成法治政府,如今期限已過。十八大報告提出,2020年要基本建成法治政府,時間又往后推了6年。
今天,理性的公民深知,十八屆四中全會中的白紙黑字并不等于現(xiàn)實生活中的貨真價實。我們依然可以看到:在不少地方,權大于法,人治大于法治;行政權力“法力無邊”;行政問責、行政違法追究不力;行政訴訟頑疾難除。因此,依法行政,建立法治政府,我們現(xiàn)在不僅要聽其言,更要觀其行。
在實踐中,不少干部覺得依法行政的“法”不是法律,而是領導的“看法”。
依法行政可以說是政治學中的常識,并非最近才提出的新概念,但真正落實絕非易事。學者梁文道曾指出:“當前中國最大的問題不是缺乏常識,而是常識的矛盾;不是價值的虛無,而是價值觀念與社會現(xiàn)實之間的斷裂。”在實踐中,不少干部覺得依法行政的“法”不是法律,而是領導的“看法”。這不僅是干部法律素養(yǎng)的問題,而且牽涉很現(xiàn)實的問題——當上級的要求違背法律規(guī)定時,是按領導要求辦,還是法律規(guī)定辦?
鄭州大學法學院副院長、行政法專家沈開舉教授指出,在現(xiàn)實生活中,“黑頭文件”(法律)不如“紅頭文件”(政策),“紅頭文件”不如“手寫文件”(批示、批條子),“手寫文件”不如“口頭文件”(打招呼)。以拆遷為例,關于土地征用和補償問題應該怎么做,法律規(guī)定得明明白白。但是,有些領導干部說拆哪就拆哪,說什么時候拆就什么時候拆。
這折射出了當下依法行政的困境。一方面,地方政府尤其是行政一把手權力比較大,為了追求效率,一些關系到公眾切身利益的重大決策,其討論過程成為體現(xiàn)“一把手”個人意志的“一言堂”,即所謂“決策拍腦袋、執(zhí)行拍胸脯、走人拍屁股”。另一方面,在對上負責的層級體制中,上級政府常用行政命令迫使基層完成某項任務;若完不成,基層干部在考核、提拔任用上會受到影響。如果照此邏輯,要想依法行政,只能寄希望于行政“一把手”的“決策英明”,并上率下行,但這明顯不是依法行政的要義和常態(tài)。
依法行政,簡單而言就是法律沒有授權的行為,政府不可為,這本該成為行政者的理念。但現(xiàn)實是,一些政府觸角太長,并且由權力帶來的執(zhí)政效率和快感讓他們將法律束之高閣。這些政府一旦有違法行為,法律不僅姍姍來遲,而且“掄起的是大棒,砸下來的是雞毛撣子”。因此,很多干部對權力的敬畏遠遠高于法律。
遼寧某檢察院一位檢察官告訴本刊記者,違背權力和違反法律的命運是不同的:違背權力,后果馬上就能顯現(xiàn),比如被問責、撤職;違反法律,程序比較多,而且很多時候并無具體被害人,所以在實踐中,行政違法并不稀奇。而且,違法行政的案件很難判下來,最后往往是司法機關和被告人達成和解。
而在基層,要完成的任務很多、很雜,比如征地拆遷、土地流轉、環(huán)境治理、惠農政策落實等等。為了完成工作,不少基層干部選擇以行政權力強推的辦法,至于法律,能守就守,不能守就繞著走;而一些縣領導表面上喊依法行政,實際上還是按照老一套方法辦事,有些時候,“領導的意思,就是法律的意思”。有基層干部甚至在為自己的違法行為找很多借口,其中之一便是:“自己是遵照上級指示干事的,即便有違法違規(guī)行為,出了問題也有上面頂著。”
一些基層干部甚至認為,只要是有助于地方發(fā)展、為了公共利益,就可以不按法定程序走。
用行政權力開道是當下很多政府辦事的邏輯。為了發(fā)展經濟,行政違法的現(xiàn)象可謂司空見慣,不少干部也早已習以為常。一些基層干部甚至認為,只要是有助于地方發(fā)展、為了公共利益,就可以不按法定程序走。
西部某縣曾計劃上馬一個水利工程,前后論證了十幾年,但受一些環(huán)保門檻的制約,項目始終處于擱置狀態(tài)。該縣縣長有些無奈地說道:“作為縣里的主要領導,如果處處顧忌法律法規(guī)的條條框框,難免發(fā)展慢;眼看著其他地方發(fā)展了,老百姓也會在后面戳脊梁骨,說你沒能力。”
重慶升明律師事務所律師張明前表示:“部分地方政府回避依法行政,大多基于一種心態(tài),就是認為解決基層紛繁復雜的社會、經濟問題,用一些違法的手段,付出的成本較低,工作簡便,易操作。而依法行政耗時長,程序多,往往因‘事倍功半’而‘得不償失’?!?/p>
在某經濟開發(fā)區(qū)工作的王艷(化名)告訴本刊記者:“遇有重大項目,政府往往會開辟綠色通道,先上項目,再邊建設邊辦理各項手續(xù),畢竟一個好的項目能帶動經濟發(fā)展,解決就業(yè)問題。之前在縣里的時候,主要縣級領導批條子,或者下指示,部門才敢動?!?/p>
王艷說,考慮到與其他地方競爭、市場機遇等因素,從長期和短期利益來講,“先上車再買票”大有好處。如果按照法律法規(guī)走完所有流程,可能要好幾個月,有些甚至一到兩年,所以,很多時候“不走正道”也是被逼無奈。
而在西部某縣,2010年時以開發(fā)特色工業(yè)園區(qū)為名,在未取得足額用地指標的情況下,通過“少批多占”“以租代征”的方式,違法占用耕地近200畝。與此同時,對群眾的補償也落實不到位,拆遷過程中有的政府工作人員還粗暴蠻橫,與群眾發(fā)生沖突,引發(fā)群眾聚集。
據負責當地征地拆遷的一名鄉(xiāng)鎮(zhèn)干部介紹:“園區(qū)建設是縣里的‘一號工程’,由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任工程指揮部指揮長,上級政府要求高,進度快、任務重,沒有超常規(guī)的手段根本不可能完成征地任務?!?/p>
除了行政機關違法,普通群眾法治觀念的淡薄也給執(zhí)法帶來難度。據報道,廣西柳城縣東泉鎮(zhèn)高田村一位村民建了一棟200平方米的別墅,由于未經審批,被國土、住建等部門認定為“兩違”建筑,要予以拆除。這位村民不服,認為自己花錢在承包地上蓋房子沒有什么不妥,經過3年時間,這棟建筑才最終得以拆除。而現(xiàn)在鄉(xiāng)鎮(zhèn)這樣的情形不在少數,細究起來,到處都是違法建筑,如果國土局要挨家挨戶去查處,根本查不過來,常常陷入了法不責眾的困境。
要依法行政,除了督促政府權力規(guī)范運行外,還要正確處理改革與法治的關系。
依法行政具體該如何運作,連很多行政主體也是一頭霧水,只是等待“頂層設計”,幻想畢其功于一役。然而,依法行政沒那么簡單,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政府權力運行的不規(guī)范,比如權力太大且沒有邊界、權力運行并不透明等,導致權力始終大于法律。
2014年年初,富陽市作為浙江省政府權力清單改革試點縣,率先對縣一級政府權力進行了清理,結果發(fā)現(xiàn),和富陽人民群眾日常生活相關的常用行政權力,居然多達2500項。而浙江省經過梳理后發(fā)現(xiàn),省級層面權力多達1.23萬項。一位縣級干部說:“不理不知道,一理嚇一跳,我們政府的權力,居然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這么多權力,隨時可以拿出來影響人民的日常生活。”浙江省政府一位領導則說得更形象:“權力被許多部門關在自家的柜子里,想用的時候就拿出來用?!?/p>
所以,要做到法無授權不可為,首先就要清權、確權、曬權、制權,這是建設法治政府的前提。制定了權力的清單,政府就知道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過,如果沒有倒逼的力量,想讓政府自己放棄已有權力,難度很大。在中央大力精簡權力的背景下,不少地方仍然存在“權力空放”“明放暗不放”“小放大不放”等改革異化現(xiàn)象。中部某省會城市在梳理權力清單工作中,要求各單位上報行政審批權力,很多單位為保留手中權力,竟然在上報權力清單上填“0”。
權力確定以后,還要保證其在陽光下運行,進而保證政務公開和政府決策的科學化,防止權力的暗箱操作。十八屆四中全會就提到,要把公眾參與、專家論證、風險評估、合法性審查、集體討論決定確定為重大行政決策法定程序,確保決策制度科學,程序正當,過程公開,責任明確。建立行政機關內部重大決策合法性審查機制,未經合法性審查或經審查不合法的,不得提交討論。如果行政一旦違法,法律必須“動真格”。但目前的現(xiàn)狀卻是,作為督促政府依法行政主要助推器的行政訴訟執(zhí)行情況并不令人樂觀,實踐過程中常常是“立案難、審理難、執(zhí)行難”。
當下,正是深化改革的關鍵時期,要依法行政,除了督促政府權力規(guī)范運行外,還要正確處理改革與法治的關系?!爱斨卮蟮母母餂Q策做出之后,要抓緊時間修改與改革決策不適應的相關法律法規(guī),保證改革在法治的軌道上運行,或者通過法治的方式來實現(xiàn)改革的目標?!敝袊ù髮W副校長馬懷德說。
另外,就目前來看,不管是干部還是群眾,法治觀念依然淡薄,法治素養(yǎng)依然欠缺。因此,依法行政,建立法治政府依然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