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國慶

2014年8月有上海之行，友人請客到外灘和平飯店西餐廳小聚。幾度閑游黃浦江兩岸，幾乎都會路過和平飯店及周邊街市，所以印象頗深。餐罷，我們專門在飯店內(nèi)觀光一番，典雅華貴之感不勝言表。憶往昔，它不愧“遠東第一高樓”美譽；說今世，它不枉“世界著名飯店”殊榮。瀏覽飯店簡介，我也記下了樓宇舊主人的名字，他叫維克多·沙遜。

意猶未盡之中回到天津，即在藏書中翻檢有關和平飯店與沙遜家族的相關史料，也算知其所以然的補讀吧。我喜歡第一手資料，隨后一直渴望得到與之關聯(lián)的什么舊物原件，哪怕是丁點也好。年末一日晚間無聊，到舊書網(wǎng)看看有沒有自己喜歡的老廣告、老商標之類的故紙，竟無意間看到“新沙遜洋行”幾個字。這大抵是一組新沙遜的紡織品外包裝的舊標簽，只可惜幾樣故紙皆為皺巴折損且塵封的狀態(tài)，難怪賣家說明只有“二品”，價格低廉。我想到了“聊勝于無”之說，再說此名字與沙遜家族或許不無關系。馬上查資料，很快印證了自己初步的判斷。

和平飯店原名華懋飯店，也稱沙遜大廈，回眸往事多有故事。早在1832年，大衛(wèi)·沙遜在印度孟買創(chuàng)立沙遜洋行，其家族發(fā)跡于鴉片貿(mào)易。其次子伊利亞斯·沙遜在19世紀中葉被派到上海，開展對華業(yè)務。此后，鑒于與其兄分歧越來越大，伊利亞斯·沙遜于1872年自立門戶，在上海開辦了新沙遜洋行。1877年，他花8萬兩白銀買下南京東路與外灘路交口北側(cè)的一片地產(chǎn)，建造了兩幢2層洋房，人稱“沙遜姊妹樓”。

到了1918年前后，沙遜家族的后輩維克多·沙遜（1881年至1961年）全面接管了新沙遜洋行，隨后在1923年來到上海。當時，老沙遜姊妹樓已顯得有些破舊，與集團資本財力不相般配，且當時外灘建設迅速發(fā)展，新樓勃興。維克多·沙遜幾經(jīng)論證決定投資，由屬下華懋地產(chǎn)公司重新建造沙遜大廈，也就是今天和平飯店的前身。大廈由公和洋行設計，華商新仁記營造廠承建，1926年開工。樓宇為鋼筋混凝土框架結構，占地面積4600多平方米，建筑面積36000多平方米，高10層，局部13層，另有地下室等。1929年竣工的沙遜大廈總高77米，一躍成為“遠東第一高樓”，維克多·沙遜的大名也隨之傳遍十里洋場。大廈對外營業(yè)名為華懋飯店，集商務辦公、酒店客房、餐飲娛樂于一體，頂層還是沙遜的英式堂皇住宅。黃金地段、外表奢華、內(nèi)部氣派的飯店深受達官顯貴、中外富商的歡迎，車馬雜沓，風云際會。新沙遜洋行也從此更多轉(zhuǎn)向房地產(chǎn)等新領域投資經(jīng)營，并獲得巨大成功……

足夠了！僅憑如上歷史信息，這組故紙無論品相多差，我也要買下。即刻下單訂購，先拿到手再說。幾天后，如愿以償。當我展開布滿浮塵的舊紙仔細觀瞧，見這組老商標主要以一張新沙遜洋行標志圖和一張《得利圖》商標畫最為引人注目。它們皆貼附在一大張黑色包裝紙上，厚紙有油光有韌性非常結實，該是舊年新沙遜洋行包裝布匹所用的。那標志圖為長方形，畫面以金色、紅色為主，上部的紅色圓形內(nèi)有一只銜著橄欖枝的白鴿展翅飛翔，和平鴿下方是縱向展開的一西式羊皮卷圖形，上書“新沙遜洋行”金色大字，很醒目。畫卷背后及周邊裝飾有聚寶盆與花草等，整體設計更趨于中西合璧的風格。《得利圖》是一幅典型的工筆人物畫，漁家女拎著一條大鯉魚高興還家，膝下有童子二人望母，一孩背魚簍，一孩扛魚竿。圖畫用筆飄逸，人物傳神，頗得古法雅韻。外包裝上的另一菱形小標顯示有“24Yds”字樣，24碼折合約25米。

于此，我們要說到新沙遜洋行的紡織品經(jīng)營。清末民初禁煙運動日盛，新沙遜的鴉片貿(mào)易迅速萎縮，洋行遂加大棉紗、棉布、人造絲、麻紗、紙張、火油、玻璃器皿、五金零件等向中國的販銷進口業(yè)務，比如1907年，新沙遜棉紗和棉布的進口值達417萬兩，超過鴉片進口值，到1918年前后，棉紗成為他們進口的最重要項目，還曾專門設立“洋布間”等業(yè)務部門，暢銷中國南北。加之房地產(chǎn)開發(fā)，新沙遜洋行日進斗金，與太古洋行、怡和洋行、英美煙公司并稱為“四大在華財團”。《得利圖》等商標畫也正是在這樣的時代境況與商貿(mào)背景下推行使用的。從品牌命名及畫面內(nèi)容來看，不難發(fā)現(xiàn)新沙遜在經(jīng)營推銷和廣告宣傳方面是深諳入鄉(xiāng)隨俗本土化道理的。

即便新沙遜洋行曾為上海灘商貿(mào)翹楚，哪怕后來曾有西方人甚至說“沒有沙遜就不能理解上?！保f到底，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箲?zhàn)勝利后，維克多·沙遜在上海陸續(xù)出售所屬產(chǎn)業(yè)，又外移部分資金，并將洋行總部遷到巴哈馬。新中國成立后，新沙遜洋行在上海雖仍擁有大量不動產(chǎn)，但也欠下了不少債務。1956年，華懋飯店（沙遜大廈）更名為和平飯店。1958年，洋行以產(chǎn)抵債，將所屬上海公司全部轉(zhuǎn)讓給我國企業(yè)，結束了在華業(yè)務。

順便一說，華懋飯店對面就是匯中飯店，它竣工于1908年，以磚木結構為主，為新文藝復興建筑風格，同樣引人關注。1965年匯中飯店并入和平飯店，俗稱南樓，直至2010年雄踞路南路北兩家同為和平飯店經(jīng)營管理。沙遜大廈是近代上海建筑史上第一幢完全意義的現(xiàn)代派風格建筑，頗具代表性。至今，總有許多政要名流、中外游客紛至沓來，感受這一著名建筑的經(jīng)典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