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少奇冤案中的偽證是如何炮制的?
1968年10月召開的中共八屆擴大的十二中全會上,劉少奇被打成“叛徒、內(nèi)奸、工賊”,“永遠開除出黨”,“撤銷其黨內(nèi)外一切職務”。而那時的劉少奇,卻對這次會議的情況一無所知。
在經(jīng)歷反復的侮辱、批斗及抄家后,劉少奇妻子王光美在1967年9月13日被正式逮捕,兒女們也被趕出家門。此后,中南海福祿居中的劉少奇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只有嚴密的監(jiān)控如影隨形。
劉少奇意識到,他一切爭辯都將無濟于事。從此,他一句話也不說了,用沉默表示無聲的抗議。
據(jù)當年劉少奇身邊的衛(wèi)士賈蘭勛回憶,自1968年3月以后劉少奇吃飯、走路就已經(jīng)很困難了。
在一份寫于1968年4月12日的《劉少奇情況反映》中,黃崢看到這樣的文字:“據(jù)大夫檢查:劉的神志不大清楚,表現(xiàn)定向,辨別不清,表情呆板,對問話沒有反映,說不清一句完整的話。兩腳移動吃力,走路邁不開步。在穿衣、安假牙時,幾次發(fā)現(xiàn)上下倒裝、倒安的情況,當別人告其錯了時,還不知糾正。據(jù)大夫判斷,劉不像是裝的?!?/p>
1980年5月,王光美和家屬將劉少奇的骨灰撒入大海
1968年7月9日劉少奇病情惡化,支氣管炎急性發(fā)作,轉(zhuǎn)為支氣管肺炎,生命垂危,隨時可能發(fā)生意外。這時,才有從醫(yī)院調(diào)來的專家對其進行會診搶救。而搶救的目的,則是“保存活證據(jù)”。據(jù)事后資料披露,7月9日和8月6日,有關負責人兩次對醫(yī)護人員說:“要盡力治好,護理好,要把他拖到九大,留個活靶子供批判?!?/p>
正是把握著“拖到九大留個活靶子”的原則,當年對劉少奇的治療,只針對肺炎,而對神經(jīng)病變引起的神志不清、大小便失禁等未采取有效措施。根據(jù)之后的《病情報告》記載,10月5日,劉少奇哭過兩次,10月9日以后則完全不能進食。而從10月11日起,對劉少奇實行從鼻孔插管灌食。
這種維持生命的方式,一直持續(xù)到他去世。
囚禁、病危、反復搶救中的劉少奇,自然很難知道1968年10月后他頭上已被安了三頂帽子——“叛徒、內(nèi)奸、工賊”,更無法知曉,這三頂帽子是如何炮制的。
而這些偽證的出爐,都源自對劉少奇的一系列“專案調(diào)查”。
在對劉少奇進行專案審查前,1966年冬天,一個名為“王光美專案組”的機構成立。事后看,成立的依據(jù),只是一張手寫的、字跡潦草的“名單”?!八葲]有標題,也沒有日期,更沒有注明是在什么會議上、由哪些人研究決定的。”黃崢說,這張手寫“名單”中,江青的名字被圈掉,換成汪東興,據(jù)當事人回憶,是江青自己提出的,但其實整個專案組一直處在江青、康生的操縱之下。前臺的直接負責人則主要是謝富治。
1967年3月,隨著“文革”的惡性發(fā)展,劉少奇問題升級,對他的審查隨之開始?!白畛酰皇怯腥苏J為劉少奇在1927年有叛黨嫌疑,于是在一次毛澤東、林彪及部分中央政治局常委等人參與的討論會上提出由‘王光美專案小組’的辦事機構‘調(diào)查研究’此事,并沒有說要成立劉少奇專案組。但康生、江青等人在后來的實際操作中卻設立了一個相當龐大的‘劉少奇專案組’。”黃崢說,或可證明江青、康生等人心虛的表現(xiàn)是,雖然專案審查劉少奇從1967年3月開始,5月加劇,但直到1968年4月中旬以前,關于劉少奇案情的各種請示報告和對外聯(lián)系工作仍用“王光美專案組”名義,1968年4月下旬起才用“劉少奇、王光美專案組”名義。
至于專案組的工作方式,曾擔任專案組負責人之一,后被江青批為右傾,關進秦城監(jiān)獄5年的肖孟在1979年時這樣回憶:他們(江青康生等)不斷給專案施加壓力,反右傾。在調(diào)查、看材料中,如實反映某些情況時,就以客觀主義、擴散專案材料等罪名,停止專案人員工作,查封檔案材料,有的人被趕出專案組,甚至關起來。搞專案的人思想負擔很重,精神壓力很大。在我被關進秦城監(jiān)獄后,甚至有這種想法,寧肯坐牢,也比按那些人的旨意昧著良心辦事為好,倒感覺自慰一些?!?/p>
肖孟所謂的“昧良心”,是指刑訊逼供,炮制偽證,以此證明在1925年、1927年、1929年劉少奇曾叛變革命,充當內(nèi)奸、工賊?!霸诮嗫瞪磥恚粢獜氐状虻箘⑸倨嬷荒軓臍v史上找問題,說他是個叛徒。永世不得翻身?!秉S崢說,“于是,他們千方百計,逼出證據(jù)。”
比如,為證明劉少奇于1929年在滿州工作時叛變,專案組將劉少奇在滿州時的部下孟用潛定為“隔離審查”的“重點突破”對象。肖孟當時參與了審訊孟用潛,按他事后回憶,“每次審訊,專案組幾乎全體出動,七嘴八舌,拍桌子瞪眼睛,威脅恐嚇,如‘交代不清,休想出去’、‘頑抗到底,死路一條’,還有指供、誘供情況。”
就這樣,經(jīng)過連續(xù)7天的日夜突擊審訊,孟用潛作了違心的交代。但他事后多次口頭和書面申訴,推翻假供,前后達20次,一再說明這些交代材料“都是編造的,并沒有事實依據(jù)”,“寫材料是在審訊小組幫助之下集體創(chuàng)作”。但這些申訴都被扣押和銷毀了,有幾次還強迫孟用潛本人當場撕掉,并一再警告他不許翻案,否則以現(xiàn)行反革命論處。
因為一再翻供,孟用潛一直被關到1972年。放出來時劉少奇已經(jīng)去世。
像孟用潛這樣,被株連進劉少奇案的人還有很多。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1980年9月前的統(tǒng)計,因劉少奇冤案被錯判的案件有22053件,因此而錯受刑事處分的達28000余人,其他受批斗、審查、隔離、關牛棚的人更是難以計數(shù)。
在被株連的人中,孟用潛終有一天走出監(jiān)獄,至少也還算“幸運”。像時任中央監(jiān)察委員會專職委員王世英、河北北京師范學院教授張重一等人,則在重病纏身時被專案組逼死。而他們中的張重一,甚至和王光美、劉少奇并不相熟,“話都沒有講過”。
最終,一個垂危病人的種種神志不清的話,被專案組說做“終于迫使他斷斷續(xù)續(xù)地交代了有關王光美特務問題的幾個情況?!?/p>
(摘自《小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