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常愉
康生在醫(yī)院里住了兩個月后,對媳婦水珍說,別在這糟蹋錢了,治病救不了命,我的壽命到了。一聽這話,水珍趴在床頭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數(shù)落,他爹你得好起來,要不然這個家可咋辦?我和娃可咋活啊!
水珍說的都是實心話??瞪鷽]得病的時候,家里外頭從不叫水珍操心??瞪w格好,能吃能喝,身上總有使不完的勁兒,田里的活不夠他干,他還去附近的建筑工地打零工,下了班回來還要幫水珍操持家務,什么趕豬飲驢、攆鴨子喂雞,雞毛蒜皮的莊稼活兒,康生樣樣摸得上來。
聽著媳婦的哭訴,康生沒有表現(xiàn)出不知所措,他似乎早就為水珍謀好了活路。他說,我死后你再嫁個人吧!水珍使勁兒搖頭說,不,我這一輩子就跟你一個,你走,我也跟你去!康生說,盡說傻話。然后,很生氣的樣子,扭過頭去不再言語,一會兒就沉沉地睡著了。
真的像康生所說,他的壽命到了。康生在醫(yī)院住了兩個半月,撒手西去了??瞪鷱浟舻臅r刻流露出了從未有過的不舍,這讓水珍好個揪心。水珍抱著康生的腦袋哭——你個狠心的呀,怎么說走就走了,就這么扔下我們娘兒倆不管,叫我們娘兒倆怎么活啊!康生緊閉著雙眼,不理水珍。
幾鍬黃土埋下去,一個大活人就從世上徹底消失了。水珍還趴在康生的墳上哭——你個狠心的東西,就這么扔下我們娘兒倆不管了,叫我們娘兒倆怎么活啊!康生八歲的女兒康雪也跟著娘哭,一邊哭一邊喊爹,好像還有好多句“爹”要喊,可爹沒等她。主事的康五爺手一揮,幾個后生上去架起了水珍和康雪,往家拖。康五爺繃著臉道,哭幾聲就行了,哭死又能咋?你能把康生哭回來?生老病死誰也擋不住,沒了誰,日子還不得照樣過!
康五爺?shù)脑捑渚湓以谒涞男目采?話雖冷,但實在。
后來水珍不得不承認,這日子的確還得實實在在地過。地里的玉米熟了,人們都忙著擗玉米。水珍慌了,也拿著袋子去擗。擗是擗下來了,可怎么往家運呢?一袋子玉米棒一百來斤,水珍試了幾次都沒扛動,坐在地頭兒哭起來??弈馨延衩卓藁丶覇?最后,水珍還得擦干眼淚去求人。求人難啊,都忙著呢,誰愿意來幫忙?況且水珍是個寡婦,弄不好惹一堆閑話。
倒是有一個人不怕,他就是二憨。二憨是個光棍兒漢。水珍并沒有去求二憨,是二憨主動來的??粗└觳惨粧嗑桶岩淮佑衩卓冈诩缟?水珍又想起了康生。水珍的眼淚就又出來了,如果康生活著,她根本不用受這樣的累。
秋收結束后,水珍對二憨說,二憨搬過來跟我一起過吧?二憨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中。
有了二憨,日子總算好過了些。二憨也像康生那樣能吃能喝,有的是力氣。田里的活兒干完了,也去工地打零工。水珍很滿足。讓水珍更滿足的是,二憨待康雪像自己的親閨女一樣疼愛,辛辛苦苦掙錢供康雪讀書。
好日子沒過兩年,二憨出事了。二憨在建筑工地打工時,從樓上摔下來,成了癱子。水珍抱著二憨的頭哭——我的命咋這么苦啊,死二憨,你摔成這樣,可叫我怎么活啊?
從此,水珍一邊照顧二憨,一邊艱難地維持著日子。農(nóng)家日子哪離得開男人?碰到重體力活,水珍又去求人。求人難啊!一回兩回行,日子長了,人們就煩了。倒也有不煩的,卻不懷好意,要水珍的“回報”。沒辦法,水珍只得給人家“回報”。
就這樣,水珍的名聲漸漸地壞了。為了二憨,為了孩子,水珍也顧不了那么多了。
水珍歷盡艱辛,總算把康雪養(yǎng)大成人,又張羅著給她訂了門好親事。水珍剛松了一口氣,沒想到,又出事了。
康雪過門兩個月,女婿參與一起搶劫案,被判了重刑。水珍去看康雪時,康雪一頭扎進母親的懷里放聲痛哭——娘呀,以后我可怎么活啊?……
水珍一邊用手輕輕擦去女兒臉上的淚水,一邊鎮(zhèn)靜地說:像娘這樣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