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娟蘇州工業(yè)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生來卑賤活出尊貴
——鴛鴦評析

李培娟
蘇州工業(yè)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摘要：鴛鴦是《紅樓夢》中最重要的丫環(huán)之一，作為一個出身卑賤家生女兒，她活得尊貴而體面，她比賈府的一般主子還要有實權(quán)，她自重從不僭越，位尊而待人以誠，她獨特的人格魅力使之成為“紅樓第一丫環(huán)”。

關(guān)鍵詞：鴛鴦丫環(huán)卑賤尊貴

丫環(huán)是屬于不能主宰自己命運的弱勢群體，但在《紅樓夢》中，曹雪芹對于丫環(huán)們的描寫極為精彩，她們不僅僅是附屬品，而是具有獨特品格與個性的一個群體。小說第39回，一向事不關(guān)己不張口的薛寶釵對這些丫環(huán)們評價道：“你們這幾個都是百個里頭挑不出一個來，妙在各人有各人的好處?！狈彩窃诓苎┣酃P下出現(xiàn)的丫頭們，沒有一個沒有個性的，只要有一個鏡頭有一個造像就有個性。作者對鴛鴦、平兒、晴雯、襲人這些丫頭的著墨雖不能與釵、黛、鳳這些紅樓女兒相比，但比起迎春、惜春這些賈府千金來，她們來得更為獨特而鮮活。而這些丫環(huán)中，若論位卑任重、人格獨立，要首推鴛鴦。

一、鴛鴦其人

鴛鴦，賈母的丫頭，是賈府的“家生女兒”，始見于第二十回。長得“蜂腰削肩，鴨蛋臉，烏油頭發(fā)，高高的鼻子，兩邊腮上微微的幾點雀斑”。第三十九回李紈評價鴛鴦：“比如老太太屋里，要沒鴛鴦姑娘，如何使得？從太太起，哪一個敢駁老太太的回？他現(xiàn)敢駁回，——偏老太太只聽他一人的話?！彪m得老太太如此看重，她心也公道，從不仗勢欺人。第四十回串同鳳姐捉弄劉姥姥，“金鴛鴦三宣牙牌令”，讓賈母開心。第四十六回“鴛鴦女誓絕鴛鴦偶”，作者用近一個回合的文字描寫鴛鴦拒絕做大老爺賈赦的姨娘，矢志不嫁。第七十一回?zé)o意中驚散司棋與潘又安的私情，答應(yīng)為其保密。第一百一十回（高鶚續(xù)寫）寫賈母死后，鴛鴦上吊殉主。

在眾多的丫環(huán)中，曹雪芹只給了兩個丫環(huán)姓氏，一個是花襲人，一個就是鴛鴦，她姓金。有名有姓，說明作者是偏愛鴛鴦的，她是《紅樓夢》中的一個特殊人物，這是因為她是榮國府里的家生女兒。她的父母都是奴隸，她一生下來就有一個注定要做奴隸的命運，但由于她聰明能干，所以深得賈母的喜愛，于賈母而言，鴛鴦是她的“拐杖”“總鑰匙”。鴛鴦善良純潔，從不弄權(quán)，盡管出身低賤，但并不自卑，她有自己的主見和追求，面對榮國府大老爺賈赦的誘婚、逼婚，她敢于說不，她活得“尊貴而體面”。

二、鴛鴦的權(quán)

《紅樓夢》第31回，史湘云來賈府，帶了四個戒指分別給襲人、鴛鴦、金釧和平兒。湘云此舉可見這些丫環(huán)們的特殊地位：位卑而權(quán)重的副主子，其他三人的地位和權(quán)力暫且不論，就看鴛鴦。

鴛鴦的主子是賈母，賈府的一家之主，輩分之尊，至高無上，而賈母對鴛鴦的依賴和信任，讓所有人都感受到這個丫環(huán)太重要了。拋開王夫人、王熙鳳這些實權(quán)人物，鴛鴦比賈府的一般主子更有實權(quán)。鴛鴦的權(quán)主要體現(xiàn)在兩方面：一是話語權(quán)，“老太太只聽她一人的話”（李紈語）；二是經(jīng)濟權(quán)，她掌管著老太太的財務(wù)。

首先我們來看話語權(quán)。賈府上下，強勢潑辣如鳳姐，恩威并重如王夫人都不敢駁老太太，賈母身份尊貴，雖不管賈府具體事務(wù)，但依然能號令闔府上下，身居高位往往會受人蒙蔽，賈母上了年紀，不可能親力親為，她需要有人及時并準確地匯報家中凡事，如此方能在發(fā)號施令的時候保持公正持理的威信。而鴛鴦不僅除了在生活上將賈母照料得諸事滿意，在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上也會不時提醒賈母做到心中有數(shù)，因而深得賈母的賞識和倚重。在七十一回“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這一章節(jié)中，王熙鳳因著邢夫人發(fā)難而飽受羞愧，氣得淚流不止，雖經(jīng)掩飾還是被細心的鴛鴦發(fā)現(xiàn)了異常，于是向平兒問清緣由，隨后告之賈母事情的真相，使賈母洞悉內(nèi)情，從而察覺各人的處境和心態(tài)。鴛鴦的話語權(quán)還體現(xiàn)在她作為一個奴才但有時她的話比主子們更管用。鴛鴦在李紈、尤氏等人面前公然評價府里的一些主子：“如今咱們家更好，新出來的這些底下字號的奶奶們，一個個心滿意足，都不知道要怎么樣才好，少不得意，不是背地里嚼舌根，就是調(diào)三窩四的。我怕老太太生氣，一點兒也不肯說；不然，我告訴出來，大家別過太平日子……”縱觀《紅樓夢》前八十回，讀者絲毫不會覺得鴛鴦在夸大其辭，她是有這個話語權(quán)的，賈府上下都清楚這一事實，以至于賈璉看見她還要尊稱一聲“鴛鴦姐姐”。

其次再來說鴛鴦的經(jīng)濟權(quán)。鴛鴦的本職工作是照顧賈母的生活起居，出于賈母對鴛鴦的依賴信任，賈府的主子和奴才們都知道賈母的錢財是掌管在鴛鴦手中的。小說七十二回，鴛鴦去探望鳳姐，遇上賈璉，賈璉說：“好姐姐，再坐一坐，兄弟還有事相求……說不得，姐姐擔(dān)個不是，暫且把老太太查不著的金銀家伙偷著運出一箱子來，暫押千數(shù)兩銀子支騰過去?！辟Z母的錢，實際上鴛鴦是可以支配的，不然以賈璉的身份也不可能開這個口。賈母有多少錢財，她最疼愛的寶玉估計是不知道的，能干的鳳姐也只是猜測，最清楚的是鴛鴦，同樣是李紈的話：“老太太的那些穿帶的，別人不記得，他都記得。要不是他經(jīng)管著，不知叫人誆騙了多少去呢！……”賈母對鴛鴦的信任，鴛鴦對賈母的忠誠，李紈的這句評價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樣的一個丫環(huán)被人看重，同樣會被人惦記，在鴛鴦拒婚這一節(jié)中，眾人皆道大老爺好色求娶鴛鴦，恐怕連鴛鴦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而最后賈母大罵賈赦“我通共就剩這么一個人了”，“你這是算計我”。精明如賈母，“算計”一詞道出了賈赦要娶鴛鴦

的最終目的了，亦可以看出鴛鴦的地位，某種意義上她代表著賈母。

三、鴛鴦的情

《紅樓夢》中的愛情，世人的眼光多集中于寶黛釵身上，實際上在鴛鴦身上我們亦可感受作者的愛情觀。自然界中的鴛鴦是愛情的使者，雙棲雙飛，《紅樓夢》中這個名為鴛鴦的丫環(huán)她的感情世界又是如何的呢？

小說有兩個章節(jié)從正面和側(cè)面描寫了有關(guān)鴛鴦對于愛情的態(tài)度，分別是四十六回“鴛鴦女誓絕鴛鴦偶”和七十一回“鴛鴦女無意遇鴛鴦”，前者是鴛鴦誓死不嫁賈赦，這個關(guān)乎自身；后者是鴛鴦替司棋隱瞞私情，維護他人。

我們先來看鴛鴦拒婚。賈赦看上鴛鴦，在旁人看來這是件天大的好事——從奴變?yōu)橹鳎螞r賈赦是賈府的大老爺，權(quán)力之大讓人側(cè)目，所以按理鴛鴦不會也不敢拒絕，但鴛鴦拒絕了，先是無聲地拒絕前來提親的邢夫人，再是痛斥來勸說她的嫂子，最后是老太太面前剪發(fā)起誓：我這輩子別說是寶玉，就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無論是現(xiàn)實還是小說中，羨慕富貴想攀高的女子很多，而鴛鴦的自尊自重頗有一種“糞土當(dāng)年萬戶侯的”的風(fēng)采，與襲人一心想成為寶玉姨娘的心思相比，鴛鴦的人格顯得光彩奪目，就像舒婷的《致橡樹》中的“木棉”那樣傲然獨立。鴛鴦的拒婚從無聲到斬釘截鐵，是一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高潔，令人傾倒，一個微不足道的家生女兒，活得體面而尊貴。在七十一回中，鴛鴦撞見了司棋與其表兄這對野鴛鴦行違背禮法之事，鴛鴦不僅替他們瞞天過海，還對司棋充滿了同情和理解。對司棋這種大膽的逾禮行為她暗暗地維護了。作為女性，在鴛鴦的內(nèi)心深處她也渴望擁有一份屬于自己的獨立的情感。

鴛鴦的情還表現(xiàn)在日常與人相處中，她將老太太照顧得無微不至，總是考慮到生活的最細微處，雖為主仆，但在朝夕相處中已衍生出一股濃濃的親情，賈母死后，“鴛鴦女殉主登太虛”（一百一十回），她的這份主仆情義令人動容。在劉姥姥暢游大觀園之際，雖為使賈母開心有意與鳳姐一起捉弄姥姥，但過后真誠地向姥姥致歉，臨行又贈衣物，又“直送劉姥姥上車去了”，待人之情亦可見一斑。與其他丫環(huán)們的相處，鴛鴦亦是十分看重情誼的，四十六回她與平兒說：“我只想咱們好，比如襲人、琥珀、紫鵑……這如今因都大了，各自干各自的去了，我心里卻仍是照舊，有話有事，并不瞞你們?！彼钪u人的心思，規(guī)勸道：據(jù)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鴛鴦堪為賈府第一丫環(huán)，但對這份情誼的珍視是顯而易見的。

鴛鴦是卑賤的，但亦是尊貴的。“卑賤”是一出娘胎便注定的命運，“尊貴”是她經(jīng)營人生交出的答卷?！敖瘌x鴦三宣牙牌令”中鴛鴦道：“酒令大如軍令，不論尊卑，唯我是主，違了我的話，是要受罰的?！绷畛鋈缟剑瑲鈩萑绾?，雖是游戲，也是鴛鴦現(xiàn)實生活的一種寫照。她自重而不僭越，位尊而待人以誠，化卑為尊的人生讓人欽佩，“體面尊貴”的考語，鴛鴦當(dāng)之無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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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