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沙飯團

1

每天下午放學后，我都會到學校的圖書館，在那里度過一個半小時后才會回家。

圖書館的老師漸漸有點喜歡我，有時還會讓我?guī)兔?，在他臨時去接電話或者上廁所時，讓我辦理簡單的圖書借還手續(xù)。

我不時會打量著在圖書館里看書的學生面孔，而且還留意了一下哪些書籍在學生中比較有人氣——不出我所料，大多是近期時髦的暢銷小說和流行雜志。

這天下午，一個女生前來還書。

我收下她還的書——法布爾《昆蟲記》的第一卷，不由得感到微微的驚喜，這套十卷本的《昆蟲記》，她應(yīng)該是我在圖書館這么長時間以來第一個借的學生。

因為相同的閱讀喜好，讓我對這個女孩有了自然的親近感。

我特意看了一下她的借書證，女孩是和我同一年級的，名字是悠柚，這更讓我心生喜悅。

不出所料，悠柚今天借的書是《昆蟲記》的第二卷。

因為她還書時的神態(tài)讓我有點好奇。于是隨手翻了翻她還的那本書。結(jié)果在里面看到一張小紙片。

2

回到家里，已經(jīng)暮色沉重了。我開始動手淘米洗菜。

從去年開始，我成了單親家庭的孩子。

因為媽媽下班到家往往都快七點了，所以我就開始負責每天的晚飯。

今天傍晚，當砂鍋里的排骨蘿卜湯“咕嘟咕嘟”地燉在小火上時，我從口袋里拿出那張悠柚夾在《昆蟲記》第一卷里的小紙條，認認真真地第二遍看起來——

“不知道這張小紙片會被和我同校的哪個人看見？它就好像漂浮在范圍是整個學校海洋的漂流瓶，能不能遇到和我有緣的人呢？至少在我畢業(yè)前，能讓這個紙片漂流瓶靠岸吧?！?/p>

這張紙條讓我感到一種日常生活里難以遇到的興奮。我決定把這個“圖書館的漂流瓶游戲”繼續(xù)下去。

當我在一張漂亮的繪有蛋糕和茶杯的便簽紙上寫下一段文字后，媽媽也下班回家了。媽媽照例朝我微笑：“上樓梯時就聞到了，真香啊！”

3

我按照悠柚借書證上登記的班級，特意去她所在的教室門口轉(zhuǎn)了轉(zhuǎn)。

課間時分，悠柚獨自坐在課桌前，靜靜地望著窗外，安靜得和周圍環(huán)境有些不協(xié)調(diào)。

沒過一個星期，我就悄悄打聽到。悠柚是個有些口吃的女生。

同班同學那么多，她卻還要給自己一個“圖書館的漂流瓶游戲”，讓自己優(yōu)美的心聲化作一個個美麗的字落在小小的紙片上。

我決定當悠柚的玩伴，陪她將這個游戲進行下去。

4

這天下午，悠柚再次來到圖書館，沖我羞澀地笑了笑，把手中那本已經(jīng)看完的《昆蟲記》第二卷還回來。然后朝書架那里走去。

當我看到她拿著《昆蟲記》第三卷朝我走來時，心里一朵期待的小花仿佛結(jié)出了可愛的小果實。

她借的那本書里，我插進了一頁寫滿字的紙——

“很高興看到你的紙片，握住了你放在學校海洋里的漂流瓶。我覺得你還會繼續(xù)借這套書，所以我把這張紙放在第三卷里?！?/p>

“我感覺自己和你一樣，是個常常感到孤單的人?！?/p>

“我的父母去年離婚了，雖然這不是我喜歡的生活。但是我似乎也沒有選擇拒絕的機會……”

“希望能得到你的看法，我這段時間會每天去圖書館翻翻《昆蟲記》第二卷。”

5

不出所料，第三天的下午，我就在圖書館又看到了悠柚。

她徑直走到書架那里，從衣兜里拿出什么夾到一本書里。

我特意等到學生走得差不多時，才走到書架那里。取出那本《昆蟲記》第二卷一翻。頓時不禁微笑起來。

悠柚的第二張紙片上這樣寫道——

“沒想到你這么快就找到了我放在圖書館里的‘漂流瓶，真是讓我非常開心！讓我感到生活里真的存在奇跡的小火花。雖然我們都是有孤獨感的人。不過原因卻不一樣?！?/p>

“我的孤單來自我個人的缺陷，我有口吃的毛病。敏感的我總會感到無奈和沮喪。不自覺地就開始有些封閉自我了……你說自己對于爸媽離婚沒有選擇的機會，但是我想你有絕對的權(quán)力選擇怎樣和媽媽生活?！?/p>

“我不能選擇沒有口吃的生活，但我能選擇讓自己的課余時間，是去快樂地閱讀好書?！?/p>

“根據(jù)你的閱讀進度，我想你很快就會看到這張夾在《昆蟲記》第二卷里的紙片。我也會滿懷期待地在第四卷中有所發(fā)現(xiàn)。”

悠柚的這段文字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刻在被感動的雨水濕潤了的柔軟心田上。

6

等到爸爸離開以后，我在經(jīng)歷了不可避免的黯淡壓抑期后，漸漸明確自己和表哥表姐一樣，都是單親家庭的孩子。表哥叛逆不羈，表姐抑郁自憐，我絕不想成為他們那樣。

我從學習做飯開始自己追求陽光的主動心態(tài)。

我還記得第一次成功做好的那頓晚飯。碧綠的蒜蓉豆角，香味誘人的紅燒小排，還有柔軟瑩白的米飯。

那晚，媽媽流出的眼淚大概和她吃下的飯粒一樣多吧？

7

我估算著悠柚的閱讀速度，覺得這幾天她就會來借閱《昆蟲記》第四卷，于是把自己寫好的一張紙片夾入其中。

這天傍晚，《昆蟲記》的封面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看到了悠柚略帶羞澀的微笑。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帶給悠柚同樣的感動，但至少我把自己心里的真正想法寫了下來，充滿誠意——

“你的第二張‘漂流瓶紙片上提到的選擇，對我來說實在是非常有力的支持與肯定。成為單親家庭子女后，我的選擇對自己來說是滿意而且值得驕傲的?！?/p>

“至于你說的自身缺陷，誰沒有呢？”

“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缺陷，坦然接受它，努力改正它，實在不行就寬容它。鮮花當然美麗，可是雜草同樣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啊?！?/p>

我看到悠柚還沒走出圖書館就看到了我的紙片，從她微微顫抖的背影我感受到了微微顫抖的快樂與感動。

8

這個周末是媽媽的生日。我去一家精品小店買了兩個繪有可愛圖案的漂亮玻璃罐。

粉色的玻璃罐里，我裝進了各式糖果。在瓶口細心地纏繞上金色閃粉的緞帶后，送給了媽媽。

“真是我的好女兒！”被媽媽抱著的我感到臉頰處的濕潤。

我選擇了積極健康地對待單親家庭生活。不放縱自己的灰色感受和壞情緒。回報我的是媽媽的笑臉和母女連心的感動。

我的生活里還多了悠柚這個女孩，善良，明亮，讓我感到共鳴一般的溫暖。

所以在第二個藍色的玻璃瓶里，我裝進了悠柚夾在《昆蟲記》里的兩張紙。

9

“你，你好，我想跟你打，打聽一下。”

這天下午，悠柚第一次開口跟我說話。

“請問，咱，咱們學校里，誰，誰借過法布爾的《昆蟲記》？”悠柚的聲音文靜秀氣，略略的口吃卻顯示了她的勇氣。

我看著悠柚，從書包里拿出那個早已準備好的藍色玻璃罐遞給她。

當有些驚訝的悠柚看到玻璃罐里的兩張紙片后，驚訝轉(zhuǎn)換成了驚喜。

圖書館的漂流瓶游戲中，兩個主角第一次確定地面對面。

10

兩天之后的周六上午，明媚的陽光灑進充滿糕點甜香的廚房。我從烤箱里端出蛋糕時，媽媽已經(jīng)把家里打掃得干凈整潔。

為了祝賀我有了新朋友，媽媽還特意送了一盒上好紅茶給我來招待悠柚。

十點半的時候，門外站著微笑的悠柚，她的懷里抱著一捧美麗繽紛的鮮花。

當漂流瓶終于來到岸邊，看到等待自己的是蛋糕、紅茶、還有鮮花，它會不會在陽光下反射出仿佛快樂淚水一樣的晶瑩光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