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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代歐洲的情感經(jīng)濟

        2015-10-21 17:41:25勞倫斯方丹張作成
        北方論叢 2015年6期
        關(guān)鍵詞:憤怒市場經(jīng)濟

        勞倫斯?方丹 張作成

        [摘 要]在一個身份社會中,例如,16-18世紀的歐洲,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是對傳統(tǒng)社會等級制度的一個威脅。在那種背景下,某些情感的污名化是掌握在那些支持貴族立場的人手中的一種武器。這種貴族立場支持饋贈經(jīng)濟,反對基于價格估價之上的市場經(jīng)濟。源于兩種觀點的經(jīng)濟行為形成了行為上的極端化,貴族的慷慨和商人的貪婪。當他們的價值相矛盾并遭到批判時,雙方都有一種情感反應(yīng),尤其是憤怒的反應(yīng),但這些情感表現(xiàn)是被社會不平等地忍受的。兩種經(jīng)濟之間的對立,反映在中世紀教會針對貪婪、高利貸和貪欲發(fā)動的斗爭。反映了當代所關(guān)注主題的一些16與17世紀戲劇表明,舞臺上表現(xiàn)的貪婪和慷慨的經(jīng)濟行為與在那一時期司法檔案中發(fā)現(xiàn)的經(jīng)濟行為是一致的。這些情感的出場,以及寫給國王請求寬恕的赦免令也表明,由于社會地位和性別不同,社會不同部分忍受法律的程度是不同的。在近代歐洲,社會地位越高的人,就越有憤怒的權(quán)利。

        [關(guān)鍵詞]貴族政治經(jīng)濟;市場經(jīng)濟;貪婪;慷慨;憤怒

        [中圖分類號]K5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3541(2015)06-0001-12

        Emotional Economies in Early Modern Europe

        ——Prodigality, avarice and anger -passions and emotions at the heart of the encounter between aristocratic economy and market economy

        Laurence Fontaine,Transl1,By ZHANG Zuo-cheng2

        (1.ENS-EHESS, France 75013;2.Harbin Normal University, Department of History, Harbin 150025, China)

        Abstract: In a status society such as Europe was in the 16th-18th centuries, the development of the economic market was a threat to traditional social hierarchies. In that context, the stigmatization of certain passions was a weapon in the hands of those promoting aristocratic views which advocated the gift economy against those who advocated a market economy based on evaluation of prices. The economic behavior resulting from each of these views produced extremes of behavior, prodigality in the case of the aristocratic and avarice in the mercantile. When their values were contradicted and criticized, there was an emotional response on both sides, especially one of anger, but the manifestations of these emotions were unequally tolerated by society. The manifestation of antagonism between political economies is the struggle waged by the Church in the Middle Ages against avarice, usury and greed. Some theater plays from the 16th and 17th centuries which reflect contemporary debates on the subject to show that the economic behaviors of avarice and prodigality represented on the stage match those that can be found in judicial archives of the period. The staging of these passions, as well as the letters of remission written to ask mercy from the king, also reveal the unequal tolerance of the law towards differing sections of society on the basis of social status and gender. It shows that the more status you had, the more rights to anger you had in early modern Europe.

        Key words:aristocratic political economy; market economy;avarice;prodigality;anger

        [收稿日期]2015-10-01

        一、情感的分類:作為一種反對市場的武器

        市場是身份社會動態(tài)變化中一種重要的利害關(guān)系,也是窮人生存策略的一部分。在一個像近代歐洲這樣的身份社會中,市場的發(fā)展威脅到了社會等級制度。在這種背景下,應(yīng)該強調(diào)獲取和給予是貴族社會中兩種首選的兼并形式,因為獲取和給予是僅有的兩種交換形式,容許捐贈人維護其優(yōu)越性和身份的平等。而市場卻提倡討論Laurence Fontaine, The Moral Economy.Poverty, Credit and Thrust in Early Modern Europe,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4.。“市場”一詞第一個定義是由古法語詞典給出的,當時稱作“marchié”。事實上,“市場”只有一個意義:“以談判的價格銷售、購買”Fréderic Godefroy, Dictionnaire de lancienne langue franaise et de tous ses dialectes, Paris, 1901.。后來,詞典定義將歷史地建構(gòu)的市場交換空間包括在內(nèi)1611年出版的科特格雷夫法語英語詞典,將市場一詞定義為集市場所,并補充道,它也意味著“討價還價或物有所值”。1687年,法語學(xué)會詞典給出市場的定義,首先是商品出售的場所,其次是“所購買事物的價格,慣例和付款條件”。三年以后,在1690年,菲雷蒂埃詞典恢復(fù)了市場這個詞的最初意義:“一個人購買,以貨易貨或進行商業(yè)活動的協(xié)定、慣例”并補充了很多衍生意義。。一個身份社會與市場的交鋒使完全對抗性的社會觀念相向而立,因為它反對討論貴族的權(quán)威,而這恰恰是一個以具有平等權(quán)利公民為基礎(chǔ)的社會的核心。身份社會使其恢復(fù)正常。市場是以出身為基礎(chǔ)的精英的致命威脅,他們與其戰(zhàn)斗當然也并未失敗。

        事實上,擁有金錢并懂得如何投資,僅僅向那些社會地位基于政治或宗教權(quán)力的精英提出了一個問題:他們不想看見一個貨幣財富可能超過自己的新階級出現(xiàn)。而且那些有錢人也能提供工作,有消費新產(chǎn)品和獲得新目標的自由。在此過程中,一個新的社會模型開始形成,以與傳統(tǒng)精英價值相沖突的價值為基礎(chǔ):注重工作而非休閑,注重市場而非天賦,注重信用而非仁慈。這種新的社會模型考慮到個體愿望的表達,而且在這樣做的過程中,播下渴望自由的種子。馬克斯·韋伯的名言“城市的空氣使人自由”是一個歷史現(xiàn)實,因為它指的是奴隸主和奴隸都不同意將它們看作一種投資的時期,在某些城鎮(zhèn)的商業(yè)和手工業(yè)中允許他們工作,反對納稅。然而,這卻是一項很命短的權(quán)利 [1](pp.52-53) 。

        在宗教是權(quán)力來源的時期,牧師和武士努力保護自己,免受可預(yù)見的、對其統(tǒng)治根基的攻擊。資本主義經(jīng)濟的潛力使他們的統(tǒng)治處于危險之中。因此,他們發(fā)展宗教的、法律的和道德的手段,反對資本積累和生息貸款,試圖以此中斷資本主義的原動力:首先,他們將貨幣界定為一種商品,像食物一樣,在交換中減少參閱Laurence Fontaine, The Moral Economy. op. cit., pp186-187.。結(jié)果,該界定導(dǎo)致禁止貨幣借貸和有助于貨幣積累的所有行為的污名化。七宗罪之一的貪婪和高利貸受到的懲罰是開除教籍,是用來從共同體中,排除那些囤積貨幣或者對貸款收取利息者的道德武器,無論利息多么少:貪婪和高利貸彼此緊密聯(lián)系,因為按規(guī)定它們都會得到最嚴厲的懲罰。

        基督教傳統(tǒng)依靠《舊約全書》的教義,舊約禁止一個人向其教友有息借貸,允許針對外人的有息借貸。摩西律法規(guī)定,“你不應(yīng)該向你的教友放高利貸。但是,你可以憑借貨幣、食物、任何其他物品向外人放貸?!倍野凑章芳又噶睿骸安粦?yīng)從借貸中期許任何事情”Idem, p185.。在這些文本中,教會表達了其對交換、市場的核心地位以及更廣泛的所有經(jīng)濟生活的憎恨。但由于貪婪、市場交換的疾病,被看作七宗罪之一。屬于貴族交換核心的慷慨,被看作七種神圣的美德之一。

        在這場由身份社會引領(lǐng)的針對市場社會的法律和道德斗爭中,三個時期特別重要。西方修道院制度的建立為第一階段。此間,在將所有行為包括經(jīng)濟行為編成法典方面做出了巨大努力。由此編成的法典在歐洲傳播并成為后世思考的基礎(chǔ)Valentina Toneatto, “Elites et rationalité économique… ”, art. cit. dont jutilise le travail et en tire aussi des conclusions diverses. Giacomo Todeschini, I mercanti e il tempio. La sociétà cristiana et il circolo virtuoso della ricchezza fra Medioevo ed Età Moderna, Bologne, 2002.。所有這些規(guī)則表現(xiàn)了精神世界和世俗世界的對立,前者是教士的世界,后者是俗人的世界。憑借此種對立,貪婪概念在區(qū)分由修士代表的屬靈之人和那些系于財富的肉體凡胎方面至關(guān)重要。但本尼迪克特不僅拒絕貪婪,而且拒絕慷慨、即揮霍無度,因此,在另外兩種社會秩序下,為他的修士定位:為了使很多人依賴自己而不得不慷慨的貴族和那些工作并且貪婪的人(第三等級)。在本尼迪克特教規(guī)第31章,本尼迪克特描述了修道院衣食住管理員、即修道院糧食供應(yīng)負責(zé)人的情況,應(yīng)該是這樣的:“他不應(yīng)忽視任何事情并且不應(yīng)向貪婪讓步。他不應(yīng)是一個浪費的人,不應(yīng)是修道院動產(chǎn)的浪費者。但讓他做職責(zé)范圍內(nèi)的所有事情并且遵守男修道院院長的命令?!蓖ㄟ^提倡節(jié)制和節(jié)欲,本尼迪克特將修道院制度置于兩個社會集團之上。這兩個社會集團會挑戰(zhàn)修道院制度的崇高地位:貴族和商人,他們所積累的財富最終成為令人關(guān)注的事情。

        在譴責(zé)貪婪過程中,修士沒有區(qū)分第三等級內(nèi)部的不同社會集團。對一小部分人來說,市場幫助他們致富,他們貪婪地積累財富以創(chuàng)辦和發(fā)展他們自己的商業(yè),使他們脫離了那些勞力是其唯一生計的人,他們因此被迫貪婪,換句話說,以此積蓄財富對抗生活的不確定性。顯然,本尼迪克特只關(guān)注他譴責(zé)其行為的前者。

        立法逐步形成,但立法也遵循身份社會的邏輯。也就是說,立法為某些集團或某些類個人做出特殊規(guī)定,并不遵循民主社會所追求的公眾決策原則。就此而論,我們必須理解教會逐漸接受所做出的例外規(guī)定。因而從13世紀以來,例外規(guī)定是就做嫁妝的金錢和商人的錢財做出的。前者表明,在家長制社會中,女性固有的貧窮地位并努力與其抗爭。然而,后者承認在教士和武士以外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社會集團,即商人。事實上,話語和制度能夠向我們表明控制這個新興社會集團并明確劃分其邊界愿望的大量信息。相應(yīng)地,有息借貸得到容許,即使這僅僅在商人活動的框架內(nèi)。而且這是因為有息借貸唯一真正得到認可的功能是使商品流通。由是,因普通商品而流通的商人的金錢與非生產(chǎn)性的高利貸者的金錢形成鮮明對比。高利貸使金錢無風(fēng)險地增長,并且同時用完了真正只屬于上帝的時間。這個邊界劃分了使用金錢的不同方式,徹底地影響了這些人:那些通過存款使自己金錢增長并以此謀生的人,將自己變成高利貸者,或者像守財奴一樣,拒絕讓自己的金錢在經(jīng)濟中周轉(zhuǎn)。

        但這種譴責(zé)也影響普通人,對他們來說,當最輕微的經(jīng)濟危機使大多數(shù)人陷入貧困時,地方財政是他們生存策略的一部分。危機時期,人們被迫不惜任何代價借錢以渡過難關(guān)。而且當高利貸是非法的時,非正規(guī)金融就到處涌現(xiàn)。事實上,普通人在此處也是重要角色Laurence Fontaine, The moral Economy. op. cit., chap. 4.。日益明顯的是,小人物和大人物同樣受對高利貸的譴責(zé)態(tài)度影響。相應(yīng)地, 1335年,錫耶納政府(the government of Siena)嚴厲譴責(zé)了下述人員暗中犯下的高利貸罪刑:大部分公務(wù)人員,貧窮的寡婦,小工匠和外國人(卑鄙的和卑賤的人) [2](pp.119-130)。當時,這確實是一個嚴厲的懲辦,因為努力通過借錢度過危機的窮人被看作逾矩者。置于中世紀社會語境中,這種污名化是可以理解的。中世紀,每個人都必須保持自己的地位,救助窮人被視為第一等級的神圣職責(zé)。通過展現(xiàn)主動性并參與非正規(guī)金融,當對有息借貸的禁令日漸松動時,工匠、公務(wù)人員和寡婦增加其資產(chǎn)、擔(dān)保和收入的價值。像外國人的行業(yè)一樣,還有那些接受商品擔(dān)保的人或者以少量錢財干預(yù)上帝欽定社會秩序的人。

        第二個時期始于15世紀。當時的一些雷哥列派教士和圣方濟各會修士對貸款的態(tài)度開始轉(zhuǎn)變。他們試圖表明,對窮人來說,獲得貸款比得到施舍有用。同時,如果來自貸款的錢能夠幫助最脆弱的家庭克服危機,他們不可能忽視這一點。這也能幫助普通階層致富。這是錫耶納的西妥教團教士譴責(zé)四類經(jīng)濟行為的原因:猶太高利貸者的行為,消費奢侈商品婦女的行為,沒有進口或改變而出售商品的商人行為,寄生食客和閑散人員依靠他人施舍為生的行為 [3](p.225) 。通過控制各個等級在市場上的炫耀性消費,對奢侈的批判支撐著社會秩序。

        奇怪的是,15世紀最后25年,與意大利各地陸續(xù)建立當鋪同時,反對奢侈和炫耀性消費法律頒布。因此,教會表達了控制社會動態(tài)的愿望,試圖抑制資本主義自由發(fā)展的第一次違反法律將要突出出來。更準確地說,新富階層不得不重返普通人群之中,正在發(fā)生的社會轉(zhuǎn)型不得不罩上一層面紗。因此,博洛尼亞1473年建立了當鋪,1474年頒布了反對婦女奢侈的法律。因為婦女奢侈行為毀掉了很多家庭,并令人們對自己屬于哪一個社會階層產(chǎn)生困惑。因此,這部法律規(guī)定每個社會集團有穿戴的權(quán)利 [3](pp.245-249)。由于不可能阻止人們不顧尊嚴地致富,社會立法控制這種現(xiàn)象出現(xiàn),以避免不同地位社會集團的混合。整個現(xiàn)代歐洲都制定了類似規(guī)章制度。在法國,1484—1660年,為了保護貴族,頒布的立法多達18部。

        情感的分類因此是兩種政治經(jīng)濟學(xué)之間斗爭的核心要素。正是由于這個原因,當市場發(fā)展時,能夠聽到改變好的和壞的情感定義的聲音。

        第三個時期始于17、18世紀。正如阿爾伯特,O.赫希曼已經(jīng)清楚表明的,當時賺錢不再是貪婪的標簽,而是“利害關(guān)系”的標簽:

        在17世紀的很多關(guān)于情感的論文中,下述立場并未發(fā)生任何改變:認為貪婪是“最邪惡的”,直至中世紀末期仍占主導(dǎo)地位的致命的嚴重罪惡。但是一旦賺錢具有了“利害關(guān)系”的標簽并且以這種偽裝重新與其他情感競爭,它突然受到稱贊并且被給予克制那些長期以來認為應(yīng)受譴責(zé)情感的任務(wù) [4](pp.41-2) 。

        赫希曼解釋,為了說明這個翻轉(zhuǎn),指出新術(shù)語的中性是不夠的。更有力的解釋源于這一:它“承載著積極的和治療的涵義,這個涵義源于它最近與更加開明地管理人類事務(wù)、無論是公共事務(wù),還是私人事務(wù)觀念的緊密聯(lián)系?!盵4](pp.49-50)不是從情感而是從利害關(guān)系角度思考世界,賦予它透明性和可預(yù)見性 [4](p.48.)。這兩個觀念與《總統(tǒng)軼事》中王子和特權(quán)階層管理政府的方式完全不相符。因此,利害關(guān)系首先被看作與國內(nèi)政治相關(guān),當利害關(guān)系在使用中與個體經(jīng)濟活動相聯(lián)時便突出出來。不久利害關(guān)系就與雅克·薩瓦里《完美的貿(mào)易商》中第一次提到的商業(yè)利益聯(lián)系起來?!锻昝赖馁Q(mào)易商》是一本17世紀的商人教科書。該教科書強調(diào)天意“已經(jīng)分發(fā)它的贈禮,因此,人們在一起貿(mào)易、相互需要,他們必須互相幫助以便在自身內(nèi)部建立友誼關(guān)系。生活用品的這種不斷交換構(gòu)成了商業(yè),而且商業(yè)有助于生活的改善……?!盵5](pp.59-60)孟德斯鳩促進了溫和貿(mào)易的觀念。在他所界定的最廣泛定義中,溫和貿(mào)易包括貿(mào)易活動和通過商業(yè)可得到商品的消費。孟德斯鳩在這方面的成功享譽法國內(nèi)外[4](pp.59-60)。

        “圖賓根學(xué)派”認為,在杰·格爾森之后為這些發(fā)展做準備,表面看來錯誤的行為并非懷著錯誤的初衷做出的,這些類行為不能受到譴責(zé),是因為表面看來是錯誤的。在天主教教義中,正如宗教法庭審判表明的,目的也有重要作用Laurence Fontaine,The Moral Economy, op. cit., chap.7.。

        保持現(xiàn)存社會秩序的意志和將社會委托給“那些只有自己賴以為生工作的人們”的意志之間的矛盾,在社會和政治制度衰落之前從未得到真正解決。這個矛盾是當代詞典如何界定窮人,對抗經(jīng)濟危機的手段。這些手段使窮人能夠得到低息貸款。

        二、情感和貪婪與慷慨的出場

        如果說情感是政治的武器,那么這是道德結(jié)構(gòu)和將這些道德結(jié)構(gòu)內(nèi)在化于更小范圍的個人之間匯合的結(jié)果在這篇論文中,我試圖進行社會分析,而且并沒有采用一種個人觀點。關(guān)于這個問題請參閱Jon Elster , Alchemies of the Min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9. 然而,第三章“歷史語境中的社會情感”討論了本質(zhì)上是社會性的情感,像恥辱、嫉妒和榮譽。。劇場,還有其守財奴和揮霍無度者,是傾聽社會中對抗性價值之間斗爭回響的一個理想場所,是領(lǐng)會個人如何應(yīng)對這些斗爭所激起沖突一個完美場所。一些人,像莎士比亞,共時性地描述它們。而其他人,像本·瓊森或莫里哀,將威脅要破壞最神圣紐帶的貪婪污名化。

        因此,威尼斯一位富裕貴族武爾龐,在忠實的食客莫斯卡協(xié)助下,揭露可怕的極端事物,貪婪使屈服于貪婪的人落魄。扮演成一位瀕臨死亡的人,富裕的武爾龐依次向一位年長的貴族、一位商人和一位律師假稱,他要使他們每一個人成為自己的繼承人。這三個人接下來互相競爭,敬獻禮物,以保證自己將來成為武爾龐繼承人的地位。但武爾龐并不滿足于不斷獲得恩惠和財富而無所事事,這既不是正直的工作,“也不是私人放貸”(I,1,31-39)。他也想表明對黃金的渴望究竟發(fā)展到什么程度,如果他自己不吐露真相的話。正是在祈求讓萬事萬物且來且走(包括讓靈魂得到估價)的沉默的上帝過程中,在第一個場景中,武爾龐贊頌黃金、成堆的白銀和珠寶這些屬于他的無主珍寶。

        財富、沉默的上帝,賦予所有人爭辯的口實,

        那結(jié)果是一事無成,卻使人類做了所有事情;

        靈魂的代價,即使下地獄,也要和你在一起,

        我使財富成為天堂。你的美德,名聲,

        榮譽,和其他所有事情。誰能得到你,

        他就會變得高貴、勇敢、誠實,明智。(I,1,22-27)Ben Jonson, Volpone ou le Renard, traduit de langlais par Maurice Castelain, Les Belles Lettres, 2012.

        正是用這一方法,因為貪婪,年長的貴族剝奪了獨子的繼承權(quán),嫉妒的商人準備出賣自己妻子的榮譽,律師免費為案例辯護傷害無辜的受害者和所有人,包括女投機者、武德比女士。武德比也渴望遺產(chǎn),為了取得武爾龐的信任,盡情地撒謊和發(fā)誓,當時的情況變得復(fù)雜,而且由于被剝奪了繼承權(quán)的兒子挽救了正在與武爾龐達成和解的商人妻子,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都卷入其中了。最后,為了一錘定音,當莫斯卡已占有了武爾龐的財產(chǎn)時,因武爾龐研究貪婪破壞性不知滿足的需要,本·瓊森有四位法官中的一位,發(fā)覺了一個友好的聯(lián)盟,加緊問莫斯卡是否結(jié)婚了!

        對于劇本中的角色,莫里哀在17世紀城市資產(chǎn)階級背景下描述守財奴。他表明,阿巴貢如何通過高利貸增加他的財產(chǎn),貪婪和貪心如何一起毀滅了一切:既包括社會聯(lián)系,也包括人類。而且,描述貪婪的詞匯:“專制”(I-2-177),“殘忍的”(I-3-188),“禍患”(I-3-244,248;II-1-688),“人類中最非人類的”(II-5-790),全面地描述了整體的破壞性,因為它涉及政府、宗教和生活本身。在這些戲劇中,守財奴一直面臨美德、慷慨和仁慈:“他(阿巴貢)愛錢勝過他的聲譽、榮譽和美德。”(II-5-804-5),一位仆人說。相反,阿巴貢的兒子克萊安特向他的姐姐伊莉斯描述了給予的喜悅,當他談到與他相愛的瑪麗安,以及她的母親時:

        克萊安特——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在他們不知道自身的境況不是非常好時……我的姐姐,你能夠想象改善我所愛的人的境況是多么的幸福嗎?你能夠想象向一個有德行的家庭提供其適度需要的東西是多么容易帶來寬慰嗎?想想因為父親貪財而剝奪了我的這個極大樂趣,給我?guī)碓鯓拥耐纯?。因為對我來說,不可能給出任何我愛她的證明。她對我來說是頭等重要的。(I-2)查爾斯·海倫·沃爾將莫里哀的《吝嗇鬼》翻譯成英文散文并且做了簡短介紹和解釋。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Release Date: November, 2004.

        為了繼續(xù)按照他已經(jīng)付諸實踐的美德生活,克萊安特準備接受一筆他父親計劃向他提供的最高利率貸款使自己破產(chǎn),當時他們都不知道對方是誰。但是當他們會和時,兩人胸中都充滿著怒火:

        阿巴貢:就是你要貸款毀了自己,遭受譴責(zé)嗎!

        克萊安特:那么就是你要通過違法的高利貸致富嗎!

        阿巴貢:貸款之后,你敢出現(xiàn)在我面前?

        克萊安特:貸款之后,你敢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嗎?

        阿巴貢:告訴我,你做出這些狂熱的不人道行為,難道不羞愧嗎?

        克萊安特:為了貪求無厭的愿望犧牲榮譽和名聲,超過了最聲名狼藉的高利貸者所用的最臭名昭著的手段,這樣的交易使處于你這樣社會地位的人蒙羞,難道你不羞愧嗎?

        阿巴貢:滾出我視線,你個惡棍,滾出我視線!

        克萊安特:在你看來更有罪的人:他買了他需要用錢支付的東西,或者他用不公正的手段獲得了他沒有用的錢。(II-3-744-766)

        克萊安特對父親發(fā)火違反自己的本性,但從下述事實中獲得合理性:貪婪已經(jīng)將他變成了一個專橫的人和壞人,這兩幅面相抹去了他父親的品質(zhì)。而且,克萊安特希望他死了。

        在《雅典的泰門》關(guān)于這部戲劇的不同解釋,請參閱 Laurence Fontaine, The Moral Economy, op. cit., pp218-220.中,正如在《威尼斯商人》中一樣,莎士比亞描述了兩種經(jīng)濟文化之間的對立。第一部戲劇表明了泰門和阿爾奇比亞德在面對像資本家那樣思考和行動的其他人物角色時,思考和行動方式的根本差異。泰門的管家和仆人弗萊維厄斯是個例外,像其他仆人一樣,茀萊維厄斯參與到主人的文化中,盡管由于職責(zé)所在原因,茀萊維厄斯活動在另外一個世界。雖然泰門未能成功學(xué)會如何應(yīng)付一個變化的世界,明確宣告一種貴族文化終結(jié),但戲劇內(nèi)容揭示了控制著與金錢關(guān)系的矛盾的邏輯,并且展現(xiàn)了這些關(guān)系激起的情感經(jīng)濟。

        對泰門來說,友誼是一個基本價值。由饋贈支撐的友誼處于貴族文化的核心。正是在這種友誼的名義下,他的饋贈幫助了他的朋友并表達了敬意。在遵循這個邏輯過程中,當泰門意識到自己沒落的原因時,他本以為他能依靠他的朋友。他對弗萊維厄斯說:“我已經(jīng)愚笨地,但并非卑賤地饋贈他人?!保↖I,2,164)這句臺詞表明,高尚的程度首先是美德問題阿萊特·茹阿納喜歡回憶“高尚即美德”,一定要認真思考這句古話。一個人不能過分強調(diào)它(誰?)的吸引人的特點,她寫道,關(guān)于“真正的高尚”,它既非權(quán)力,也非財產(chǎn),也非軍事強力,而是一種內(nèi)在品質(zhì),一種應(yīng)該贏得榮耀的人類的卓越才能。Arlette Jouanna, Le Devoir de révolte. La noblesse fran?aise et la gestation de lEtat moderne (1559-1661), Fayard 1989, p40.。事實上,武士阿爾奇比亞德是唯一將自己僅有的少量錢財送給泰門的人。其他人很久以來就放棄了泰門的價值,而服膺市場個人主義。然而,泰門的過度慷慨和拒絕文提迪烏斯償還錢財,導(dǎo)致矛盾情緒:由此,他排除了互惠關(guān)系并將自己看得比別人重要,行事更像一位國王而非一個貴族。他維護他的行為,但這種過分做法對很多人來說,是品行不端。阿泊曼特斯立即告訴他這種狀況,當他拒絕泰門提供給他的食物時說:

        我不屑你給的肉。“那讓我語塞。因為我永遠不會奉承你。唉,上帝,很多人吃泰門的飯,他都不看他們一眼!看到這么多人在一個人的血液中掏取自己的肉使我傷心。瘋狂的是,他也讓他們高興起來了?!保↖,2,37-40)Acte I, scène 2, v. 37-40.

        這種矛盾情緒——或者稱之為一種違反行為——可能也被看作對詹姆士一世習(xí)慣的譴責(zé)同他繼承其王位的伊麗莎白比較起來,他花費大量錢財創(chuàng)造和維持他的門客。伊麗莎白去世時,留下了大約4萬英鎊負債。僅僅5年以后、5年的和平時期,1608年,詹姆士所負債務(wù)增長到60萬英鎊,6倍于伊麗莎白在經(jīng)歷了15年戰(zhàn)爭后所積累的債務(wù)。在其統(tǒng)治末期,詹姆士所欠債務(wù)達100萬英鎊。參閱Richard H. Tawney, Business and Politics and administration in 1603-1640,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60 ; Lawrence Stone, The Crisis of the Aristocracy 1558-1641, Oxford, 1965 ; and Family and Fortune : Studies in Aristocratic Finance in the 16th and 17th Centuries,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73. 這些特點在下文中得到強調(diào):Coppélia Kahn, “‘Magic of bounty … ”d art. cit., p.42.。泰門的悲劇與皇室所發(fā)生的情況非常相似。正像他的管家弗萊維厄斯設(shè)法警告他無限度慷慨給予的危險一樣,約克大主教面臨國王的慷慨時,反復(fù)提醒國王臣民的恐懼。當時,主教有禮貌地向國王指出:“尊敬的陛下的臣民理解和擔(dān)心您杰出和英勇的本性過分展現(xiàn)在饋贈上。這會在短期內(nèi)耗盡國庫并引起很大麻煩?!盵6](p.14) 一些評論家認為,這種相似性也體現(xiàn)在對打獵和騎馬的熱愛上,在舞臺上不會是彬彬有禮的。這可能是莎士比亞有生之年這部戲劇沒有上演,以及沒有完成的原因[7](pp.55-56)。莎士比亞所描繪的文化不僅僅是文學(xué)的:它是歐洲貴族階級的一個道德參考。圣西門帶有情感地描述了一位出納員的下場,他既沒有節(jié)約時間,也沒有攢下錢財,因此,“很多人嚴重虧損,布列塔尼與此有很大關(guān)聯(lián),他完全破產(chǎn)了”。國王僅判他終身監(jiān)禁,“很多朋友探望他,他得到很多人幫助”,他的行為反映了貴族價值。[8](p664) 總的來說,在16和17世紀之間,對財富的擔(dān)憂都會轉(zhuǎn)化成貪婪:“這是一個沒有任何病理學(xué)形式的愿望”。厄爾斯特寫道,這是蒙田和拉羅斯福哥公爵的觀點Jon Elster, Proverbes, Maximes, Emotions, Paris, 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France, 2003, p152.這本書前面引用的書《心靈的魔力》第一章和第二章的翻譯,附有一個新的的導(dǎo)言和結(jié)論。。

        但是,貴族經(jīng)濟和商人經(jīng)濟之間的爭斗常常導(dǎo)致對侮辱怒目而視和暴力行為。泰門因向其貴族朋友們無節(jié)制地饋贈和宴飲導(dǎo)致家門破敗,而他向這些貴族朋友求援時卻遭到拒絕。這時,泰門舉行了最后一次宴會款待他們,招待他們的不是山珍海味,而是石頭和水,并沒有像第一次宴會那樣擁護貴族價值觀,擁護的反而是與貴族價值觀正相反的價值觀。這就是一場巨變。這場巨變類似于他所已目睹價值觀的顛覆,與其相伴的是參議員支持資本主義。在贊美神過程中,他請求他們有所保留,以免他們的神性遭到鄙視。因為如果神不得不向人借貸的話,那么人常常會放棄神 Acte 3 scène 7.。在最后一次長篇攻擊性演說中,當他撕下衣服并離開雅典時,他將所感受的邏輯推到了極致。因為他已經(jīng)是一位道德和價值觀顛覆的見證者,他呼吁傳統(tǒng)道德和價值觀的毀滅和所有社會聯(lián)結(jié)的解體:兒童會叛逆,未婚女子會墮落為娼妓,仆人會偷竊,破產(chǎn)會重創(chuàng)債主。泰門說,他的希望會逐漸增強,直到他想要所有社會關(guān)系、包括友誼變成僅僅是敗壞道德之事Acte 4 scène 2 v. 29-30.。他以請求諸神使雅典衰落來結(jié)束自己的長時間謾罵,并且對所有人發(fā)泄的憤怒,因為他們已經(jīng)破壞了神意仁慈的聯(lián)系。當他在地窖中發(fā)現(xiàn)黃金時,他的新心靈框架形成了。他感謝上天賜予他,因為“這在很大程度上會使黑變白,使犯規(guī)變得合理,使錯的變成對的,使卑下的變成高貴的,使老的變成年輕的,使懦夫變成勇士(IV,3,29-30)?!?/p>

        戲劇中人物的語言表達了這些對立:泰門做出保證并通過握手明確他的諾言,由此發(fā)誓;其他人開列清單,記賬或者畫十字來處理一筆交易,首先利用的是資料程序。泰門有一箱黃金和珠寶,還有一些紙幣。泰門對時間漠不關(guān)心:他饋贈。其他人充分利用時間:他們借貸。當參議員讓其仆人到泰門那里收回即將到期的欠款時,對其仆人說:“計算時間”(II,2,35)Acte 2 scène 1.。當泰門的破產(chǎn)無法挽回時,誤解來自四面八方,并且以與他獻身于所有經(jīng)濟交易相同的方式發(fā)生。他不得不讓自己償還貸款,他付出心血,將人類身體的經(jīng)濟和數(shù)學(xué)的經(jīng)濟結(jié)合在一起:“割下我的心……用我的血付賬”(III,4,86,88)。他正在陳述兩者不可能的調(diào)和。

        弗萊維厄斯主要是在他的主人泰門和資本主義經(jīng)濟之間確立聯(lián)系:他是管理泰門財產(chǎn)的管家,必須調(diào)和兩種經(jīng)濟。他必須調(diào)和貴族之間無私心的友誼與習(xí)慣性的互惠主義這種道德風(fēng)貌和商人之間,建立在尊重合約與一旦違背承諾就支付罰金的道德風(fēng)貌。阿泊曼特斯這個人物似乎是此事的局外人,拒絕參與其中。此外,他不斷使兩種經(jīng)濟互相競爭,以此表明任何一方都未解救另一方,并且兩者都是有缺陷的。因為人本質(zhì)上是惡的,個體只關(guān)注他們自身的利益。

        在另外一部戲劇《威尼斯商人》中,莎士比亞回到貴族社會和源于市場的社會之間的沖突。正如泰門這部戲劇一樣,他表明了當這兩個社會相遇時,貴族的暴怒情感。在安東尼奧身上出現(xiàn)的憤怒是對夏洛克所屬群體的憎恨:猶太人。作為回報,夏洛克對安東尼奧的憎恨包括所有基督教徒,除了他拒絕接受貸款外,還因為他們捍衛(wèi)這種態(tài)度關(guān)于亞里士多德對憤怒和憎恨之間聯(lián)系的很有趣的分析,請參閱Jon Elster, Proverbes, op. cit., pp. 105-111. 。除了信仰上的差異外,莎士比亞使高利貸成為夏洛克憎恨安東尼奧的驅(qū)動力:“我恨他因為他是一位基督教徒/但是除了這個簡單的事實外/他無端地借錢并降低/與我們威尼斯人的習(xí)慣支付比率?!保↖,3,37-40)他補充說,安東尼奧恨他這個人,“我的交易,我的節(jié)儉/他稱之為利息……?!保↖,3,45-8)

        安東尼奧不僅按照貴族經(jīng)濟活動,而且成為貴族經(jīng)濟的擁護者。他與夏洛克所支持的資本主義經(jīng)濟進行戰(zhàn)斗,并且蔑視和輕視它。安東尼奧和夏洛克之間就高利貸這一主題進行的對話關(guān)涉當時熱議的問題。為了友誼,安東尼奧接受借錢,“雖然我既不向別人借錢也不把錢借給別人/自己拿回的不會多于自己給出的/然而,為了滿足我朋友長久以來的想法/我會打破這個習(xí)俗?!保↖,3,56-59)

        夏洛克以雅各布成功繁殖羔羊的故事回答,并且推斷雅各布在那件事上是受祝福的,因為“這是一個繁榮的方法,并且他得到保佑/如果人類不偷竊,節(jié)儉是幸事”(I,3,85)。安東尼奧當時重復(fù)了教會的立場,說雅各布在冒風(fēng)險而且金銀并非母羊和公羊。最后,安東尼奧變得激動起來,因為他不能忍受聽夏洛克引用經(jīng)文,“一個邪惡的靈魂,做出神圣的見證,/這是一個滿臉堆笑的惡棍嗎”(I,3,94-5)。他污蔑了這個目的,邪惡的目的,從那時起同樣受到新教徒和天主教徒的譴責(zé)。

        兩個人之間的戰(zhàn)斗已經(jīng)開始,而且這場戰(zhàn)斗是無情的:再一次體現(xiàn)在貴族的憤怒上。在市場上,安東尼奧常常公開侮辱夏洛克,因為夏洛克所賺到的錢和他收取的利息。直到那時,夏洛克生來就忍耐著別人對自己像對像一條狗一樣:

        正派的先生,您上個星期三已經(jīng)把時間花費在我身上了/你今天又一次言語中傷我/你把我叫做狗;而出于如此的好意/我會借給你那么多錢嗎?(I,3,121-124)

        安東尼奧確信他仍能如此對待夏洛克,排斥他,污蔑他。他讓夏洛克借給他錢,并非把他看作朋友,而是視為敵人:

        如果你借出這筆錢,并不是借給/你的朋友——因為什么時候形成這種友誼了/這是培養(yǎng)鐵石心腸的朋友嗎?/而是借給你的敵人,/如果他違背承諾,你就直截了當對付他/就是懲罰(I,3,127-132)。

        這些臺詞完全表達了所有暴力,體現(xiàn)了那個時代關(guān)于有息借貸問題上的爭論,而且表達了泰門所遭遇憤怒的程度。這在社會上不公平地被接受:安東尼奧有權(quán)發(fā)怒,去侮辱和毆打夏洛克,因為他有權(quán)力并且他在捍衛(wèi)這權(quán)力所依托的價值觀。與此相反,一個普通人無權(quán)表達憤怒:夏洛克只能忍受侮辱,挨打并繼續(xù)向有求于他的人借出錢財。

        在伊麗莎白女王時代的英格蘭,這是一個緊要問題,而且那些敵視隨著時間發(fā)展的金錢觀念的人認為,作為一種社會行為的有息或無息借貸,其對象或者是一個朋友或者是一個敵人。在兩種經(jīng)濟之間的斗爭中,仇恨和憤怒正是以這種方式相互影響。這種爭論與安東尼奧對夏洛克言語和身體上的暴力一樣激烈,而且是公開的。像所有其他威尼斯貴族一樣,安東尼奧也是一位商人,但一位貴族商人,因為他從金錢中所獲利益是通過海上貿(mào)易,這意味著冒風(fēng)險,這是能使從投資資本所獲利益合法的唯一模式。參閱L. Fontaine, The Moral economy…, op. cit., chap.7.當安東尼奧遭受他的第一次失敗時,夏洛克就再次提醒我們,兩人之間的仇恨源于他們關(guān)于如何使個人財富增長問題上的沖突:“他習(xí)慣于叫我高利貸者,讓他指望他的情誼吧!他習(xí)慣于因基督徒的優(yōu)雅而向外借錢,讓他指望他的情誼吧!”(III,1,39-42)。夏洛克補充說,安東尼奧已經(jīng)羞辱了他,嘲笑他的失敗,挖苦他的收益,輕視他的種族,妨礙他的生意,使他的朋友沮喪并使他的敵人興奮,因為他是一位猶太人Acte III, scène 1 lignes 44 à 48.。當安東尼奧任由夏洛克擺布時,他知道他不能指望同情:“夏洛克設(shè)法要我的命,我也知道他的理由/我在他的財產(chǎn)被沒收時經(jīng)常發(fā)表演講/他有時向我抱怨/因此他恨我?!保↖II,3,21-24)。

        正如泰門那部戲劇一樣,支撐貴族經(jīng)濟的友誼建立在自己饋贈的基礎(chǔ)上。每當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陷窘境時,貴族們只是給他一點言語安慰。像泰門讓他的債主用他的心和血作為支付款項一樣,夏洛克要安東尼奧一磅肉作為他貸款的擔(dān)保。兩者都推向了貴族經(jīng)濟邏輯以自我擔(dān)保的極限:這是一種身體和社會聯(lián)系的經(jīng)濟,流通貨幣是血而不是金錢。情感的暴力就是賭注的規(guī)模:以貴族的血為代價而發(fā)展起來的市場,正是貴族的血使社會優(yōu)越性合法化,而市場攻擊這種優(yōu)越性的存在。

        三、社會地位和性別差異決定對憤怒的容忍程度

        這一幕處于貴族社會和市場社會斗爭的核心。隨著貴族拒絕讓平民利用它,正是這一點導(dǎo)致情感的釋放。

        1720年勞的破產(chǎn),是法國經(jīng)濟史上特別痛苦的一個片段,引起了一次重要的社會劇變,最初導(dǎo)致瘋狂投機和巨額財產(chǎn)。但不久,隨著強制性的紙幣匯率出臺,結(jié)果只剩下無數(shù)拿著一文不值票據(jù)的個人,用這些票據(jù)還清他們的貸款。還有很多家庭的全部儲蓄在一次打擊之下全部虧空勞的錯誤是認為每個人都理解基于長期收益之上的制度的創(chuàng)新性,以及接受路易斯安那發(fā)展所需要的漫長時間。但是那些購買了股份的人都想在最短時間內(nèi)賺取最大量錢財,而且當價格上漲時就將股票賣出換得直接利益。。孟德斯鳩見證了這些事件,而且他自己損失了一大筆錢財。在《波斯人信札》中,孟德斯鳩談到了這樣的投機所造成的社會暴力。在第146封信中,像泰門一樣,他猛烈抨擊價值觀念的倒轉(zhuǎn),道德敗壞,國家的毀滅和社會階層的劇變:

        我突然看到所有人心中都萌發(fā)了對財富的無限渴求。我看到人們立即提出一個令人厭惡的陰謀去獲取財富,不是通過誠實勞動和勤奮,而是通過主權(quán)、國家和他們市民同伴的毀滅。

        在這些災(zāi)難性時刻,我看到了一位值得尊敬的市民,不厭其煩地說,

        “今天,我毀掉了一個家庭。明天,我會毀掉另一個?!盵…]

        另一位市民說,“我發(fā)現(xiàn)我的事業(yè)蒸蒸日上。真實情況是:三天前,當我去索取某筆款項時,我使整個家庭痛哭流涕;我已經(jīng)浪費了兩個出身高貴女孩的命運;我已剝奪了一個男孩接受教育的財產(chǎn)——他的父親會死于悲痛,他的母親在萬念俱灰中憔悴。但是我只是做了法律允許我做的事?!?/p>

        當一位部長做出下列行為時:他使整個民族的道德墮落,他貶低崇高的精神,他玷污社會地位的榮譽,他模糊美德本身,他拉平出身高貴者和出身低賤者。什么罪行會比這位部長所犯下的罪行還大?

        孟德斯鳩寫此信時正值勞破產(chǎn)之際,正設(shè)法躲避到荷蘭。他的遭遇并不是很戲劇化的:境況良好的貴族,在投機之后,一旦壞消息紛至沓來,便訴諸暴力和搶劫。路易斯·阿爾芒、孔蒂王子、勞的前贊助人的兒子,已經(jīng)通過投機賺取了大筆錢財,用三輛四輪馬車拉到銀行換取他想兌換的黃金。勞已經(jīng)努力解釋這些投機會破壞制度,但他不敢拒絕而且攝政者不能阻止他持有貨幣[9](pp.141-142)。德·艾絲緹斯公爵接管巧克力,安婷公爵接管紡織品。在幾天時間里,僅在巴黎一地就有11人被殺害和搶劫。這種價值觀的顛覆、道德敗壞在一次聳人聽聞的謀殺中達到頂點。此次謀殺臭名昭著也是因為作惡之人都是貴族出身,其中之一與幾個統(tǒng)治家族結(jié)盟,并宣稱與攝政本人有親屬關(guān)系。安托萬·約瑟夫伯爵來自一個著名的荷蘭家族,當密西西比繁榮時正處于事業(yè)巔峰的他來到巴黎,但一系列慘痛失敗加上他個人奢侈的消費習(xí)慣,使他最后兩個月身無分文。他與德萊斯唐侯爵和米勒伯爵共謀搶劫一位叫拉科魯瓦的股票投機商。他們對他假稱有大量股票要以低價賣出。在坎康普瓦大街附近的一個酒館安排了一次會面,在會面中三位貴族搶劫并殺害了拉科魯瓦。為拉科魯瓦請愿的幾千封信送到攝政手中祈求他的仁慈,但在這樣一種氛圍下,勞、審計長堅持應(yīng)該樹立一個典型而且攝政保持鐵面無私[9](pp.146-149)。但如果貴族做出暴力行為,平民必須忍受他們的憤怒,而且將這種被壓抑的怒火發(fā)泄在他們自己身上:因而在1720年12月他們在一個家庭中發(fā)現(xiàn):“丈夫上吊,妻子和三個孩子喉嚨被割斷,同一間房里有六個蘇零錢和20萬里弗銀行票據(jù)?!盡ontesquieu, Lettres Persanes, Paris, Editions Garnier Frères, 1960 [1721], lettre CXLVI, pp.321-324. 注意,這伴隨著行為的崇高和絕望的食利者。

        然而,正如已經(jīng)強調(diào)的,有兩個平民階級:富裕起來并且威脅著要以財富推翻社會等級制度的商人,還有生活只是依靠勞動的廣大人民,一旦經(jīng)濟危機剝奪了他們工作或客戶時就陷入貧窮,尤其當他們是工匠或小商販時。然而,與在中世紀時期一樣,精英沒有區(qū)分窮人的儲蓄和富人的累積。因此,沒有人為市場辯護,市場在相當大程度上就是窮人生存策略的一部分Laurence Fontaine, Le Marché. Histoire et usage dune conquête sociale, Paris, Gallimard, 2014.。于是,在整個社會及政治制度中,普通人和貴族的對抗還是另外一場戰(zhàn)斗,處于危險之中的是最易受到傷害的人的生活。這也在一些人的憤怒和暴力中表達出來,而且往往在其他人的痛苦和屈服中表達出來。

        在所有日常生活的活動,當然也包括經(jīng)濟行為中,那些必須體現(xiàn)自己身份的貴族,通過規(guī)定支付時間,以及貨物和勞工的價格來表明他們與眾不同。這表達的是,他們是時間的主人。貴族常常賒賬購買,在這種情況下,正是將時間作為自己優(yōu)勢的債務(wù)人毫不注意供應(yīng)商的需求。而且當供應(yīng)商因他們的債務(wù)人而發(fā)生財政困難時,如果他膽敢讓其債務(wù)人還錢,貴族們通常怒目相向。正如路易斯·塞巴斯蒂安·梅西埃在其18世紀的《巴黎往事》中指出的:

        只有在巴黎,人們才能看到這些無謂的供應(yīng)商。他們向侯爵、伯爵或公爵供應(yīng)面包、肉、酒、家具、雜貨、藥物復(fù)合劑。這是貴族的特權(quán)。一個人不會以同樣方式給予資產(chǎn)階級的人,常常壓迫他。但是人耐心等待,因為他是一位有權(quán)利的人。

        如此這般的一個貴族家庭,欠了賣肉小販六年肉錢,欠了食品雜貨店五年錢,欠了面包店四年錢,即使是仆人也是賒賬而非實發(fā)工資。因而每個平民家庭在每年年底時結(jié)算債務(wù)。

        當供應(yīng)商厭倦了等待,最終要求付錢時,管家來到公爵面前并對他說,老爺,您的仆役長抱怨賣肉小販不再想提供肉了,因為他上次收到一個蘇已是三年前了;您的馬車夫說您只有一輛四輪馬車狀態(tài)良好、可以使用了,而且車匠不再想擁有您光顧的榮耀了,如果您不給他支付一萬法郎的話;酒商拒絕向您提供酒,裁縫拒絕給你做衣裳……這些無賴!主人喊道,隨它去吧。我撤回對他們的保護。

        即使還沒有支付起初那些供應(yīng)商錢款,他找到了其他供應(yīng)商。[10](pp921-2)

        另一方面,當一位女仆人珍妮·普勞迪向她的女主人拉諾埃夫人索要工資時,而后者對仆人大膽的言行勃然大怒時,這位仆人膽敢要她付錢,而且這位仆人對自己受到的侮辱進行暴力還擊。最后是仆人受到懲罰,因為按規(guī)定仆人沒有發(fā)怒的權(quán)利,最后這位仆人也沒得到皇室赦免令:

        這位女士對她[仆人]發(fā)怒,說了一連串難聽的詛咒話。這使后者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辱罵了她。這位女仆人由于這個緣故被帶上法庭,并且被麥東法官給予三年判刑。1728年8月21日,議會決定確認了這一判刑[11](pp.91-116)。

        即使在1771年出版的《法國刑事司法法》中,丹尼爾·茹斯談到“源于危難的狂怒和憤怒”作為減輕刑罰的理由[11](p.103), 事實上這只適用于那些有權(quán)勢者,盡管在啟蒙運動時代這種做法遭到質(zhì)疑。事實上,分析中世紀末期之前的赦免令表明,近30%貴族用憤怒作為證明他們行為合理性的論據(jù),而神職人員和資產(chǎn)階級并未援引這一點,只有不到10%莊稼漢和商人援引了這一點。在1729年,只有12%貴族使用憤怒這種情感權(quán)利,與此相對,只有不到6%普通男女這樣做了D. Cohen, art. cit., p. 104. Claude Gauvard, De grce especial. Crime, Etat et société en France à la fin du Moyen Age, Paris, Publications de la Sorbonne, 1991, 2 vol, cited by D. Cohen, art. cit., p.104 note 27.。一位婦女殺了自己的丈夫,因為丈夫幾乎把她和她的孩子打死。或者一位家仆反抗自己的主人,因為主人不支付工資。這既沒有證明他們行為的合理性,也沒有證明他們憤怒的合理性,因為在法官看來,服從丈夫或主人比他們用來證明自身行為合理性的任何理由都重要Richard Mowery Andrews, The system of Criminal Justice, vol 1 : Law, Magistracy and Crime in Old Regime Paris, 1735-1789,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294, cited par D. Cohen, art. cit., pp107-8.。

        兩個事例清楚表明了這一點。1537年2月,弗朗索瓦將皇室赦免令給予了瑪格麗特·瓦雷埃,認為她的孩子而且實際上她是在對毆打自己的丈夫進行自衛(wèi)。在她的請愿書中,她和親屬們詳述了丈夫?qū)ψ约旱呐按妥约旱慕^望,但他們從未提到過她曾因此發(fā)怒。在一個反面事例中,丈夫因殺害了打丈夫的妻子而尋求赦免,當時回想起那天他妻子向他扔了一個酒瓶、一條面包和一個帶蓋湯盤,并且講述了他如何一把切面包刀刺入她的喉嚨,“憤怒、不安和狂怒” [12](p.79)。

        底層的絕望和統(tǒng)治階級的憤怒是近代的情感特征。在17世紀,拉·布魯耶里把窮人的悲哀和富人的憤怒對立起來:

        眾所周知的是,窮人的處境是悲哀的,因為他們想要的任何東西都沒有人滿足他們。如果富人易怒是真實的,就是因為他們想要難以尋找的事物或者某個他們對于反對他們?nèi)怂鶕碛械臇|西。Jean de la Bruyère, Les Caractères ou les Murs de ce siècle, Paris, 1688, Des biens de fortune, 48 (V). English translation by Henri Van Laun, London, 1885, digitized in 2007 by the Ernest Carroll Moore Memorial Librar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Los Angeles.

        只有貴族有權(quán)憤怒是所有經(jīng)典戲劇中重復(fù)出現(xiàn)的一個主題,這一點在《奴隸島》中占有重要地位?!杜`島》是馬里沃的一幕喜劇,1725年3月5日由意大利演員首次演出。馬里沃展現(xiàn)的是,一男一女兩位貴族和仆人的到來:伊菲克拉蒂斯,希臘語意思是“由暴力控制的人”;哈利昆,民眾和窮人的原型、在鎮(zhèn)民中很受歡迎的人物Florence Magnot, presentation in the 2009 Flammarion edition p25. 哈利昆是傳統(tǒng)喜劇兩個丑角之一,一個無教養(yǎng)的、笨拙的人,被壓迫民眾的劇場代表。,另有歐佛洛緒涅及其侍女克雷安蒂斯。四個人最后都到達了一個由雅典出逃的奴隸居住的島嶼。這些奴隸建立了一個新的社會,其中的社會等級完全顛倒過來。統(tǒng)治者為奴隸,換句話說是民眾或從前的仆人。島嶼主人特里韋林讓這些遭難的人改換角色,家仆成為主人,主人則成為其仆人。然而,特里韋林向貴族們許諾釋放他們,如果他們同意承認其從前的仆人對其所做描述的真實性戲劇的道德與其說預(yù)示著革命,即使有時在戲劇中看起來像一場正在醞釀的革命,不如說努力使貴族意識到用仁慈取代暴力的必要性,在將社會優(yōu)越性合法化過程中,將不可避免導(dǎo)致暴力革命的社會閑置起來。。

        這部戲劇在宮廷中引起不同反響,在最后一次劇情翻轉(zhuǎn)中,奴隸們打碎了身上的枷鎖。然而,它在巴黎取得了巨大成功[13](pp.95-98) :描述的真實性及其所承載的關(guān)于有權(quán)勢者霸道的信息的真實性,以及人人平等的觀念,是攪動社會的主題。當時,喜劇是一種時人能夠認識自己的劇種。而且烏托邦喜劇在18世紀初非常流行,不受規(guī)則限制在當時的詞典中,1679年里什萊詞典、690年菲雷蒂埃詞典、1694年學(xué)院詞典,喜劇屬于“表現(xiàn)”體裁,在喜劇必須準確描述社會的意義上,觀眾在其中一定能認識自身。莫里哀在比較喜劇與悲劇時,多朗特所說的臺詞,在《夫人學(xué)堂批判》中清楚表達出來:“當你描繪你的英雄時,你可以按照你喜歡的方式進行。這些是引人注目的描繪,我們在其中找不到相似性;你只要遵循噴薄而出的想象,為了獲得令人驚異的效果,這種想象常常忽視真相。但當你描繪人時,你必須自然地描繪。我們在這些描繪中期待相似性;如果你沒有使我們認識到你那個時代的人,你就一事無成?!眂ited by R. Chartier in,“Dandin ou le social en représentation”Annales XXX which expounds what is expected from the three main literary genres. The quotation has been taken from MOLIRE, La critique de lcole des femmes, in MOLIRE, uvres complètes, texts established, presented annotated by G. COUTON, Paris, Gallimard, “Bibliothèque de la Pléiade”, 1971, vol. I, pp635-668 (661.)。盡管極其仔細地進行并且在戲劇的目的、現(xiàn)狀和對話之間保持距離,但馬里沃冷酷無情地描繪了貴族和平民能或不能自由表達憤怒的方式,因為這種情感中的不耐煩涉及的是時間和權(quán)威。那個時候,兩者都是貴族的特權(quán)。這是對他行為的自然表達,是對正在上演的他個人戲劇這一事實的思考,這一戲劇在毆打與侮辱中表現(xiàn)自身。因此,當意識到困在了島上時,伊菲克拉蒂斯催促哈利昆去尋找他們的船,以便能盡早再次啟航。但理解了島上政治氣氛的哈利昆,陶醉于未來成為主人的喜悅之中:他不慌不忙,并且提醒伊菲克拉蒂斯。伊菲克拉蒂斯以友誼的名義吩咐他動作麻利些,厭惡他慢吞吞的做派。他正在談到的友誼通常采取用短棍擊打他肩膀的形式,而且以這種方式懲罰仆人是經(jīng)典戲劇的永恒特征。這在貴族行為中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雷亞爾的塔勒芒寫道:“國王路易十三并不希望他的男仆成為紳士,因為他說,他想自己能夠打他們,而且并不認為他能夠打一位紳士而自己又不犯錯?!盙édéon Tallemant des Réaux, Historiettes, Paris, Gallimard, 1960-1, vol. I, p. 343 [manuscript till 1834-6]. 盡管如此,他仍然打扮成一位紳士。但一位其家族來自荷蘭的紳士不能自以為具有了貴族血統(tǒng)。

        另一方面,特里韋林負責(zé)將憤怒從新政府中消除。起初,特里韋林允許哈利昆發(fā)泄他的憤怒情緒:“通過情感的強烈爆發(fā)使自己安定下來;糟糕地對待他”;但在這最初的表達之后,人性和理性將指引他適應(yīng)作為主人的新角色。特里韋林向克雷安蒂斯傳達了同樣的信息。但婦女、弱者、社會上的弱勢性別一直以來習(xí)慣于聽從男人們的指引(不同于戲劇中的男人,女人從不讓自己處于不受干涉的境況)。像她的女主人一樣,克雷安蒂斯反過來想享受時間:“啊,那時她開始經(jīng)常找借口刁難我,而我會請求她原諒。當我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時,讓她等著瞧!”像貴族們一樣,她也要求發(fā)泄憤怒的權(quán)利。特里韋林讓她鎮(zhèn)定下來時,她回答:“你想讓我說什么?當一個人怒火中燒時,除了讓他發(fā)泄,滿足他一點兒,別無他法。你明白!當我在閑暇時多次與她爭吵時,她會離開。但我不得不那樣做!”(第三場)。四場以后,克雷安蒂斯再次不耐煩了:“過來。學(xué)著動作麻利點兒,因為我不喜歡等待?!彼龑W佛洛緒涅說(第七場)。

        每當貴族權(quán)威和榮譽遭遇危機時,貴族曾自由釋放的暴力就由那些品行不端的人執(zhí)行了,這些人愚弄那些已不再是貴族身份的受害者。瓦萊爾一進入阿巴貢的角色,就去親近伊莉斯,讓他的貴族出身成為眾所周知的事。這種現(xiàn)象頻繁發(fā)生,以至于莫里哀讓阿巴貢說了下面的話:

        阿巴貢——我毫不在乎那些故事。今天,世上滿是那些假冒貴族的人,騙子。他們用自己的卑微身份,自豪地裝飾上一個自己想到的著名名字。(V-5-2129-2132)

        但那些假裝貴族,假裝“如此高貴”的人,不僅穿上貴族的寬大外衣,而且想當然地認為自己有不耐煩、憤怒和施行暴力的權(quán)利。巴士底獄檔案記錄了這種行為。盡管偷竊案件和經(jīng)濟詐騙都記錄在冊,價格和賒欠很多,但沒有附隨的暴力行為,除非下述情況:假扮成貴族的平民,更容易偷竊那些境況與他相當?shù)哪心信倚袨樯媳憩F(xiàn)出不耐煩和暴力這些有貴族特點的跡象,以增加眾多平民男女對他的信任。因而保羅·達維澤爾讓拉費爾設(shè)法欺騙很多商人,讓他不再扮演費爾伯爵的角色。他因為這些欺詐行為,還因為想暗殺里貝拉克侯爵被投進監(jiān)獄。一位木材商和一位酒商這時出場了,并作證他們不得不在他的脅迫下分文不取地向他供貨。一位里昂商人控告他偷了一塊金表和一塊價值1060里弗的精美鉆石Bastille Archives, file 11567, year 1745.。另一位已不再是貴族的人,稱自己為圣毛里求斯的蒙龐西耶騎士,“而且被看作奧弗涅的里翁當?shù)厝?,他到訪社會上流婦女的家和其他單獨居住的婦女的家并讓她們給他錢。當她們拒絕時,他就從她們家里拿走任何他想拿走的東西。”一位女工“雷妮·夏洛特·瓦利恩特,一位成年女性和巴黎織布工人,住在這個城市的維尼茲胡同,圣瑪麗教區(qū),拉羅什少女家里”,在他被捕時投訴他,因為他在她經(jīng)常去送布的一家認識了她,而且讓她相信他是貴族并想與她結(jié)婚。他“踢她,用拳打她,并用劍打她”,讓她養(yǎng)著他,供他錢花。他也利用她,讓她成為他從上流社會婦女家中偷來貨物的窩贓者Bastille Archives, file 10 033, 21 November 1751.。

        就憤怒的權(quán)利來說,一個賦予社會整體性的權(quán)利,它的用處是使有權(quán)威的人憤怒合法化,婦女和小孩通常處于社會的底層。因此,西莉亞、商人異常美麗的妻子,武爾龐想要玷污她,為了保住她的聲譽,她懇求武爾龐放過她。懇求無果后反而因武爾龐憤怒、有男子氣概的表現(xiàn)而屈服,并且被他霸占:

        靠你的憤怒為生,閣下,不是靠你的貪欲

        (這是那些有男子氣概的人常有的缺點),

        懲罰那令人不快的源自人本性的犯罪,

        您誤稱的我的美麗:剝?nèi)ノ业膫窝b。(III,6,230-233)

        然而,貧困嚴重和對乞丐與無業(yè)游民隊伍壯大的擔(dān)憂,在更大程度上導(dǎo)致了對那些被剝奪了生存手段的人施暴的合法化。因而婦女贏得了對其品行不端的丈夫發(fā)怒的權(quán)利,她們的丈夫危及了家庭經(jīng)濟。婦女從而戰(zhàn)勝了她們丈夫的法律和文化特權(quán)[14](p.120)。正是生存的需要,才能為那些挨餓者的暴力行為開脫,正如茹斯在她有關(guān)刑事審判的論文最初幾頁評論的:

        在食物極端短缺情況下所犯罪行,與那些沒有這種動機情況下所犯罪行相比,最容易開脫。因而處于生存需要而偷竊的人,與搶劫以滿足自己貪欲的人相比,并不那么罪大惡極D. Jousse, op. cit., vol. 1, p. 10, cited by D. Cohen, art. cit., p.108.。

        然而,17世紀出現(xiàn)了有利于妻子保護自己財產(chǎn)的新規(guī)章。這些新規(guī)定提示那些與丈夫有交往的人們,關(guān)于配偶單獨的或后來繼承的財產(chǎn),以防他們?nèi)f一要求妻子放棄有利于自己的合法要求。就此而論,盡管他們不能這樣做,已婚婦女還是對由其丈夫打理的財產(chǎn)加強了控制Pierre Petot, “Le statut de la femme dans les pays coutumiers fran?ais du XIIIe au XVIIe siècle”, La Femme, Recueils de la société Jean Bodin, op. cit. p. 243-254 ; voir L. Fontaine, The Moral Economy, op. cit., chap.5.。但這些新權(quán)利使男人憤怒,尤其當他們向其妻子自己要錢并遭到拒絕時。當妻子拒絕為貸款提供擔(dān)保時,丈夫通過“無盡無休的批評”證明他們憤怒的合理性,他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而這樣的做法是在挑戰(zhàn)他們的權(quán)威。在男人敘述中,毆打常常發(fā)生在這些言語挑戰(zhàn)之后:當丈夫想要妻子的錢時,常常發(fā)生暴力行為。而妻子試圖以他們的日常必要生活開銷需要錢的理由予以抵制,或者直接說沒錢可給[14](p.191)。

        想要借錢的男人通常需要妻子聯(lián)合署名,用家族資產(chǎn)做擔(dān)保。借給別人錢或向別人借錢的男人,無一例外地使妻子的家族資產(chǎn)陷于危險境地。如果說丈夫經(jīng)常沮喪且喋喋不休地訴說對他們在處理家庭資源上的諸多限制的話,妻子反復(fù)抱怨她們的丈夫毆打她們,以迫使她們聯(lián)名擔(dān)保貸款[14](pp.200-201)。男人的這種暴力和憤怒是勞動家庭的特征。精英階層男人一般有足夠資產(chǎn),在進行貸款時無需得到他們妻子的許可,而且他們選擇的生活也不會危及他們家庭的生存[14](p.202)。

        保護家庭資產(chǎn)和嫁妝、反對一位脾氣暴戾且揮霍成性丈夫的婦女,一直有被授予皇室赦免令的機會。娜塔莉·澤蒙·戴維斯對赦免令的研究就表明了這一點。歷史學(xué)家已經(jīng)遇到一系列赦免故事,其中婦女的行為和憤怒輕易地向他們自己、向男性傾聽者證明自身的合理性:保衛(wèi)合法財產(chǎn)要求和遺產(chǎn)的行為與憤怒?!罢淠荨だ漳醽啝柵c她的第二任丈夫杰·富卡爾在他們的皮卡德鄉(xiāng)村‘平靜地生活著,(如她所述)直到7年以前,當時她丈夫開始在酒館喝酒并做賠本生意,揮霍他們的動產(chǎn),尤其是結(jié)婚時她帶來的動產(chǎn)和財產(chǎn)。她說,她丈夫的死源于在酒館喝酒,而她經(jīng)營葡萄園,最終導(dǎo)致了在壁爐旁的一場戰(zhàn)斗。她指責(zé)他錯誤和愚蠢的買賣行為和大手大腳正在使他們限于窮困。他們在自己的兒子和一位鄰居面前打斗(當然,他們是見證者)。他用刀子襲擊她,憤怒的她用鐵叉打在他眼睛周圍。他死了,她逃走了。珍妮·勒尼亞爾在國王面前卑微地請求寬恕,國王給予她赦免令?!盠ettre de rémission datée janvier 1546/7 from Jeanne Regnard widow of Jean Foucart, laboureur in a village near Coucy in Picardy, étudiée par Natalie Zemon Davis, Fictions in the Archives, Pardon Tales and Their Tellers in Sixteenth Century France,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7, pp94-95.

        如果珍妮·勒尼亞爾在殺害她丈夫這件事上能夠采取憤怒態(tài)度,更加可以理解的是婦女做出的引人關(guān)注的毆打行為,有時是針對她丈夫的,反對男人奪取她們寡婦母親留下的遺產(chǎn)、他們農(nóng)民的財物,或者夫的襯衫。婦女的憤怒并沒有威脅到等級制度,而是維護家庭財產(chǎn)價值。這總體上深得人心。她們的殺人行為可以用她們配偶常常使用的同類故事予以辯護Ibidem.。

        一般地說,商人為了獲得擴展市場的權(quán)利向貴族經(jīng)營支付高昂價格同時,正在關(guān)注應(yīng)該不能進入市場范圍的公共貨物類型Laurence Fontaine, Le Marché…. op. cit chap.6.。隨著商人算作中世紀社會的一部分,決定商品價值的任務(wù)就被賦予他們。但是,如果定價是決定“時價”的市場的首要之事,在欺詐和壟斷情況下,換句話說,在商人中出現(xiàn)明目張膽地勾結(jié)或違背市場規(guī)則時,或發(fā)生饑荒,這樣的價格威脅到窮人生存時,那么有時會由公共權(quán)威機關(guān)制定價格。由權(quán)威機關(guān)制定的價格、“公平價格”本身,只適用于基本食品商品:谷類食品、面包、肉、葡萄酒和啤酒Raymond de Roover, “The Concept of the Just Price: Theory and Economic Policy”, The 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 Vol. 18, No. 4,1958, pp. 418-434. Plus généralement, voir L. Fontaine, Le Marché …, op. cit., chap.4.。18世紀仍然存在同樣的觀念:百科全書中由若古所寫的“價格”詞條,將“人性”觀念放到了不受自由市場影響的商品類別。他將“合法價格”與“時價”進行比較,后者源自“在各簽約方同意下,由個體做出的共同判斷”,前者源自讓人們支付的不可能性,“生活絕對必需品,其中有的充足,有的一些人急需但在其他地方又無法購買。因為當時,利用人這種貧窮狀況是非人性的,要求他為了基本生活所需而支付高額價格也是非人性的?!盠. Fontaine, Le Marché…, op. cit., chap.6.這就是1775年小麥高昂價格引起騷亂的原因,犯罪者饋贈窮人以此證明他們行為的正當性,而委員會同樣建議赦免他們。正是雅克·拉博德闖進一個農(nóng)場,“在幾個晚上拿走了6份燕麥”。他解釋說:“正是極度貧窮迫使他這樣做”,因為他“非常貧窮,當失業(yè)時不知道到哪里賺錢來買面包”。委員會接受了他的觀點并建議赦免他:“我們認為這起偷竊的原因是,拉博德極度貧窮,不能養(yǎng)活他的妻子和孩子”。類似的是,桑麗思附近發(fā)生的面粉騷亂中被抓的弗朗索瓦·吉略特解釋說:“他極度貪困,因為他要供養(yǎng)五個孩子和妻子”。D. Cohen, art. cit., pp.107-108.因而維持生存,還有人性觀念,允許那些逆來順受者超越他們的社會角色,表達對政治家的憤怒。這些政治家在1775年寧愿讓市場決定與小麥一樣為基本生活所需的商品價格,而不是制定一個“公平價格”。這就是權(quán)威機構(gòu)讓最貧窮的人生存的慣常做法。

        結(jié) 論

        以上分析使我們得出結(jié)論,情感不是表達能夠為所有人共享的愉悅和痛苦。近代歐洲,貪婪和浪費這些隨市場而發(fā)展起來的情感,反映了彼此共存、沖突與合并的競爭性經(jīng)濟政策。因而情感是相當于法律一樣的武器,因為是情感規(guī)定了好的與壞的情感的內(nèi)容。但是,情感也是建構(gòu)何者為正義,何者為道德的武器。情感的力量更加強大,因為情感的規(guī)范被強加于人們的感受能力,所以,被個體內(nèi)在化于他們內(nèi)心深處。情感進入了現(xiàn)代時期在貴族政治經(jīng)濟和市場之間的戰(zhàn)斗。貪婪與利益之間戰(zhàn)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貪婪的目標在于通過禁止資本積累抑制市場,而另一方面,利益的目標在于通過將利益合法化使利益最大化。

        在面對不公正行為和不良行為時,憤怒允許一個人表達他的不同見解。但是,并不是所有人、也并不是無論男女都平等地享有憤怒這種情感權(quán)利的。因為在社會交往過程中,只有那些權(quán)利被合法化的階層允許使用這種情感權(quán)利:貴族對第三等級,主人對仆人,男人對妻子和孩子。盡管禁止有息借貸,對出身高貴者的威脅有助于確定商人的作用,以保持社會等級秩序。權(quán)威機構(gòu)盡力控制市場并制定規(guī)則,包括確定基本商品價格以防止壟斷并保證人們能買到他們的必需品,因而保證他們的生存。生存權(quán)由人性體現(xiàn)并反映在“公平價格”中。在發(fā)生饑荒時,窮人也獲得了憤怒的權(quán)利。所以,人性的感情懸于榮耀之上,榮耀在貴族社會和家長制社會中鞏固了權(quán)力關(guān)系。而貪婪被看作潛伏在市場經(jīng)濟中心的魔鬼。

        [參 考 文 獻]

        [1]Max Weber, La ville, Paris, Aubier, 1982 [1921].

        [2]Cité par Giacomo Todeschini, “ Usury in Christian Middle Ages. A reconsideration of the Historiographical Tradition (1949-2010) ”, XLIII Settimana di Studi Religione e istitutioni religiose nelleconomia europea 1000-1800, Prato, mai 2011, Florence university Press,2012.

        [3]Giacomo Todeschini, Richesse franciscaine. De la pauvreté volontaire à la société de march, Paris, Verdier poche, 2008 [2004].

        [4]Albert O. Hirschman, The passions and the Interest. Political Arguments for Capitalism before Its Triumph,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7.

        [5]Jacques Savary, Le Parfait Négociant, ou Instruction générale de tout ce qui regarde le commerce, Paris, 1675, édition de 1713, p.1. Italics in the original. Quoted by A. Hirschman.

        [6]Quoted by Menna Prestwich, Cranfield : Politics and Profits under the Early Stuarts : The Carreer of Lionel Cranfield, Earl of Middlessex,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66, p.14.

        [7]Coppélia Kahn, “‘Magic of bounty … ” art. cit., pp.55-6.

        [8]Saint Simon, Mémoires (1691-1701), Paris, Gallimard, 1983, 5 tomes, t.1.

        [9]H. Montgomery Hyde, John Law. A History of an Honest Adventurer, London, W. H ; Allen, 1969, pp.141-2.

        [10]Louis Sébastien Mercier,Tableau de Paris, chap. CCCXL, Fournisseurs, pp. 921-922.

        [11]Cited by Deborah Cohen, “Lordre public La procédure de gr?ce au XVIIIe siècle : restaurer un ordre ou reconna?tre linnocence ”, RHMC, 2007/2, no.52-4, pp. 91-116 (105).

        [12]Natalie Zemon Davis, Fictions in the Archives, Pardon Tales and Their Tellers in Sixteenth Century France,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7, p.79.

        [13]Florence Magnots presentation in the 2009 Flammarion edition pp.95-98.

        [14]Julie Hardwick, Family Business: Litigation and the Political Economies of Daily Life in Early Modern Franc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p.120.

        (勞倫斯·方丹:巴黎高等師范學(xué)院、法國高等社會科學(xué)研究院歷史學(xué)資深研究員,近代歐洲研究專家;譯者張作成:哈爾濱師范大學(xué)副教授,歷史學(xué)博士)

        [責(zé)任編輯 張曉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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